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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钟爱一种花。他在我还在蹒跚学步时,经常把我和哥哥放在肩膀上,一边唱着“苍茫山皑皑,夕颜常夏在。”的和歌,一边替那种花除草。
那些娇弱的花朵常常会在黄昏时候开放,海边村庄的晚上,会有不期的暴风雨袭来。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会撑着伞来到庭院,为那些娇弱苍白的花朵遮挡风雨。
我很担心父亲,哥哥却说不要我担心这些没用的东西。哥哥不会起身坐到缘侧等父亲,所以陪我等着的只有姑姑。
姑姑真是个好妖怪,她若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说不定有多好的男人争着娶她。
“阿紫小姐。”姑姑给我披了一件羽织,也坐在了我身边。
我看着雨水从屋檐下掉落,又看向了黑暗中父亲的身影。
“姑姑,父亲大人在干什么呀?”我问。
“弥大人在保护夕颜。”姑姑这样回答我,她的羽毛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夕颜是什么?”我继续问。
“夕颜就是一种花。弥大人的伞遮住的地方,就是夕颜。”姑姑在黑暗中回答我。
我眨了眨眼,努力想看清楚父亲伞下的花朵:“可是我看不清夕颜长成什么样子。姑姑,您能告诉我,夕颜长成什么样子吗?”
姑姑轻轻地笑了,回答我说:“夕颜小小的,是一种白色的美丽花朵。阿紫小姐不如等明天天晴,去看看吧。”
小小的……白色的美丽花朵。我记下了。第二天一睡醒,我就起身跑到了父亲之前撑伞在的地方。那个时候的我,完全不知道夕颜是什么,总觉得父亲喜欢的花,应当是非常非常美丽。
于是,我跑到了那角落去看了。我本来以为能够看到一簇簇美丽的花朵,可是在清晨的露水下,被父亲保护着的花朵,全部都垂下了头,好似被一夜风雨折磨的,不是父亲,而是这些花朵。
那些花朵,全部都枯萎了。枯败的样子,难看得就像被海浪冲上岸的死鱼。褐色的花瓣软耷耷,叶子也变得难看了。
我不由得难过起来。父亲的保护一点用也没有,为什么还要保护这些根本不想开花的花朵呢?父亲是为了什么才有想保护这样的花朵?
我既气愤,又难过地把那些枯藤败叶扯掉。想着,这样,父亲在下一次的暴风雨时候,就不会再出来了。
可是我错了。大概是几天后,我被雷声惊醒,而第一时间就是跑到庭院的缘侧,看父亲是否起来了。
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相同的位置。我又惊又难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和父亲之间隔着一道雨帘,雨帘越来越密集,我也快看不清父亲的身影了。
“父亲大人!”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那个身影没有动,可是我依然不放弃,继续大声喊他。
“父亲大人!”
“轰!”
和着我的声音,一道惊天大雷打响了,我被吓得摔在了缘侧上,脑袋磕在门上,疼得我眼泪直冒。
“笨蛋。”
又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我抬头看见哥哥现在我身边。他弯腰拉起我,用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后脑勺。我的手黏糊糊的,而他的手却很凉,凉得我忍不住想抽出手。强行忍着头上的疼痛和手上的冷凉,我慢慢地站起来了。
“哥哥?”我疑惑地看着他。
哥哥把脸颊贴紧了我的脸颊。滚烫的脸颊汗津津的,仿佛刚从热水中出来一般。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却扯住了我的手。
“没事的。”哥哥的声音在雨夜中有些模糊。
“但是……但是……哥哥的脸好烫,哥哥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哥哥并不在意这件事。
姑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哥哥身边,她拿了一把伞给哥哥。哥哥松开我的手,一把搂住了我。
“我们,一起撑着伞,去找父亲。”哥哥的声音很缥缈。
“哥哥?你……”我有些不习惯他这个动作,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不去了吗?”哥哥问,手也松开了。
哥哥他……好像和平时不一样。可是,他确实是哥哥……我靠紧了哥哥,用力地握住了伞柄:“去!我们,一起去找父亲。可是,哥哥很不舒服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都说了我没事……”哥哥避开我的眼神说。
“真的?”我反问道。
“阿紫小姐要是真的担心,就让夕大人穿上这件衣服吧。”姑姑体贴地拿来了一件衣服。
哥哥只能穿上衣服,我和哥哥就这样撑着伞,从屋檐下,走到了父亲身边。我从来没觉得这一段路,是那么漫长。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我很害怕,因为双手拼命地扶着伞柄,我也觉得雨水会把伞压下。
“不用怕。”哥哥紧紧地抱住我,“哥哥和你一起。”
那是我和哥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那一天,我在看到父亲之后,不顾大雨直接扑到了父亲的怀里。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我和哥哥都感冒了。
父亲为我们熬了一锅很苦很苦的药。哥哥眉头都不皱地就喝下去了,我在喝药的时候忍不住全身发抖。
父亲大笑着问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担心被父亲责备。
可是哥哥却——
“这个笨蛋前几天扯掉了夕颜,我猜想她应该很想知道结果。”
被说出了心里所想,我窘迫极了:“哥哥!”
