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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暴躁的安禄山发怒时像一只吃撑了的豪猪,圆滚滚的身材里充满了暴戾凶残,暴怒的他六亲不认,眼里所见的任何人都是敌人,哪怕对亲儿子也下死手。
演技在线,但无法控制喜怒的人,一生成就或许有,但不会登到顶峰。
站在顶峰的人需要有睿智的头脑,高远的目光,宏大的理想和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这些素质安禄山都远远不够。
当部将视主帅为虎狼,心生畏惧,由畏生恨之时,主帅离覆灭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史思明站在安禄山面前,心态便是如此转变的。
安禄山麾下的部将,无论身边的侍卫李猪儿,还是第一大将史思明,都被安禄山用鞭子招呼过,抽打的次数多了,恨他的人也多了。
见安禄山又开始发怒,史思明缩了缩脖子,轻声道:“节帅,北方的援兵咱们指望不上了,但咱们义师仍可与朝廷抗衡,尤其是咱们已占据关中,得中原者得天下,这些日子咱们拉了不少关中百姓充入军中,稍作操练后,亦有一战之力……”
安禄山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冷冷道:“顾青的安西军不灭,我寝食难安,百姓青壮强拉入军多是乌合之众,怎能指望他们为我攻城掠地?”
史思明道:“军中立下严苛军法,百姓怎敢不从,节帅,如今咱们义军已占黄河以北和关中,与李唐半分江山,再加把劲儿,义军便可取李唐而代之,从此改朝换代,节帅您就是开国帝王,一代雄才霸主,只消占领南方,李唐便可告灭亡了。”
安禄山呼吸忽然加快。
“开国帝王”,“雄才霸主”这种称号实在是太刺激,太鼓舞人心了,这些年在李隆基面前演戏,暗中厉兵秣马,打出反旗起兵,为的不就是改朝换代,圆自己的皇帝梦么?
虽说如今战局有些不容乐观,东宫太子李亨和郭子仪在北面朔方节府,顾青的安西军固守南方虎视关中,南北两面皆敌,战略态势有点危险,但是……“皇帝”这个字眼真的好诱惑啊。
见安禄山神情变化,史思明急忙道:“节帅,关中青壮之所以难凝人心,末将以为是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占了关中,占了长安,但咱们只是一支军队,却不是正统朝廷,人心自然无法归属……”
“故,末将代三军将士向节帅陈情,请节帅为天下苍生计,为将士万民人心所归计,末将劝请节帅顺天下之大势,坐北面南,登临大宝,王天下。”
说完史思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式匍匐于地。
安禄山顿时心花怒放,虽说心中仍觉有些不妥,但他离皇帝的位置只差最后一步了,人生最大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差的只是最后的过场。
“哈哈,不可不可!”安禄山大笑道:“我等兴义师,伐奸佞,为的是清君之侧,安某仍是忠于大唐天子的,怎可擅自称帝?不可不可!此事再也休提。”
史思明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战场上的将才不一定高明,但官场上的潜台词却一听就懂。
安禄山这番话明着推脱,可话中有一个关键词,那就是“擅自”,不可擅自称帝的意思是,劝进的人太少,呼声不高,无法显现“顺天下大势”的宏伟景象,安节帅虽说肥肉和脸皮厚度成正比,但终归有些羞涩的。
作为安禄山的第一大将,史思明秒懂安禄山的意思,于是心领神会地笑道:“是,末将今日有些冒失了,待末将回去仔细思量,再与节帅细说。”
安禄山哈哈大笑,史思明的话他也听懂了。
二人目光交会,无声中决定了一件大事。
…………
安庆绪趴在床榻上,上身精赤,后背的鞭痕触目惊心。床边一位大夫正给他后背的伤敷药,每触碰一次安庆绪便发出凄厉的惨嚎。
冯羽坐在安庆绪旁边,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轻声地安慰着他的情绪。
“殿下忍着点痛,安节帅脾气急躁,难免收不住手,前方战事若顺利一些了,节帅的脾气约莫就会好一些,殿下便不会受此皮肉之苦了。”
冯羽越说,安庆绪心中的怨毒便更重。
“老匹夫欺人太甚,虎毒尚不食子,他却向亲子下此毒手,何其歹毒!”安庆绪浑身直哆嗦,牙齿咬得格格响。
冯羽叹道:“为将来的富贵荣华计,殿下还是多忍一忍吧,义师占据李唐半壁江山,日后是要改朝换代的,殿下若想安安稳稳当上太子,终归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否则如何继承这大好江山?”
