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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萨的士兵步步紧逼,刀身缓缓擦出刀鞘的声音激得姜允头皮发麻。
外围所有的战俘都注视着七爷的方向,冲突一触即发。
姜允吞咽了一口,已经感觉到身旁散发的杀气,看来七爷是真打算动手了。
姜允抬眼缓缓扫视一周,如果在精力充沛的状况下,这二十多个武装军士,确实不是七爷的对手,可现在……
根本没有胜算。
“各位军爷,别动怒,为了跟草绳,不值得。”与方才一样,姜允带着笑,语气却没了卑微讨好之意,却也不算冷硬,更像是姿态平等的谈判。
那个被七爷一拳揍歪了鼻子的长官,用带血的手指指向七爷,怒不可遏的呵斥道:“你这杂种,下地狱去吧!”
说完便扬起长刀,就在此时,姜允向前一步,语气冷静的开口:“我已经说了,军爷,如果您认为,用您自己宝贵的性命来抵我们这些战俘的贱命,是一件值得的事,那您大可从我这里下刀。”
那个气急败坏的伊尔萨军官怔愣的片刻,才听明白姜允的意思,随机挑衅的盯着他大笑起来:“你认为就凭你们这群废物,也能要了我的命?”
他用刀尖指向姜允的眉心,阴戾的笑道:“我就让你这颗脑袋最后一个落地,看看你这群废物战友,谁有本事让我抵命!”
闻言,七爷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强撑着一口气,捏紧拳头,心里做好准备:哪怕豁出命去,也要让他的军师“预言”成真——送这歪鼻子士兵头一个下地狱!
可他刚迈开一步,半挡在跟前的姜允忽然用胳膊肘使劲儿一捣他侧肋,似乎是示意他按兵不动。
姜允面色丝毫未改,仍旧对那军官轻笑道:“军爷误会了,能要您性命的,自然不是咱们这帮阶下囚,而是贵国的皇子——洛戈殿下。”
闻言,眼前那帮穷凶极恶的伊尔萨士兵陡然一肃,气势瞬间跌至谷底——仿佛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能让他们畏缩得匍匐在地。
转瞬间,士兵们意识到那个可怕的大人物并没有来到现场,于是这个震慑心魂的名字像是一个恶毒的玩笑,让他们惊骇的情绪,转化成了更浓的怒火!
那个被打歪鼻子的长官将刀尖抵向姜允眉间,咬牙切齿的开口:“凭你也敢吓唬我?很好,小子,我改主意了,现在就让你第一个去死!”
一阵凌厉的刀风扫过脸颊,姜允扬起下巴,丝毫没有惧色,仍旧谈判一般沉稳的开口:“军爷,你该仔细想想,我所说的话是不是恫吓。”
长刀停在了距离他脖颈三寸的地方,那歪鼻子军官终究不敢怠慢任何与伊尔萨皇子有关的信息。
他直视着姜允的双眼,姜允那出奇平静的眼神让他愈发心虚,最终,他还是举着刀沙哑的开口:“我只给你七秒的时间解释,别想玩花样,小子,如果你不想生不如死的话。”
姜允扬起嘴角:“明智的决定,军爷,如果洛戈殿下知道您坏了他一桩数万两黄金的交易,您认为他会像上帝那样轻易宽恕您吗?”
这段话如果让七爷听明白,免不得要给姜允盖上个汉奸的罪名,是以姜允故意使用伊尔萨语,同那歪鼻子军官交谈。
很显然,那群伊尔萨士兵被姜允的一席话唬住了。
歪鼻子军官眯缝起一双暴戾的眼睛,威胁似得低声开口:“少给我卖关子,你最好立即解释清楚刚才说的话。”
姜允浅浅一笑,泰然自若,仿佛已经赢得了这场对峙的胜利。
他引荐似的抬手指向七爷,对那军官道:“这位将军,想必您也认识,他是此战的头号战俘。你们的皇子殿下既然将他生擒,并且专门辟出一辆战车,将他押送至此营,自然是想利用他,向大丌的皇帝索要高昂的赎金,以充军备,不是吗?”
