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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菡从赫连缙房里出来后,回到自己的寝殿,四下扫视了一眼,没见着人,有些好奇,问大嬷嬷,“锦葵去哪儿了?”
大嬷嬷道:“娘娘不是要出宫么,老奴让她去尚服局给娘娘取套衣服。”说完,又疑道:“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的,怎么还不见人影儿呢?”
许菡摆摆手,“或许是尚服局那边给耽搁了吧,无妨,等着便是。”
锦葵的确有事耽搁了,但不是在尚服局。
太子妃要的衣服,她一早就取了出来用托盘端着往回走,岂料半途碰到萧皇贵妃。
萧皇贵妃最近气色是越发的好了,走个路,说个话都把自己摆在皇后的位置上睥睨底下的人,荣光满面。
见着锦葵的时候,弯下腰亲自将跪地请安的锦葵给扶起来,笑问:“去了东宫这么些时日,可还伺候得习惯新主子?”
要不怎么外面有那么多传言说萧皇贵妃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呢?听听这陷阱设得多随意,张口就来。
锦葵要怎么答?说新主子很好伺候吧,那就变相打了萧皇贵妃的脸,指明前主子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要说新主子不好伺候吧,面前这位一个翻脸无情赐你个妄议主子的大罪,哪怕你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小宫女而已,是生是死,还不得全凭这些个主子拿捏。
锦葵低眉敛目,声音平静,“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娘娘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庶母,他们二人的脾性,自然是有些随了娘娘的。”
这话像是回答了萧皇贵妃的问题,仔细听来却什么都没回答出来,再仔细听,分明也是个陷阱——常年混迹后宫的人最擅长玩文字游戏,你不是给我设了一局么,我如今也来将你一军,你要问太子和太子妃好不好伺候?我就先把你们捆绑在一起,成为一家人,看你是乐意承认自己贤惠大度呢还是想把自己那善妒狭隘又自私的性子放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
萧皇贵妃愣了一下,一个小宫女而已,竟然就有这般惊人的反应能力和应付自如的本事,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将她送给赫连缙了,“随了本宫便好,想来那小两口也是好相与的,你往后可要好好伺候主子,待本宫成为……”顿了一下,“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锦葵谢恩,低垂下的面上,嘴角牵起一丝冷嘲,论往脸上贴金的本事,萧皇贵妃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不过是这么变相的一句夸,她就理所应当地对号入座,且看这架势,似乎是对后位胜券在握了?可笑,莫说她还没死,就算真死了,后宫那么多女人合起伙来,早晚有一天也能把脑子不够用的萧氏给踹下来,萧氏如今,高兴得未免为时过早。
萧皇贵妃打量的目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容上,这个人,有的时候给人一种莫名的错觉,就好像骆岚又活过来了,可有的时候细细看,锦葵便只是锦葵,与那贱人还是有分别的,起码锦葵不娇不媚不勾人,哪比得骆贱人,都占着皇后的位置了还不知足,也不知使的哪门子妖术,成天霸占着皇帝不放,让宫妃们从花开等到花谢也等不到皇帝的宠幸。不得不按规矩翻牌子去宫妃处的时候,永隆帝更有的是借口不碰那些女人,或嫌弃脂粉味太浓,或怒斥伺候得不够体贴,甚至某回,嫌宫妃穿着过分暴露,丢了皇族颜面。
当时萧皇贵妃听了,只鼻孔朝天冷嗤一声,什么穿着过分暴露,床帏之间的事,难不成还得要求宫妃穿着衣服来?根本就是能找的借口找尽了,或者说根本不屑花心思去找借口,所以瞅着哪点不顺眼指摘哪点,为的,还不就是尽量避开不碰那些女人么?
永隆帝不碰那群女人,萧皇贵妃纵然高兴,可当她也成了“那群女人”之一时,便笑不出来了,只剩满腹的妒火,恨不能把骆岚给烧成灰。
“你这几日在东宫,可有观察到什么?”萧皇贵妃凑近,轻声问了一句。
锦葵眼眸微闪,颔首答:“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鹣鲽情深,乃皇上之福,皇贵妃娘娘之福,亦是江山之福。”
萧皇贵妃很想一巴掌甩过去,谁问你这个了!“本宫的意思是,北燕使臣来访,太子就没有什么动向吗?”
