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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虽出了太阳,可天却出奇的冷,阳光虽然普照大地,但却没有带来温暖。然而街上的行人倒是不少,都出来采购些年货的,不论钱多钱少这年总得过。富裕的多采购一些,贫穷的也就买几张大红纸回去剪些窗花,贴到破旧的门窗上也算换个新气象。
顾雨浓与冷刚弃了马车,在路边溜达着。冷刚不忘为她披上淡紫色的紫貂大氅,自己倒不曾披一件,只说自己穿厚了容易上火,顾雨浓笑笑便不再坚持。从她来到这里好像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逛街,以往都是来去匆匆,不曾注意过什么。今天她第一次认真的去看那些街边小贩,有卖爆竹、对联的;有卖馄饨、糖葫芦的;还有卖窗花、头绳的,大家好像都很忙,忙着走出这条街,也忙着走进这条街。
冷刚要了两碗馄饨,二人坐下边吃边聊,那碗中的热气直直的冒上来,扑打着两人冻得微微泛红的脸,瞬间就驱走了很多寒意。忽然在他二人对面坐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只见他头戴破棉帽,身着深灰色粗布棉袍,那棉袍上已经贴了好几块补丁,但领口袖口依然破着洞。他鼻头冻得通红,双手乌黑,还裂着口子。这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瞧着他们。
“老板,这儿再加一碗馄饨。”瞧着他这一身破衣烂衫,顾雨浓心有不忍,便替老头要了一碗,冷刚起身付帐准备离去。
那老头忽道:“姑娘心肠好,老道谢过了。”顾雨浓回了他的谢意,心想着,原来是个道士。
“姑娘若不嫌担误功夫,可否听老道一言?”那道士接过伙计端来的馄饨,却并不急着吃。
顾雨浓与冷刚对望一眼后返回坐下,她有礼的道:“请讲。”
“姑娘前尘也是富贵人,只是家中多干戈,一朝不幸,飘零至此。”那老头双目炯炯有神,声音宛若洪钟。顾雨浓听罢笑一笑,心想着天下竟有这么玄的事?还真被他说中了,不由得问道:“那如今呢?”
老道看了看冷刚又对顾雨浓道:“姑娘注定是皇后的命格,但遇上前世讨债的,真是前途茫茫,事关天机,恕老道不能多讲。”
“皇后?”吃惊过后顾雨浓笑道:“老道这不是与小女子说笑吗?咱们从不与皇族之人往来,又怎会成为皇后?再说我与这位公子已有婚约,老道这可说差了。”
自己与冷御风?可能吗?不可能!
老头瞧一眼他二人交握的手道:“这位公子确是良人,但公子今生有一难,若姑娘与公子三年内互不分离,或许可躲过此劫。”
顾雨浓与冷刚相望一眼,她道了声谢谢,又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两人相携着离开馄饨铺,朝着冷府的方向行去。那老头望着顾雨浓的背影低喃道:“若不是皇后,这周身的凤凰金光又是哪来的?”
虽然顾雨浓来自现代,但她仍是不由的被那道士的话所左右,因为那老头说自己的前世,真的是分毫不差,这让她无法相信,又不敢不信。她抬着头道:“冷刚,管他西疆的战乱纷争,你不要去了,咱们去哪儿都好,去南方也可以,躲开这世俗纷争,你说呢?”
冷刚不由得一笑,道:“怎么?咱们真要躲三年啊!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信。你呀,想多了。再说,皇上刚准备让我去历练一番,若我搬出这老道的话给皇上听,那满朝上下不是都要笑掉大牙了?”
