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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赐的官宅,如何挑选是一门学问。
首先要认清自己的位置,然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天子心中的位置,宅子的大小跟自己的位置有着密切的关系。贪心不足挑大宅子,户部自然肯给的,但传到李隆基耳朵里,他会如何看顾青?
不过是个正八品官,挑一座离皇宫和朱雀大街最近的宅子,让那些国公国侯一品二品朝臣们如何看他?
做人识进退,懂分寸,一定会长寿的。
度支郎中很客气地将顾青领到平康坊,这里有一座曾经是某位礼部侍郎犯官的宅子,空置了好些年,顾青一看位置立马拒绝了。
平康坊紧邻兴庆宫和胜业坊,是大唐顶级权贵住的地方,李隆基的几位兄弟就住在胜业坊,而当朝宰相李林甫则住在平康坊,可以想象住在这个坊里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顾青若选择在平康坊定居,不知会给自己树多少敌人。
在平康坊转了一圈,顾青马上离开,然后告诉度支郎中,他需要位置偏僻一点,宅子也不用太大,够住就行。
度支郎中顿时明白了顾青的心思,朝他钦佩地笑了笑。
少年得意的人见得多了,顾青是唯一的特例,能在天子圣眷渐隆之时还能保持如此冷静清醒的头脑,这位少年的前途绝不止于如此。
于是度支郎中将顾青带到常乐坊,离东市不远,离兴庆宫隔了两个坊,位置也在长安城的东面,算是比较偏了。
常乐坊也有几座官宅,顾青分别看了一遍,终于定下了其中的一座。
这是一座三进偏小的厢院式宅子,院子不大,但装潢布置颇为精巧,中院竟然还有一块小池塘,池塘中央一座凉亭,水面上铺展着荷叶荷花,后院有四五间厢房,足够住了。
度支郎中含笑告诉顾青,这是常乐坊最小的一间官宅了,曾经是一位七品宣义郎的宅邸,后来这位宣义郎犯了事,全家被流徙黔南,这座宅子便被户部收了上去,空置已有两年多了。
顾青想了想,觉得这座宅子应该算是合适了,于是痛快地定了下来。
送走了度支郎中,顾青又将郝东来和石大兴叫了过来,带他们看了一圈自己的房子,然后让他们找人重新装潢一遍。
“少郎君了不得!这才多大年纪,便已空手在长安挣下一份产业,长安的房价可贵,饶是我这种身家颇丰的商人,想在长安买一座宅子还得左右思量,这些日子我咬牙犹豫多时,还是舍不得在长安置房……”郝东来一脸钦羡。
顾青瞥了他一眼,今日的郝东来和石大兴脸上又挂彩了,问都不用问,肯定是昨日两人又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前几日还当着他的面发誓从此相亲相爱,誓言犹在耳,两人又动了手,山盟海誓跟吃白菜似的,渣男。
“长安房价有多贵?”顾青好奇问道。
石大兴叹道:“看地段,看大小,寻常人家买不起,就连颇富身家的商人也不一定买得起,就说少郎君的这座宅子,位置颇偏,大小也合适,若在长安买的话,大约需要中产人家不吃不喝数十年才能买得起,折合银饼大约一百五十多两吧。”
顾青目光闪动,若在长安联合一些商贾,搞个炒房团,一定能赚大钱。
可惜这个赚钱的法子太缺德了,最终苦的还是百姓,顾青只是闪了一下念头便放弃。
“中院给你们留两间厢房,自己去选,以后不用住客栈了,这里勉强当成自己的家吧。”顾青爽快地道。
二人大喜,急忙行礼道谢。
“宅子重新修缮的钱在下出了!”石大兴率先道。
郝东来不甘示弱:“雇请管家杂役丫鬟的钱我出了!”
石大兴瞬间变脸,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出双倍!”
郝东来大怒:“我出四倍!我雇两百人专门侍候少郎君!”
“我……我把你最美的那房小妾从青城县请过来,给少郎君当奶妈!”石大兴涨红了脸道。
郝东来顿时脑充血,刚准备翻脸,一看顾青那副惊愕的表情,马上改口:“我家的小妾凭什么让你请?少郎君若不嫌弃,在下马上把她接来长安送给少郎君,不求荐枕席,给少郎君搓背洗脚还是勉强胜任的。”
顾青惊愕地看着他们,商人果真是毫无节操毫无底线,小妾也算老婆了,居然说送就送。
然而他们说话难道不过脑子的?送个二手老婆给一位正值年少官运亨达的翩翩少年郎,不怕得罪人吗?一手的绝世大美女我说拜把子就拜把子,你家小妾啥姿色自己心里没数吗?
