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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
风雪依旧, 王允看着众人递来的眼神也回过了神,他忙落下手中仍紧握着的布帘迈步往里走去。待至屋中, 他是先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礼,跟着是走到了王珵的面前朝他亦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大哥的身子可还要紧?”
王珵搁下手中的参茶,与王允点了点头:“二弟来了。”
参茶养气, 王珵在屋中也修整了好一会…虽然此时他的面色还是有些惨白,眼中的神采却恢复了不少。闻言他便与王允点了点头,面上也挂着一道笑:“我的身子不要紧, 倒是劳烦二弟今日在家忙前忙后, 辛苦你了。”
王允闻言忙又朝王珵拱手一礼,口中是言:“大哥客气了。”
他这话说完才开口问道:“我先前进来时恰好听阿衍说起山贼之事, 这群山贼竟能追到崖下、行事又如此咄咄,只怕是有人假借山贼之名…”王允说到这便又些微停顿了一瞬, 才又跟着一句:“大哥先前与他们交手之时, 可曾查探到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
王珵的面上也有几分端肃, 闻言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这群人武功极高,行事又很有规律…”
他说及此放在茶案上的手蜷了几分,轻轻在茶案上扣了起来, 约莫敲了十下有余王珵才侧头看向傅老夫人, 往日清俊闲适的面容此时是一派端肃冷淡之意:“母亲, 看来是有人不想要我们王家好过了。”
王珵这话刚落, 屋中便静谧了一瞬。
待过了许久…
傅老夫人才开了口, 她的面上甚是寡淡, 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冷漠,竟是要比那外头的冬雪还要寒冷:“去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针对我们王家!”
她这话一落,王珵与王允便齐齐应了是。
王珵更是跟着一句:“先前三弟来时已把那群人的尸首一道拖来了,如今已交给兵部尚书由他去查。”
王珵这个国公爷在朝中虽然没有什么实权…
可到底也是世袭的爵位,王家又是老牌世家向来很受旁人爱戴,今日之事即便他们不去查,自然也有人鞍前马后要去探个究竟。堂堂国公爷在城郊被人追杀,如今还连累了武安侯府的公子受此重伤…
这两家可都是得罪不起的门第…
若是不能查出个究竟,只怕头上那顶帽子也该松动松动了。
王昉的手中依旧握着茶盏,她的身子早已回暖了,一双杏眼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王允…自打进了屋子,除了先前王允的面上有一丝的慌乱,如今却没有任何异样,反倒还带了几分担忧,还真是扮足了一副好弟弟的模样。
若不是她早就知晓此人的狼子野心,只怕也会被他这张伪善的面孔给骗了过去。
只是他如此放心…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又收拢了几分,可见那群山贼的真实身份只怕难查。
…
里厢房中还没有人出来。
众人不管是心下还是面上都有些忧心忡忡,要是陆意之当真有什么事,他们王家也难以和陆家交待…时下夜色已有些晚了,外头的风雪却依旧很大,冬日的寒风打着树木,即便是坐在里屋的他们也能听到那外头“呼呼”的风声。
王珵到底失了不少血,又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
他干坐了这么会子功夫,先前刚刚回来的血色又消散了几分。
程宜手握着王珵的手,即便屋中摆了十余盆炭火,可王珵的手却还是触手冰凉…她面上带着止不住的担忧,口中也是劝道:“老爷先回去歇息吧,这儿有我们看着就好。”
傅老夫人看着王珵的模样也跟着劝慰道:“你先回去,等陆公子醒来我再请人来叫你。”
“不用…”
王珵回握了程宜的手,他没有丝毫血色的面上依旧挂着一道温和的笑意,口中是言:“九章今日是为救我才会如此,我只有亲自看着才能放心…”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等江先生出来再说吧。”
“陆家那头可遣人递消息去了?”这话却是在问王允。
王允闻言忙道:“早些已遣人去递消息了,估摸着这会也差不多该来了。”