“可是……”
冷刚拥着她的肩道:“乖,不要再可是了,今日这事儿可不能传出去,被皇上听到只会宁可信其有,万一真个封你为皇后,那我可怎么办?”什么今生一劫难他不信,但偏偏就是害怕这个。
“唉呀!你……”顾雨浓笑着轻捶他胸口,冷刚将她的绣花拳头握于掌心道:“明日我便要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他实在放心不下,叮咛了一件又一件。顾雨浓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分别在即的惆怅折磨着她的心肝,她真希望回家的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头。
晚间,顾雨浓为冷刚准备了很多棉袜,棉里衣,还有两件大氅,她将这些东西统统搬去林潇那里,堆了满满一桌,有两件差点掉下去。林潇眨着眼睛,将这摇摇晃晃的衣物稳住,无奈道:“姑娘,战场上都要轻装,穿着这些还怎么打仗?这也太过累赘。”
可顾雨浓却固执已见,说如果轻装上阵,那人都冻死了还打什么仗?弄得林潇为难不已。他二人在屋内不停争执着,冷刚则披着披风站在屋外的回廊下浅笑。
只听顾雨浓又道:“还有,打仗归打仗,你帮我看着他,不要让他在外面沾花惹草。”
“啊?姑……姑娘,公子爷不是那样的人。”听到林潇吃惊的话,冷刚差点笑出声来,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林潇张大嘴巴的呆愣模样,同时他也为顾雨浓的醋劲感到窝心。
“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帮我看着他。”
“好吧。”
好久好久,冷刚在屋外一直笑着。
次日,顾雨浓早早起床,洗漱完毕,画了个淡妆,准备去见冷刚,可她发现婷婷无声的站在门外,手中捏着一封信欲言又止。她心中一窒,抢过信来,匆匆打开,雪白的纸上却只写了四个字:勿念,别哭!
顿时,顾雨浓泪如雨下,勿念?要她怎么勿念?要她怎么不哭?她不顾一切的跑去马厩,拉出一匹枣红马,利落的翻身跃上,向着西城门狂奔而去。婷婷手中举着她的棉袍,追喊不应,便索性站在府外等着。
顾雨浓出城后在官道上追了约摸三十余里,终于见到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她微收缰绳,放慢马儿的速度,向大军前方行去。一众将士见此女子明眸皓齿,双颊泛着嫣红,长发随着俊马的奔驰肆意飞扬,无一不争抢着看,猜测着这样一个美人为什么会独自策马。
前方的冷刚听到后方扬起阵阵喧哗,他掉转马头,巡视而去。但在见到气喘吁吁追赶上来的人儿之后,他是再也动不了了,就那么定定的瞧着她。
就怕见到她朦胧的泪眼,他刻意没等天亮便离开冷府。其实他很想再看看她,再抱抱她,可又担心自己割舍不下。最终呢?她仍旧是追来了。冷刚在心中狠狠的揍了自己一下,她,这个小女人,永远比自己多一份勇气。
顾雨浓行至冷刚面前,帅气的跳下马来,裙裾随着她的动作翻飞起一片美丽的花。她上前几步伸出纤纤素手拉着他的坐骑的缰绳道:“扔下四个字,便想这么轻易的走掉吗?没门!”
四周大军顿时起哄,冷刚双眸深深,望着她眷恋的目光,无法自拔。他跳下马来,还没站稳,她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时间这帮血气方刚的儿郎们都沸腾起来,一时之间感动与满足溢满胸膛,冷刚也用力的回报着她,问这世间女子哪一个有她这般的勇气与魄力?
她在他耳边道:“记得写信,记得平安回来,记得吃饱穿暖。”冷刚无声的点着头,若非大军在前,他真想狠狠的吻住她,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然而告别之后终须离别,冷刚恋恋不舍的上马而去。
她驻望远方,看着心爱之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禁在心中呼喊:“冷刚,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否则上天下地我也要去找你。”而后她掉转马头,奔回属于他们的那一方城堡。
承乾殿内,一派祥和之气,各文武大臣喜笑颜开。大赞我军军威,将士们个个英勇无敌。
大军终于开拔,只要有人去边疆,他们就不用担心了,终于可以过个安稳年了。大臣们交头接耳的赞誉着今早大军的威武气势,还有人极度夸张地显摆这么多大启国的英勇卫士站在那里敌人就得簌簌发抖,每人喊上那么一嗓子,这合起来也能把西蛮子吓死……
冷御风稳坐龙椅之上,眉头紧皱,他听着下面那些无稽之谈真想大笑三声。西蛮子高大野蛮,在战场上壮如蛮牛,若非他在西疆问题上下得功夫深,估计西北一带早就被占了去。难道你们亮一嗓子人家就得吓得趴下?再说这西去的将士哪一个不是已将头颅系在裤腰带上的?难道开拔而去,千里迢迢,只是耍个威风就能办事?
