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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做的比他还要狠,收复失地,统一兵权,将来大梁的名臣柱石将会是我,而不是他。”
崔邵说完这话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他胸口一直有一处郁结,那是他积压了多年的不平。
“郡主,明日崔某便会带兵去荆州。臣知道,郡主不记得前世与臣的一面之缘,更不记得臣的名字,但没关系,等臣从荆州回来后会给郡主两条路。第一条路是答应臣的求娶,如当年对待宋大人一般对待臣,做个傀儡郡主。第二条路是不答应臣的求娶,那臣会向陛下谏言,说世子爷勾结太子,想着谋害陛下提早继位。”
他虽口口声声叫着郡主,但并无半分抬举的意思。
周芙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威逼。
“崔大人在威胁我?”
“是。”
“痴人说梦。”周芙被气笑了,“张管事,叫两个家丁过来,拖出去。”
张九着急忙慌地过来,听了这话打量了这五品官一眼,见自家小郡主这么好的脾气的人都能被气到嘴唇发白,也顿时恼了。
“你们两个过来,把他架出去!”
淮南王府向来以自己的主子为先,谁管他是不是个五品官?两个小厮前来摩肩擦掌一人扯住了崔邵的一条胳膊,崔邵倒也不以为意,直接撩开了两个小厮的手,“本官会自己走。”
……
崔邵没骗周芙,派去荆州烧那一把火的官兵第二日便启程了。
前一夜,周芙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总在想前几日宋裕同她讲的话。既然国祚不是一日衰微的,那淮南王府后来的连收十二郡又连失十二郡真的仅仅是因为换了个军师么?那些如今在边境浴血杀敌的将士们中就没有祖籍荆州的么?
她想要将此事告知周徵。
可前世兄长确实跟太子联手想过谋反要老皇帝的命,若是这一世,他已经再行动了,那怕是会被他牵扯进来。
屋子里的暖炉发出“噼啪”的声响,炭火烧得滚烫,周芙偏过头去看暖炉里明亮且摇曳的火光,突然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郡主今日这是来为臣送行?”前往荆州的官兵天不亮便在宣武门集合,崔邵跟着长水校尉韩丁在城门前点卯,见周芙来了,倒像是昨日的种种没有发生过一般,仍旧表现出谦恭的笑意。
“我同你们一起去。”周芙平静开口,盯着崔邵道,“崔大人昨日既然也说了自己的心思,那如若我要选前一天,也该看看大人是什么为人才是。”
“郡主说的有理。”
“但此去荆州,路途迢迢。郡主来得突然,若要随臣一起前往,臣总该做些防范才是。”
崔邵说着低头与身旁的人絮语了几句,他身旁的人惊愕地又畏惧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颤颤巍巍拿了两截绳子。
崔邵指了指那绳子,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周芙便猜到,他这是要捆自己。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的喜欢能照亮万古长夜,有的人的喜欢则是牵机毒药。
崔邵属于后者。
官府里的人凭借着路引和放行的腰牌能够走一条比她更快到荆州的路,周芙原本也是可以自己去荆州的,但又怕比他们慢一步了没赶上,这才不得不来跟着崔邵。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要她人到了荆州,也用法子染上痘症,皇帝顾忌着父亲还在外头提他打仗,必然不敢烧这一把火。
所以如今,只要崔邵能把她带到荆州,捆也好,绑也好,她都能接受。
“郡主,您身上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儿可是越来越像宋大人了。”叫人捆她前,崔邵附在周芙的耳边低笑道,“等他日您归属了臣,可得好好洗一洗。”
这话说得过于轻佻,周芙抬手直接给了崔邵一个耳光。
“一记耳光不足以让崔大人慎言的话,我不介意再给崔大人一记。”
长水校尉韩丁站在一旁看得一脖子冷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又听见这位永安郡主的声音:
“捆吧。”
韩丁摸了摸后脑勺,正对上周芙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只好胆战心惊地拿起绳子。
朝廷此行派了三队人马。
崔邵主事,顾而行在大军的最前头。周芙一个人被他客客气气地安排在了最后一队马车里,吃的喝的倒是没少她,可惜被捆住了手脚,碰也碰不到。
马车颠簸,她昏昏沉沉地倚着车厢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的时候,只感觉一双手在替她解绳子。
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宋裕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马车后面那块挡板,他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周芙了然。
荆州之事,以宋裕的性子他是如何也不会不管的。前世的时候,大梁的国运到了宋裕回朝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跟张阶跟詹仕高竭尽心力才会大梁多续了几年命,没让胡人直接打进宣武门。
这一世。
他过早地看到了大梁将来的命运,知道当初人心涣散后再抵御外敌有多难,所以自然会来。
周芙想得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收回自己的腿,然后无声地提醒他,如今他们是云泥之别,他不配碰她。
宋裕知道周芙在想什么,只将手摊开在双膝之前,表明此刻他是跪着的,手上也垫了帕子,并无半分逾矩。
周芙这才把腿重新送了出去。
脚腕和手腕上的绳子捆得紧,又过了整整一日,都是些青紫的红印。宋裕低着头给她揉脚腕上的红痕,他正值最好的青年时期,虽是个文臣出身但在这寒冬腊月掌心仍旧是热的。
前世,父亲死后大兄一心收复冀北,父丧当晚就快马加鞭回了苍岐山。宗亲们群龙无首再无压制,那几年闹得厉害。周芙不是没有见过风雨,但那几年,只要宋裕在,她待的地方就永远只有温暖与安宁。
周芙曾经是贪恋他给的温暖的,也相信这个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但后来,也是他,让她在掖庭自困了八年。
“江龄雪当初一头撞死在我的面前,你特别恨我对不对?”她突然开口。
“是。”
宋裕给她揉脚腕的掌心顿了顿,似是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他不欲否认那些伤害。
江龄雪死后,他对周芙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冷硬与绝情,这一点他自己是清楚的。
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亲人,她的死,让他觉得他辜负了祖母辜负了姑父,辜负了很多用性命支撑他走下去的人。
所以后来,他任由周芙误会他与江龄雪的关系,还对周芙说了很多混账话,连“郡主若是觉得府里少了臣就空荡荡不自在,那改日臣会请陛下替郡主择一位佳婿”这样的话都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时至今日,宋裕仍记得那时周芙的神色。
先是不可置信,再之后立刻红了眼。
那是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周芙哭。
周芙这个人,温柔却坚韧,很少在人前落泪。他说完这话后心底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那时她已然转过身什么都没有说走掉了。
再后来,大梁的命数变得越来越教人看不透,八年掖庭,那是他和皇帝商议后给她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只是,那何尝不又是一把伤人的刀。
宋裕不欲解释,事实上也无须解释,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是认的。认的心甘情愿。
车轿内只放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曳,周芙听到了这个并不出乎她意料的答案后,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了宋裕的脊背上。
他没有刻意伏低脊背,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在她的面前,虽不是王府的家奴,却要比他真的是王府家奴的时候看着更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