锦葵道:“太子殿下也是刚刚得知北燕使臣入京的呢!”
萧皇贵妃脸色有些阴冷,怎么看锦葵都不像有意隐瞒,可这宫女回答的话,每一句都刚好巧妙地避开了她想问的重点。
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托盘上,萧皇贵妃又问:“这衣服,给谁送的?”
“是太子妃娘娘要的。”
“既然已经是太子妃了,哪能穿得这样素净?”萧皇贵妃鸡蛋里挑骨头,“许菡那丫头,该不会到现在还没熟悉宫闱里的规矩吧?”
锦葵应付自如,“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太子妃说了,不去觐见皇上的时候用不着盛装,简单素净些便好,等皇上寿辰时,自然会依着规矩换上储妃大装出席宫宴的。”
“你这丫头,怎么伶牙俐齿的?”萧皇贵妃到底是不悦了,锦葵去了东宫这么长时间,非但没给她带回一丁点有用的信息,还似乎有意无意地偏颇东宫,该不会直接被赫连缙给收买了吧?看来是时候提醒她了,“锦葵,你可知本宫为何会同意让你去东宫伺候太子妃?”
锦葵道:“因为皇贵妃娘娘仁慈。”
萧皇贵妃一口气堵在胸口,这种感觉,就好似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挥出去一拳,结果打到了柔软无力的棉花上,让人觉得堵心。
分明回答的中规中矩,可是怎么越听越想狠狠揍她一顿呢?
好吧,为了近在咫尺的后位,她暂且宽宏大量些,“本宫同意你去东宫,不是让你认新主子的,而是让你监视太子和太子妃的一举一动,明白没?”
锦葵抬起头,一脸的惊讶,“监…监视?”
“不然你以为呢?”萧皇贵妃目露厉色,“本宫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悟出来了,难不成你这段时日在东宫什么也没做?”
“奴婢一直以为,是皇贵妃娘娘贤良,觉得东宫少了那么个妥帖伺候的人,便把用着趁手的奴婢给遣过去帮衬着些,难道、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奴婢误解了吗?”
萧皇贵妃再一次被堵住。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要是承认误解了,岂不直接承认身为皇贵妃的她对太子并没有一点点的母子之情,就连送个人去东宫,也是别有用心?
要是不承认,那岂不是自己打脸否决了方才的话,放任锦葵这么个难得的眼线去东宫认新主?
暗暗吞下一口黄连,萧皇贵妃改了口,“本宫的意思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子嗣关乎社稷之福,而我这个做庶母的就更是眼巴巴地盼着了,你既然每天都在太子妃跟前伺候,那么往后隔三差五地就来同本宫汇报汇报太子妃每天的饮食以及其他情况,毕竟大婚了这么久肚子还没动静,本宫有些忧心呢!”
锦葵暗暗冷笑,不就是变相诓她把东宫的动静汇报出来么,可以的,“奴婢谨遵娘娘懿旨。”
萧皇贵妃眉目总算舒展了些,“你且去吧,待改日有了情况,可不许瞒着本宫,否则本宫便想法子将你送去掖庭暴室,让你尝尝欺上瞒下的滋味。”
锦葵忙作慌乱状,“奴婢不敢。”
难得见她惊慌至此,萧皇贵妃竟隐隐觉得很有成就感,“去吧!”
“奴婢告退。”锦葵转过身,脚步匆匆地朝着东宫走去。
萧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小声道:“娘娘让她做眼线,靠谱儿吗?”
“本宫已经着人查清楚了。”萧皇贵妃抚了抚晶亮的护甲,“锦葵在尚宫局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倘若她敢背叛本宫,本宫便先拿她这位好姐妹开刀。”
嬷嬷又问,“既然锦葵敢背叛娘娘,为何不想法子做了她?”
