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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叫做六十余岁的名叫小野亨的老渔民,正在家里煎熬着鱼粥,瘦小的鱼片在锅里翻腾着,蒸发出一阵阵缭绕的烟雾,木头支柱的柴草房屋,因为窗户那厚厚的阻挡,显得非常阴暗,烟气从这里徐徐地生产着,将老头子呛得不停地咳嗽。
呼,一阵海风吹来,将窗户上遮掩的木片吹掉了,一缕阳光火辣辣地射进来,将简陋不堪的小屋子里的许多摆布忽然间照亮了。
腥风,是很熟悉的味道,陆奥湾的沿海地带,所有的居民都依靠着近海打鱼为生,对周围的这片大海,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一片片的白云镶嵌在湛蓝的天空,有种奇异地美丽,尽力望去,昏花的老眼视野深处,水天相接,甚至分不清哪里是海水,哪里是天空。
“喂,喂,”另一种咳嗽声,从附近被木板间隔的房间里传来,似乎在床上平躺的姿势。
“你要干什么?”老头子的眼睛,还呆在海滩上,距离海岸线五十多米的地方,拴着一艘单桅木船,虽然斑驳陆离,有很深的铁钉锈迹,还有海水侵蚀的地方,显得极为陈旧了,却让他的心里非常温暖,以至于比隔间老太婆的声音还有吸引力。
“太郎,太郎!”那个老太婆很虚弱的说。
“知道了!”
从锅里舀起几勺子的鱼肉片,以及削得很粗糙,上面还带了一些泥泞的芋头,随手往里面倒了些黑呼呼令人费解的酱油,再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的几个玻璃瓶子里掏出一些算是调料的小东西,特别是姜粉,摇晃了几下,用筷子搅拌了。
端到另一间屋子里,那名六十岁的老太婆,正艰难困苦地支起了身体,斜靠在床头的破旧被子上,在炎热的夏天,她的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虚汗,嘴唇上有些血泡。
老头子将鱼汤送到了老太婆的唇边,小心地喂养:“哈哈,只要你吃了我做的天下第一美味,姜粉酱鱼汤,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呵,真香啊。”老太婆品了一口,两只眼睛里满是幸福和感慨:“要是我们的纪乙还在的话,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说完,老太婆的眼泪顺着眼角瀑布般地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滴到了碗里。
老头子的身体一震,迟疑了很久没有说话,好象被击中了要害似的,精神上萎缩了不少,就连端着汤碗的手都在颤栗,很久很久,才含着眼泪说:“这是命运,是天照大神的安排,又不是纪乙一个人,他是为了国家而战死的。是很光荣的事情!”
三天以来,在陆奥湾里的渔民们,不断地接到了东京前线许多可怕的消息,其实,是许多从东京一带崩溃的军队中少数的逃兵带回来的故事,这些卑鄙的,但是很幸运的年轻人很哀伤地告诉这里的村人,绝大部分的出征者已经不在了。
几个月前,天皇从这里大规模地征召士兵,他们这个村落里,仅仅三百余人,还居住得极为分散,就被征用了七十三人,要知道,所有的村民中,男人才有一百三十七人,此前的十年间,仅仅在海上打鱼出事被淹死的或者失踪的男人已经有二十一个了。而一年零四个月前,天皇已经在这里征集过士兵十三人。
要不是老头子的脚受伤是个瘸子,估计也得被征召上前线作战。
“光荣,可是,我们的纪乙,再也不能回来了!”老太婆的眼睛无神地仰望着房屋那透露着几许明亮的破顶,好象在回忆往事,即使鱼汤从嘴边流下来,也没有注意到。
老头子只得将鱼汤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桌子已经开裂,但是,很干净,上面用迟钝的渔刀雕刻着一只崭新的木船,上面还坐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小野知道,那是儿子钟情已久的村上家的二丫头。
老太婆显然在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为独生儿子的阵亡,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根据逃兵渡边求二的说法,在东京城,凡是没有逃跑的士兵,都可能被中国军队逮捕砍头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活呢?”小野亨突然爆发出一阵野狼拌的痛嚎,凄凉无比,声声透射出来,在小屋子的上空回旋。
小野哭泣了很久,才停息下来,然后到外面去观察,只见村庄斜斜地散布在海滩边上,很自然很随意地生长着,一片片木材在阳光和海水的蹂躏下露出古怪的萧条气息。
在西面的半坡和树林间,漂浮着一条条长长的白色丝带,高高的树枝下,是所有战死者的衣冠冢。渡边求二带回来的村民。,只有三人,其余的人都被认为是战死了。
有好些人影还在那个树林的边缘徘徊,有人哀哀地哭泣。因为战争,这个渔村已经接近毁灭的边缘了。
男人,青壮年的男人几乎死光了,以后呢?这个村庄该怎么办?难道成为寡妇村吗?
忽然,一阵惊呼传来,随即,小野循着喊声,看到了在村中最集中的一条街道上,一个贼溜溜的人很卖力地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中国佬来了!”