王珵点了点头。
他看着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的里厢房,喉间却又止不住溢出一声叹息…众人知晓他此时的心情,因此也都只是看着里厢房未说什么。
待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
却是陆家来人了…
来得是姚如英还有陆家两兄妹。
帘子刚刚打起,傅老夫人便领着众人起身迎了过去。
姚如英面上虽然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可看着傅老夫人却还是先持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夫人。”
身后的陆则之、陆棠之也跟着朝众人打了一个见礼。
傅老夫人亲自扶了人起来,她握着姚如英的手轻轻拍了拍,口中漾出一声叹息,因为担忧了一整日而疲态万分的脸上更是带着遮掩不住的抱歉:“九章是为救我儿才受此重伤,我王家,实在欠他良多。”
王珵由程宜扶着直直朝姚如英拱手一礼:“今日若不是九章只怕我早就命丧苍山,此事连累他至此…却是我之过。”
姚如英见此忙避开了那一礼。
她任由傅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即便心中再是担心,面上却依旧带着素日来的沉稳…姚如英微微垂着眼睑,声音沉稳,口中是言:“九章今日能救下国公爷,那是他与国公爷的福缘…这事即便谁看见都会出手,您这一声过委实是严重了。”
她这话说完才又跟着一句:“江先生可曾出来?”
“尚未…”
傅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因着怕耽误江先生治病,我们也不敢遣人进去。”
姚如英闻言面色却是止不住一变,距离王家给他们递信已过去一个时辰了,九章进去应也有不少功夫了…江先生是此道中手,可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出来,难道九章的身子?她想到这,身子也止不住一晃。
陆棠之忙扶住了她,声音也带有几分哽咽:“母亲。”
王昉也忙扶住了姚如英,口中是唤她一声:“伯母…”
姚如英回过神来,她的面上挂了一道虚柔的笑,闻言是伸手拍了拍两人的手背,口中跟着一句:“我没事。”
半夏引着侍从上了茶,众人重新入了座…只是屋中的气氛却依旧静谧,这一层静谧之外便是未加掩饰的沉重。
救病治人…
大夫出来的越晚,便能说明病人的病情更加严重。
王珵轻轻咳了几声…
陆则之看着王珵面上的病容忙起身朝他一礼:“国公爷身子不好,且先去歇息吧…九章若知晓您在此处,只怕也会于心不安。”
王珵闻言却是摆了摆手,口中是言一句:“我没事…”
他虽是这般说,可还是止不住咳了起来,众人劝了几回也未见他听,心下虽各有担忧可到底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姚如英看着傅老夫人面上的疲态,她想起近日来王家出的事,心下也止不住一叹…那些事旁人虽不知晓,可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们这些权贵门第?先前她与傅老夫人站在一道的时候,还能闻见她身上浓郁的药香味,只怕这位老夫人如今还患着病。
这位往日在金陵城中说一不二的老夫人,因着家中这些糟心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老去。
姚如英心下是怪责过王家的,自己的儿子还生死不知的躺在里头,她为人母者怎么可能不担忧,不责怪?可看着王家这一众人面上遮掩不住的担忧,她这一份怪责止不住便又化为了叹息。
她把手中的茶盏搁于茶案上,与傅老夫人柔声说道:“夜深风雪重,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傅老夫人手中抱着暖炉,闻言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回去也歇不下…”
姚如英闻言是轻轻一叹,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便又等了两刻的功夫,江先生才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众人见他出来忙站起身,姚如英由陆棠之扶着朝他快走几步,口中是问道:“江先生,九章如何了?”