原因么?
萧皇贵妃也说不清楚,大概还是有些舍不得锦葵身上那种她做梦都想要的气质,不甘心就这么杀了她泄愤,留着的话,往后还有很多用处。
见萧皇贵妃不说话,那嬷嬷马上闭了嘴。
——
锦葵回到东宫,许菡已经等她好久,“是不是在尚服局那边耽搁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锦葵直言不讳,“奴婢来的时候碰到皇贵妃娘娘,她唤住奴婢说了几句话。”
由于赶时间去国公府,许菡也懒得过问萧氏与锦葵说了些什么,接过锦葵手里的簇新衣裙让丫鬟给换上,又简单梳洗一番才带着两个丫鬟出宫。
这次没带锦葵。
之前在东宫的时候,许菡虽然没有过问,但不代表她不会生疑,那萧皇贵妃是什么人?赫连缙的死对头,当初赫连缙从萧氏手里把这丫鬟抢过来的时候她就有些犹豫,只是看赫连缙的意思,哪怕锦葵真是个奸细他也不怕。
然而今天锦葵直接告诉她,萧皇贵妃半途上拉着她说了几句话,不管说了什么,起码都提醒了许菡,锦葵就算在东宫伺候得再久,从根本上讲,她也是萧氏的人,很多事情,还是不要让她掺和的好,比如,她今日出宫去国公府。
要让锦葵知道了直接禀报到萧氏处,萧氏和贤王再借题发挥兴起风浪,那么对太子来说将会是大大的不利。
许菡以前不会这么阴谋论,心思也比较单纯,但自从嫁给赫连缙,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了解了皇家不为人知的丑恶一面,再加上骆皇后和骆氏一族的灭亡,让许菡深切地认识到不能再继续做躲在赫连缙双翼下的小白花了,不说学得善权精谋,但起码自己能注意到并避免的东西,她会小心提防,不给太子沾惹是非。
骆皇后和骆家那件事,许菡从赫连缙嘴里了解了一小部分,苏晏与赫连缙谁对谁错,她还真不好定论,也不是说她相信谁不相信谁的问题,只是觉得权场上的事,很多时候身处那个立场,或许真的有逼不得已之处。
苏晏被赫连缙那一剑险些夺了命,关于这一点,许菡是愧疚的,但这份愧疚中并不包含对两人的是非评价。
难得这位太子妃肯大驾光临,云初微自然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两人在水榭里坐了,如今的天气,艳阳高照,倒也算不上特别炎热,临湖而坐,暖风习习,让人从身到心都觉得舒爽快活。
“马上就要到皇上寿辰了,菡姐姐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找我?”云初微啃着苹果,在许菡面前,她随性惯了,不用那么拘谨。
“就算是皇上寿辰,你不是也不能去么?我提前来找你聚聚。”许菡用眼睛指了指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小家伙快出来了吧?”
“还有些时日。”云初微得空的那只手不觉抚上小腹,面儿上全是为人母那种灿烂慈和的笑容,任谁看了心窝子都能跟着暖和起来。
“那个,九爷去吗?”许菡又问。
“大概是不去的。”云初微摇头,“九爷的伤还没好全,宴会上免不了要喝酒,我怕他记不住,更怕旁人给他灌酒。”
“九爷情况特殊,便是不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许菡道:“知道太子把九爷伤了之后,皇上还特地把太子传去御乾宫痛骂了一顿,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醒没醒悟了……唉你看我,又说到这事儿上头去了,对了微妹妹,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云初微看着她,“你说。”
“太子殿下说你和北燕那位栖霞长公主是好友,对吗?”
云初微眼眸一闪,“怎么了?”
“那位长公主就在北燕来使名单里面呢!”许菡笑说,“既然是好友,那你们可以趁机好好聚聚了。”
听到这里,云初微全明白了,必然是赫连缙收到叶筠来了南凉的消息,又不好直接来找她,便让许菡代为传话,而那些事自然不便与许菡说,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反正叶筠的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只要许菡一开口,她马上就能反应过来赫连缙是在提醒自己。
“她真的来了啊?”云初微做出惊喜状,“太好了,改日有时间,我得找她好好聊聊(切磋切磋)。”
纵然叶筠目前还什么都没做,但有前世在先,云初微这心里头膈应得不行。
既然来了南凉,那么最好安分些,否则惹毛了她,她是会吃人的!