那歪鼻子军官哪里猜得出上级的机密,自然无从判断姜允此话真伪。
他只能用双眼狠狠盯着姜允,仿佛恨不得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须臾,那军官将目光垂了下去,他妥协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军官皮笑肉不笑的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声。
他转过身,长刀归鞘,低声对属下吩咐:“解除戒备,继续查验战俘。”
看见伊尔萨的士兵们纷纷收了武器,周遭的战俘们一片哗然。
他们听不懂姜允方才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用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化解了这场迫在眉睫的灾难。
先前,战俘们还觉得,这个号称能够窥见天机的神棍军师根本就是个废物,才导致楚军首战就陷入敌军的埋伏。
如今看来,他或许还真有些能耐。
查验完毕,几个伊尔萨士兵依照名册,分拨将战俘领往分区。
姜允跟随七爷前往二区,刚跨出拱形的大门,就听身后军靴触地的脚步声,迅速接近而来。
已经料到是谁跟了上来,姜允随即上前,在七爷耳边小声道:“您且先行一步,我将此事料理妥当后再与您汇合。”
七爷回头扫了他一眼,本不想多问,又担心姜允惹上麻烦,便低声问:“你刚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是不是怀疑你了?”
“七爷权且放心,我心中有数,必能全身而退。”
一揖拜别,姜允回过身,恰见那歪鼻子军官走至跟前,便温声道:“军爷找我有事?”
那军官一咧嘴,冷笑道:“刚刚险些犯下大错,多亏你的提醒,我该怎么谢你呢?”他侧头用下巴指了指长廊右侧,对姜允沉声道:“借一步细谈。”
不远处的七爷还梗着脖子,偷听这头的动静。
为了让七爷安心,姜允只得与那军官谈笑几句,顺从的跟随他拐入长廊。
周围的人声渐渐消匿,只剩下冰冷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
走至长廊的尽头,军官站定脚步,转过身,面容隐在暗影里,看不出神色。
“我该怎么谢你呢?”那军官阴阳怪气的咧嘴笑了笑,靠近一步。
姜允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眼前的人影陡然一矮!
“嘭”的一声闷响,一记铁拳陡然捣在他的上腹部位——
“呃!”
姜允本能的蜷起身子,弯腰下去,双手死死按住上腹。
一股酸水从他胃里涌出来,掺杂着血丝,顺着唇角滴淌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个报酬,你喜欢吗?”那歪鼻子军官满面讥讽,迈步绕到姜允身旁,提着他后衣领,将他强行扯直起腰,猛地提膝一顶,再次击在他的腹部!
姜允一阵痉挛,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可此时一旦失去意识,他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再无回旋的余地。
姜允死死掐着虎口,拼命保持清醒,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呼吸停滞了许久,才艰难提起一口气。
他缓缓抬起眼,满脸的汗水犹如刚从水中打捞出来,苍白的双唇微颤着,气若游丝的对那军官道:“这可不是明智的感谢方式,军爷,我也是头号囚车上的战俘,我以为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军官将自己的方脸凑近姜允,低声道:“这两下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想必你也舍不得跟我拼命。我看得出来,刚刚那个打我的畜生敢真跟我玩命,而你,”
他对着姜允咧嘴笑道:“你惜命的很,又是个聪明人。
你刚刚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是觉得我不敢动你们?我就非要你尝尝我的厉害,以后别他妈在我面前得意!”
