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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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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魅原态, 不过是一团面目模糊的人形光轮,见血后,本相立现。

    在没能弄清楚第三个盒子世界的逻辑前, 南舟并无意招惹上这个世界的麻烦。

    在察觉到身上的光芒正随着血流渐次褪去时, 南舟缩身将自己藏入了被子里。

    可麻烦分明就在他眼前,不是他躲起来就能解决的。

    南舟的头脑乱哄哄的,众多问题一个接一个涌出。

    {江舫}的话背后藏着多少可用的讯息?

    在这样虚弱被囚的境况下, 他要如何脱身?

    “车票”会在这个世界里吗?

    第三世界里的{南舟}现在在哪里?

    可一切问题在他脑中, 都宛如浮光掠影, 任何一个他都来不及思考得更加深入。

    满月在天, 生理上的软弱酸痛占据了南舟的身心。

    身体像是被烧到了上千度的铁块, 浸泡到了冰水里。

    他能听到自己滚烫的骨血在呲呲地冒着白烟,身体的核心地带正进行着一场持久而痛苦的沸腾, 皮肤表层却冷得起粟。

    相比之下,掌心的剧痛反倒不足道了。

    见他躲入被中, 外面的{江舫}却并不多么生气。

    他的话音变得既轻又慢,语气中带着异常的哄劝感:“你别躲我啊。有什么可见不得人的呢?”

    南舟听他用和江舫一模一样的声音说话,有些不喜欢, 皱起了眉。

    下一秒,他脖颈处的被子缓缓下陷。

    ……那是一个匕首尖的形状。

    {江舫}隔着一层柔软的被子,用匕首尖温柔地压住了他的喉咙,逼他无法呼吸。

    “自己出来吧。”{江舫}喃喃道,“这样对你不好, 我不想你就这样死。”

    被下却无动静, 只是从被底透出的白光渐渐淡了。

    {江舫}耐心地压迫了他的喉管许久, 底下的人却全无反应。

    {江舫}自言自语:“……死不要紧, 别死得太快啊。”

    他撤开匕首, 一把掀开了被子。

    旋即,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南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古怪。

    刚刚和上个盒子里的【南舟】结束了一场分寸悬命的搏斗,他一身热汗透衣,一缕长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鬓边。

    因为刚刚从缺氧状态中解脱出来,大量的新鲜空气涌入肺中,难免有应接不暇之感。

    他起伏不定的前胸轻抵着膝盖,微微蜷身,斜躺在床上,冷汗淋漓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个衰弱又单薄的文弱少年。

    {江舫}掀开被子的瞬间,最后一缕白光消弭于他的发顶。

    他明明衣衫整齐,却在光芒褪去的顷刻,给人一种有了衣不蔽体的错觉。

    {江舫}神色大异:“……你?”

    {江舫}撤身离开,面对着床,后退了两步。

    在短暂的失神后,他竟径直用手攥住了匕首,用疼痛来确证这不是一场幻觉。

    新鲜的血液宛如滴漏一样,一滴滴从他指尖落下。

    随着疼痛的入侵,他的神气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嘴角颤抖了两下,难以判断走向是哭还是笑:“南舟,是你?”

    南舟专心地呼吸,让窒息导致的黑障从眼前加速褪开。

    {江舫}因为挣扎而微微扭曲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南舟有点心疼。

    因为他想,这样的表情会不会也出现在他的舫哥身上。

    在他父亲和母亲去世的时候,在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的时候,在他扮作小丑逗人开心的时候。

    但很快,南舟的眸色回归了平静的漠然。

    ……他终究不是舫哥。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凝滞,沉重得简直无法流通。

    最终打破这份沉郁的,是{江舫}跨前一步的动作。

    “说句话吧。”{江舫}轻声说道,“跟我说会儿话。像平常那样。”

    “……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他话音和原本的江舫全然相同,南舟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他把望月的目光调转回来,看向了{江舫}。

    综合目前已知的片段信息,以及{江舫}的反应,南舟知道,这个世界的{江舫}和{南舟}是彼此熟识的。

    再结合第二个世界,南舟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想到了一个脱困的方法。

    “我要找个东西。”南舟并不急于解释分辨,而是直接提了要求,“你帮我找来。”

    南舟一开口,声音中的沙哑反倒吓了自己一跳。

    江舫刚才的暴力压迫,伤到了他的喉咙。

    他一开腔,声音里都透着淡淡的血腥气。

    对于他的要求,{江舫}不仅不怒,居然还保持了一定的心平气和,问他:“是什么?”