“微妹妹。”许菡见她走神,笑着喊了一句。
“嗯?怎么了?”云初微看过去,见许菡抿着嘴笑,她有些气恼,“菡姐姐笑话我。”
“没有没有。”许菡赶忙解释,“我只是发现你走神的时候小嘴嘟着,怎么那么可爱呢?”
云初微脸更红了,“我哪有,我只是…人不都说孕妇就是这样么?常常会注意力不集中,想东想西的。”
这次,换许菡脸红,她们这三个姐妹里,赫连双和云初微都怀了身孕,唯独她自己还没动静,所以乍听到旁人提及怀孕的事,她怎么想怎么害羞。
云初微没发觉许菡的变化,又说,“等你以后有了身孕就晓得了。”
许菡脸上烧得滚烫,“你、你快别说了,羞死个人。”
云初微突然反应过来,见她目光躲躲闪闪,白净的肌肤红透了半边,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菡姐姐这会的样子,就跟那未出阁的小女儿似的,你可别再脸红了,否则一会儿有人过来瞧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许菡轻哼,“你们两个都快临盆了,我这还没动静呢,你还拿我打趣,可不就是欺负我?”
本来还没觉得怎么着,越说,许菡这心里就越痒痒,更想早些揣上,脑海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幻想着出生以后的孩儿那粉嘟嘟的小模样,越发艳羡起云初微来。“要说你和九爷这皮相,那真是没得挑,将来你们家的孩子长大了,不管是男是女,一准儿也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这个嘛,云初微倒还真没想过,“菡姐姐扯得太远啦,等我们家小家伙长大,最少也得十年以后,十年,多久远啊,那时候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许菡凑近了问,“给孩子想好名字没?”
“还没呢!”云初微直甩脑袋,“等着落地的时候让九爷取。”
其实两个宝宝的名字,苏晏早在某天晚上就寝的时候跟她商榷过也定下来了,只是云初微不能当着许菡的面说,否则一说就暴露她怀了龙凤胎的秘密,她还想着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呢,自然得先藏着掖着。
许菡看云初微的眼神越发的柔和,分明是透过云初微看到了一个被捆在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怎么看怎么喜欢。
云初微看得出来,许菡打心眼儿里想自己怀一个,不过这种事真的是强求不来的,得看机缘。虽然她知道一些提前算日子的小妙法,但这些要是拿出来和许菡说,依着她的性子,指定得红着脸走人。罢了,还是让他们小两口慢慢磨去,年轻着呢,不愁怀不上。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开始吃茶点,云初微目光瞥向水榭外恭敬站着的两个宫女身上,“咦,怎么不见你上回带来的那个锦葵?”
