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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凤凰出岐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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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驻扎洛阳的两万定国骁骑卫几日前就被李沫调去燕京,洛阳驻地只剩三千定国骁骑卫留守,其中一千步卒留守洛阳地牢,洛阳地牢地形崎岖复杂,甬道如迷宫,且筑造地上两层,地下三层,占地一千五百亩,重刑犯大多关押于此,鬼卫们身处洛阳地牢最底层。

    之前影七将从外边捎带的捏碎的石渣抛洒在地牢甬道各处,巡逻兵踩着石渣发出窸窣足音,影叠便能随时洞悉整个地牢的情况。

    影四收回描摹四周的目光,看向影叠:“狱卒跑了一个。外边情况如何。”

    影叠耳廓微动,眯眼聆听:“刚刚有逃脱的狱卒出去报信了,现在外边每个关卡都上了锁。”

    影四沉静下命令:“普通锁硬撞就是,剩下几处重门让影六开路,走最近的路尽快出去。”

    影六蹲在锁箱边,沉默地把箱底最后一件墨云锦衣捧出来,他亲手裁的影卫服里唯一一件裙裳,那时候用心跑了不少裁缝铺子瞧样子,特意做了收腰和轻便的短裙裳。

    焱姐没了,以后再也不用做裙子了。

    他把冰凉的影卫服折起来收着,抬头看了眼影叠,红着眼睛拿着细铁针随影叠去前面开路,区区重门之锁不在话下。

    “六哥快点……”影七额角渗着冷汗,攥着蜻蜓细剑的手心儿里湿凉,不是他想催促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六哥,实在是把主子一人留在外边,他担心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若不是人手实在不够,就算是抗命影七也不会离开主子半步,作为贴身护卫,他已是严重失职。

    待这段日子熬过去,王府鬼卫须再添几位新人了。

    影五的脸色始终僵白僵白的,眼白是血红的,像熬了数日未睡,血丝爬满了眼睛。

    他抓住一个狱卒,右手锋利的枫叶钩指狠狠捅进那狱卒的眼睛里,鲜血顺着影五的手往下淌。

    狱卒凄厉哀嚎求饶,双手胡乱地扒在影五身上,用出吃/奶的劲儿想把影五从身上掀下去。

    影五跪坐在狱卒身上,右手狠狠地在他眼眶里搅和着,低声喘着气问他:“忍你这老流/氓一年了,你是不是觉着老子好欺负?啊?喜欢看男人,下地狱看去吧!”

    狱卒的尸体被影五拆得四分五裂,影五浑身滴着粘稠血液,颤抖着把自己微敞的领口拢起来,把最上面一个银扣也系紧。

    影四拉住他的手臂往外拖:“该走了。”

    “别碰我,都他/妈/的脏了。”影五极其烦躁地把影四的手从自己腕子上拨开,匆匆往出口走。

    “祁煊。”影四皱眉,上前抓住影五的手腕,影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疲惫极了:“哥,你怎么没完没了的,磨叽什么?”

    影五向来活跃,还从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情绪似乎低落到谷底,迫于形势与身份无法开口,无法言说心中的抑郁,只好把疲惫装在心里,免不得从眼睛里透出来。

    从前都是影五安慰别人,他给予别人的都是影卫的感情世界里珍贵的善良与同情,他总是像颗小太阳,蹦跶着发着光拯救别人。

    陷进泥淖时却拯救不了自己。

    影四觉得,从出生开始就被自己好好保护着的弟弟,如今对自己失望了。

    影五最恐惧无助求死不能的时候,他无法守在他身边。影五真心觉得,在主子心里,影七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爱人,在影四心里,主子要比他这个亲弟弟更重要。

    影五把所有人都当做最宝贵的,无可替代的主子,形影不离的哥哥,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最无可奈何的是竟没有一个人爱他,没有人当他是最宝贵的。

    鬼卫们杀出血路相继闯出地牢,当呼吸到久违的掺着雪花的清澈空气,心头的阴翳已经散了一半。

    李苑跳下瞭望台,拿着一张龙骨弓走来,外袍刺绣的白牡丹溅染了血迹,一头青丝已成雪,随着夹着雪的微风翻飞。

    “……”影叠望见李苑这副面孔身躯,尤其是亲眼瞧见他从小护到大的小殿下成了这副憔悴模样,袖中白瓷的小茶杯都被他攥碎了。

    一向温和悠哉的白瞳微眯成一条线,惊诧渐渐成了压抑的怒意和心疼。

    这一年,主子沧桑了不少。

    消瘦的骨节分明的手呈现着病态的苍白,即便如此,他仍旧朝他们张开双臂,轻声说:“都到本王跟前儿来。”

    看见主子的笑容,影五抿着嘴唇,怔怔地呆立着。一瞬间想了很多——

    主子真的值得所有人把最好的东西献给他,青春,忠诚,或性命。

    其实他们都知道自己只是棋子。

    未曾被下棋之人舍弃,真是太好了。

    影七匆匆回到主子身边,双手执剑警惕着周围的缓缓聚拢而来的定国骁骑卫,低声关切:“王爷,可有受伤?”