“什么?”在房间里的老太婆居然很机警地听到了:“是不是纪乙回来了?”
小野亨稍一迟疑,迅速地奔到了自己家的房屋后面,抄起了一根八尺多长的木棒,因为走得太急,他连摔了两跤,可是,当木棒在手里把握了一阵子以后,他将之抛弃了,转身从门外的木材堆里找到了两把锋利的剖鱼刀。看看鱼刀的长短,再次扔掉一个,在门后的角落里抓住了他这一辈子最珍贵的工具,也是他祖父遗留给他的财产:鱼叉。当光溜溜的鱼叉在阳光下很嚣张地闪烁着寒光的时候,村子里的日本渔民已经聚集了四十多个,是成年人,但是,只有七个是男人。
渡边求二喊道:“快,大家躲藏起来,不要抵抗,中国军队是不可战胜的。我不是让你们集中战斗,而是要你们逃跑!快。快!”
苍白脸色的渡边遭到了大家的唾弃,。几乎所有的人都朝之扫以厌恶的眼光,“为什么不抵抗?难道我们白白放弃为亲人报仇的机会吗?”
一名妇女咬牙切齿地,任由海风轻轻吹拂着自雪白的脸庞,因为常年使用面巾,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还很娇媚。
“是啊,我们要战斗,为亲人报酬!”
小野亨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姑娘,瓜子脸儿的村上家的二丫头,不仅心头一热。
“对,我们杀中国佬去!”
渔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还将村中准备了好几天的木材堆点燃了,那是集中抗战的信号。不久,就从左面的凹地里冒出了一大群的鱼叉和剖刀,还有削尖了的竹子,赤着上身,光着脚板的日本渔民,眨眼之间就聚集了五六百人。其中,有八成是女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而男人们,绝大多数是老头子或者十六岁以下的孩子。
“走啊,杀中国佬去啊!”
当这个滚滚而来的lang潮在海滩边汇集,向着大陆上倒卷而去的时候,最先发布消息的逃兵渡边求二却带领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奔驰到海滩上,往几艘渔船上一跳,就用剖鱼刀割断了绳子。
贼溜溜眼睛,一看就没有半点儿善良气质的渡边大喘着粗气说:“这些混蛋,简直是找死,居然要和中国联军作战?我看他们是活腻烦了,哎,可怜啊,”
另外一个逃兵因为肥胖短小的身材,一直被大家叫做猪头三等兵的竹生明聪则惋惜地说:“我们应该带走几个姑娘,比如村上家的那个二丫头就不赖,否则,我们在海上会郁闷死的。”
“是啊,村上家的丫头实在太迷人了,该胖的胖,该瘦的瘦,脸蛋白得象樱花,谁看了都流口水啊。”渡边的兄弟真的流着口水说。
“不,还有苍井家的。桥左家的。算了,我们现在还是逃命要紧。”渡边悻悻地说,“等躲避了中国佬,我们就假装是中国佬,然后到附近的村子里找花姑娘。嘿嘿,我们一定能够找到很多。那时候,嘿嘿嘿。”剩余的话,被他阴险和无耻的笑声给打断了。
“哥哥,你怎么知道是中国佬来了?”在疑问以后,渡边的弟弟还奇怪,为什么他哥哥不带了家里人一起走。
渡边的话,让大家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中国军队,这几天,我们的大军一定是被中国的飞机和坦克给打光了,中国军队太厉害了,很可能天皇已经被打死了,哦,要是我们带了家人,就不能安全脱险了。”
当渡边等人乘坐着小渔船向陆奥湾里狼狈逃窜的时候,十数个渔村的混合人群,却拥挤上海滩,冲过了一片高坡,漫山遍野地,毫无组织纪律地向前杀去。
前面奔出了三里多路,果然看见了一大群人,只见灰尘在坚硬的道路上蒸发着,道路上的人已经被遮掩了大半,没有旗帜,没有骑兵,全都是步行者或者马车。
有相隔五百多米的三条道路上,尽是迅速奔来的人群,都穿着浅黄色的衣服。还有的人因为道路的狭窄,居然在田野里乱跑,身上背着黑色的步枪,还有很可能是米袋子的东西。人数实在是多,稍一注意,就能够看到,漫山遍野都是,至少有好几千人。
所有的义愤填膺,勇敢的渔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于是,奔跑成为慢动作,最后是漫步,停滞,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想不到中国军队真的这么多。
“啊,真是一眼望不到边啊。”小野亨的嘴唇打着哆嗦说。
村上成盛这个现任的老村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都是中国人吗?”
“看,敌人的飞机,飞机。坦克!”有人惊呼起来。
大家一起往那儿看,只见烟尘之中,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很多人没有见识过飞机坦克,还以为飞机是地上跑的一种怪物。
“敌人太多了!太多了!”村上的身体开始了颤抖。“比我们多得多。”
不过,当小野亨突然想到了儿子以后,就焕发出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大吼一声,“杀啊,给我们的儿子们报仇!”
