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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黑石山后,言白和朱举人继续向京城前进。途中言白告诉朱举人那只妖怪乃整座黑石山所化,至今已有千年的道行很是厉害,因为本体不能动,他已经许久都没见过人,很久以前听说人肉好吃,所以这次才想拦下朱举人尝尝味道。不过在和言白成为朋友后,对这个人类也就无所谓了,大手一挥就让新认识的朋友带着他的口粮离开。
“口粮?”朱举人叹了口气,“看来书上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妖怪还是会吃人的。”不是所有妖怪都像壁画里的那群那么纯良。啊,说起来,自己眼前这个也是只大妖怪,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吃过。
一想到言白慢条斯理地拣起一块血淋淋的人肉塞进嘴里,露出享受的表情,朱举人就感觉一阵恶寒。
看出他在想什么,言白故意开玩笑道:“我原来还未化成人形时,每天必须要吃三个人,小孩大人和老人各一,不吃就浑身难受。”
见朱举人吓得脸色惨白,他才心满意足,弯起嘴角笑了:“我说笑的。”
“言兄!以后请别开这种玩笑了!”朱举人瞪了眼言白,第一次发现对方还有这种恶趣味。
说话间,两人都看到不远处有间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行道的一侧,除此之外,周围还是一片荒芜,漫无人烟。这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群岚黯淡,朱举人本来都做好再次露宿荒野的准备,现在看到有房子顿时把刚才受到的惊吓抛到脑后,加快沉重的脚步。
随着距离的缩短,房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间两层楼的客栈,一个挑着“栈”字旗的旗杆从二楼伸出,悬挂在大路上面提醒每个行人有歇脚的地方。房子前还有个小小的院落,推开布满深深划痕的厚木门,可以看见在院落一角有马棚,显然是供旅人栓马匹的。在院落的另一边则是一口井,井上架着提水的木桶。
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动静,一个瘦小干巴的年轻人从客栈里跑了出来,他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灰蒙蒙的毛巾,瘦的颧骨凸出的黄脸挤出一个笑容:“哟,客官,欢迎欢迎,您是打尖那还是住店?”
朱举人跨过门槛,扫视着空荡荡的大堂,回答道:“先吃一顿晚饭,再住一晚。”
“好嘞!您先去掌柜那儿交银子,待会我带客官们去客房放行李。”
言白站在门口,只见大堂里为了节约蜡烛,还未点灯,显得黑洞洞的。五张桌子四面放着长凳,分布在大堂里。所有的桌子凳子上都盖着厚厚一层灰,店小二此时正麻利地用肩上的灰毛巾擦干净其中一张,大概是供待会他们吃饭用。大堂的左侧靠近门口是柜台,柜台后胖胖的掌柜正在给朱举人作登记,靠里面一点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条藏青棉布帘,从帘缝里可以看见里面是厨房。大堂的右侧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右侧墙壁上开着整间大堂唯一的一扇窗户,此时窗扉紧闭,糊窗的纸因为年久而发黄。
朱举人将碎银贴身放好,转过身就看见言白正看着对面的墙角表情高深莫测,顿时心中一紧。上楼梯的时候,在楼梯吱呀吱呀响声的掩盖下,他迫不及待地低声问走在身边的青年:“这间客栈里有妖怪?”
言白盯着前面带路的小二,对方弯腰弓背地护着一盏烛台,烛光摇晃,他印在墙上的巨大阴影也晃个不停,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妖怪哪有这么多。”
朱举人松了口气,自从知道世间真的存在妖怪后,他真心觉得自己身边到处都能发现妖怪,新认识的朋友是妖怪,连刚爬过的山都是。
等他们再次下楼时,客栈大堂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每张桌子上都是,其中一张周围还围坐着三个新客人正在高声说话。他们听到动静,抬起头朝朱举人看来。
这三个人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当中张腿而坐的大汉右眼一道疤痕横贯,整个黑眼珠蒙着一层白翳,显然是个半瞎子,他单独坐着一条长凳,长凳上还放着一柄阔口大刀。大汉左边是个妇人,头插银簪,身穿艳服,眉眼含春。妇人的另一边坐着个小老头,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笑眯眯的,不过朱举人看他缩脖勾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这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朱举人,直到他挑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才重新谈笑起来。就是谈话当中,时不时还向这边瞟几眼。
在等小二把菜送上来的当口,朱举人凑近言白低声道:“言兄小心,那一伙估计是强盗。”他好歹也是跋山涉水过的人,一路上山贼强盗劫匪没少见,这类人有股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
言白低着头玩着筷子没什么表情,他知道那三个人不是好人,但是不光是他们,这间客栈里估计除了朱举人其他人都不干净。刚才他可是在透过帘缝在厨房里惊鸿一瞥到不得了的东西,恩,还是不告诉朱举人了吧,免得他到时候饭都吃不下。
菜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一荤一素,看上去还挺可口。尤其是那红烧肉,在烛光下个个泛着油光,香气扑鼻。朱举人咽了口口水——他吃了好几天的干粮了,不要说肉了,连油末都看不到。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顿时两眼放光,没想到这种简陋客栈的厨子还有这种手艺,一边又夹了一块,一边招呼言白:“言兄,这肉挺好吃的。”
言白却没动筷子,不仅对肉菜视而不见连饭都没吃。在朱举人夹起第五块肉的时候,他忽然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挡住他的手:“别吃了。”
朱举人嘴里还包着满满的饭呢,瞪着他不解:“为什么?”