    李苑摩挲着龙骨弓的纹路,缓声道:“放心宝贝。”

    其余鬼卫们按影四指挥站位,各守一角,把王爷护在中间。

    李苑吹了声马哨,唤来乌云役,翻身上马,从背后箭筒里抽出七支淬了毒的针箭,搭于弓弦之上,眯眼瞄准缓缓逼近围拢的定国骁骑卫,轻声命令:“尽快解决,随本王去燕京。”

    “是!”

    整齐划一的应声之后,影四一扬鞭子,墨玉鞭梢卷在瞭望台栅栏上,纵身一跃,顺着九节鞭飞快攀上瞭望台,以手势与鞭响将命令准确传达给每一个鬼卫。

    影五仍旧担当近战前锋,即便受了重刑,动作也一如既往地凌厉,出招迅疾狠辣,枫叶钩指老练地拧断近身之人的脖颈,或是轻轻挑断对方的咽喉,将影宫饕餮组的霸道气劲发挥得淋漓尽致,足以以一敌百。

    当他停滞,周围已是一圈残破尸体,双手所戴枫叶钩指尖滴着血,轻轻抹了抹嘴角,对周围已有些面露惧色的定国骁骑卫勾手挑衅道:“来啊,一块儿上。”

    夜深,风雪更盛,呼啸的风声裹挟着刺骨的雪花翻飞而至,地上已覆上一层雪被,将杀戮的血色掩盖。

    李苑看了看天,勒马调头:“时候不早了,走。”

    乌云役踏着飞雪,载着李苑疾行,几个黑衣鬼卫于林间峭壁如鬼魅随行,偶尔惊飞一树寒鸦,振翅飞往乌云遮盖的月亮。

    洛阳驻地内留守的定国骁骑卫接到了有人劫狱的消息,派出数百精英追杀,影四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追兵,有不少弓箭手在其中,箭雨凌乱,恐怕会伤及主子。

    “影叠,去把他们清理干净。”影四以手势传达命令。

    影叠早就想动手,之前在岭南藏龙七岭,主子再三交代不准他显露实力,他至今耿耿于怀。

    披寒剑心在掌心中缓缓成型,一道冰剑凝结在影叠手中,寒冬飞雪弥散下,影叠猛然转身,单膝跪地将披寒剑插/入披覆冰雪的冻土之中。

    刹那间,以披寒入地之处为中心,无数丈长冰凌自地面冰雪中拔地而起,急速蔓延至追兵脚下,瞬间从脚下刺出的冰凌极其锋锐,为首弓箭手被脚下刺出的冰凌捅穿了下/体,穿进肚肠中,穿胸而出,喷涌而出的血液瞬间凝结,短短一个呼吸弓箭手面部僵硬,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无数可怖的冰凌纷纷从脚下拔地而起,只要接触一丝寒气,那一处皮肤便会当场冻裂脱落,只能听见闷在喉咙里的一声凄厉哀嚎,转瞬间,似乎连声音也冻结了。

    传闻白梅岭始祖为雪原女子,通晓极寒巫术,为世人所驱逐,后嫁与白姓男子,落脚白梅岭,繁衍生息,其后人多雪发白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一隅。

    数年前白梅岭的一场大火,便是所谓物竞天择,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影叠,吞天的火焰却近不了他身。

    他也不曾忘过,自己坐在烧成灰烬的落寞白梅岭下,从齐王轿辇上跑到自己面前好奇问话的精致漂亮的长发小孩儿。

    殿下就是招人疼,从小到大都招人疼。

    他看着他长大,从小到大影叠都不允许自家小殿下让人给欺负了去,同老王爷一块儿惯着李苑。

    在地牢里的这一年,他从没怀疑过殿下会来带他们出去,影叠本性悠闲,本无心为贵人家做护卫,他付出的忠诚全是因为殿下值得。

    一路奔波不停,颠簸几日进了燕京地界。

    李苑在燕京城外三十里安排了一间还算宽敞的阁楼,阁楼里烧着炭火,药材食材堆满了木柜,专门给他们接风疗伤。

    一进阁楼,暖意扑面。李苑往手心里呵着气,到炭盆边烤了烤,顺便拉过影七的手搓了搓,搓暖和了,这才累得往墙角一坐,靠在墙上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打了个大呵欠。

    他抬眼扫了扫几个鬼卫,诧异道:“都站着干嘛?不累啊?坐啊,把那个腊肉跟干粮拿出来烤上,对就在那柜儿里。”