说完,他半提着姜允,走出长廊,入口站着的两个士兵立即迎上来候命。
“把这小子送去十二区。”军官侧头扫了姜允一眼,眼神中带着讥讽与幸灾乐祸。
看他这样的神情,这十二区,大概是个很不太平的区域,进去免不得要多受些苦。
这问题倒并不严重,只是十二区与七爷的区域分隔太远,不方便议事。
姜允眉头紧蹙,此刻若立即借口推脱,即使成功避免换区,也免不得又得挨一顿毒打。
他肩上的刀伤未愈,体力本就透支道了极限,实在没法指望这头畜生下手知道轻重,只能暂且顺从。
于是,他被两个士兵,架着胳膊送去十二区牢房。
是一间能够容纳六个人的牢房,比想象中干净,四方地形,有铁窗,可通风,每个床铺上都有折叠齐整的被褥。
这牢房设施比得上寻常的客店,难怪集中营里鲜少有逃亡的战俘,这样安逸的环境,足以腐蚀战俘反抗的意志。
屋里没有人,刚过未时,这个区的战俘应该正在后山采药。
两个士兵锁门离开,姜允一手按着刺痛的上腹,扶着床沿,走至西南角那张没有使用痕迹的床铺,小心翼翼躺上去。
本想借此时机卜算吉凶,可从明天开始,他就得披星戴月的做苦力,伊尔萨的看守可不会因为他的伤势严重,就让他多休息片刻。
当务之急,还是先补充体力,让伤势尽快复原。
一觉睡到金乌西坠,铁门的撞击声都没把姜允吵醒,反倒是他先天敏锐的感官,感受到了那种被几双陌生眼睛注视着危险气息,让他从梦中惊醒。
一段时间的休眠,非但没能让伤痛减轻,胃部痛感反而更加激烈,姜允紧蹙眉头,蜷成一团,浑身颤抖。
“他身上有病?”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传进耳里,语气带着警惕的嫌恶。
姜允闻言睁开眼,他可不想一进囚牢就被所有人孤立,于是忙不迭澄清:“我被他们打了一顿,伤着了,不是疫病,染上瘟疫的兄弟们都没能撑到营地,我身上干净得很。”
“你是杨将军麾下的战士?”一个年少些的嗓音问。
姜允吃力的支起身子,点了点头。
其实是个军师,但他可不想告诉这群人,自己就是那个“十卦九不准”的朝廷天象官。
眼前这些战俘,或多或少算是被姜允和姜家老爷的卦象坑进集中营的倒霉鬼,对他姜家的战友情恐怕算不上十分浓厚。
人贵有自知之明,坦白的说,姜允觉得如果暴露了身份,没准会被这群人打死。
然而事与愿违,一阵沉默中,不知哪个二愣子一拍手,指着姜允惊喜的叫到:“我见过你!你不就是那个……是那个……”
姜允两只手立即挥出佛山无影脚的频率,辩解道:“不不不不……”
那二愣子完全没有要察言观色的意思,抢答似得吼出了姜允的身份——“你是那个会算卦的姜军师!”
姜允:“……”
真是过奖了,如今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算卦。
银白的月光透过牢窗洒进屋,姜允终于适应了黑暗,模糊看得出,床边围着四个人,有两个坐在邻床,另两个立在床尾。
这四个人体形都不算壮实,认出姜允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清瘦矮小,两眼眯成一条缝,不知是在笑,还是天生长了这模样。
一个高个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原来是姜家的‘仙人’,真是失敬了。”
这种程度的辱骂还在姜允的承受范围,他也只是自嘲似得笑了笑。
自从伊尔萨侵略的铁骑踏上大楚的国土,被世人尊为“仙宗”的姜家,卜算接连失手,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
姜允自接替父亲入仕为官,就在耻笑与唾骂中度过了一年,脸皮被骂得厚比城墙,要说心里没有怨恨,那是假的。
他对祖国没有父亲那样的归属感,对这群充满敌意的楚国子民也没有多少保护的欲.望。
但重振家业的决心却一刻也不曾动摇,他想把父亲失去的尊严,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早在两年前,姜家老爷头一回卜卦出错时,年少的姜允就曾对父亲提出过自己的猜测——
他认为,之所以父亲会算出反卦,很可能是因为龙脉的气数,根本就在伊尔萨那一边。
姜家是“宰星”一脉的传人,在龙脉星盘中,属于辅佐君王的被动星宿。
而开启龙脉星盘的朝代,是大唐。
所以不论姜家人身处哪朝哪代,大唐的天子永远是他们的“帝星”,是姜家必须辅佐的“主子”。
也就是说,如果帝星不现世,姜家的卜卦之术便可以随心所欲。
一旦唐王朝的血脉现世,并参与江山的争夺,那么姜家的卜算之术,将会完全受真正的“帝星”所引导,无法为其他势力效劳。
因此,姜允猜测:大唐的子嗣很可能就潜伏在伊尔萨的军队当中,这才导致父亲算出了反卦。
可问题是,大唐早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唐朝的末代公主被七爷的祖先护送渡海,途中遭遇海难,大唐的最后一脉就这么断绝,又何来帝星重现之说呢?