安庆绪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念头转瞬即逝,再仔细想时,却又不记得刚才那丝念头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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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脚步声,史思明大步走进屋子,摘下头盔扔给亲卫,坐在安庆绪旁边关心地道:“殿下觉得如何?还痛吗?”
安庆绪一脸愤恨,冷冷地嗯了一声。
史思明看着他后背触目惊心的鞭痕,不由叹了口气,道:“义军受挫颇重,近日顾青的安西军颍水河畔一战,灭了咱们的十万援兵,节帅脾气难免控制不住,殿下受苦了。”
安庆绪怒道:“前方战事不利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受此皮肉之苦?”
史思明叹道:“谁叫你是他的亲儿子呢,节帅一肚子火气自然要向你发泄了。”
安庆绪愈发愤怒:“亲儿子便活该挨这顿鞭子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凡心中不爽利便拿我出气,我做错了什么?”
史思明摇头道:“殿下慎言,你的父亲今非昔比,将来的身份更是尊贵至极,不瞒殿下说,刚才我已在节帅面前劝进了……”
冯羽闻言目光飞快一闪,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安庆绪却愣了:“劝进……”
史思明沉声道:“是的,劝进,节帅已占半壁江山,关中和国都尽在手中,大势已定,可登基大宝,面南称帝了。”
安庆绪用力眨眼,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嫉妒。
史思明又道:“节帅若登基称帝,殿下便是名副其实的东宫太子了,如今这点皮肉之苦算得什么,将来殿下可是继承皇位的储君,多在节帅面前表现一番,博他的欢心,东宫的位置稳了,也不枉这些日子受的委屈。”
安庆绪仍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史思明见大夫正忙着给安庆绪上药,于是又温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冯羽也顺势跟着史思明走出了屋子。
二人出屋后,冯羽与史思明并肩而行,忽然问道:“节帅真要登基了?”
史思明如今已将冯羽当作真正的朋友,于是笑道:“是,而且时日不远了,我观节帅亦有称帝的心思,只是自己不方便说,所以我刚才劝进了,但节帅仍未答应,看来是劝进的人少了,这几日我便去联系诸位将军和文官,若千百人异口同声劝进,节帅必然答应。”
冯羽露出惊喜之状,笑道:“若节帅称帝,史将军至少也是开国功臣,封个郡王国公的官爵不在话下,就连下官我,应该也能封个伯侯吧?”
史思明笑道:“有愚兄在,贤弟放心,荣华富贵我不会落下你的。”
冯羽急忙行礼道谢,随即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忽然叹道:“虽说义师主帅是安节帅,但愚弟却觉得这半壁江山大多是史将军打下来的,安节帅动动嘴皮子便当了皇帝,史将军前方浴血厮杀,终究也只封个郡王国公……”
史思明目光闪动,皱眉不悦道:“贤弟此话过分了,不可背后妄议节帅,否则会惹祸的。”
冯羽笑道:“愚弟与史兄是知己,有些话说出来难免耿直了些,但愚弟是真为史兄不值呀,自范阳起兵以来,史兄历经大小数十战,每战皆身先士卒,身上的伤至少也有十几处了吧?这可是拿性命博前程呀,可安节帅呢?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在帅帐里动动嘴皮子,还常常兵败失利……”
“史兄啊,恕愚弟眼拙,实在没看出安节帅有何过人之处,义师占了关中后,愚弟便觉得咱们的气运受阻了,好几次被顾青的安西军打得灰头土脸,安节帅却拿他无可奈何,如今更是不敢南下一步,愚弟心中妄自揣度,若换了史兄为主帅,想必咱们义师不会是今日这般窘迫光景吧?”
史思明顿时色变,紧张地环视左右,发现附近无人后,才轻声叱道:“贤弟慎言,这些话以后再也莫提,否则连我都会被你连累!”
冯羽忽然凑到史思明耳边,声若蚊讷道:“史兄,你的心里恐怕也没那么服气吧?明明战功赫赫,明明江山是你拿命打下来的,凭什么让别人来决定你的前程?给别人封官赐爵的人为何不能是你?”
史思明浑身一震,压低了声音严厉地道:“冯羽,你要害死我吗?”