    鬼卫们有些局促,恪守着礼仪不敢失礼,把王爷要的东西拿来奉到面前。

    李苑臂弯挎着影七脖颈,盘腿席地而坐,捡了几块腊肉扔到炭盆儿上,抬眼瞧他们,噗嗤乐了:“行吧,现在也就你们还肯把我当王爷,坐吧坐吧,你们主子我又不是没落难过,就当是在剑冢里陪我过日子了。”

    几人愣了愣,小心地围坐在炭盆边,暖和的火焰在促狭的小阁楼里显得格外明亮,映照着王爷仍旧俊美温柔的脸颊轮廓。

    这些日子影七脚不沾地在各地为主子奔波,一连两三个月没怎么休息,夜里凑合眯一两个时辰,更忙的时候根本无暇小憩,心里略一放松,再被暖烘烘的炭火一烤,困乏得要命。

    再加上被主子搂着,既安全又安心,影七靠着李苑肩窝,困得眼皮直耷拉。

    李苑轻轻扶着影七的头,让他靠得舒服一点。最近玩儿命使唤小七,把小孩儿给累坏了。

    起初无人吱声,平时最热闹的影五安安静静抱着腿,坐在李苑身边。

    影五看着靠在主子肩头打瞌睡的影七,咽了口唾沫,小心地伸出血迹干涸伤痕密布的手,轻轻碰了碰主子的衣袖。

    忽然就怂了,他确实不敢像影七这么放肆。

    却不料尚未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腕被李苑一把抓住,李苑皱眉打量影五:“你怎么回事儿?这么半天没说话这不像你啊。”

    影五讪讪缩手,赶紧看了一眼影七,发觉影七正靠在主子身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我!我没想跟你抢主子!”影五急切地脱口而出,忽然一愣,匆匆捂住嘴。

    影四被影五突然的一句话震了震,心里似乎被扎了一下,有点受伤,偏开头看别处。

    李苑挑眉呵了一声:“怎么了,什么毛病这是。”

    ”给本王讲讲李沫是怎么折腾你们的。”李苑拿铁钎子拨拉着炭盆里嘶嘶冒油的腊肉,一边道,“他连本王都敢打,对你们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影五小声回答:“我哥……影四伤得重,大刑都上过一圈了,手指和……腿,腿伤得重。”

    李苑抬眼看影四,影四低下头,面无表情轻声应了句:“属下没事。”

    李苑知道影四性子,死扛到底,只要人还能站起来,就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李苑又问影五:“我看你伤得重,脱衣裳我瞧瞧。”

    影五咬了咬嘴唇,解开领口褪下衣裳给王爷看了看伤。

    胸前有块新的烙痕,肉还血红着,已经化了脓,更别说身上无数的针眼刀口,放在这个娃娃脸的小鬼卫身上令人心惊胆寒。

    影七也感到有些恐惧。若不是当初笼门闭合时,统领趁机把自己放出来,这些伤都得落在自己身上,毕竟主子与自己最亲近。

    “哟,我的老神仙,运气不错啊。”李苑抽了口凉气,拿了条药布蘸了烧伤药按在影五胸前,“我够不着了,你自己按着。”

    “王府的药都在这儿了,你们看着用,本王不怎么通药理。”李苑又问影四,“你留意着腿儿,残疾了我现在也养不起你们,说不定以后你们都得陪本王出去要饭去,刚好你仗着腿残能多要一点儿。”

    影四偏开头,轻轻哼了一声。

    李苑挨个儿问了一圈伤势,挨个儿打趣奚落嘲讽一番。

    实则暗暗记仇,鬼卫身上的每一道伤都刻在李苑心里,将来好如数奉还。

    “吃饱了就睡吧,歇歇。”李苑把烤熟的腊肉拿铁钎子推到几个人面前,撕了一块跟小七分着吃,指尖蹭了蹭影七嘴角的肉渣,悄声哄慰,“摊上本王,辛苦了。”

    影七含着主子塞进嘴里的肉条,谨记着食时不可言的训条,睁大眼睛看着李苑,摇摇头。

    能跟主子同生死共患难是多么难得的荣耀,他格外珍惜,只是心疼主子,从小到大都没得过自在逍遥。

    李苑低头吻他的眼睛,拨开影七额前发丝掖到耳后:“我被圈禁之后,啸狼营也被下旨封了不准动用,现在我手里的啸狼营兵符用不动他们,我得进一次皇宫。待李沫闯进燕京,我们就动身。”

    影七微微点头:“是。”

    “你也睡一会儿,刚刚困得都要躺地上了。”两人坐在阁楼阴影中,李苑把影七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脊背,“睡觉。”

    总被当成个小孩子着实有些难为情,影七耳尖红热,仗着角落里黑暗,大着胆子摸到李苑的指尖,小心地牵在手里。

    这毕竟是他们要保护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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