江先生一手握着帕子拭着手,一面是看着面露担忧的众人开口说道:“这一刀若是再偏一分就伤及了心肺,到那时即便有大罗神仙在也没用了。”他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现在就要看九章晚上会不会发热,若是没有发热,明天应该就能醒来了。”
众人闻言心下才松了半口气…
姚如英朝傅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言:“今日怕是要在府中叨唠您了。”
傅老夫人伸手扶起了她,口中是嗔怪道:“你这是什么话…”她这话说完,便侧头看向程宜与她说道:“你遣人先去折腾三个厢房出来。”
“是,儿媳这就去安排…”
因着陆意之还未醒,众人也不好在此打搅,便留下了半夏在外头伺候着…若是陆家有什么需要也可与她说。
王昉与王蕙陪着程宜与王珵回到飞光斋,才一道往外走去。
夜里风雪依旧很大,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有不少都被风给吹灭了。
琥珀几个丫鬟在前开道,免得风雪席卷了王昉两姐妹…王蕙侧头朝王昉看去,皑皑白雪与这昏暗灯火的照映下,王昉的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唯有眼中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担忧。
王蕙伸手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拍,口中是柔声跟着一句:“阿姐别担心,陆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啊…
他是日后的五军都督,要掌管天下十万兵马,怎么可能会出事?
只是…
王昉只要想到先前看见陆意之满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模样,她的心下就带着止不住的担忧。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却面色惨白仿佛没有一丝生气一般…那时,她就在想这个时不时出现在她午夜梦回的人,不久前还与她说“王四娘,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的男人。
若是,若是他当真没了——
那么,她会如何?
…
卫府。
风雪依旧。
卫玠站于那木头窗棂前,屋中灯火分明,透过那点点灯火仿佛能看到外头那一片苍茫白色…寒风席卷着夜色,却带不起那一片苍茫,而他微微仰着头,双眼轻合,手中依旧握着暖炉。
木容推开门看到的便是那个身穿大氅,站在灯火下微微仰头的男人。
许是屋中透进了寒风的缘故…
卫玠那一双缱绻的眉眼稍稍拢了几分。
木容忙合紧了门扉,他迈步往前走去待至人三步余才停下步子,朝卫玠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千岁,人已经找到了…如今王珵等人皆已回府。”
卫玠闻言也未曾睁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慵懒而淡漠…待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什么人?”
“那些人的肩上皆有一道细微的烙痕,若不细看查探不出…”
木容依旧低着头,声音也无波无痕:“当年属下在江湖游历之时,曾与此派中人打过几回交道,他们不仅武功高强也素来隐秘,鲜少有人知晓他们…此次也不知是谁请动了他们,竟然能让他们派出这么多高手诛杀王珵。”
他这话说完才微微掀起了眼帘,看着依旧阖目未语的卫玠,低声问道:“可要属下遣人去查探一番?”
卫玠睁开那双缱绻的眉眼…
夜色之中,灯火之下,他淡淡看了木容一眼。
这一眼没有任何波澜,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压在木容的肩上,逼得他喘不过来气…等那股子气势退散,木容的额上已俱是汗水,他屈膝半跪朝人拱手一礼,声音也带着几分轻颤:“属下僭越了。”
卫玠低垂着眼,待过了许久他才依旧握着手炉淡淡开了口:“派人去查查吧。”
木容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口中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他才又跟着开口说道:“先前在苍山,那位武安侯府的二公子也在…那些人身上的剑法只怕是出自这位二公子的手。”
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一句:“千岁,这位二公子只怕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
那样的剑法绝不可能出自一个所谓的“纨绔”之手,只怕这些年他们都被这个“纨绔子弟”给欺瞒过去了。
屋中灯火摇曳,映衬着那木头窗棂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卫玠依旧微微仰着头看着外头的风光,闻言他的面上是带了几分笑意,待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而言:“这场戏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王昉昨儿夜里睡得不好,隔日醒来得也早。
她由琥珀服侍着穿着衣裳,因着未曾睡好,又淋了许久的风雪,王昉今日的面色委实算不得好。她侧头看了看那茜纱窗外,风雪倒是停了,只是依旧是一片苍茫之色…王昉接过玉钏递来的帕子,口中是问道:“陆公子可醒了?”
