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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大婚不是个人的事,而是朝堂的事。
普通百姓成亲只有三媒六礼,婚宴请亲戚朋友热闹一下就够了。但郡王是朝廷权贵,而且是顶流的权贵,礼仪和规矩比普通百姓多多了。
首先成婚前必须请示天子,奏请天子册封郡王妃,经过天子册封过的王妃才是郡王的合法妻子,天子册封后,会由宗亲寺立册,礼部会颁给王妃正式的立妃金册,并赏赐王妃的仪仗,包括禁卫,车马,宫女,一应牌匾屏扇等用具。
成婚的司赞也不是亲戚朋友,而是由天子指派的礼部官员,郡王这种级别的权贵通常是礼部尚书当司赞,成婚的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周礼或汉礼走流程,任何一个步骤做得不够都能惊动朝野。
其余的包括天子所赐宅院,田地,金银和钱财布帛等,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整个流程走下来,一对新人能累散架。
作为现代过来的人,顾青不大喜欢这种太过繁杂的仪式,他坚持认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再延伸一点的话,是两个家庭的事,但绝不是整个朝堂和国家的事。
一对男女合理合法睡在一起的仪式,没必要惊动整个国家朝堂。
但这个时代的人显然不这么认为,从周公定礼乐以来,男女成婚便是礼制之重,任何一个步骤省略了,这对男女便不能算合理合法,而是苟且。
为了给张怀玉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为了让她堂堂正正嫁进顾家,顾青决定忍了。
“顾卿要大婚了?哈哈,大喜事呀,朕先恭喜顾卿了。”李亨愉快地大笑道。
顾青垂头:“臣谢陛下。”
“不知哪家闺秀如此幸运能得顾卿欢心,愿以一心待她?”李亨好奇地问道。
顾青平静地道:“贤相张九龄之后人,他的孙女张怀玉。”
李亨目光一闪,笑道:“原来是张家的闺秀,朕听说过,张家有两位待字的闺女,张怀玉便是贤相张九龄的孙女?”
“是。”
李亨叹了口气,道:“国难思良相,朕也希望至德朝里再出几个张九龄那样的贤相啊。”
顾青目光闪动,呵,这是话里有话呀,“国难”的意思是指权臣擅政吗?
好吧,站在李亨的立场,如今确实是“国难”,不过站在顾青的立场……治理国家你们父子俩都不行,没把你们推下皇位已经够客气了。
装作没听到李亨的话,顾青道:“张氏怀玉者,温婉贤良,淑德宜家,是为臣的良配,臣奏请陛下册封她为郡王妃。”
李亨欣然道:“甚善,朕这就下旨,顾卿大婚那日,朕一定亲往为贺。”
“臣谢陛下隆恩。”
李亨又道:“听说长安收复后,顾卿仍住在当年太上皇赐的小宅院里?”
顾青微笑道:“臣并不在乎身外物,所居所衣够用便可,但臣大婚之后还是想换个大一点的宅院,臣已着人在长安城物色了。”
李亨笑道:“顾卿不必物色了,当年李林甫位于平康坊的宅子仍在,李林甫逝后,杨国忠清算相党,李林甫被查出了不少余罪,太上皇收回了追封恩赐,没收了他的家产,那座位于平康坊的宅院一直空置,当年的相府可是富丽堂皇,配你的郡王身份最合适不过,朕便赐给你吧。”
顾青起身行礼道:“臣多谢陛下厚赐。”
嘴上道谢,顾青内心其实有点尴尬。
李林甫的相宅确实富丽堂皇,但它也确实位于平康坊,而平康坊素来是长安的烟花宿柳之地,坊内青楼林立,走出大门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实在是……男人幸福的烦恼。
严重怀疑李亨不怀好意,故意把平康坊的宅子赐给自己,为的就是要他死在女人肚皮上,惠而不费地解决“国难”。
呵,格局小了,他大概不知道顾青的NTR体质,青楼女子怕是出不起价。
李亨又叹了口气,表情渐渐变得诚挚,动情地道:“顾卿,朕以国士待你,官爵钱财宅院土地,朕皆不吝也,亦愿卿能体国忠君,莫辜负朕的苦心,大唐叛乱甫定,百废待兴,至德朝还需卿的鼎力辅佐,你我君臣不疑,再创一片太平盛世。”
顾青躬身道:“臣愿为社稷鞠躬尽瘁。”
李亨欣慰地笑了。
顾青又道:“陛下既然说起‘太平盛世’,臣还有一事请奏。”
“说来。”