许菡迟疑了一下,“她今天有事儿要忙。”怀疑锦葵的事,许菡没打算说出来,心里有数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连她都没个定准,还得回去继续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云初微若有所思,她与许菡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所以很多方面可以说知根知底,尤其是许菡的性子,她本就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眼下再如何伪装得若无其事,云初微也能看穿。
想来,菡姐姐是开始怀疑锦葵了,只是不知怀疑到了哪一步,按理说,以锦葵混迹后宫这么多年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了什么。除非,是她在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没忍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若真如此,那九爷就麻烦了。
许菡并不知道,这一晃神间,云初微已经想远了一大截。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大本事怀疑到苏晏头上,她就只是单纯觉得锦葵虽然来了东宫,心却还放在长信宫,说不得那萧皇贵妃还经常从锦葵嘴里探听东宫的消息,不行,回去得和殿下商量商量想办法把锦葵送还回去,这么留在东宫,实在是太危险了,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害人。
各怀心思的两人基本上没什么话题聊了,许菡见天色不早,便提出要告辞。
云初微道:“原还想着留菡姐姐吃顿饭呢,看来是不成了。”
许菡笑说:“咱不是说好了么,等你月子里头,我隔三差五就来看你。”
云初微只是笑,心想这傻姑娘是不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太子妃身份呢,隔三差五,谁准她出宫?她啊,顶多能在他们家宝宝满月的时候来一回就不错了。
与坐上马车的许菡挥手道别以后,云初微转身往回走,韩大姑姑就候在不远处。
“夫人,到时辰吃饭了。”
云初微抬头看看天,其实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会子并非饭点,但她不一样,每天至少吃五顿,只不过每一顿的摄入量比较少而已,也就是苏晏经常叮嘱她的少量多餐,还必须得有营养。
记得天冷的那段时日,这人都还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呢,外头已经传来敲门声,示意她该吃早饭了,云初微通常是先把脑袋探出被子来瞧瞧,见着天都还没亮全,然后在睡意和不满的咕哝声里坐起来,一面半眯着眼睛,一面任由丫鬟给她穿衣梳洗,然后开吃。
没办法,九爷吩咐过,她每天都必须在卯时之前就把第一顿给吃了,否则超过卯时,饿得久了身体内会产生什么有害的东西影响宝宝发育,云初微没记全,她只记得每天早上都还没睡够就被丫鬟们从被子里拎出来,不过为了宝宝,她把所有的起床气都给收敛了。
只要吃完第一顿,她便可以再睡上一个多时辰,午时又得准点吃饭。
如此周而复始,云初微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被人这么伺候的,虽然睡不够被吵醒的确很气,但只要摸摸肚子想着再坚持那么几个月就能卸货,她马上又打起精神来。
韩大姑姑见自家夫人在那一个劲儿的猛翻白眼,大概想明白是为了什么,既心疼又无奈,“只差一个多月了,夫人再坚持坚持。”
云初微唉声叹气,“反正都这样了,不能坚持也得坚持。”又不是她坚持不了那两个小家伙就能突然钻出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留着以后生,倒不如早些怀上早把这份罪受了,以后落得一身轻松。
韩大姑姑又道:“既然九爷已经搬到外书房来了,以后就由老奴给夫人守夜吧!”
云初微点点头,又抚了抚胸脯,有些后怕。苏晏自从受伤以后就一直住在外书房,伤重是其一,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月份大了,他不能再与她同榻而眠,怕夜里翻身什么的不小心压到。
所以已经有好长一段时日云初微都是一个人睡的,而昨夜轮到大丫鬟白檀守夜。
云初微睡的时候是侧躺的,谁料夜里翻个身平躺过来,睡梦中的她根本不知情,然后就感觉呼吸困难,像是老人们嘴里的“鬼压床”,怎么都醒不过来,她在梦里拼了命的喊人推她一把将她弄醒,自认已经喊破了嗓子,可就是没人理她,那梦又害怕,她直接在梦中急哭,最后还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对她拳打脚踢才把她给痛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满身大汗。
其实这种睡眠瘫痪的情况,不管她在梦里多闹腾,对于梦外的人来说,她根本就没动过,所以白檀一点都没发觉,而那个时候,恰巧韩大姑姑巡夜过来,瞧见屋子里亮了灯,便推门进来,后才听云初微说了事情的经过。
韩大姑姑怒不可遏,当即就把白檀给狠狠叱骂了一顿,白檀咬着唇跪在地上,也知道自己错了,睡得太沉没能发现夫人的动静,所以没求饶,只是一个劲地向云初微道歉。
云初微哭笑不得,再三向韩大姑姑保证这种状况只有做梦的人知情,外面的人是看不出来的,韩大姑姑才勉强放过了白檀,却是活罪难逃,直接将她贬为二等丫鬟,以后都不让在夫人跟前伺候了。
云初微本想说是不是罚得重了点,韩大姑姑又继续骂:“没规没矩的小蹄子,让你守个夜也这样粗心大意的,往后要让你照顾小公子,指不定你还给照顾成什么样了呢!”
