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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他没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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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涉者痛苦地拔下自己的头颅,犹如拗断莲藕般,皮肉分裂时还拉扯出一条条细长的血线。

    此情此景此言词语,让林不仁略有感触。

    ……抛弃过去的厌世者,深陷过去的交涉者。

    两个极端。

    “朋友们,请听我一言。”

    伴随沉闷的语调,钙化螳螂的面甲被血肉挤得半碎,显露出那张被锯齿与钙质填满的下半张脸。

    随后他闭上了猩红色的眼睛,声音前所未有的悠扬。

    “没有谁能预料到发生在未来的一切,突如其来的灾难会让人深陷痛苦,但这些并不是我们向困难与挫折妥协的理由。

    我们终有一天会面对过去。

    就拿我举例吧。多年前,我带着妹妹离开家族来到这个地方定居,期间没有与曾经的任何一位家人有过半点联系,可这能代表我彻底从那个家里离开了吗?不能,完全不能。幼时的记忆依旧萦绕在脑海,长辈嫌弃与厌恶的表情时常浮现在眼前,胞弟胞妹的欢声笑语总会出现在我的梦境。

    我的过去就像是镶满玻璃渣的糖果,而我这人很爱吃糖。

    每次回忆那些往事时,我就像是个贪吃的孩子,明明知道嘴巴会被玻璃割伤,我也依旧无法克制那诱人的甜味,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永远是个孩子。人们总会长大,而父母长辈也会慢慢变老,所以我时常在想,要是有一天,我长大到了父母该离开人世的年纪时,我该怎么做?我还会像孩子那样抱着糖果罐不放手吗?不,已经不会了。

    我会穿上丧服,去参加他们的葬礼,然后把糖果罐放在他们的墓碑前。

    ——那时我的才算与过去种种彻底告别。

    正常情况下,人一生的成长与告别无非就是那么几次,可现在,两位与我已经脱离了寿命的囚笼,短短不过百年的人生只不过是一切的开始。请两位好好想想,你们真能发誓自己以后绝不会有丝毫改变吗?

    我这指的不是什么几年几十年,而是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几十万年!在这段漫长到超越人类文明历史的岁月里,你的悔恨真的会如现在这般强烈吗?你的自责真的会保持如今的鲜明吗?你觉得几十万年后的你仍会这么脆弱吗?你觉得几十万年的学习与成长,不足以你去复原曾经所珍惜的一切吗?

    ——你真能保证未来的自己还记得起人类吗?

    你现在可以决然地否定我的猜想,但你不可以否定自己所活过的岁月。

    你现在才多大?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把你当成拥有百岁高龄的老者看待,那么现在,请这位老先生告诉我,如果你自己不愿死去,那你还能再活多久?你觉得自己未来还能见证多少奇迹?还能见证多少堪比这种世界末日的奇迹?

    你能保证未来绝对不会出现可以复活死者的办法吗?

    你能吗?

    请回答我。”

    语闭,林不仁睁开眼睛,重新把视线聚焦到两个方向。

    但他看到的却不是现在,他看向的,是未来。

    时间会抚平过往所有的伤痛,如果不能的话,那也只是悲痛者活得还不够久。

    因为这种岁月的打磨对任何事物都是平等的,所以当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大家都会变成相似的模样,身上被光阴雕刻,直到化为一尊亘古的雕像,到那时,你的一切举动都会变为消遣,再难找到得以倾注心血的事物。

    “……我,我……无法回答。”交涉者重新生长出一颗头颅,表情不再痛苦,但却依旧迷茫,“林先生,您肯定知道要怎么做对吧?抛弃过去的办法,忘掉那些人的办法……求您了,求您教教我吧!我真的不想再回想那些事情了……

    ……他们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啊……爸,妈……还有你!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为什么要把你的责任推给我?!是你自己惹下的祸端,我根本就没法帮你!我只是个懦夫!我只是个懦夫啊!!……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懦夫……别烦我了……”

    哭着喊着,交涉者便再度感受到了记忆撕裂的痛感,好似有无数具疯狂而哀伤的魂灵在躯体里游窜,每每穿过心脏与大脑时都会狠狠地咬下一块肉,痛彻心扉,刻进骨髓,为缓解这番疼痛,交涉者不得不再度把自己的头颅拗断。

    哪怕这么做完全无法制止思潮的搅动,他也依旧想让头颅断裂的疼痛盖过内心煎熬的苦楚。

    “活在过去的可怜家伙。”