“当年臣在安西任节度使时,曾向太上皇陛下上疏‘平吐蕃策’,其策以贫吐蕃之耕土为根本,以巨利诱使吐蕃权贵地主废耕地,改种药材,再由大唐采购吐蕃所产的药材,此策已推行四年有余,如今已见成效,臣奏请陛下,北方叛乱平定后,朝廷可择良机西征吐蕃,彻底将吐蕃收归大唐版图,从此永绝西部后患。”
李亨心不在焉地道:“哦,‘平吐蕃策’,太上皇与朕说起过,只是如今大唐内乱未定,朝野急待休养生息,平吐蕃一事不急,待过几年再说。”
顾青皱眉道:“陛下,再过几年,吐蕃赞普和朝中权贵便回过味来,情知中计了,若他们马上纠正错误,下令恢复耕地,广种青稞,那么臣这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陛下,西征吐蕃宜早不宜晚,就算朝中有困难,亦当暂时克服,此国为百年大患,如今正是永消大患的最佳时机。”
李亨叹道:“国库空虚,将士疲累,大唐如今实在无法支应一场大战了,不过若是顾卿愿意领安西军西征吐蕃,朕倒是愿意为安西军提供粮草。”
顾青不由有些心凉。
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内斗内耗,没救了。
“既然陛下允了,安西军当仁不让。史思明率军来降后,臣愿领军西征。”顾青沉声道。
李亨笑道:“甚好,若能毕其功于斯役,朕对你已赏无可赏,便赐你图形于凌烟阁,配享太庙。”
…………
顾青走出太极宫的宫门,脸色不太好。
每次与李亨聊天,总会窝一肚子气,恨铁不成钢也好,话不投机也好,总之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帝王的昏聩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演戏演得再像,一句话说出口便露了馅儿,从李隆基到李亨,都是如此。
而导致帝王昏聩最大的原因是,他们把国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家的东西当舍不舍,当留不留,杀一条忠心的看门狗,放火烧半个庭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是自家的东西。
可是江山社稷,并不是他家的。
他只是暂住,只是个租客。
千百年王朝更迭,江山仍是这座江山,朝代换了多少?
李世民说,“水亦载舟,水亦覆舟”。不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很难成为一代明君。当帝王对江山和百姓失去了敬畏之心,江山父老怎会容他?
盛极一时的开元盛世突然间轰然倒塌,便是前车之鉴。
顾青刚回到府宅里,马上便有宦官登门。
宦官恭敬地站在前院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讨好地告诉顾青,天子赐下的宅子已经着将作监在修缮,天子非常重视顾郡王的大婚,所以下旨动用了千名工匠民夫连夜赶工修缮府宅,预计再过几日便能修好,绝不会耽误顾郡王的婚期。
另外天子御赐的王妃仪仗也准备妥当,此时已发往张家,王妃的仪仗很齐全,有四马并辕的马车两乘,六扇屏翅一对,鎏金铜球四对,玉如意一对,金瓜拂尘玉盆箔布等若干,并配宫女百人,宦官二十,羽林禁卫五百等。
除此之外还有御赐黄金二百两,钱两万贯,长安郊外蓝天县良田一万亩,农庄一座,食邑农户一千户,贡品丝布一千匹,精瓷一百对等等。
李亨这番可谓是大手笔了,足可见对顾青大婚之重视。
宦官不厌其烦地将各种御赐仪仗用物一项项历数出来,听得顾青颇为不耐烦。
“好了,停,很丰盛了,代我感谢陛下隆恩,赐了多少东西你们留在张家便是,不必告诉我了。”顾青适时打断了他。
宦官悻悻住嘴,尴尬地陪笑。
顾青想了想,道:“御赐的宫女可留下,二十名宦官不留,请退还给陛下。”
宦官一惊,接着无比错愕地看着他。
帝王御赐之物还没听说有人敢退还,果然是手握兵权的大人物,行事与众不同。
“这,这这……郡王殿下,陛下御赐之物实在不宜退还,奴婢请殿下三思啊。”宦官一脸为难道。
顾青淡淡地道:“我不喜欢家里有宦官这类人,按我的原话回禀陛下便是,陛下不会怪你的。”
宦官尴尬地笑。
顾青善良地笑道:“我没别的意思,你莫多心,不是你不够优秀,是我的追求有点高……”
“是是,郡王殿下是神仙般的人物,奴婢这等凡人自然不配揣度殿下的心思。”宦官陪笑道。
顾青仍笑道:“还未请教贵姓大名?”