好吧,这位嬷嬷对主子的忠诚,云初微从来都不用怀疑,虽然她自己觉得白檀本身没过错,但在韩大姑姑眼里,没及时察觉到动静让主子白白受了罪就是大罪,难以饶恕。所以最后,云初微也没替白檀求情,只能先委屈委屈这小丫头了,等以后生下宝宝再找机会将她升上来,毕竟习惯了她和梅子一左一右的伺候,这时候突然换个降香上来,总觉得别扭。
“韩大姑姑,一会儿你让丫鬟们把外间的小榻搬进去吧!”云初微道,其实她也害怕类似的事再一次发生,“鬼压床”这种情况,说起来没什么,要真遇到了,是真的很难醒过来,尤其是你在梦里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遇到醒不过来的情况了,然后拼命地喊拼命地挣扎,想通过任何可能的方式让自己赶紧醒过来,这个过程是最磨人的,关键醒来之后还会觉得特别的疲累,比一整夜没睡还严重。
“不必了。”韩大姑姑恭敬地道:“老奴打算这么着,我和梅子两个换班守,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守夜的人就不睡了,一直看在夫人榻前,只要察觉到不对劲就把你唤醒,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好是好。”云初微皱皱眉,“就是这样一来,你们太累了。”
“奴婢们的职责本就是伺候夫人,再苦再累那都是该做的。”
云初微翻了翻眼皮,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根深蒂固,她是没办法掰正那么一点点的了,只好由着她们去。“也行,不过咱们得说好了,这事儿不能告诉九爷,他如今正是痊愈的关键时期,万一听说了我的事儿受了刺激一激动崩裂伤口,我可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夫人只管放心。”韩大姑姑垂了眉目,“白檀那边老奴已经打过招呼了,她不敢说的,至于老奴,就更不会出去乱嚼舌根子了,所以这件事,九爷不可能知道。”
云初微满意地勾勾唇,“那就有劳你们了。”
一面说一面走回房间,饭食已经准备好,云初微净了手后坐下拿起筷子开吃,韩大姑姑看得欣慰,“夫人最近的胃口是越发的好了。”
云初微欲哭无泪,她能说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每天吃那么多吗?关键是没办法啊,饿的时候小家伙拳打脚踢,吃得太撑了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所以每次都只能吃个半饱吊着,然后等消化完又继续吃。不用说,光这几个月她就胖了好几斤,实在是太磨人了。
——
驿馆。
休整了一夜,叶筠和云静姝二人的精神都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没到永隆帝寿辰,但按照礼数,他们这一行人今天也该入宫去见见这位南凉皇帝了。
“堂姐这是怎么了?”已经穿戴好的叶筠转过身,见云静姝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由惊奇,来的这一路,她可是亲眼见着了的,越接近南凉,云静姝的心情就越激动,怎么如今到了反而伤感起来?
云静姝扯着帕子,“长公主,今天还不是皇帝寿宴,我能不能、能不能不跟着你们去?”
叶筠挑眉,“莫非堂姐还有重要的事?”
的确是有来着,云静姝闷闷地想,已经来了一天,可驿馆隔着苏家这么远,她根本就见不着烨儿,唯有等叶筠他们入了宫,她再想办法混进苏家去,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值了,直接去自然是不可能的,没见当初老太太死的时候,玲珑郡主那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吗,她要是敢以真面目出现,苏家的人不敢说会直接杀了她,起码绝对不会让她安然无恙地从里面走着出来就对了。
“我想去见见我的家人。”云静姝道。
叶筠根本就不清楚她在南凉的事,所以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
叶筠恍然,“原来是这样,那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不用了。”云静姝忙拒绝,她在离开南凉之前都是给人为奴为婢的,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啊,东阳侯府么?侯夫人范氏如今心里眼里怕是只有她那宝贝闺女云初微,哪还记得她云静姝是谁,若不是为了烨儿,她也犯不着大老远地从北燕跑回来,还得担惊受怕被人发现。那靖安王虽然对她不是十分的好,却也没苛待过她什么,吃穿用度,全都是按照宗室郡主标准来的,留在北燕,总比在南凉被人白眼践踏要活得舒坦,只可惜,她放不下儿子。
做女儿的时候,她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为人母以后,心性就全变了,吃口饭喝口水都想着那粉嫩可爱的儿子,他饿不饿?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如今是在谁的怀里还是睡在摇篮里?不给外人抱的习惯有没有改善了?