“非也,相反,愚弟不甘心史兄只是安节帅手中的一颗棋子,愚弟想帮你再进一步,若史兄没这胆量,那便是愚弟看错了人,今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史兄仍旧当你的忠臣,我呢,继续当我的纨绔子弟,赚点小钱,玩玩女人,一生足够了。”
史思明面色变幻不停,内心仿佛在激烈挣扎。
冯羽暗暗冷笑。
他知道史思明其实早有心思,只是这些心思不可告人,而且时机也不成熟,这些念头只能埋在心里,等待时机到来。
一支大逆不道的叛军,它根本就是一个狼窝,军中部将皆是狼子野心之辈,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当别人的臣子?
若论野心,冯羽早已看出史思明蠢蠢欲动的心思,安禄山麾下的第一大将,在安禄山面前常年忍气吞声,受尽了屈辱,怎么可能没有反心?
如今眼看安禄山要称帝,冯羽暗自判断了一下,史思明一直在等待的时机约莫已经来了,甚至于,当面向安禄山劝进,便是史思明在主动制造这个时机。
所以冯羽才会对史思明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来试探史思明的反应,说来也有些冒险,但看史思明只是斥责,却并没有更激烈的反应,冯羽暗暗心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史思明果然有反心,而且此时的他需要盟友。
还有谁比冯羽更合适当盟友?
当然还有,尤其是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人,论分量比冯羽更合适当史思明的盟友。
冯羽此刻要做的,便是将史思明心中不可告人的心思彻底释放出来。
窗户纸已然捅破了,就让它破得更彻底。
“史兄,我当你是知己才会忠言相劝,大丈夫当断则断,切勿优柔寡断,否则必伤己身,论军中威望,论运筹帷幄,论治国安邦,你都不比安节帅差,凭什么他能坐龙椅决定别人的富贵生死,为何你却只能跪在他面前诚惶诚恐唯唯称臣?”
“再说,以史兄的声望和本事,将来安节帅称帝后,焉知会不会对史兄心生猜忌,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当了皇帝的人,心思可就不一样了,我若是皇帝,首先必把身边有本事的人杀掉,否则寝食难安,愚弟真担心安节帅称帝后,史兄就算甘心称臣,也难免被安节帅当成了眼中钉啊……”
史思明神情愈发冷冽,冯羽却欣喜地发现,他的眼中已升起了一团炽烈的火焰,蕴含着焚毁天地的疯狂野心。
“贤弟有何想法,不妨直言,我姑且听听。”史思明沉声道。
冯羽笑了,迅速地朝安庆绪的屋子一瞥,轻声道:“史兄若有别的念头,不妨利用一下这位未来的东宫,此人无才无德,只知淫逸享乐,对他的父亲亦积怨甚深,若咱们撺掇他率先发难,让他弑君杀父,史兄再将他架空……”
冯羽一脸阴笑地附在史思明耳边低语,比史思明更像终极大反派。
史思明没吱声,更没表明态度,但目光却与冯羽相触,二人无声中各自心领神会。
…………
与史思明告辞后,冯羽在长安东市慢悠悠地闲逛,逛到一处暗巷时,冯羽迅速扫了一眼身后,发现并无人跟踪,这才一闪身,飞快窜进了巷内。
暗巷的尽头有一家非常简陋的民居,民居大门紧闭。安禄山叛军入城后,城内百姓害怕,除非不得已,通常都是锁着大门不敢出屋的。
冯羽环视左右,轻轻拍了拍门,拍门的节奏似乎隐藏某种约定的暗号。
大门很快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见门外的人是冯羽后,大门打开,一只纤细的手将他拉进了门,然后大门飞快关上。
冯羽又露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浪荡子弟不正经的微笑。
“我的乖乖好阿九,好几日没见你,想死我了,快让我抱一抱,狠狠亲你一口,聊解我多日相思……”
冯羽说着整个人扑了上去。
李剑九大惊失色,身形一闪,冯羽扑了个空,李剑九神情惶恐地指了指屋内,还没来得及说话,冯羽却嘿嘿笑道:“今日居然跟我玩起这调调儿了,你要反抗么?你反抗呀,你越反抗我越兴奋……”
再次朝李剑九扑去,然后冯羽忽然发现自己的腹部受了一记重击,随即整个人倒飞出去,平沙落雁式一屁股狠狠摔在院子里。
一脸懵然的冯羽抬头,却见屋子里缓缓走出一位中年美妇,正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
冯羽还没说话,美妇却冷声道:“光天化日胆敢调戏我的徒弟,我倒要问问顾青,他是如何调教的手下。剑九,给我一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