宦官躬着身子恭敬地道:“奴婢惶恐,当不起‘贵’字,奴婢贱名鱼朝恩,左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
顾青笑容一僵,眼中瞳孔微微收缩。
“鱼朝恩……呵,好名字。”
忽然觉得有点累,死了边令诚,又来了个李辅国,除掉李辅国,又来了个鱼朝恩。
安史之乱后,大唐帝王猜忌武将,渐渐开始信任宦官。晚唐宦官立朝废帝之祸,由此而始。
鱼朝恩,也算是史书留名的人物,至于为人品行,四个字可以概括,“一个坏人”。
奸宦怎么杀都杀不完,帝王不争气,杀一个宦官再宠信另外一个,顾青能怎么办?
“也是一方将军,鱼将军,本王倒是失敬了,呵呵。”顾青的假笑很灿烂。
鱼朝恩受宠若惊地躬身,道:“奴婢惶恐,在郡王殿下面前,奴婢啥都不是,殿下切莫折煞奴婢了。”
“辛苦鱼将军亲自传旨,本王不可不赏,来人,赏鱼将军钱十贯。呵,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鱼将军请笑纳。”
鱼朝恩千恩万谢,一时对顾青的印象好极了。
…………
顾青在筹备婚礼的同时,终南山道观里,万春公主正一脸幽怨地坐在玉真公主对面,玉真公主气定神闲地煮茶,万春却手执玉壶,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茶尚未烹好,万春已微醺,身躯摇摇晃晃,不时还张嘴打了个酒嗝儿。
年已五十的玉真公主不由叹了口气,搁下了烹茶的木勺,叹道:“一点雅意全被你破坏,这茶已喝不得了。”
有些醉意的万春傻傻地笑,两眼迷离空洞,白皙的脸颊上浮起几许红晕,看起来分外诱人。
玉真公主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叹道:“人间八万字,唯情字最伤人,傻姑娘,你终于尝到情伤的滋味了。”
万春摇头,道:“情事关心才伤人,他……快成婚了,与张家的闺秀。我努力了几年,终究输给了她。”
玉真公主叹道:“你早就输给了她。张怀玉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当年我便着人打听过,她自小便被顾青的父母深为看重,一身技艺皆是他父母所教,几乎算是师徒关系,这层渊源是出生就注定了的,你如何与她比?”
万春幽怨地道:“出生难道姻缘就注定了么?对我何其不公,我做错了什么?我最大的错只不过是与他相识太晚,这能怪我么?”
玉真公主轻笑道:“你难道只有这一个错?我可听说了,你当初在顾青面前摆足了公主的架子,对他不仅高傲跋扈,而且动辄便以斩首为挟,顾青是个不凡的伟男子,当世之英雄,岂能屈从于你?最终他只能对你退避三舍,你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万春愈发委屈道:“后来我都改了,再也不对他高傲跋扈,在他面前说话都是柔声细语,不敢耍性子,可他还是对我若即若离,最后娶的也是张家的人……”
玉真悠悠道:“既然无缘,何必挂牵?人生当舍便舍,顾青大婚后,你便收起心,不要再与他来往了,否则风言风语坏了咱们天家的名声。”
万春却昂起头,桀骜地道:“我不!他是我认准的男人,这辈子我只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