    南舟也不客气,指向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纸笔。

    拿到纸笔,他用未伤的左手画图,简单勾勒出了铁盒的外观。

    南舟不知道还有几个盒中世界在等待自己。

    要在负伤和满月的双重debuff状态中从{江舫}手里逃出来,必然要大费一番周章,再想顶着满月的影响去找盒子,更是痴心妄想。

    除非他肯等到白天。

    但距离12小时的登车时间越来越近了,这个时间,他耽误不起。

    把这件事交给{江舫}去做,的确是疯狂冒险的行为,但也是无奈之举。

    至少,南舟相信,这个{江舫}肯为{南舟}去做这件事。

    “就在我日常工作的地方,不难找。”南舟试图从言语中打探更多的讯息,“……你知道的吧?”

    果然,{江舫}径直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卷手绘的小镇地图,简单画出数条线来,标的了几个点位,随即拉开门,叫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目光和神情都是木偶似的呆板,{江舫}每说一句话,他就木呆呆地点一轮头。

    每七秒点一次,以此往复。

    这是南舟看惯了的NPC式的反应。

    在{江舫}要合上房门时,南舟特意在后面交代了一句:“不要弄坏,也不要打开。”

    {江舫}笑了一声,并不费心嘱咐:“他们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

    听过他的答案,南舟睫毛一垂,心中已经清楚了大半。

    在第三个盒中世界里,{江舫}才是永无镇的主角,其他人都是NPC。

    NPC是很少有正常人该有的好奇心的,就算拿到陌生的盒子,也只会遵从指示,老老实实地拿来。

    然而,和上个盒中世界相反的是,他爱上了{南舟}。

    他因为父母被光魅杀害而憎恨光魅,却不知道{南舟}就是光魅的一份子。

    他组建起了一支NPC的猎人队伍,用以猎杀光魅,就像自己当初在最初的永无镇里用力量驯服了光魅NPC一样。

    而{南舟}偏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遵循这个世界的逻辑,进行着残酷的杀戮,在白天时又忘记一切,复归正常,坦然地接受{江舫}的保护。

    在南舟拼凑这个世界的故事线时,{江舫}用一条白毛巾勉强擦净自己的一双血手,提着医药箱,在南舟身前蹲下,拉过他受伤的手掌,抽出贯穿他手掌的木刺,替他包扎。

    他一边动作,一边轻声细语道:“我以前怕你知道这个世界有怪物,怕你害怕,所以告诉你,我的父母是被天使带走的。你问我,你会不会也被天使带走,我说,只要我在,就不会。那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南舟对他轻柔的病腔并不在意,平静地看了回去:“不是的。在白天,光魅没有自己是怪物的记忆。”

    {江舫}惨笑一声:“是吗?”

    他手上用力,想要用绷带勒痛南舟,但最终也只是把绷带勒到了自己的指尖,逼得自己指尖因为缺血而微微发抖:“那你晚上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你就是在小镇里流窜的怪物?”

    他温和又亲昵地骂他:“小骗子。我们一起长大,你住在我隔壁,骗了我这么多年。”

    寥寥几句,他便为南舟述说了一个潦草却动人的故事。

    南舟定定望着他的发旋儿,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像是穿梭在不同的时空里,看相同又陌生的角色,亲身演绎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说着,{江舫}抬起眼来。

    那双眼睛仍是淡色的,因此衬得他眼底翻涌着的猩红格外狰狞。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钉你了。”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对他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很痛吧?”

    他用带着药味的修长手指按住了南舟的后脑,和自己的额头相触,语气越发婉转,内容却越发残毒:“我们应该一起去死才对,是吗?”

    南舟:“……?”

    被强行按头时,他眨了眨眼睛,不能理解神经病转进如风的思路。

    他决定改换策略了。

    ……装成另一个{南舟},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那个盒子里是什么?”

    恰在这时,{江舫}提问:“是你们这些怪物的秘密吗?”

    南舟保持着被他按头的姿势,答道:“是消灭这个世界的秘密。”

    {江舫}的神情一凝,有力的手掌立时松开。

    先前,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间,很多细节都无从抓捕。

    在稍作平复、和南舟对视后,{江舫}的神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戒备地后撤一步,:“……你不是他。你是谁?”

    这句话,基本印证了南舟对这个世界的判断。

    在这个封闭而混沌的小镇,能清晰地认出彼此的,只有在长年累月中痛苦地保持着清醒神志的一方。

    每一个南舟,都有他自己的江舫。

    每一个江舫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