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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年前,在某座幽僻的山中,住着一位剑魔。
他日日夜夜,无尽的日日夜夜,在琢磨打造一把永生之剑:不朽、不折、无物不摧。
他用了无数年,终于将剑铸好。
可他却衰老的只能扶着那把剑坐在山崖边,注视即将散去的暮色。
微风拂着他长长的白发和几近于干枯的脸,仿佛随时会把他化为一丛枯草,吹到衰败的泥土中。
刚好这时,来了一个少年。他有一双浅粉色的眼睛,浅粉色的睫毛,深紫色的眼珠。因为这双特别的眼睛,人们都认为他是魔鬼,靠吸血为生。于是他被父母遗弃,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可怜的绰号:紫血魔。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落日余晖中相遇,仿佛一瞬间找到了彼此的归属。
“年轻人,我可以给你一种让人人都敬畏的超能力,从此你不再受任何人欺凌。如果你愿意,就向前走三步。”
年轻人毫不犹豫的向前迈了五步,径直走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身边。
“这是我用尽一生的心血打造的永生之剑,可我却要离开尘世了。我带不走它,只想灵魂与他长伴。把你的手给我,我让你成为剑的主人,这把剑会让你成为无敌的王者。只要我的灵魂安在,你亦可与我永生。”
年轻人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老人在他的指尖划开了一个小小的口,鲜血滴下来,老人在自己的手上也划开了一道,血一点点溢出。他用这只手握住少年人的手指,一瞬间,少年人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注入了某种力,他很难受,但还是坚持站住了。
“你我的血液已经混合了,这把剑只认我的血是它的主人,它可以伤害任何人,却不会伤害你。说罢,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插到了眼前的一块石头里,他的身体则渐渐缩小,最后化为一滴红色的血滴印在了剑身上。”
记住:“我在你在,我亡你亡。”
一个声音从剑身传来。
关于双生嗜血剑的传说,常济、许清窅等一众师兄弟很久以前就听说过。
在小青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慌乱,端世贞只是说门徒是被一种嗜血的山精袭击而亡,又拉了丱草加大防护范围。这样的事情,在过去也曾经发生过两起,门徒的恐慌大大消减。
“虽然这双生嗜血剑一直在世上流传,但并未有多少人真正的见过。就算曾经出现被这剑嗜血者杀者,亦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绝少有普通人!然而这伤口,还有周身血液被吸干的惨状,却又符合那嗜血剑的杀人方式。”常济说。
端世贞默然不语,一边的许清窅也站着不说话。
桌上的那本《器物法式》被窗外的风吹的翻开了书页。
“最近几位公子在我们苑内暂住,要加强防护,晚上门徒增加人数巡查,一有可疑立即来报。以我们的实力,还不至于被一把剑吓的人心惶惶,先各自忙吧。”端世贞淡然的说。
常济单独留下来,将这茶叶的调查结果跟端世贞汇报。
原来昨日来红雨厅的人,只有三个门徒,两个女门徒是柏双流那里负责打扫庭院的,一个男门徒则是王楚那里打扫庭院的。三人来此,也不过是打扫房间,整理物品,并无其他事情。至于这茶叶则是几日前放于红雨厅,杯子是几位门徒一起负责清洗。所有的物品全部检查过,都无毒。
“不要过于声张,近几日,事情实在多,不管这么样,器物大赛都不能出纰漏。”
“我会暗中继续查访,包括今天的事情。”
话毕,常济离开东篱轩。
芜茵回到丹青院,施殊也跟来了。
谢沉去了坊间。米荷在正屋给一款砚台上刻花,喻客颜在厢房安排几个门徒整理彩墨。
芜茵先跟米荷打招呼,米荷点点头,施殊上前施礼:“米师兄!”芜茵想赶紧把施殊甩了,就赶紧说:“你就留在这儿,让米师兄给你安排事情。”
芜茵出了正屋的门,去找喻客颜,喻客颜一看芜茵,只是意味深长的笑,“我有话问你。”芜茵拉着喻师兄的手,进了里间,关上门。
“我觉得有什么事情,你们都在瞒着我,喻师兄,你是我最好的师兄,快告诉我吧。”芜茵做出委屈的样子。
“你钟意哪一位公子?”喻客颜戏虐似的问芜茵。
“这是什么意思?”
