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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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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三天, 他们虽然过得提心吊胆,却相安无事。

    不仅是相安无事,还足够清闲。

    教堂里根本没有外人来拜访, 也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外界的现代通讯工具, 就连晚上供电,也是一半靠电,一半靠烛火。

    因此牧师根本不用去处理普通教堂常见的堂区事务, 弥撒、祈祷等种种日常事务也不必他操劳。

    他一袭黑袍, 天天专职于神龙见首不见尾, 做一个神秘人。

    至于他们这些被雇佣来的神职人员, 每日的工作就是洒扫除尘, 也不是什么繁冗的活计,堪称无所事事。

    相较之下, 每日来吊桥边交接的赵黎瑞满腹抱怨,说那名公爵要求颇多, 身边一时都离不开人,他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活脱脱就是个碎催, 城堡里任谁都能支使他们去跑腿。

    就算半夜困得要死,他们还得去帮那几名熬夜用功的医生准备茶点。

    赵黎瑞连出来送信都被限制了时间。

    城堡庄园里是有马的,但由于他不会骑马,怕半路出个意外不小心摔死,他甚至得腿儿着跑来跑去, 好节省下时间, 以最快的时间回去干活。

    第三天, 陪着南舟一起去断崖边送信的华偲偲听赵黎瑞喋喋不休地诉苦, 隔着吊桥, 笑嘻嘻地跟赵黎瑞逗闷子:“这多浪漫啊,那句诗怎么吟来着——‘那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赵黎瑞翻了他一个白眼:“吟你个头。”

    得到西岸的人都安然无恙的讯息,东岸的人自然是高兴的。

    他们巴不得接下来的四天就这样安然度过。

    关俊良的老大哥属性忍不住蠢蠢欲动,想去找基思牧师谈谈,成立个支部,发展一下基层组织,说不定能从根本上解决基思小同志的思想问题。

    当然,大家也就想想,并不抱着能用一颗红心去打动一个非人boss的妄想。

    在他们热烈讨论着这次结束后要去安全点的哪个小酒吧里喝酒时,南舟站在盥洗台前,试图和正在洗脸的江舫搭话:“舫哥?”

    江舫从镜子里看他:“嗯?”

    南舟:“我觉得这次任务有问题。”

    江舫没有说话,在等待他的后文。

    可南舟也没有说出“问题”在哪里。

    这是南舟第一次有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的感觉。

    以前的副本,鬼祟会在第一时间给他们制造难题,逼他们疲于奔命,将他们推至险境,让他们不得不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

    这个副本却太过平和,平和得让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不,他们还是有选择的。

    他可以选择,是否去打破这种虚假的平和。

    ……

    今天,在赵黎瑞和华偲偲插科打诨时,南舟的目光始终望着赵黎瑞的背后。

    ……要尝试着登上西岸吗?

    游戏规则明确要求他们,不要过桥。

    那条吊桥便安安稳稳地在那里,随风而动,安然无害。

    停在原地,停滞不前,固然是一种玩法。

    然而,前进一步,谁也不知道迎来的究竟是线索,还是死亡。

    自吊桥折返后,南舟就想要捉只活物,放到西岸去试试看。

    但副本的设计者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提前堵死了这条路。

    他遍寻了那茂密的丛林,无虫迹,无鸟鸣,无走兽,简直干净得过了分。

    南舟站在林间,仰起脸,任微灼的阳光筛过树叶,洒金一样细细落在他的面颊。

    尽管四周一片宁和,可他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平和,平和得恐怖。

    彼时,南极星睡醒了,正在林间纵跃蹦跳着锻炼身体,注意到南舟后,他张开两侧的滑翔皮膜,准确地扑中了南舟的肩膀,唧唧地轻叫了两声。

    南舟用指端抚过它额顶的细绒毛。

    他带着南极星,往吊桥方向走出两步,又刹住了步伐。

    他迅速打消了放它去探路的打算。

    ……

    南舟抱着胳膊,对江舫讲他的想法:“南极星虽然理论上不算是我们中的一员,但我担心,它脑子不够用,放它过去会有危险。”

    南极星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要是听到南舟这番高论,怕是要跳起来挠他个一脸花。

    听话听音。

    江舫已经猜到了南舟想要做什么。

    他目光中的内容隐隐发生了变化。

    他用沉默警告南舟,自己并不想听他的计划。

    但南舟无视了他的警告。

    他轻声说:“明天以后,教堂这边交给你,可以吗?”

