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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幼儿时期的经历是最是遥远而飘渺的,几乎没有多少人类能够对自己两岁半前的经历有所回忆——奚旭谦同样不会免俗,所以即使是他本人,也无法具体地回忆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头顶的星空产生兴趣的——或许是某次不经意间的户外郊游,或许是某本封面精美的天文学书籍,亦或是某样被摆放在商场中最显眼位置的星球仪。
总之,从记事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哭求着父母购买了大量有关天文方面的精致漫画与儿童玩具,然后一头扎入其中不可自拔;墙壁上贴满了各类温馨而充满童真的星空壁纸,桌子上摆满了自己手绘的稚嫩星星画作,甚至于连床单、窗帘上的图案都全部变成了太阳系的九大行星——是的,虽然不准确,但是儿童读物上说的就是九大而非八大行星。
印象最深的经历则是幼儿园中班时期:在其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在老师的带领下疯玩的时候,唯有他选择窝在读书角里头,对着挂在墙壁上的太阳系非等比例地图嘿嘿地傻笑,然后张开双臂,手里拿着航天飞机玩具,嘴里发出滋滋的怪异声音,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模仿着鸟还是飞船在原地来回旋转,幻想着自己与各类宇航器在一起遨游于点点繁星和辽阔的太空之间。
从这方面说来,当老师询问孩子们未来想当什么的时候,奚旭谦毫不犹豫地说出宇航员是一件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他是幸运的:自己出生在一个那个年代难得的开明家庭中,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从各方面的角度都鼓励他去向着未来那成为一名宇航员的理想而奋斗,甚至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让他们的宝贝儿子能够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观测夜空(就是可惜城市里的光污染有点严重)。
他同时也是不幸的:两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机能缺陷却导致奚旭谦这辈子都和那向往的宇航员事业再无关系——他有极其严重的晕动病与恐高症,在汽车轮船上只要那么轻轻一晃就吐得昏天黑地,必须服用晕动药才能勉强压制住;呆在稍微高一点的楼层里就不敢趴在窗户上往下看,而且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呵,谈起来确实显得有些造化弄人甚至搞笑,但是这就是生活啊,这就是每个人都不得不去接收的无常命运啊。就这么一点点小问题不但没有彻底根治的方法,还直接残忍地断送了一个孩子的梦想——天晓得在奚旭谦小学四年级被自己同班那个经常欺负其他同学的大块头孩子在这方面放肆地嘲笑,并意识到梦碎的现实后哭得到底有多惨。
父母不断地安慰与开导:晕动症和恐高症其实在不断的训练中是有希望被克服掉的,而且就算不能当宇航员,但是好歹还可以当天文学家嘛,虽然好说歹说让奚旭谦几天后停止了痛哭,但是也在他的内心中留下了严重的阴影。
矫情?或许吧,但是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说,这已经是一件天塌下来的事情了,就算是父母帮忙,也终究是有了那无法被去除的疤。
进入到某教学严苛的重点中学后,学业的繁忙也开始让发觉自己能够投入到天文的时间越来越少,周围的同学也开始变得一心一意在乎学习学习学习刷题刷题刷题,而对奚旭谦的天文爱好表示非常奇怪、不理解乃至嘲笑与讽刺——小学只有那一个,中学就是几乎全班了,甚至那个严厉而古板的老师也是如此,还把他课桌里藏的几本天文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得粉碎,毫不留情地斥责他:整天就知道看星星看星星,以后肯定变成考不上好高中与好大学的学渣,社会的边缘人物与失败者。
一切的一切,再加上青春期本身带来的荷尔蒙分泌,让奚旭谦一天变得比一天阴郁、暴躁,学校里板着一张死鱼脸,回到家和父母也开始发生越来越多的摩擦。
他恨,他恨自己,他恨这个禁锢自己的死气沉沉的学校,他恨周围的一切,上课读书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发呆走神,脑海里头想着哈雷彗星、参宿四、北斗七星、宇宙射线、外星生物…
还有新闻上说在建的人类最先进望远镜——伽利略天文望远镜,与大致的几年后的发射时间……
好想离开地球,飞向广袤的宇宙啊——就算它是黑暗而冰冷的,也比这个该死的学校显得温馨而慈祥。
所幸,升入全省最好的高中的后,他遇见了三年中的朋友——何文涛,一个开朗活泼到几乎有点过头的健壮男生,将自己从几乎要抑郁的处境中带了出来;与此同时,奚旭谦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头一次真正意义上而不是那轻薄得如同自己脸皮的政治课本上了解到了全人类紧密团结在一起成为“自由人的联合体”,无阶级、无国家的共产叙事,并从新闻中学到了一个新词:人类命运共同体。
热血的少年并没有彻底死去,那颗沉寂依旧的炙热之心开始迸发出熊熊燃烧的能量,他的幻想再次蓬勃发展:就算自己没有办法上天,也希望全人类能够抛弃世俗这些毫无意义的争斗,从日复一日的枯燥而平庸的生活中摆脱出来,凝聚在一起发展可控核聚变,继续深入微观粒子层面的研究,制造更多先进的火箭飞出地球,殖民月球与火星,冲向宇宙!
毕竟,人类本就属于星空。
构成身体的每一个原子,可能来自超新星喷发后的遗骸,可能来自行星间相互碰撞带出的碎片,也可能来自彗星撞击后遗留的残渣;手上挨在一起的两个质子,或许来自宇宙的两个相距千万光年的不同地带,跨过层层空间才最终有幸相聚在一起;死后的肉体,经过后续几十亿年的分解、吸收与合并的循环,最终会在太阳膨胀、地球消亡的时候重新回归到深空的怀抱中,成为星云中海量尘埃的小小一员。
人类是星空之子,宇宙就是那在暗处静静滋养、并默默无闻提供一切的母亲,无论孩子离开母亲在外漂泊多远,都终会有一天重新回到家中,和后者团聚在一起永不分开——反过来,地球母亲也不会永远地滋养人类,蹒跚学步的孩子终有一天要挣脱母亲的束缚,独自迈步踏向神秘莫测的未知,谱写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奚旭谦只希望,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目睹这般宏伟的回归,让那无处安放的灵魂摆脱来自地心沉重的引力,在茫茫宇宙中找到最后的落脚点心满意足地安息。
然而现在,那潜藏在心中的,独属于自己个体的梦虽然有了实现的可能,但是全人类的梦却破裂成无可挽回的碎片,让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反而是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从来到了澳大利亚的第一天起,奚旭谦的内心就是这么一滩充斥着绝望和无助的死水,就算是成为了被选中的人类进入收容所过上了赛神仙乃至可以实现自己个人梦想的生活也没有太多改变——何文涛乐天派的态度仅仅能够缓解表象,却无法根治内心深处真正的顽疾,而现在,在意识到了除父母外最亲近的死党也无法理解自己了以后,他放弃了,彻底放弃了寻求知心人与外界援助的想法。
有些事情,果然还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有些路,果然还是只能独自一位默默前进。
在默默吃着猪蹄炒饭的时候,表面上和何文涛乐呵呵唠嗑的奚旭谦,内心如此悲凉地想着。
他不能单纯为了自己而活。
他要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而活,为了能够让人类重返星空这一过度宏观的终极目标而活,为了头顶还在等待着自己的璀璨银河而活。
中二?幼稚?不切实际?或许会有人会这么评判乃至嘲笑,但是自己可一点也不在乎了。
毕竟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光为了眼前的苟且而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