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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死士,他从没将自己当成那种华宅豪奢,每日琼浆盛宴的权贵,当年封侯以后他便调任安西,与将士们一同住在大营里,唯一的特权只不过在吃的方面比将士们更精致一点。
对于权贵阶层习以为常的豢养死士这种事,顾青向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权贵吃吃喝喝甚至又嫖又赌,家里妻妾成群什么的,这些都能理解,顾青也不是省油的灯,对美食的挑剔程度简直令人发指,世上只有皇甫思思才能满足他。
可没事豢养一百多个死士,顾青实在没这个兴趣。
他有亲卫,而且手握十万大军兵权,任何涉及暴力的事情,随口一声命令,下面的部将自然会办得明明白白,安西军将士人人皆愿为顾公爷赴死,他要死士何用?
张怀玉的亲笔信上写得很明白,这群死士是她亲自募集而来,在石桥村受过非常苛酷的训练,每个人的身手不凡,结阵击敌的话亦能以一当百。最重要的是,这群死士对主人忠心,顾青可以完全信任他们,若遇到某些不方面正大光明处置的事情,不妨交给他们去办,保证能帮顾青办得妥妥当当,鸡犬不留。
顾青明白了张怀玉的意思,眼前这群人,就是一百多个莫得感情的杀人机器。以后有什么怕脏了手的活儿,不妨交给他们暗地里去办,顾青只需要扮演伟光正的君子形象就好。
平叛之后,顾青在朝堂的地位跟以往不同,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权臣了,权臣无论干的事情多么恶劣,但表现在外的形象一定是正面的,绝对不能沾染任何邪恶的事。
张怀玉对顾青的未来有着清醒的预判,于是送来了这批死士。
出身宰相门第的她,对政治和军事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触觉,在叛乱还未平息之前,她便提前为顾青铺垫了未来的路。
当初那个在石桥村时表面冷酷,实则娇憨,用尽各种法子让顾青给她做红烧鱼吃的女孩,转过身时也能像所有的权贵一样,无情地布下未来的棋局,胜在起手。
顾青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既感动于张怀玉对他的默默付出,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死士,留之无用。
此生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就算做尽所有恶劣绝情的事,唯独对他的心意仍如初恋般纯粹炽热。
如同顾青当初对张怀锦说过的话,他需要的女人,是真正能与自己的灵魂完全契合的,他在她面前可以完全不用防备,心底里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任何见不得人的卑劣念头,都能坦然无悔地敞开给她看。
张怀玉无疑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也是顾青为何如今莺燕环绕,而他始终却打定了主意要将正室的位置留给她的原因。
这个世上已有不少优秀绝伦的女子对他痴情,可真正能与他灵魂完全相契的,仅有张怀玉。
只是如今看来,张怀玉好像比顾青更阴暗了,这个苗头可不好,顾青犹豫着等叛乱平定后,要不要将张怀玉送进寺庙古刹里吃几天斋,念几天佛,帮她找回遗失多年的人性。
一百多人,每月供养他们的粮食不少,身手越高的人吃得越讲究,顿顿吃肉是不能少的,否则与敌搏斗时放不出大招……
张怀玉给安西军原本不富裕的后勤粮草雪上加霜了……
顾青迟疑半晌,轻声道:“你们……吃得多吗?”
为首那名死士道:“回禀主人,小人吃不吃全看主人的意思。”
顾青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不要叫我主人,穿白丝袜女仆装,屁股后面装狐狸尾巴的人才能叫我主人,你们不配……”
“是,主人。”
“跟将士们一样叫我‘顾公爷’吧,真的不要叫我主人了,我这辈子的爱好不多,最爱的这个爱好你们不要让我幻灭了。”
“是,公爷。”
指了指为首那名死士,顾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阿五。”
顾青皱眉:“没有姓么?”
“姓什么已忘了,张姑娘说我们只有编号,没有姓。”
“你叫阿五,前面应该有‘阿大’‘阿二’吧?在你前面的四个人呢?”
“他们在操练时死了,有的是掉下山崖,有的是练合击阵时被自己人误杀,还有的受不了苛酷的操练,拔刀自戕了,小人是如今最大的一个。”
顾青默然,心里隐隐有些抗拒。
成为权贵后,一定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么?虽说是死士们自愿,可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自己这些年努力在做的事情算什么?是不是很可笑?
