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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年轻人找死是不是?”那赤膊大汉显然是个横行乡里惯了的,冷笑两声后试图动手。
宋裕虽不喜周征,但宋裕知道,以周征的性子若是这人碰了他,怕是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找。所以先一步上前,用手挡住这人的拳头。
宋裕虽是文人,但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年少学习骑射时也没少跟同龄人打过架,所以一个反钳制住这人的手后,一个掼摔将人扔在了地上。
原本就嘈杂的场面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赤膊大汉的亲友有的抄起棍子就上前,有的随手拿了个扁担就过来了。
周翦也不甘示弱,见一旁是个书画摊,随手抄起那些卷轴就往试图动手的人身上砸。
“储君,世子,谋臣,还有这将军家的嫡女……公子小姐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出示王府的令牌,让那帮人散了?”陆远道心有戚戚。
周崇焕叹道,“你觉得那群百姓不讲道理,所以想拿权柄逼他们就范。但拿权柄压人,本就是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事情。”
“那这?”
“看官府如何处置吧。”
周崇焕将目光搁在不远处,陆远道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见官差们正匆匆往这里赶。
“本王同蒋莽先行去驿站,你留下来,待宋公子他们同官府解决好此事后,带他们一同去前方的驿站。”
“是。”
陆远道低声应了。
“让开让开,怎么回事?”
“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都跟我去衙门走一趟!”为首的那个捕头带着手底下的捕快一起将人拉开。
除了蒋锳,其他三个人都稍显狼狈。
周翦头上的玉冠在打斗过程中不知被哪个憨货拽歪了,几缕鸦发落魄地搭在肩上。
周征今日穿了一身软底的藏青色锦袍,布料甚是轻薄柔软,左臂上的那一块衣料被人拽掉了一大片。
最狼狈地要数宋裕。
稀里糊涂被人泼了一瓢泔水,脏兮兮的秽物沾在脖颈处,那气味让他自己都有些嫌恶自己。
“兄长,你这一世的运气着实不大好。”
从衙门回来的路上,周翦为了不伤到宋裕的自尊心,说得很是含蓄。
宋裕仰头一面拿帕子擦着脖颈上的秽物,虽然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周翦说得没错,这一世,他的运气着实差了一些。
“殿下象征着国运。”
“殿下运气好就是臣最大的福分。”
宋裕得体地应对着周翦的话,一边嫌弃着自己,一边想,还好周芙不在。人生的狼狈时刻,总要有那么一两样是不该让她瞧见的。
国运这东西太玄乎了。
一下次戳中了周翦心上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刚刚在衙门出来的时候他特地支开了陆远道和蒋锳周征他们,就是因为此刻有话要对宋裕说。
“兄长,对不起。”
周翦哑着嗓子开口。
千头万绪积压在心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我老早就瞧出来你跟周芙也是重生的了,但我不敢认,直到来豫州前,我才敢告诉你,可告诉了你,我也没敢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对不起詹先生,对不起中书令,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千千万万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君王死社稷,我很早很早,就该站出来,而不是一直躲在兄长你的背后。”
周翦红了眼。
这些话,他很早很早就想对宋裕说了。
但一直没有勇气。
直到这几日,看着愿意为他千里奔走的王叔,他总是不经意间会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往事越加的回味,痛楚就会越深,很多东西他并不愿意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回想,可越回想,愧疚就会更深。
“周翦,你上一世已经做到了很多君王不愿意做的。”
宋裕回头瞧着周翦,多年君臣,这是宋裕头一回枉顾君臣之礼,直接叫周翦的名字。
周翦虽然一直躲在宋裕的身后,但上一世,作为一个君王,他给了宋裕这个臣子绝对的信任。
他愿意让他辅政。
他愿意听他的话,在该向宗亲动手的时候即便背着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他虽从未真的出面,但如若没有他的信任,当年的宋裕在卸宗亲和诸侯时兵权时,也不会走得那么顺利。
“是那时的国家已经走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是连连败仗让国家积贫积弱。”
“你在国力最衰微的时候接下了烂摊子,当年我们没能赢,不全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裕温声开口。
他并不是安慰他,只是说的都是实话。
周翦本来是要哭的,听了宋裕这话,连忙将鼻涕又吸了回去,“真的么?可我总觉得对兄长你还有永安有亏欠,所以这一次你们两个分别,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周翦哽了哽后又继续,“刚刚我还给兄长你惹了个桃花,虽说衙门那头都说清楚了,你也托人送了一笔银钱给那个抛绣球的姑娘让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这事儿要是被永安知道,我心里会更难过的。”
周翦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周翦闻声赶忙回头,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后却发现自己是说曹操曹操到。
“宋公子。”
那名唤秀衣的姑娘已然换下了先前的那身喜服,上身着了件粉色洗的有些发白的衫子,下身着了件蓝色的褶裙,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
她那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忐忑。
“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位兄长姓宋?”