最近这帮老头子让他越发无法忍耐了,回想一下真不知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众臣眼瞧着冷御刚面色不佳,这才都住了嘴。今日的皇上再不是当年的皇上,那份威仪已经超越先帝许多,他们也不能再像奉承先帝爷那样奉承当今皇上了。
“无事退朝!”崔总管看到冷御风的眼色后,立马机灵的亮了一嗓子。
待众大臣都退下后,冷御风才疲惫的叹了口气,想想前两年他推行新政,真是举步维艰,这帮老头子一个个畏首畏尾,互相推诿,没一个有用的。新政推行后,又一个个前来抢功,互相拆台。看来年后得马上着手科举一事了,朝中若不能推陈出新,便会有如一潭死水。
“皇上,您又一宿没睡,保重龙体啊!”崔总管小心翼翼的开口。冷御风揉着眉头嗯了一声,好一会儿后才道:“给朕说说这京城里最近都有哪些新鲜事儿?”
崔总管眼珠子一转,便猜到皇上的心思,只有那位的事儿才叫新鲜事儿,其它的都不算!于是便有声有色的讲了有关冷府的一切流言,从头到尾冷御风都翘着嘴角,虽然他无意的会翻一翻手边的折子,不过崔总管知道他是喜欢听的。当他讲到今早顾雨浓骑了快马出城追上大军与冷副将告别时,心中不免七上八下,但见冷御风没什么大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她用情竟如此之深?”冷御风失神的发问。
“嗨!年轻人最经不得离别,皇上也须用这机会。”崔总管欢喜又兴奋的出着主意,待看到冷御风盯着他瞧时,吓得即刻噤了声。
一会儿后又听冷御风问道:“惠王呢?”
“回皇上,像往常一样,上山了。”崔总管据实回报。
“母后呢?”
“在佛堂里。”
“你随朕去瞧瞧吧。”
来到锦华宫的佛堂,崔总管守在外面,冷御风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是阵阵佛香香味。他看着这个经历了许多磨难的母亲,有很多话想一吐为快,也有很多问题想一一问清,看他的母亲究竟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
“皇帝来了。”何素心穿一件白色素服,她脂粉未施,憔悴之态越发明显为。但她仍是虔诚的跪于佛的脚下,两手执一串檀木珠子。
“儿子给母后请安。”行罢礼冷御风上前将何素心扶起来。
“皇帝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莫要太操劳,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折子永远批不完。也是时候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何太后一边走到桌前坐下,一边嘱咐着。
“母后……母后的教诲儿子一定谨记。”冷御风停了一下,又道:“四王妃并非因你而死,以后母后也不必再为她念经,想那亡灵此刻早已不知被渡到哪儿去了,你再念她也是不知道的。”终于他说出了心中所想。
何太后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心思一天大过一天的儿子,他……这是什么意思?“哀家这是在为三军祈祷。”
见到何太后仍是回避着一些问题,冷御风道:“是吗?那儿子就不打扰母后念经了。”说罢冷御风行礼离去,走至门口又折回来道:“天气寒冷,母后夜里安歇定要关好门窗,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了锦华宫。
望着来去匆匆的儿子,何太后流下泪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他的儿子吃过一顿饭了,这个结是否只有她死了才会解呢?大宫女李严霜走进来为她擦擦泪,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这个伤心的母亲。
今儿是腊月二十七,午后又起了风,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小摊贩们也早早回了家,满街的萧瑟更让人觉着冷。
