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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都之前就觉得, 纪锴的基友团好像挺靠谱。
事实证明也确实给力。住院这些天, 胸外科的那位李铭心医生可真没少跑上跑下的帮忙打点。每拍一张片子、每出一张化验单, 自己看过之后都还跑去各个科室, 找各种专家轮番看一遍才安心。
而李医生在家的那位画家爱人,则一力承担了带孩子的重大责任。
其他“华东洪兴帮”的成员, 等纪锴情况稳定下来后,也是每天探望者各种络绎不绝。
来了送了水果,慰问完毕之后还总不喜欢走。没事就磨蹭下来吹水聊天。
一个二个自带自来熟属性,早几天就跟戚扬吹牛神侃、打得一派火热了。现在更就连黎未都的妈妈白阿姨也被囊入八卦圈暴风中心。
以前每天过来, 泪眼朦胧、看看摸摸纪锴感叹两句“你可得快点儿养好身体”。现在每天来了之后面不改色跟纪锴打个招呼, 然后分分钟一脸星星眼转向基友团。
黎未都经常能看到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流水的基友手舞足蹈不住狂说,她一个忠实听众,坐在铁打的观众席笑得前仰后合。
“阿姨你可是不知道!我们锴哥的淡定、心大啊, 那都是史诗级的!”
“记得有一次坐公交吧, 就我,锴哥,还有左研我们三个。锴哥第一个上的, 掏钱的时候掏错了兜, 把一张一百的纸币当一块的塞进去了。”
赢健时至今日,仍能回想起当时司机那瞪起的牛眼, 以及反应过来之后“啊~”的那个幸灾乐祸脸。
“但阿姨你想, 咱锴哥什么人?在那种情况下, 气势上怎么能输?”
“当然得稳住啊!锴哥当场稳如狗, 那真的是半点也看不出来心疼,就好像一百块钱对他来说不是钱似的!”
而跟在后面同样懵逼了几秒的他和左研也反应很快,马上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起来。
赢健:“少爷,大少爷!您还满意吗?”
左研:“大少爷,您今天人生中第一次出咱们宅子。刚才在站台拿老爷用金丝楠木雕琢开过光的传家宝佛像换了这一百块钱,吵着非要试试看平民的交通工具。现在试过了,请问体验怎么样?”
司机:“……”
“阿姨,您是没看到司机当时那惊讶、折服的眼神,哈哈哈!”
“然后您猜怎么着?司机同志张了张嘴——”
阿姨期待状。
“说哎你们三位同志!那么大块头,堵门口干啥呢,往后头走往后头走!真是不懂事儿!哈哈哈……”
白阿姨跟着哈哈哈哈:“未都未都!你这些朋友真可有意思了,哎哟笑死我了。”
黎未都:“……”
“每天那么多故事,真好!都是好孩子!你看看,你跟纪锴在一起现在多好呀,每天都能跟那么多朋友一起玩,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
然而黎未都哪里开心了?黎未都一点都不开心!
听了那故事,也完全没觉得那是什么“乐天”、“心大”,分毫没get到半分笑点,只觉得好心疼。
纪锴是不是总这样。再伤不起的事儿只心里装着,脸上瞎开心。
他不记得救他的事情。黎未都却清楚记得纪锴被抬上急救担架时血肉模糊的模样。意识模糊中,还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黎未都俯下身,在一堆难以辨认的音节中,清晰地听到了朱凌的名字。
像是被临头浇了盆带油的冷水。
在短暂的死灰般湮灭之后,突然骤然升腾出了想要吃人的烈焰。心疼、愤怒、恼火、不甘心,整个头脑中只反复回荡叫嚣着一句话——我要让你忘了他,我一定要让你忘了他!
朱凌算什么东西?你救的是我,在你身边的是我!你念也该念着我,你怎么还想着他?!