    江舫一言不发,把毛巾叠好,甩在了盥洗台上。

    啪的一声,不轻不重,溅起的小水珠落在了南舟的眼睛上。

    江舫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怒意,只是纯然的冷:“这就是你说的‘准备离开’?”

    南舟正在抬手擦眼睛,闻言略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望向了镜中的江舫。

    两人把镜子当做媒介,只看着彼此的倒影。

    江舫冷笑了一声:“……比我想象得早啊。”

    他们对话的声音不算小。

    外面热热闹闹的讨论停了。

    班杭、宋海凝、关俊良、华偲偲大眼瞪小眼,寒蝉似的各自抱膝而坐,独独把一双耳朵竖得老长。

    “不是。”南舟试图解释,“至少要等这次副本过了之后。”

    江舫:“你知道吊桥那边是什么吗?”

    南舟:“我不知道。”

    江舫:“你过去后会遭遇什么,你知道吗?”

    南舟:“我不知道。”

    江舫:“所以,你打算送死?”

    南舟困惑地皱起了眉毛。

    他不理解江舫突然而起的进攻性。

    自己是众人中最强悍的一个,就算私自突破游戏规则,惩罚也将归于他一身。

    他觉得这很合理。

    他认真想了想:“这是我走前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还有……”

    “……你让我入队,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他强悍,所以他该去冒险。

    这个逻辑很通畅,南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话在江舫刻意维持的风度翩翩上猛然击出了一道裂痕。

    江舫哈地笑了一声,笑容里终于带出了一点隐约的怒意了。

    “你是这么想的?我带你出来,就是利用你?”

    “那需要提前恭喜你吗?恭喜你终于真正获得了自由?”

    南舟望着他:“我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自由了。”

    江舫转过身来,直面了南舟。

    二人的眼光在空中交汇,交错,交缠。

    江舫轻声询问:“原来,你还是觉得我束缚了你,对吗?”

    南舟有些困惑:“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是应该的。”

    江舫的声音激烈了一些:“如果你觉得这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走?”

    南舟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他的心结所在:“舫哥,你如果不希望我走,你说就是了。”

    江舫把手搭在盥洗台旁。

    从毛巾上攥出的水,淋淋漓漓地沾湿了他的袖口。

    他平静地压抑着自己的心痛,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绅士的表象:“我不拦你。那是你的选择。我尊重朋友的选择。”

    南舟端详着他的脸,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你连假装都装得不像。”

    江舫想要微笑,尝试几番,却是枉然:“我没有在假装,我是真心的尊重你——”

    南舟:“不是。”

    南舟:“我是说,你这样看着我,好像你喜欢我一样。”

    江舫的呼吸骤然变急。

    外面的四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操。完蛋。

    南极星被异常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想要溜过来看看,被宋海凝眼疾手快地捉回怀里,并迅速用一个苹果堵住了嘴。

    南舟:“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你不用对我做那样的……”

    他比划了一下:“社交礼仪。”

    江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南舟:“你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当成……”

    他认真斟酌着能把江舫活活气死的措辞,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努力宽慰着他:“……我是你的学生,和你学到了很多事情,见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风景。我很感谢你,现在角色扮演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唔……”