    厌世者坐靠着,两腿架起放到前边的椅背上,转头看向那边正在上演拔头大戏的原同事,表情中带着微微怜悯,讲出的话却毫不客气,“你可以考虑跟你朋友一起去死啊,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继承你的遗产。”

    此话一出,本就悲伤上头的交涉者,好似被点破最后一层遮羞布。

    原本下意识规避开的选项,此时已经赤裸裸呈到身前。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因为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惜命鬼啊。”厌世者继续火上浇油。

    “不,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拜托,别忘了,你在意的人和在意的你人,可都是因你而死了啊,你不会觉得这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吧?如果你那时候勇敢点,先一步把命交给你的朋友,那现在站在这儿的,就不会是个自暴自弃的废物了。”

    厌世者懒得继续看他,转而把视线移到荧幕那边,结果却没法林先生的身影。

    “女士,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吗?”

    嘶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厌世者闻声而变,血肉蠕动,把脸部器官移到脑后,惊奇道:“你这速度有够快的啊。”

    她并没有察觉林不仁语气中的古怪,或者说是她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她现在的状态和林不义刚觉醒时有些相像。

    ——随心所欲,幼稚而不自知。

    “您刚刚就像是一位哗众取宠的丑角。但我也明白这并非您的本愿,如您这般坚毅的女性想必内心也是善良的,只不过因为最近遭遇让您身心疲惫,所以才会一时失言,对么?”

    “……对,林先生您可真懂我。”厌世者展露笑容回答道。遗憾的是,她这个笑容略显僵硬,半点不美。

    只不过林不仁倒也不在乎她的态度,他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谎言而已。

    得到预期中的回应后,钙化螳螂便迈开步子,来到低头呢喃的交涉者身边,弯身说道:“先生,你该抬头看看了。”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但原因却绝不是交涉者没有听清。

    想来是刚才察觉到了林不仁对厌世者的态度,所以才会妄想着自己只要惹怒林先生就可以被杀了……

    交涉者他迟迟不愿死去的原因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心中的人性太过旺盛。

    他始终沉溺于先前杀死同事们的罪恶感中,一边试图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一边不断地咬定自己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杀人犯;一边试图解释自己是因为妹妹需要有人抚养,所以不得不这么选择;一边据理力争,说自己要肩负起死去朋友的责任。

    多种思想争辩许久,好似相邻的细流,逐渐在名为思潮的海洋中相汇交融,如果交涉者能继续这样平稳地磨合下去,那他迟早可以走到完美平衡的那一天,到那时,被内心善良裹挟赴死的重压,必然会被活着赎罪的念想所取代,可问题是,厌世者前不久的那一句‘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彻底把那股脆弱的平衡打乱了,所有的思想被推下悬崖,齐齐坠向死亡。

    可即便危机近在咫尺,它们也还是在空中扭打成了一团。

    宛若一头头被赶进囚笼的斗犬。

    哪怕明知最后都会被摔成肉酱,它们也依旧不肯和解。

    “唉。”

    无奈的叹气声在破败的放映厅中轻轻回响着。

    林不仁有些怀念自己那位没心没肺的妹妹了。

    起码,她在这种时候会给自己点安慰。

    “我好歹是个杀手……”

    怎么天天净救人了。

    虽说以前当过心理医生,但他最后不就是因为当不下去了才去当杀手吗。

    “过程可能会让你有些受苦,但相信我,结果绝对是最真实的。”

    说罢,不等交涉者有所反应,林不仁便一手直接抓住他的脑袋,然后把其一路拖行到荧幕前,而被拖行的交涉者也无反抗,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丝‘迎接解脱的释然’与一点‘抗拒死亡的恐惧’。

    厌世者对此感到浓浓好奇,所以便从软椅上离开,然后挽着极长的墨绿头发,小跑着来到第一排的最佳观影位,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椅子,所以只好将就着拆个垫子出来放到地上,而后盘腿坐好,静静等待这位林先生接下来的行动。

    只不过还没等厌世者把屁股坐热,林不仁就侧过身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薛朝暮。”回答时,薛小姐高昂着头,似乎在为自己这个名字感到无比的自豪。

    “那你呢?”林不仁把交涉者拎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高度问道。

    “松……四十二。”

    他到底放不下那些同事。

    “哦,薛小姐和松先生的对吧?好,我知道了。两位一起去死吧,记得之后给个好评,再见。”

    “喂!我没——”

    嘭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