“荀师妹,冰雪聪明,难道没看出来,几位公子都是前来求亲的吗?你钟意哪一位就赶紧告诉老师,说不定老师就允了。迟了,恐怕就由咱们端老师指婚了,到那时,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嫁过去了。”
“原来如此。我说呢,昨晚你们都冲着我笑,看见我就闪。我不想离开清轻苑,我去跟老师说。”
“老师已经决定器物大赛之后,云游天下,而你的婚事也是老师最后的牵挂。若是你不成婚,你非但对不起想要云游的老师,说不定还会对不起未来的苑主常济师兄。一下子对不起两个人的事情,你愿意做?”喻客颜这么一说,芜茵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呆坐在那里。
“要不,我跟师娘说。”
“师娘只能帮你拿主意,选哪一位公子合适,可做决断的终究是老师啊!当下最好的办法,不过是你从四人中选出一人,先行定下婚约,老师可以放心云游。待乐师兄做了苑主,若是你确实不想嫁给这几位公子中的人,再慢慢商议。”
“要不,还没结婚的16位师兄,你看哪一个适合我,给我选一个,这样我就可以留在清轻苑了。”
“我没结婚,要不你选我,咱两一起先跟乐师兄说,乐师兄通过了,再跟端老师说。你看如何?”
芜茵知道喻客颜在取笑他,一指他的头发,焕变成绿色。
“绿发喻客颜。”
喻客颜只得说:“老师若是想让你嫁给哪位师兄,还会等到外面的人都上门来求亲,还弄的虚张声势的考试。显然老师一心把你嫁到外面去,做世家公子的夫人,巩固我们清轻苑在仙门中的地位,这是无法改变的了。”
芜茵自从到了这苑里,就在这丹青院,与丹青院的几位师兄接触最多,此外就是乃服苑总是帮她做各种好看的衣服和饰品的柳师兄、方师兄。因此有了事情,芜茵总是跟这几位师兄商量。
芜茵听了喻师兄这么一说,想想也是。看来接下来,只能想办法把自己不喜欢的公子提前送走了。
午夜,东篱轩暗室。
“经过验尸,这女门徒的口中残留有叶灵草的碎叶,可以推测,她将叶灵草含在口中,被小签发现后,吞到了腹中。查验到,叶灵草丢失了7株。”年轻人站在端世贞的对面,语调一贯的清晰平稳。
“这夜灵草本是一种可以让瓷器增加光泽和细腻感的小植物,此外就是活血化瘀,有美白女子肌肤的作用,并无特别功效。况且,因为多年前的那起事情,我们已经许久不用这夜灵草了。这种草只是在煮雨轩院内才有,平日从无他人进入,也无人知晓此草的存在。她一个岚山亭的门徒是缘何盗到此物,又为何需要此物呢?“端世贞不解。
“弟子了解到,岚山亭的杨晓桑,常年戴着面纱,据说是多年前不慎烧伤了下颚,因此四处寻医问药,都无果而终。这事情各大世家知道的人很多。想来,盗取这夜灵草也是为了治病疗伤。”
“可她是如何知晓我们有夜灵草,又如何知道哪一种草是夜灵草?”
“暂时还不清楚。”
又一会儿沉默。
“不过,近日,岚山亭来了一个夜巡人,据说能力十分了得,那一带的山精水怪都主动避让到别处去了,就连为非作歹之人也悉数消声灭迹。此人,行事诡异,打扮奇特,戴着一顶遮挡眼睛的帽子,据说是扬晓桑某个夜晚带回岚山亭的。他手中的剑,就是传说中的双生剑,只是没有嗜血两个字。”
“他叫什么名字?”