我要让你看到我。
从今以后,只看着我。叫让他在你心里,蒸发得连骨灰都不剩。
……看着我不好么?他让你那么伤心难过,可我一定不会那样。
在那之后漫长的等待里,整个世界都暗着。
黎未都一直不爱承认自己有抑郁症。但其实知道自己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儿,极偶尔发作一下。可发作起来那种难受无法形容,却都抵不过等待手术的那几个小时。
因为失血过多,纪锴抢救手术中还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黎未都拿着单子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去弄死朱凌。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弄死。大家都别过了。
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车祸不是朱凌的锅。但黎未都反正也习惯了向来活在一个神经病、没道理的世界里。纪锴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朱凌必须死,他也不过了,还过什么过?
好在,一切安稳之后,结果万幸。
纪锴脊椎旁边骨头断了三根,差点插进肝脏里,但毕竟没插进去。腿骨骨折,左手手骨直接断成三截。转入ICU住了两晚,再转入监护病房,最后终于被放回了普通病房。
黎未都也在连着几夜坐在床边、拉着那人的手哄他入睡的温柔如水后,默默从边缘杀人犯心态回归到正常社会。
纪锴浑身上下,统共只有右手没怎么伤。
却一直在抖,连勺子想拿起来都困难。
医生说,这叫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简称PTSD,源自于是那场车祸造成的精神阴影。
纪锴:“不不医生,我心理绝对健康!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黎未都连夜翻了好多资料。看到有些材料里说有些人可能阴影到整个下半辈子都好不了,登时感心疼得难以呼吸,感觉又想杀人了。
结果纪锴倒好,大白天的跟戚扬哈哈哈:“哎你看我这抖的,像不像提前进入中老年,帕金森的感觉?”
“像像像!”戚扬跟他完全在同一个没心没肺的频道:“哎,听说经常抖一抖减肥的!我平常还得自己主动抖,你这直接天然被动抖,羡慕。”
黎未都简直想揍人。
受伤开刀吃不好睡不好的,纪锴整个人短短几天瘦了十来斤了!天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都喂不回来!结果戚扬这脑残,还有心情没事就去戳戳:“唉,绝世好胸都缩水了,感觉不能再爱了~”
纪锴:“摸可以。不!准!戳!捏也收敛点!”
……
那天在船上,他明明被要求“不准捏”,到戚扬这,就变成了“捏也收敛点”。
黎未都觉得好不公平。何以解忧?唯有做饭。
黎未都最近当起了全职煮夫,每天早上九点半,从医院准时出发。
因为自己的郊区别墅太远,所以这些天去的都是医院不远处的左研家。楼下就有超市,地理位置上佳。买好新鲜肉蔬上楼,再拿别人家的锅碗瓢盆一顿乒乒乓乓,在十一点半之前拿着热腾腾的好饭好菜回来喂养熊宝宝。
黎未都也不知道纪锴觉察没,反正他最近开始偷偷染指“熊宝宝”这个词。
知道那是朱凌专用的。第一次听见,还是在打架入院那次病房里,朱凌带着哭腔一声“熊宝宝”直接叫黎未都生生翻了个白眼,心说熊就算了,还熊宝宝,艹……朱凌都什么鬼眼光,这结婚对象也真是品味成谜。
那时候怎么能想到有今天。
迷上纪锴不能自拔,整个人不管是看他还是想他都心肝乱颤,脸更肿到不要不要的,默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然后喂饭的时候就会默默恶意加得意,朱凌你个贱人。好好的熊宝宝,你不藏在家里好好疼好好喂。
还去搞七搞八瞎乱搞。你搞吧,花式作大死。以后他我喂了!
是真的“喂”。
毕竟纪锴一只手吊着、一只手PTSD,生活不能自理。
当然,喂饭也不是简单活儿。经常一边喂,还要一边跟纪锴斗智斗勇。
黎未都最近斗得不亦乐乎。
矛盾的焦点其实非常的简单粗暴——纪锴:“我想吃肉!为什么不给我吃肉?”