百姓们都在家中围着炉子转,烤栗子,烤地瓜,给孩儿们讲一些狐鬼精怪的故事,吓得他们哇哇叫。直到年三十,为了图个吉利,这才不再讲了。
顾雨浓闲来无事在书房里发呆,自冷刚走后,她越发觉得这冷府大得像孤城。唯一能干的就是同龙虎卫过过招,其它时间几乎都在这书房里度过,呆得晚了就在这里歇下。沉水香依旧焚出袅袅轻烟,在房间内缭绕出一层云,渐渐的便淡去,顾雨浓望着这升腾的轻烟也想幻化为鬼狐,寻着冷刚绝尘而去。
她抚上胸口,这里有一枚玉佩静静的躺着。她实在无法确定那个男人是谁,但这图样显然只归皇家所有,直系皇族中能想到的怎么也有二三十人。她想那个男人应该也是认不得她的,那一晚连月光都没有,或许他们早已见过面,只是互不相识。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相识了。顾雨浓决定,她会在与冷刚成婚的那一日将它摘下,不再流恋,缘起缘灭,一切就让上天来裁决。
“姑娘,有人送来一封信。”婷婷适时的进来。顾雨浓微感诧异,自己不认识几个人,怎会有人给自己送信来?她自婷婷手中接过信,发现信封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打开后,却意外的看到一枚绣花针别于纸张左下角,那纸张上也只写了一个地址,汇源楼胭脂胡同白家大院。
好啊!蛰伏的够久,这根绣花针分明就是中迷药那夜她用来对付黑衣人的,如今对方光明正大的拿出来,显然是用激将法诱她前去信中指示的地方。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难道知晓冷刚不在,这便来寻衅吗?这么不将冷府放在眼中?难道她顾雨浓好欺负不成?她倒要见识见识这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
顾雨浓收起眸中利色,微笑着让婷婷下去,将手中信件撕成一片又一片。她回到卧房换了身利落衣裳,忽而想到那夜抢了冷竹云的衣袍才狼狈的返回冷府。都过了这么久那衣服还在自己床下,总不能一直这么放着吧。扔掉吗?那个自大狂会不会以为自己私自保存着?徘徊一会儿后,顾雨浓将床下的衣服找出来,也不抖抖上面的灰尘,顺手抄来一块桌布将衣服裹了,预备着还回去。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离开听雨阁,还没到大门口就恰遇刚回来的宝叔。宝叔见到她拎个包袱很是吃惊,只当她要远赴西疆去寻冷刚呢。正要好生劝一劝,却听顾雨浓道:“宝叔,有件衣服我要去改改,给我留门。”
“都二十七了,裁缝铺肯定是关了。”宝叔放了心,他望着远去的身影喊着。
“我去碰碰运气。”说着她已经走远了。
顾雨浓知道宝叔会让林逸跟出来保护自己,可她独来独往习惯了,若有人刻意的跟着保护,她反而不自在。于是她迅速的在几条小巷内进进出出,一时之间林逸已无法找到她。
顾雨浓先赶到惠王府,她站在红墙外思量一阵,再见到他估计又是一番斗嘴,斗来斗去反而误自己的事。虽然王府大门就在前面,可她不一定要进去啊!当下也不管那么多,将手中包袱抛入墙内,转身离去。
高墙内某一处早有暗卫瞧着这一切,看着她走远后,那暗卫跳下去将包袱给拾起来。
经过多方寻问,顾雨浓终于找到了胭脂胡同。原来这胡同里曾住过四五家卖胭脂的所以才得此名,后来因为出过两桩人命,客人便渐渐少了,胭脂店也都相继搬走。
当她寻到白家大院时,倒也不意外,这宅子破破烂烂,显是废弃许久的,不然也不会被坏人利用了。瞧那院墙斑驳,门面掉漆,木门板裂开一道道的缝,在外面直接就看到里头去了。大门两旁石狮子下方是黑乎乎的泥巴,那泥巴结了一层冰碴子,冬季想将一切肮脏给冻结,但它总想往外露头。
由门缝向里望去,院里没有人影,也极安静。顾雨浓又提了几分小心,她紧握匕首,任冷风袭过周身。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去,院子倒是不小,只是已十分败落。缺了腿的太师椅还横在庭院中央,院中还有几棵桃树,地面上尽是干枝与杂草。东厢房的门破着,看上去像黑黢黢的地窖,也像一只要将人吞下去的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