姜允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猜测:大唐的末代公主恐怕根本就没有遇难,而是安全抵达了大洋彼岸,在伊尔萨诞下了大唐的龙嗣。
帝星的血脉代代相传,如今,这位大唐的后裔,很可能就潜伏在伊尔萨的队伍之中。
这才导致姜家的卜算结果,完全被动的指向了伊尔萨,而不是楚国。
也就是说,父亲的卦象其实并没有出错,只是卦象的结论,是为大唐的帝星效力,而不是大楚。
对于姜允大胆的猜测,姜老爷的回应是:“一派胡言!前朝皇嗣一脉,断绝已近千年,且祖宗典籍有云,‘帝星一旦陨灭,便永无复亮之日’,如何能够引导老夫的卜算结果!”
姜允却觉得,老祖宗传下的东西,总得有后人不断补充才能更准确完善,从前没有“帝星重现”的先例,不代表现在和未来也绝不会有。
可老爷子在卜术方面,过分迷信祖宗定下的结论,任凭姜允如何舌灿莲花,都没法说服老头逆向推挂。
结果就是:姜老爷子三卦误国。
这三卦不但没有应验,反把楚军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在姜家推演的奇门遁甲布阵中,楚军三战集体冲入敌军的埋伏,全军覆没。
当今若不是看在姜家世代忠良,降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姜老爷一生都活在万民敬仰的荣耀之中,自称一句“半仙”那都算谦称,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机。
只可惜,善泳者溺于水,一生中的最后三卦,彻底粉碎了姜老爷子所有的尊严。
或许,就是因为曾经爬得太高太陡峭,摔下来的时候才格外的疼痛难忍。
被罢官的姜老爷一夜白了头,日日痴坐在凉亭里,一手拿着八卦盘,一手在纸上奋笔疾书。
周围散落着一地的卦象,那都是他大半辈子推演出来的心血,如今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两个月后,姜老爷子病倒了。
跟许多传统父母一样,他把自己没能完成的心愿,强行压给了后生。
他嘱咐姜允,一定要“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穷我三代之力,保我大楚江山万万年。”
在此之后,楚军战败,姜允被押送到这座集中营。
上一世,他在这里浑浑噩噩的熬过了三年的战俘生活,连伊尔萨那个战神皇子的面都没见着,又稀里糊涂被押送回大楚。
大概是因为那皇子还指着他这位十卦九不准的“天师”,继续带着楚军给伊尔萨送人头,所以才“大发慈悲”,下令送他回楚国。
回国后,姜允饱受欺辱与耻笑,一腔抱负却不得皇帝重用,只能靠父亲积攒的家业,混沌度日。
然而,两年之后,姜老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驾鹤西去了。
眼红姜家数十年的言官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上疏诬陷,说姜老爷子数十年来装神弄鬼、蒙蔽圣聪、祸乱朝纲,终于将皇帝对姜家的怨气也引爆了。
于是,老爷死后不满一个月,姜家就被敕令抄家,迫夺三代诰命。
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给姜家留下。
就在姜家府邸被贴上封条的那一日,姜允星夜兼程,赶往龙脉所在,执行了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
穷三代之力,开启宰星龙脉,让时间退回开战前。
说来可笑,姜允本该能够回到父亲第一卦之前,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可不知是不是身为宰星的限制,老天爷不允许他给帝星造成一丁点威胁,堪堪将他送回了初入集中营的这一日。
这个结果,让姜允从极度愤怒变得彻底绝望。
他本想软弱的死在押送的途中,一了百了,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姜允就那么半死不活的瘫在囚车里,七爷在一旁喃喃讲起了祖辈的事,其中就有护送大唐末代公主渡海的事迹。
这让姜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大唐龙嗣上——
没错,之所以斗不过伊尔萨,并不是因为他姜氏无能,而是受星盘命数所限。
如果他能在集中营中假意投靠伊尔萨,混进敌军内部,寻出潜藏在伊尔萨的“帝星”,再伺机将其暗杀,才能真正的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