最美的小妾显然是郝东来的心头宝,话虽说出去了,但还是有些舍不得,于是紧张地看着顾青,颤声道:“少郎君,您发句话,在下立马将她接来长安。”
顾青沉吟片刻,微笑着委婉拒绝:“你俩,给我滚。”
…………
小妾可以不要,但两位掌柜拍胸脯包下了宅子修缮和雇请管家丫鬟,这个就不用拒绝了。
第二天一早,顾青照常进左卫府办差,周仓曹一脸灿笑迎上来。
顾青刚被拿下狱的那几日,周仓曹也进了大狱,后来宫里传出了旨意,卢承平入狱三日,周仓曹与顾青是同时被放出来的。出狱后周仓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此事峰回路转的个中缘由,于是对顾青愈发客气尊敬了。
朝堂高层的官员眼里,顾青当然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李隆基处置卢承平根本与顾青没什么关系,可在周仓曹这种末级官员眼里看来,这是顾青得了圣眷,天子亲自为顾青报仇雪耻,了不得的天恩,顾青的前程恐怕不可限量,于是周仓曹出狱后便打定了主意,死死抱住顾青的大腿。
见顾青来应差点卯,周仓曹将顾青请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殿中侍御史卢铉昨夜生了一场急病,卢家从长安城请了好几位名医瞧病,折腾了半晚上,卢铉的病仍不见好,大清早便遣家仆将告假书送进了御史台,卢铉请病假了,而且病假时日未定,不知何时能好。
巧的是,右相李林甫昨夜病情恰好也加重了,长安城的名医在卢家还没看完病,立马又被请进了李相家,今日一早,李相的家仆也向宫里递了奏疏,李相在奏疏里说老迈病重,不堪重荷,愿将手中的权力大部分移交给左相陈希烈,仅只保留吏部和御史台之权。
顾青微笑听着周仓曹说起朝堂八卦,心中却对那位未谋面的李林甫感到佩服。
留名千年的奸臣终归是有几分本事的,从他审时度势果断决定病重,然后交出手中权力,却偏偏保留了最重要的人事权和监察权,由此可见李林甫谋算之高明,有吏部和御史台在手,左相陈希烈手里再多的权力也没用,还是要事事向李林甫请示。
周仓曹还告诉顾青,李林甫的奏疏递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天子的批复便下来了。
允李林甫所请。
意思就是同意李林甫奏疏上的所有请求,包括移权,包括保留吏部和御史台。
批复李林甫的奏疏的同时,李隆基还给东宫太子李亨下了一道斥责的旨意,称其嬉于玩乐,不思向学,东宫靡费过度,美色乱智,着令东宫削减开支,驱逐裁减美貌宫女二十。
这道旨意可谓意味深长,李林甫被打压的同时,适时提醒东宫也别太得意,两边都打压一下,朝堂势力又形成了左右平衡的局面。
顾青暗自感叹,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啊,以后在朝堂里混必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皆因顾青和卢承平之争而起,发展到最后竟成了李隆基制衡布局朝堂势力的借口。
谁说老年的李隆基昏聩糊涂?这位帝王都快成精了,哪里老糊涂?他只是将心思用错了地方而已,他的心里已忽视了天下黎民的疾苦,眼里只见得到朝堂的衮衮诸公,他想平衡的只有朝局,并不在乎天下苦不苦。
吹嘘盛世的臣子太多,帝王听不到真话,真以为如今还是盛世,至于隐藏在冰面下蠢蠢欲动的危机,没人看得见。
听完了八卦,顾青心满意足地进了屋子办公。
傻坐了一上午,顾青什么都没干,他至今仍不明白自己办差究竟该办什么,录事参军这个官儿,说起来好像什么都能管,还能直接向大将军献策建言,然而实际上左卫亲府里具体的差事都有具体的人在管,录事参军大抵是个在旁边指手画脚的角色。
当然,顾青也没有什么事业野心,他更乐于清闲,差事不主动找上他,他也绝对不会主动找事做。
一直傻坐到中午,兴庆宫里来了一位宦官,在左卫亲府无数将军和官员的注视下,宦官拎着拂尘走进了顾青办差的屋子,尖着嗓子告诉顾青,明日贵妃娘娘曲江池畔游园设宴,着令左卫亲府录事参军顾青明日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