“巫马若玠。”
双生嗜血剑已经存在于世上千年了,而巫马若玠这个名字充其量才存在了三个月而已。
在这个世上,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他走过无数的路,遇到无数的人,无所谓忧伤,无所谓恐惧,无所谓思念,无所谓得到,亦无所谓失去。
可现在,一切突然不同了。
他开始有了一种情感,他很想象过往一样,轻轻拂去这情感,就好像拂去身上的灰尘。然而这东西粘住了他,他越是想甩开就粘的越牢,让他束手无策。
他甚至不知道粘住他的这东西,叫作思念;进而又有了另一种无形的网缠绕他的身心,名为牵挂。
又一个月圆之夜。
微微的风。
15只木芍药许愿灯在月光下闪耀着迷人的烛光漂浮在水面上,原本已经四散漂浮远离湖中月影。却突然来了一阵风,两只芍药花许愿灯竟然神奇的改变了方向,直奔月影,并一起经过了月影中心。
他惊讶的“啊”了一声,还是第一次看到两只许愿灯一起经过湖中月影。
身后响起拍手的声音,“奇妙!我原以为这都是骗小孩子和年轻姑娘的把戏,不想生活了上千年的人也会深信不疑。”声音很柔和,一个年轻男子的调调,他动作极轻,虽然巫马若玠早就感受到了身后的陌生气息,但他专注于眼前的许愿灯,而选择忽视这陌生人的存在。
陌生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一袭紧身黑衣,唯有袖口在月光下可以看出是淡淡的红,上面有散落着几朵白色的小花。他有着一张与自己几乎一样的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而一双眼睛竟然是淡淡的橘子色,在夜晚散发着如同烛火一样的光芒,头发束的一丝不乱。
巫马若玠握紧了手中的剑。
“月圆之夜真美啊!若是此刻坐在你身边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姑娘,那该多完美!明月属于万千世人,唯有真心只可给一人。”男子的声音柔和的如同眼前这平静的幽蓝的湖水,让人在月夜里既想看着这美好的湖水泛起的点点波光,又恐惧在平静的湖水突然被一只骤然飞出的猛兽打碎成千万片。
“你是什么人?”
“许你愿望成真之人。”
黑衣男子随手拿起一块小石子,抛向湖中月影,竟然一下命中,四溅的水花打碎了朦胧的月影。那些木芍药花的许愿灯大都漂浮到两侧的岸边,点点光芒映衬的水中幽暗的树木投影都有了一种梦幻感觉。
“从前,我看见水中的月影和天上的明月,总是想,水中月若是打捞只会让这眼前的美景破碎的让人心痛。可天上的月亮,我非但触碰不到,连打破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天上月与水中月两者间选一个,你选哪一个?”
沉默!
沉默!
沉默!
他拿起地上巫马若玠的酒壶,喝了一口,然后又将酒壶放回原地。
巫马若玠已经站起来,像身后退了一步,他举起剑对着黑衣男子,“你不是镇上的人,你是谁?”
“捕月逐心人。”
“你要做什么”
“喜欢一个人,一件物品,靠许愿是没用的。满园的芍药四季盛开尚不可解决的问题,跋山涉水,卧冰睡雪,不眠不休去寻找那些花花草草还是无用。这就好比无论是挂在夜空,还是浮在水中的明月都与你无缘一样,你喜欢的东西只能自己去找。就好比这个。”
黑衣男子伸出一只手,向上打开掌心,一个如同毛毛虫一样的小琉璃瓶在他的掌心,挂在编织精美的红线上。这个小器物,明为:纨取。
“任何女子,无论年龄,无论长相,只要戴上这个纨取,在亥时,也只能在亥时,脸部任何瑕疵都会消失的无影踪,而且会完美无瑕到让人惊奇的程度。”
听完黑衣男子的话,巫马若玠的心跳动加快,但他依然没有改变姿势,握着手里的剑。
黑衣男子站起来,长吁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小器物,伸个懒腰,“很羡慕你,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既不是天上的明月根本够不到,亦不是水中月,一碰就会碎。接着它。”黑衣男子说话的瞬间,将手中的纨取扔给巫马若玠,巫马若玠单手接住。
“我想你喜欢的那位姑娘笑的样子一定比这明月还迷人。”
“送给我?”
“我想成全你。”
“我为什么要拿你的东西?”
