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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宇宙中,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无尽的时光像浪涌过去。慢慢地,在他的教导下,她的灵识变得愈加敏锐,也越加通灵。
她本以为他们两个就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的,直到万年以后,百万年以后,甚至直到她数都数不清的岁月以后。
但是,那一天却到来了。
那本是看起来寻常的一天。
但那一日,她像往常一样将灵识探出去,巡游四周星空之时,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心悸。
——明明仍是寂静无声的星空,却突然传来一股凛冽血腥的感觉,仿佛突然间有亿万种族的鲜血洒满了整片寰宇,又好像星空中传来无数生灵凄厉的哀嚎。
但她仔仔细细地探寻之后,却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收回灵识,她把这件事说给了他听。
原以为这仅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他却并未嘲笑她,反而异常沉重的叹了口气:
“仙古已尽……乱古,要来了。”
乱古?
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她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幽深混沌的感觉,好像这两个字中带有什么血腥的魔力一般。
于是她有些怯怯地问道:“什么是乱古?”
这一次,他不再像往常一样说“烦”,而是轻轻叹道:
“乱古纪元,仙路断绝,仙门破碎。诸天万界各自隔离。仙域化为小小一片,长生者不得长生,修行者为天意斩灭,万千生灵尽在大劫之下哀嚎……”
“……这,就是乱古。”
她有些听不明白,但依旧从中触到了一种令人战栗的无情,仿佛一柄在沸水中淬炼过的长刀,那刀锋既炙热又冰冷,将要以天下人的血为食。
——于是她心中隐隐生出了些恐惧。
“我有些怕……”
她轻轻说道。
“不要怕……”
他缓缓回应,声音中带着某种沉重的坚决。
“……我在这里。”
……
时间继续向前推移,这一次,仅仅向前推动了上百年。
这百年间,星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偶然放出灵识的时候都会感觉到一种被切割的痛感,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柄刀在斩杀着世间的一切。
于是她不敢再用灵识巡游四周,只敢将灵识收回在这颗玄月上。
——还好玄月之上依旧是安全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和无处不在的天意之刀互相抵消了。
不过收回灵识在这颗玄月之上后,她时常觉得有些无聊,毕竟这是她已经待过了千万年的地方,每一处地域,每一粒沙尘她都知道他们的形状和去向。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越来越嗜睡了,而且不再是装睡,是真正的沉睡。
一开始还好,他每天至少还有大半时间是清醒的,但越到后面他却越发渴睡。
发展到现在,如果她不叫他几十声的话,他是不会醒来的。而且即使醒来,他往往说不了两句又即刻入睡。
——于是她有些不开心。
因此,一个人无聊的她经常让灵识在这颗玄月上转啊转,直到停到一个地方,然后独自回想起过往千万年和他在一起时的乐事,然后自己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
然后又到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她本来依旧是想要回想过去的——她已经回忆到了四千三百年前,她一不小心灵识飞得太远,差点与身体分离,最后那道灵识还是被他捉回来的时候。
想到当时他对自己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有多蠢,飞都能把自己给飞死!”的时候,她又欢快地笑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一次……我睡了多久?”
她“哼”了一声,不满地说道:
“这一次你睡了接近十年呢!我都快要无聊死啦!”
然而这次他并没想往常一样不甘不愿地道歉,反而只是“哦”了一声。
她更加不满了。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多久——毕竟她本身就是个喜欢把很多事抛之脑后的人,于是她立刻又恢复了好奇的本性:
“呀……你这次为什么会睡这么久啊?”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
“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乱古’吗?”
“当然记得!”
“那好……百年之前,我推算之后发现,百年之后,也就是最近,这里将会有大劫爆发……此劫之下,众生俱灭,万物不存……”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
她听得入神了,却并未发现,他的灵识中带有一股说不清的虚弱感。
“……那你找到了吗?”
她悄悄问道。
他一时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再次发声,带着一种强装出来的镇定与喜悦:
“哈……我当然找到了!”
她没听出来他的语气,所以立刻放下了所有担忧:
“是吗?太好了!”
她透过灵识传出的声音喜悦而清灵,依旧如当年他初见她时一样天真纯然。
——他却仅仅只是默然地听着。
接下来的时日,他不再沉睡,而是一直清醒着,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淡淡地听她讲着。
数十年未曾如此畅快地聊过天,她充满了喜悦,不停地说着,笑着,但他却只是偶尔应着一两句,其余大多时间,还是她讲他听。
她太开心了,以至于竟没发现,他的灵识正在不断地衰弱下去。
——直到最后一天。
那一天,她依旧在自顾自地给他说些有意思没意思的话,不时沉浸在喜悦中“嘿嘿”傻笑着。
但她并未注意到,他的灵识正在不断寻觅着,似乎在找些什么。
终于,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在干什么啊?”
他的灵识依旧在巡曳的过程中,所以半天后才给了她回应:
“我正在找大劫将至的预兆……直到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
“……大劫将临。”
他沉重道。
但她却不担心,反而只是笑道:
“没关系的……你已经找到了避劫的办法了,对吧?”
“……对啊。”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
几息后,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你按照往常我教你的修炼办法,试着吐纳一下看看。”
她依言照做,却惊愕地发现,一股源源不断的气机正从地下传来,亿万年积累的天地灵气正化作汩汩的泉水一点一点淌进自己的体内。
她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的本质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颗玄月无数年积累而来的仙气正在将自己改造成另一种更高层次的生灵!
“你在干什么?”