被批准可以吃肉的第一天。黎未都打开保温餐盒,分明看到了纪锴一瞬间巨型失望、然后努力振作、壮士断腕一般的尬笑。
可,怎么了?这不是很好的山药枸杞鸡汤么?香油浮着滚烫的,里面鸡肉鲜嫩金黄,又不是什么黑暗料理,看着还行呀。
“不不不黎总您误会了!您辛辛苦苦做的饭,我怎么会嫌弃呢?绝对不会哪有那种事,我很愿意吃,真的很愿意吃的!来来来快快快!”
黎未都放下勺子,冷脸逼问了好几遍,纪锴才残念兮兮:“我、我只是觉得,真的特别想吃肉。可鸡这东西……又不是肉”。
“……”等等,你再说一遍?
鸡不是肉?
黎未都觉得可能他们生活的不是同一个次元吧。鸡不是肉,那什么是肉?
“红烧肉、糖醋排骨、番茄炖牛腩、炭烤羊排、红烩羊肉……才是肉。”
“鸡和鸡蛋……在我眼里,其实算素菜。”
赢健插话:“几年前有个健身教练,教锴哥增肌的,给他规定食谱每天白水煮蛋、白水鸡胸肉的不停吃吃吃,锴哥吃了一个月之后疯了,整个人完全自我放弃状。来我烧烤店住了一个月改善伙食,从那之后就对鸡这玩意儿吧……”
黎未都:“……”
黎未都:“我的鸡汤不一样。你先喝喝看!”
勺子吹了两下,送到嘴边。
纪锴:“!!!”
很好喝,非常好喝,钻脑子的好喝。
无法形容那个味道,像是根本没放盐,明明很淡可鲜味全都出溢来了,简直唇齿留香。情不自禁想要第二勺。
黎未都又夹了一筷子鸡肉:“吃一口。就一口。不好吃再不逼你。”
纪锴:鸡肉都不怎么好吃吧。
特别是这种清汤寡水的……嗯,等等!好吃?!
这、这完全是鱼冻的口感是怎么做到的?!黎总,你是怎么把小柴鸡做得这么软、这么香、这么入口即化的?
黎未都森然一笑,让你挑食?我专治挑食。
第二天的午餐,黎总答应一定有肉。
结果,答应的肉——黎总秘制奥尔良烤鸡翅一盘。
纪锴:大骗、大骗子!
虽然烤翅看起来也油光闪烁、非常令人有食欲,但果然还是更想吃大口大口的红烧五花肉啊。
结果,烤翅超好吃。一盘扫光意犹未尽。
第三天,黎总做了一道皮滑肉嫩睡了的白斩鸡,葱酱油,秘制沙姜末的蘸料。
又是先抗拒,然后被美味彻底折服不能自拔。当然,毕竟是“小白斩鸡”,纪锴对这玩意儿心理阴影可重了,总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吃你!叨你!叨吃叨吃叨吃!
黎未都:“现在还说鸡不是肉吗?”
纪锴无言以对:“是肉,是肉!但是黎总,咳……你是不是对鸡这东西有什么执念?”
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啊!
黎未都:“嗯,明天吃鱼。”
纪锴登时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黎总,鱼、鱼我是真不行!鱼对我来说也是纯素啊!那个,还有你看你喂我饭还要挑刺也麻烦,还不如……”
“清蒸鲈鱼,有利于伤口愈合。”
“……”老子一天躺着就指着那一两顿好吃的过呢,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给我吃素!
“继续拒绝是吧?你随便拒绝。”黎未都冷笑一声,说出了一句纪锴曾在某美食节目里听过的、来自米其林大厨的骄狂无比的话。
“我会让你对你以前不吃的每一种食材,产生全新的认识和爱。”
……
“再来一口。真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
传说中的松鼠鳜鱼。不仅好吃,还好看呢。而且刺也挑得干净,于是,大口吃鱼肉。
吃完满足脸:“黎总,但我……还是想吃红烧肉。”
“就不给你做红烧肉。”
纪锴:“……”
结果,第二天——
“秘制茶树菇萝卜红烧肉。”
呵呵,就是这么没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