沉默半晌,顾青缓缓道:“你们起来吧,让我的亲卫给你们安排营帐住下,以后你们暂时也是我的亲卫,若有别的事情要用你们,我会下令的。”
阿五垂头道:“是,遵公爷吩咐。”
一脸醋意的韩介领着阿五这一百多人离开,亲卫的队伍壮大是好事,可从此以后顾青身边的亲卫就分为两派,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显然并不归韩介统帅,韩介有些不高兴了。
顾青回到帅帐,神情有些恍惚。
皇甫思思迎上来,关心地道:“公爷不高兴么?有人惹您生气了?”
顾青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些想张怀玉了,嗯,还有张怀锦。”
皇甫思思没说话,伸手为他整了整衣襟,不安地道:“张……大夫人若见到我,会不会不喜欢我?会不会让人把妾身扔井里去?”
顾青失笑:“她没那么残暴,而且我向来主张公正平等,我的女人没有谁大谁小一说,她若敢欺负你,你便还手,打出脑浆子来都没关系。”
皇甫思思用力推了他一把,狠狠翻了个白眼儿:“又没句正经话,听说大夫人自小习武,身手高绝,妾身就算还手,也不够她揍的。”
顾青笑道:“她若揍你,我便拉偏架,保证打不死你。”
皇甫思思委屈地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像一条蛇缠住了大树。
“妾身不管,公爷以后可要多疼惜妾身,妾身无意争正室,可您也不能任由正室欺负妾身,妾身以后会对公爷越来越好的,您想要什么,妾身都会给您……”皇甫思思在顾青耳边吐气如兰,不知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脸孔不觉通红。
顾青的心情也有些荡漾了,轻声道:“眼下有件事就要你做……”
“公爷您说。”
“我画个女仆装图样给你,你给我做出来穿上,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主人……”
…………
洛阳城外二十里。
常忠和曲环骑在马上,马儿不耐地用蹄子刨地,不时打出个响鼻,甩甩大脑袋。
明月星夜,今晚是个好天气,月光皎洁,万物俱寂。
二人的身后,两万将士枕戈待旦,或坐或卧,静静地闭目养神。
看了看天色,曲环不安地道:“按理说,半个时辰前王贵就该发出信火了,为何此时还没动静?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常忠冷静地道:“必是有什么意外耽误了,不急,咱们慢慢等,相信王贵那小子会化解的,曲贤弟或许与安西军将领不大熟悉,王贵是公爷颇为器重的亲卫,论能力,当个都尉将军不在话下,任何事在他手里都能化险为夷,那小子,沾上毛比猴儿都精,没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曲环苦笑道:“末将与王贵兄弟确实不熟,不知他的本事。”
“这次是公爷亲自点的人,可见公爷对王贵何等信任,公爷都信任的人,咱们更应该信任……”常忠瞥了他一眼,忽然道:“曲兄弟麾下的一万河西军也是骁勇的边军,如今与安西军合为一军,称呼和统属上却有些不便,每次公爷下达军令时还要特意强调安西军,河西军什么的,太麻烦了。”
曲环一愣,道:“常将军此言何意?”
常忠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轻声道:“哥舒节帅抱恙在身,曲贤弟的一万河西军索性改弦易帜,并入安西军算了,拍拍良心说,河西军自从与安西军合为一军以来,公爷和安西军上下将领对河西军兄弟可没亏待过,皆是一视同仁,顾公爷行事公正严明,无论是粮草还是战功,河西军与安西军都是一样的,这样的主帅难道不值得曲贤弟效忠吗?”
话题有点突然,曲环有点懵,半晌才吃吃地道:“常将军,末将只是哥舒节帅麾下将领,河西军要不要并入安西军,末将也做不了主,这话您跟我说没用,若真有意,便请顾公爷当面与哥舒节帅说个清楚,哥舒节帅若不反对,末将自然也不会反对。”
常忠喜道:“你和河西军将士们都不反对吗?”
曲环犹豫了一下,道:“我跟随哥舒节帅多年,若哥舒节帅身子能恢复,能继续统领我们自然更好,若他此生……已不克行走动弹,我们在哥舒节帅允许的前提下另投主帅,亦无不可。”
常忠哈哈笑道:“好,曲贤弟这话我记下了,回头便向公爷禀报。”
正说着,远处洛阳城的城楼上忽然火光闪耀,照亮了半边夜空。
一名斥候策马飞奔而来,马未停下斥候便大声道:“禀常将军,洛阳城信火已起,西城门内似有激烈的厮杀打斗声传出来……”
常忠立马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信火已举,攻下洛阳城的时候到了,全军整队,向洛阳城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