“若是你不喜欢,就不会接住,让它掉在地上就是了,可你立即就接住了它。”
巫马若玠握紧了手里的纨取,同时也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帘幽月,一池湖水,两个陌生人,就这样站着。
“我也喜欢一个人,第一眼见到她,就再也忘不了。然后整日里好像做什么都是为了她,早晨醒来看到第一缕阳光,就会想到一会儿可以见到她,于是就充满元气的起床。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她,就算吃进去的是苦瓜,都会觉得带着甜味。看到她笑,自己就开心。看到她伤心了,自己就不知所措。看到美好的景色,就像今晚这样的美景,就想第一时间给她看到。睡觉的时候搂着一个枕头,想象自己搂着的就是她,连翻身都不舍得,怕把她碰醒了。春天桃花一开,就想折一枝放在她手里。夏天怕她热了中暑;秋天担心她伤感;冬天怕她冷。清轻苑的酒有七种味道,可真喜欢一个人,18种滋味,最终也只有一种味道:她好,我就好。”
黑衣人拿起脚边的酒壶,又喝了一大口,就着眼前夜色吞咽下去,仿佛在喝一种可以吐出将白天笼罩成暗夜的烟雾。
“可我既没有机会说喜欢她,更没资格向她求亲。哪怕看着别人来跟她求亲,还要忍痛去帮她出题目,选择未来的夫君。”
巫马若玠手里的剑指着眼前这个人,黑衣人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前移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几株忘忧草在他的脚边微微晃动,树上的叶子则一直簌簌而下,仿佛春天就在昨日,而秋天已在脚下。
黑衣人继续说:“可她也许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喜欢她,周围人也不会理会你喜欢谁,每个人眼里有的都是自己世界的喜怒哀乐,谁有时间去看别人呢。所以不管怎么样,人都要为自己所爱全力以赴才对,不然就算活了上千年,又有何意义呢!反正为了这份爱,我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身首异处,就算死也被万人唾骂的准备。在我眼里,她就是我活下的唯一理由。”
黑衣人低下头在手边拔了一段细长的小草叶子,在手中卷。
湖面泛起淡淡的雾气,许愿灯星星点点,佛若星星坠入凡间。
“人有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看得懂世界万事万物,可就是看不懂自己。一个人从对面走过来,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胳膊,于是一整天都觉得不舒服,就算把衣服换了送去洗,还是会想怎么就会跟那个人有了身体接触。可她呢,戏弄你,弄坏你的东西,把你用几个月的时间做的东西送给她,她却随意放在一边不当回事。可我呢,就是没法生她的气,看到她受一点委屈,就想跑去安慰,恨不能帮她荡除世间所有的烦恼,每次看到她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就很冲动的想揽她在怀里,可又怕她不高兴,再也不理我,自己就忍耐、忍耐、压抑自己,忍耐到快要爆发的时间,就放一点血出来,你说我有多可笑!可笑到知道她就要嫁给别人的时候,我还要表现出替她开心的样子,因为我得开心着她的开心。然后找到没人的地方,再放血。所以,你就是用剑吸空我的血,我根本不怕,甚至还有一种解脱感。“
黑衣人撩起衣摆,拉起裤子,夜色里清晰可见他小腿上的道道疤痕。
“有那么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与其忍耐,为何自己不去想办法争取一下呢。你看春天的梨花落的时候,往往你还没体会到夏天的滋味,地上突然就有了落叶,秋虫已经没了生机。人生总不能连盛开的机会都没来,就落幕了,终究要试一回的。于是,我下定了决心,粉身碎骨也要试试。“
黑衣人又喝了一口酒。
“你的酒的味道不错,可跟清轻苑的酒不能比,那七种味道入口仿佛轮回了七世,在身体内百转千回,永生难忘。世人总以为清轻苑的酒配上清轻苑的天青瓷酒壶才是人间美酒的极致,殊不知,用朝新堂的白瓷酒壶盛装清轻苑的酒才别有一番风味,下一回你试试。”
说完黑衣人飘然远去。
湖水幽静,夜色真美,巫马若玠握紧了手中的纨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