在关键时刻,也许一个两个人的影响,甚至是决定性的,小野的呼喊,让悲愤的日本渔民们,再次焕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他们一起移动,在沙地和胶泥构成的道路和土坡上逐渐奔跑起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巴,嘴里喊出了难以遏制的,恐怖的声音。
这是村上教给大家的方法,可以忘记恐惧。
当日本渔民的联军向前来进攻的中国军队杀去的时候,果然,中国军队被吓得停滞了队伍,然后,迅速趴到了地上。接着,当渔民们冲到了四百多米的距离时,就听到了前面有浓烈的轰响。
“不好,中国佬开枪射击了!”
小野亨是个退役的老兵,参加过倒幕战争,不过,他却不是新军,而是德川庆喜将军的幕府兵,在幕府失败以后,不得不退出军队,而他个人的军事知识和经验,就停留在数十年前。虽然他也很疑惑于中国军队的飞机大炮的威力,可是,还是让渔民们冲锋成密集的队形。而因为他平时的威信,人们总是自发地跟随在他的身边。
战役就这样开始了。对面的军队发射出了密集的枪弹,将蜂拥而来的日本渔民的联军打死打伤了无数个,正在奔跑中的日本渔民,不断发出了惊呼或者闷吼,一群群的人在奔跑的道路上忽然栽倒下来,还没等他再爬起来,就被后面密集的脚步给踏了上去,再也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很多妇女们在栽倒的时候,发出了尖利的惨叫。
蓄谋已久,报仇心切的日本渔民,虽然遭到了极大的杀伤,可是,奋不顾身的他们还是取得了一定胜利,因为,那些正在射击的对面军队,绝大多数使用的是步枪,在缓慢地装弹期间,让对面的渔民们抓住了机会。
后来,人们才知道,参加这一次战斗的日本渔民,有三千四百多人,同仇敌忾,痛心疾首的日本渔民妇女们,成为战斗的主力,她们瘦弱的身影,在冲锋的队伍里显得格外矫健。
“杀呀!杀呀,给我们的丈夫和儿子们报仇!”
“杀光了中国佬!”
“我们陆奥湾的渔民不是好惹的!”
当对面的军队开始惊慌失措,并且有一部分人开始转身逃跑时,让这面渔民的队伍中激发了更大的勇气。更多的妇女们发出了不是人类声音的呼喊。其可怕的穿透力,估计只有非洲草原上的母性鬣狗可以比拟。
在烟尘之中,两股军队的潮流冲撞到了一起,随即,爆发出了可怕的撞击声和撕杀声,步枪的刺刀和鱼叉的撞击,剖鱼刀砍在步枪杆上的声音,以及人体成为命中目标时的迟钝声音,人们的喊声,混杂在一起。
一片片血光在飞舞,地面上俯瞰的角度可以发现,两大群蚂蚁搅拌到了一起,互相冲突,移动。
不久,西面来的军队就转身溃退了。而日本渔民则精神抖擞,将之迅速地追逐着,屠杀着,有喊:“中国人败了,中国佬被我们打败了。”
西面的军队,被渔民的lang潮紧紧地粘合着,。纠缠着,战斗在继续,直到当四挺机枪的密集子弹扫射来时,当渔民们的死伤犹如遭遇了大网的黄花鱼群一样壮观时,他们才被迫撤退了下去。
渔民们撤退了三里多,西面来的中国军队也撤退了四里多,在中间的原野上,散落着无数的尸体,准尸体,一些伤员在痛苦地嚎叫。
“哈!”一名返回的渔民,操着鱼叉朝着一名半死的中国军砍去。
“饶命啊!”那士兵的步枪已经到了渔民的手里,一条腿已经被鱼叉刺穿,估计腰上也着了道儿,正在地上“烙烧饼”。可是,他的一句娴熟和纯正的日本土著语言,却让周围的日本渔民大吃一惊。
正在举叉欲要给他的咽喉来了一个对穿的村上成盛一脸飞溅的鲜血,好象狰狞的恶魔:“你不是中国人吗?”
“不是,我是日本人,这里的人!”那士兵焦急地说。
可是,砰的一声枪响,一名女渔民,已经利用夺取的步枪击毙了这个家伙,子弹穿过了他的脑袋的半斜边,弄出了可怕的白的红的酱糊。看得周围的渔民们一阵反胃。
接着,又有几个零落在路上的所谓中国军队又被渔民们击毙,但是,正在兴奋地砍杀中的小野亨忽然惊呼起来:“纪乙?”
那个半死的士兵,居然是他的儿子!
“爸爸!爸爸!”那个士兵也看清了举起屠刀,满脸狰狞的叛乱者。
顿时,战场上的气氛凝固了。很久很久,小野亨才将一柄鱼叉,一柄剖鱼刀扔掉,大呼一声,撞到了地上,一把抱住了他的儿子。“怎么是你?你们怎么在中国军队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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