琥珀闻言系着衣服的手是一顿,待过了一会她才低头回道:“还没有,听半夏说夜里发了几次热,好在早间已经退热了…江先生早间也去看过一回,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只等着陆公子醒来了。”
“嗯…”
王昉握着帕子拭了拭脸,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让厨房备着热粥,等他醒来便可以用了。”
几个丫头互相对了一眼…
王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低了头继续擦拭着手,口中是言:“他到底救了父亲,若没有他只怕父亲…”
她这话刚落,几个丫头便轻轻叹息了声…
她们与陆意之或多或少也见过几回面,尤其是琥珀,她因着前事心中本就感谢陆意之,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事…琥珀心下轻叹,口中是柔声跟着一句:“您放心,那些东西半夏姑娘与夫人早就备好了。”
王昉点了点头,她也知晓这些东西自然有人去操持,可她心中惶惶却还是坐立不安。
待吃完早膳…
她便由琥珀扶着往外走去了。
外头风雪已停,仆妇们早间也特地扫出一条路道来就是为了供主子们走路…路道两边的雪却还未曾扫去,白茫茫的一片,一眼也望不到头。
有容斋离厢房还是有些距离…
主仆两人约莫走了两刻才到,即便风雪皆停,可这天气却还冷得很厉害。
王昉即便有兜帽遮挡,待走到厢房的时候,一张明艳的小脸也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半夏见王昉过来忙迎上了前,她一面是朝王昉屈膝一礼,一面是拿着帕子替她扫掉了斗篷上沾着的露珠,低声说道:“姚夫人与陆小姐还在里头坐着。”
王昉点了点头,她等身上的寒气不那么重了便打了帘子往里走去——
陆棠之见她进来忙站起了身,她一双眼睛哭得跟兔子似得,又红又肿…朝王昉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姐姐。”
“快起来…”
王昉握着陆棠之的手扶了她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让半夏去准备热水…而后她便走到姚如英的跟前与她屈膝一礼,口中是言:“伯母,您已经累了一晚上了,外头已布好了膳食,您可要下去歇息一会?”
“不用了…”
姚如英许是守了一夜的缘故,不仅面色不好,声音也有些嘶哑…她看着王昉强撑着带了个笑,手中握着的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语气带着几分柔和:“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和棠之下去吧。”
江先生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这番话。
他看了看床上的陆意之皱了皱眉,而后是看着姚如英说道:“你们守了一夜下去休息吧,这里我会看着…别等九章醒来,你们倒是都累瘫了。”
姚如英闻言倒是未再说什么,她伸手掖了掖陆意之身上的被子,看着他依旧昏睡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站起身朝江先生一礼:“那就劳烦先生了。”
待这话说完…
姚如英是转身要走,只是坐了一夜,她的腿早就麻了,好在王昉就站在边上及时扶住了她。
王昉的手依旧扶着姚如英,口中是跟着一句:“我扶伯母过去吧。”
姚如英也未曾拒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面上虚虚挂着一个笑:“多谢你了…”
王昉与陆棠之一人一边扶着姚如英走了出去,厢房离得并不远,因着姚如英委实没有胃口…王昉便让人搬去小厨房先热着等她醒来后再用,又让人把先前备好的热水取过来亲自服侍着姚如英净完面。
等她睡下了,王昉才与陆棠之走了出来。
王昉看着陆棠之的气色,她心下轻轻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棠之,你也去歇息下吧,眼下的乌青都出来了。”
陆棠之拭着眼角的泪,她看了看陆意之厢房那处开口说道:“王姐姐,哥哥他会有事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脆弱。
这些话陆棠之不敢问母亲,生怕她更加伤心…大哥又早早出去调查事情真相了,这阖府上下她也只能在王昉面前表露出几分脆弱。
王昉握着陆棠之的手一顿…
待过了许久,她的面上才化开一抹笑意:“不会的,有江先生在…何况,他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陆棠之走到了厢房…
等陆棠之睡下,王昉才走了出来。
外头依旧是苍茫一片,琥珀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温声问道:“主子,我们回去吗?”
“先不回——”
王昉从那片苍茫之处收回了眼,她袖下的手轻轻握了一握,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而后才迈步朝陆意之的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