言白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搁在菜盘上:“那是块人肉。”
相对于他的淡定,朱举人只觉一阵恶心,胃部翻涌,喉咙被掐住,嘴里的饭菜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你怎么不吃了?”言白奇怪,明明之前吃的那么香,他自己是真的不饿,蛇类一般都是进食时吃的很饱,然后后面好几个月都可以不吃。
朱举人一下把饭吐到了桌子上,饭团中混杂着碎菜叶和小肉块表面涂着一层晶莹的唾液,更显得恶心。
“人肉!你怎么不早说!”朱举人连灌了几口茶水,才把嘴里的肉味去掉。他放下茶杯,愤怒地朝言白低吼。
言白面无表情平静道:“你之前吃的都是猪肉,又不是所有的都是人肉。这块,这块还有这几块都是猪肉。”他用手指隔空在菜盘里点了点,把正常的肉块都指给朱举人看。
朱举人觉得就算这些都是猪肉他也不能忍!它们可是和人肉混在一起烧的!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忍不住再次犯呕。
“小二!你们这肉怎么不新鲜!”桌子被猛地拍响,正是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们对角线上的三个人,现在发火的是正是中间的大汉。
瘦的几乎快没人形的小二赶紧跑过去,他的身后胖乎乎的掌故也像个球般滚过去。
“掌柜的,你来的正好!你们这肉怎么这么酸?该不会是故意拿了坏的给我们吃吧!”大汉的嗓门很大,这一嚷嚷响彻了整个客栈。
“哎哟,这位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哪敢啊。”掌柜搓着手赔笑道,“这是本店最新鲜的肉了!人肉本来就有点酸的嘛。”
“放屁!你当你爷爷我没吃过人肉啊!你这他妈的几乎是从醋缸里泡出来的!”大汉猛地站起身,一把把刀砍进旁边的桌子里。他身量又高又宽,像头熊一样,现在这样站起身几乎比掌柜高了一个头。
不管他们在那边如何争执,掌柜如何赔笑。朱举人直觉心中发寒,四肢僵硬。那三个人知道是人肉!这是人肉!不是什么蛇肉,鼠肉,猫肉。为什么他们能这么正常的讨论?
言白看着他发白的脸色,摇了摇头轻声说:“这才是乱世即将来临的乱象啊,说不定已经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客栈原本关上的门被砰地踢开了。
无论是拎着掌柜衣领的大汉,还是咯咯笑着看戏的妇人,亦或是皱紧眉头的朱举人,他们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新来的客人。
漆黑的夜里,脸敷□□,身披斗篷的老人一抖袖子跨进客栈,他的身后紧跟着四五个和他打扮同样的人。在这群气势汹汹的人身后,一个套着枷锁头发蓬乱的犯人被两个同样手上拴着铁链的女人搀扶着进了门。这一行人瞬间成为整个客栈视线的焦点。
为首的老人冷哼一声,开口道:“这里的掌柜呢?”他的声音很古怪,沙哑,柔软,带着六分女人家的阴柔。这是个太监。应该说他和他的手下们都是太监。
掌柜熟练地从大汉手下溜了出来,一拽小二的衣角让他回神,同时堆满笑容迎上去:“哎哟,几位大人好啊,您是打尖呐还是住店?”
老人旋身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没答话,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轻笑一声,冷冰冰道:“你是眼瞎了吗,这么晚我们不住店还要去哪?”不同于满脸皱纹还涂着□□的老太监,这个年轻人脸上未着一物,依旧粉面朱唇,眼如寒星,着实好看。
掌柜赶紧弯腰道歉:“是是是,是小人愚钝了。二虎,来给几位大人点菜!”
这群腰佩长刀,脚踩官靴的人分成两桌坐下,老太监那桌只有他一个人单独坐着,他身后的年轻人没落座,站在他身后显然是准备随时服侍。至于那三个囚犯就要悲惨得多,他们被赶到客栈的角落里缩着,中间的犯人年纪大了,又戴着沉重的枷锁走得慢了一步,被一个太监一脚踢在膝盖后弯,腿一软差点摔倒。两个女囚犯惊呼一声,赶紧扶住他。在囚犯痛苦的咳嗽声中,太监们哈哈大笑,笑声高亢而尖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