周翦离奇地瞧了一眼这姑娘,刚刚公堂之上,这姑娘分明也不在场。
“还有,你不会是铁了心要跟着我兄长吧。”
周翦很是戒备。
替宋裕惹了这一桩事,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这丫头铁了心痴缠着宋裕的话,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里也没法洗清罪孽了。
“不是。”
“宋公子,我知道你送银钱给我的用意。”秀衣捏紧了左肩的包袱带子,“我会离开这里,脱离兄嫂,过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我来找你,是要同你道谢,你果真同陈姑娘说的一样,是个好人。”
周翦听得一头雾水。
宋裕在听到“张”这个姓时,神色凝重,却大概猜到了她说的陈姑娘是谁。
丹红寨位处锦州。
锦州毗邻豫州。
豫州不远处便是陈国。
这几年大梁虽兵戈不止,但就近的陈国仍旧是一派安宁祥和,时常有商贩到豫州锦州互通货物,那人若是拿着他的画像招摇过市出现在锦州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宋裕淡淡应和了面前这姑娘几句,待到她走了,周翦这才整理仪容,严肃开口:
“兄长,你前世是不是有什么旧相识是我同永安都不知道的?”
宋裕将目光落在远方,“你不知道,但周芙知道。”
周翦更加纳罕。
许多话想问,但思虑半响后,又没再问。
驿站内。
宋裕回来便早早地沐浴了,蒋锳跟他们一起同那群人打了一场,但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手腕有些擦伤外,倒是没占下风。
蒋莽刚刚过来旁敲侧击地骂了她一场,告诫她一个姑娘家将来遇上了这样的事不要直愣愣地往外冲。蒋锳乖巧地点头应了,回房后却止不住地回想今日的场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日那个赤膊大汉原先是要向她捅刀子的,是周征那把横空出世的扇子救了她。
可见,他虽然面冷,但心也没那么冷。
正这样想着,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进。”
“是蒋姑娘么?”店小二端了个盘子站在门口,木质的托盘里放了一瓶药膏。
蒋锳道,“怎么了?”
店小二走进来,将木托盘搁在她的面前,“隔壁房间那位周公子让小的把药膏给姑娘送来的,他特地吩咐小的,让姑娘不要想太多,说今日帮姑娘您,是为了报破庙相救的恩。”
蒋锳心里“哦”了一声。
将那冰冷的白玉瓷瓶搁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她眼前冷不丁浮现出周征那张苍白英俊又冷淡的面容。
在店小二走之前,她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快,所以又叫住他。
“等等。”
“怎么了?姑娘?”
“麻烦替我也告诉他,关心人就关心人,整这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孤独的小可怜。”蒋锳说着,将手里的瓷瓶在桌面上磕了磕。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宋裕他们去豫州也有一个月的功夫了。
周芙很想他,但在王府里倒是也没闲着,她请了个账房到王府来,早上跟着蒋厚一起学着握握刀子,午间便同账房先生一起学着记账管账。待到晚上则窝在周妘的房间,陪她说话聊天照料她。
人忙起来,就会干练很多。
周妘的身子如今越发的笨重了。
早些时候看周芙一个人在王府里忙里忙外,还觉得心疼她,但后来见她渐渐适应了府中事务,从采买到用人,都越发的熟络起来,倒也就放开手让周芙自己去做了。
“宋裕走这些日子,就这么把你交给玉树临风的我,竟也放心?”
“他在信里有没有提我?有没有担心我把你给拐跑了?”
周芙坐在院落里拨算盘。
蒋厚则提着剑在院子里练剑。落英纷飞,满地都是残红花瓣,美是美的,但周芙总觉着这几日眼皮直跳。
上一次直跳,还是宋裕受刑之前。
她搁下手里的算盘,没回答蒋厚的话,而是进屋将自己起六爻的龟壳和铜钱拿了出来。
她神色凝重,蒋厚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也知道这一世她关了佛堂后就再没碰过这些东西。如今突然起卦,定然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所以将剑负在背后,也凑过去看。
“如何?”
周芙没说话。
只是将铜钱重新塞进龟甲,又测了一次。
周而复始,整整五次,次次都是苍白着脸色。
“前世,豫州从未出过事,对不对?”周芙仰起头,有些惶惑地瞧着蒋厚。
“是啊。豫州从未出过事。”
上一世,很多城池都沦陷了,但唯独豫州没有。
“怎么了么?”蒋厚追问。
周芙摇摇头,将龟甲和铜钱一并用衣袖拢到玉质托盘里,“没什么,也许是我太久不拜佛了,心不诚则不灵,卦也算得不准了吧。”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章就是周芙真正成长的开始以及蒋妹vs周哥情感的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