    然而,接下来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温热的触感堵住了他的唇。

    嘴唇的皮肤是最薄的,也是最敏感的。

    像是甘霖落在干涸的泥土中,丝丝融合,灼热又急切地要填充满对方的一切。

    每一寸的摩擦都带着微小的电流,带着绝顶的侵略性,一路烧到了脑神经。

    很快,他们都从对方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气。

    江舫和他分开的时候,在他唇畔发力咬了一记。

    他退后一步,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不会亲吻我的学生。”

    撂下这句话后,江舫大步跨出盥洗室,视瞠目结舌的四人为无物,径直走到窗边坐下。

    即使再生气,江舫也不会选择擅自脱队。

    南舟则把自己闷在了盥洗室里,没有出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对着镜子里自己微红的嘴唇发呆。

    他不明白这个吻代表什么。

    就像他不明白,在“纸金”街头的糖果店前,江舫俯下身去,作势要碰触自己嘴唇的意义。

    南舟笼统且模糊地想,应该是表示喜欢吧。

    江舫喜欢他,他是知道的。

    只是没那么喜欢,不然不会把他亲得破了皮,出了血。

    所有人都在沉默持续了一刻钟后,听到了南舟窸窣除去衣物,拧开热水龙头的声音。

    ……他就地洗了个澡。

    四人纷纷看向江舫,疑心他是被嫌弃了。

    但他们不敢说。

    江舫的脸上不见喜怒,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手扶着的窗框吱扭地发出了一声怪响。

    ……仅此而已。

    这场无端的争吵,开始和结束得都很莫名。

    在汹涌的暗潮之下,大家谁也不敢多问,索性闭嘴。

    南舟也没有因为这个奇怪的吻改变计划。

    他本来打算在第四天交接完物资后,去探索西岸的。

    而异变,正好也发生在第四天。

    ——原本该在规定时间内到吊桥交接的赵黎瑞,没有来。

    南舟以为他是因为城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耽搁了时间,于是倚靠着桥栏,低望着深谷,等着他来。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西岸那边的小路上,再没有了赵黎瑞汗津津地一路奔来的身影。

    南舟站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待四周的树影都变成了冷惨惨的鬼影,无数枝杈宛如鬼手,绝望地从四面八方抓向南舟面庞时,他调转步伐,转身回到了教堂。

    基思牧师正站在教堂门口,面目阴沉沉地浸在大门的阴影中,看起来和外壁的浮雕几近融为一体。

    南舟缓步迎向他,把他要送的东岸西原样送回,并用陈述口吻道:“人没有来。”

    基思牧师只淡淡道了一句:“是么。”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平常地收回了自己的礼物,干巴巴地道了一声“多谢”,便像是一片孤魂,要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荡去。

    南舟注视着他仿佛被刀硬生生劈去了一半的过分瘦削的身体,思忖片刻,快步赶上了他:“基思先生,我有事找你。”

    基思先生回望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南舟觉得他露出了一点笑意。

    仿佛他等了这许久,终于从这六人密不可分的联盟中寻到了一丝缝隙。

    只是因为太久不笑,那笑容看起来像是用胶水硬生生贴糊上去的,局促又干瘪。

    他假笑着说:“好的,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

    当夜,南舟把江舫他们摇醒了。

    他开门见山:“我把基思绑起来了。”

    这发言过于爆炸,登时让大家清醒了大半。

    但对于此,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是南哥嘛,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耳钉男班杭揉了揉眼睛,口齿不清道:“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南舟说,“他刚进办公室,就被我掰晕了。我先动的手。”

    南舟以前在副本里也没少做剑走偏锋的事情,队员们虽然有点懵,倒也是接受良好。

    只有耳钉男班杭唠叨了一句:“攻击NPC,没事情吧?”

    南舟眼睛也不眨一下:“他要雇外乡人做事情,外乡人起了贪念,看他孤身一人,想要打劫财物,也是符合正常逻辑的。”

    大家互视一圈,了然点头。

    啊,卑鄙的外乡人。

    这设定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