哥哥恢复了他冷淡的样子,好像那天夜里他温存的样子并不存在。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看向了窗外。
父亲再次大笑起来,抱起我,又让哥哥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庭院中。
此时已经是夜晚,月光洒满了庭院。那小小一簇的白色花朵,开得相当好,在月光下楚楚动人。
我吃了一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
父亲放下我,只是笑着,又不回答我。我只好看向哥哥,哥哥冷淡的样子又成了我不敢问他的阻碍。
父亲放下我,他的大手压在了我和哥哥的头上:“阿紫,这种花叫作夕颜。黄昏开,第二天早上,就枯萎了。它柔弱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但是真的想让人珍惜。”
“父亲大人……”我依然有些不解。
“笨——蛋——”哥哥转过头看我,拉长了的声音像在昭示他还不错的心情,“父亲大人他是在想母亲大人。”
“诶?”我实在没有想到这里去。
说到母亲,哥哥也不说话了。我低头看着那些小花,忽然觉得很愧疚。于是我向那些花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小花。”
父亲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满是胡茬的嘴角弯起来了。
“笨蛋就是笨蛋。”哥哥说完了这一句,就转身向屋檐下面走去。
“我才不是笨蛋!”我有些气愤哥哥总是这样,“哥哥才是大笨蛋!说别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
可是哥哥根本不理会我的叫喊,继续向里屋走去。
背后的父亲推了我一把。
“父亲大人?”
“阿夕都那样说你了,你不上去和他说一说吗?”父亲大人认真地问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便朝着哥哥跑去。我从后面直接抱住哥哥的脖子,也不管身后站不站得住。
“我不是笨蛋!哥哥才是笨蛋!”我重复着这句话。
哥哥被我环住脖子,像是吃痛地般皱了眉:“先……松手啊,笨蛋!”
“不!”在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我和他就不受控制地向身后倒。
“快点松手!”哥哥也叫起来了。
我们身后正是上来缘侧的楼梯,要是现在摔下去——
“噗!”
“嘶!”
我并没有摔伤,反而是哥哥疼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于是乎,哥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之久。
姑姑说,要不是哥哥用手护住了我的脑袋,可能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我知道的,哥哥那样复杂的情感。
他喜欢我,又厌恶我。
哥哥恢复好的那一天,我第一次主动地把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那下次,换我来保护哥哥好了。”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每当做梦回到那个庭院,看到那一小簇的小小的,白色娇弱花朵,我都会回想起和她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让人骄傲的事情,但却是我和她少有的真实接触。
我应该明白自己以后和她的接触,会变得越来越少,尽管是这样,我也想要给她那些温存的回忆。
睁开眼再次回到那个庭院的时候,好像一切还停留在五岁的记忆。所有的事情还可以挽回,还能够和她一起悠闲地生活。
说来也惭愧,我能留下的只是这一本记忆日记。往后的日子里,即便陪伴她的不是我,她也会把‘他’当作我。即便是被冷漠拒绝,被伤害,也不会抛弃她唯一的救赎。
然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后悔和愧疚呢?是我将这一切造成,又以这温柔的谎言欲盖弥彰。
我后悔吗?
我这么问自己。但答案从来没有改变。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