可以说,现在的云静姝,心里眼里都只有儿子,想念到近乎癫狂。
叶筠道:“既然堂姐不需要,那我就不陪你去了,对了,宣国公是在哪个衙门办公,一会儿我们不是要入宫么,我看看有没有可能路过。”
云静姝想了想,“宣国公的话,年前他们家老太太没了,这会儿应该没了兵权,在家丁忧,要见他,大概只能去国公府了。”
叶筠一愣,“只能去国公府?”
“嗯。”
“那你不是说他成婚了?”再说,就算没成婚,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真的找上门去吧,她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地?规矩也不允许啊!
“长公主太过心急了。”云静姝道:“皇帝寿辰眼看着就到了,苏晏身为御封的国公爷,说什么也要出席的,到时候,你不就能见到他了?”
叶筠点点头,“有道理。”
她的确是不该这么心急的,几个月都等过来了,没道理等不了这么几天。
收拾妥当之后,叶筠出去与易白汇合,坐上马车去往皇城。
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云静姝才找出一方面纱来戴上,然后走出驿馆租了辆马车朝着苏府方向行去。
正巧她到达苏家府邸所在那条街的牌楼时,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过来,风吹开了锦帘一角,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正是小孙氏抱着苏星烨笑得一脸宠溺。
烨儿!
那一瞬,云静姝似乎连呼吸都不能了,眼巴巴地看着那顶软轿与自己的马车擦身而过。
瞧那方向,似乎是去国公府。
云静姝马上反应过来,吩咐车夫,“去国公府。”
车夫很快调转马头,跟上那顶软轿。
小孙氏到达国公府的时候,恰巧云初微和太夫人一前一后出门。
见到小孙氏抱着苏星烨下了软轿,云初微愣了一下,“你怎么把他给抱来了?”
小孙氏笑说,“四婶娘今天有事要出去,担心别人带不好,就让我随身带着,这不,我要来国公府处理庶务呢,就给抱着来了。”
云初微还以为是苏星烨病了小孙氏想抱来找九爷,一听只是顺便带着,宽了心。
“怎么,九婶娘和太夫人要出去吗?”小孙氏看了二人一眼。
太夫人道:“原本是想去东阳侯府串门的,哪曾想你抱着这小子过来,既然来了,那我们就不走了。”
云初微也着实好久没见苏星烨了,心中欢喜,示意小孙氏,“你快些抱进来我疼疼他。”
月份越大,母性就越往外散发,常常在脑海里幻想自家宝宝长得什么样子,见着了别人家的,越发觉得可爱得紧,非得抱上一抱才能解馋。
小孙氏笑着走上去。
云初微正准备转身,却总觉得有一道极冷的目光戳在自己背上,她猛地转头,却见街角停顿着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马车里的人刚好眼疾手快地把帘子放下去,动作快是快,却没逃过云初微的眼睛。
云静姝!
她很肯定一定是她。
几乎是在一刹那,云初微就明白了什么。
难怪,她就说这一世的命运轨迹与前世都不一样了,叶筠竟然还会来南凉,想来这其中少不了云静姝的“功劳”,没想到这位也来了,是以郡主身份归来的吧?
刚才,是想来看儿子的吗?
云初微收回视线,从小孙氏手里接过苏星烨,刮刮他的小鼻尖,“乖侄孙,你怎么那么喜欢来国公府呢?是不是喜欢叔祖母抱你呀?”说完,往苏星烨嫩滑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余光一瞥,正对上那边马车里云静姝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
云初微无声冷笑,戴上面纱又如何,她照样能认出来,不过么,来了也好,有什么招儿只管使,怕了谁,她就不是云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