她急切地想问,却问不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的心神中不住地震颤。
然而他并没放松对她的控制,依然不住地将自己凝练而来的仙道底蕴和天生而成的大道法则化为碎片,一点点渗入她的体内!
——直到终了。
她终于可以说话了,比以前壮大千倍以上的灵识正惊愕地急切叱问: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用了多少年才积蓄出这样的修为?为什么要……”
声音急迫,但他并未听。
恰恰相反,他有些疲惫地打断了她的话:
“事实上……这就是我找出来的避劫之法。”
她语塞了。
下一刻,她还想问,但他笑了起来:
“好了,你应走了。”
走?
她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生生地“站”在了地上!
原本有根有须,亭亭独立的自己如今竟变成了一轮残月式的存在!
而体内所奔涌的,是她从未有过的力量,尤其是神念一动,她竟觉得仿佛自身与天地相融起来,好像一念就可以挪移于千里之外!
“这是……”
她惊异至极。
他仿佛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
“……你如今已经蜕凡,化身为神药——仙古时代的物种落到后世都会因大道变化而为天地不容,只有神药,因为这是得天地独钟之所在——只有神药才被大道允许可以活下去。”
她心神巨震,片刻后,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已经落到了玄月之外,星空边缘。
——而那轮玄月却恰好挡在身前!
而这时,他才用灵识传过来最后的语言:
“一定要……活下去。”
她蓦然抬望,然后便看见了此生最壮丽的一幕:、
但见茫茫星海,无尽虚空之上,千万道雷霆挟裹着天怒奔腾而下,宛如灭世神罚!
而他之所在的那轮玄月,竟在一刹那暴涨千倍,恰好挡住了所有雷霆,宛如茫茫宇宙中一张浩大的图卷!
仿佛一息过去,又好像有千万年之久。
——雷霆消退了。
但原来挡在她身前的玄月也被完全磨灭。
她的身前,只剩下茫茫虚空,一片黑暗。
“独自……活下去吗?”
她喃喃地自语道。
片刻后,这轮宛如残月的神药毫不顾忌地在宇宙中大哭了起来:
“可是,就算活下去……也没有你了啊!”
……
然后又是千万年过去。
世间茫茫,一代代大帝旋起旋灭,或隐或忘。
她独自隐藏在一轮和曾经那轮玄月相仿的明月之上,默默无声,独自生存。
直到某一天某个被后世称作羽化大帝的圣灵发现了她,同为圣灵,他并未为难她,而是仅仅让她跟随自己,直到他坐化,她一直待在他那间药园子里。
然后又是许多年过去,另一个给她的感觉比羽化大帝还要强许多的女子发现了她。那个女子随手将她收在一边也就不再管了。
直到最后,又是一天,她突然便进入了一片莽莽漠漠,宛如深渊的黑暗中。在那片黑暗中她无念无识,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刹。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青年。
那个青年想吃了她,她本可以逃走——因为那青年只是个凡人,但她突然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于是她不想逃了,她想跟那个青年做个交易。
……
……
……
画面褪去。
意识回转。
杜泽看着眼前那轮浩大的玄月,感受着从中传来的强大的灵识波动,知道这道灵识只怕随便一下就能扑灭自己的所有意识,让自己神魂崩溃。
但出乎意料的,他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
——因为他直到这道灵识不会伤害自己。
那道灵识传出远古的波动,还好杜泽从帝经中学到了太古文字,要不然他还听不懂。
她说的是——“这是我剩下的灵识,它藏有我全部的道韵还有大道感悟。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的话,我就放弃自身意识,将它们全部赠给你。”
杜泽深吸了一口气——他忘了现在自己是意识体,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问道:“什么条件?”
事实上,接收了玄月神药的全部经历,他已经隐隐明白她想要什么。
神药轻轻说道:
“我想要……当你有一天能踏足某个无上的境界,超越于时间长河之上时,你能把他从长河之中救出来。”
杜泽没有问“他”是谁。
他只是淡淡道:
“为什么,不……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你怎么相信有一天我能做到这一步?”
神药立刻回答道:
“这是我天生的能力……我能对某个生灵的未来进行隐隐的感测。比如羽化大帝,在我的感知中就如同一颗灼眼的星辰,所以他成为了一世大帝,万族共主;而女帝在我的感知中就如同一片天地,所以她将来应该会成为这片星空古往今来最强大的人。他们在我的感知中都有迹可循,但你……”
“……从你的身上,我只感受到了一片虚无,好像有无数个世界在这里汇总,又有无数道河流从你手中分开。”
她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杜泽。
杜泽心念如常,却不自觉在内心深处低语道:
“原来是这样……因为我有聊天群么?”
淡淡地想着,片刻后,杜泽对那轮玄月说道:
“好……当我有朝一日踏足万界巅峰时,我会让你和他一起从时间长河中复生。”
那轮玄月光芒一闪。
片刻后,那道灵识传出喜悦而又感激的声音。
“谢谢。”
……
意识回转。
再次睁眼,又看到了这片庸常的世界,庸常的星夜。
感受着身体内传出的勃发的生命力和堪比神体的天赋,以及识海中一枚枚波光流转,宛如大道体现的道痕,杜泽微微敛了敛眉头。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没有喜悦。
感受着那道本身意识已经完全消除,只给自己留下了一道庞大磅礴的神念之力的灵识,一时间,杜泽不由得微微叹了起来:
“这就是生死不渝的感觉么……”
突然间又想到那个在遮天位面中不愿成仙,只为在红尘中等那一朵花开的女子,杜泽不觉间有些痴了:
“太上忘情与执于此情,孰好孰坏?……而长生久视与同生共死,这又孰重孰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