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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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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盘下来, “如梦”净亏损7000分。

    以顺时针为序,下一盘洗牌的是文嘉胜。

    他展开牌面,意态悠然地看了一眼, 记住了几张重要的牌面, 并确认数量无误后,就合拢了掌中牌面。

    上一轮用过的14张牌被清了出去,余牌只剩下了38张。

    因为21点本来就是算牌和运气相叠加的游戏, 他们事前约定, 每玩过两盘, 就重新码回52张牌, 再玩一轮。

    38张牌, 相比之下就好洗许多了。

    文嘉胜的模仿能力不差,略青涩地洗了几把后, 渐渐上手,速度也越来越快, 数张硬质的牌在他掌心弹拍出唰啦唰啦的细响,宛如击铗轻歌。

    然而,在洗牌中, 他也暗藏了一点心思。

    他独藏了一张草花10在牌首、一张方片A在牌尾。

    任其他牌风云变幻,这两张岿然不动。

    其他两人则双手交握,默念算10法的法则。

    目前牌的数量只剩下了38张,那局面就容易测算得多了。

    四种花色的10点牌,也即10、J、Q、K, 已经16去其3, 剩下13张。

    其余牌还剩25张。

    在当前的牌堆里, 二者的比例是25/13=1.92。

    在他们使用的参考书《击败庄家》中, 作者提供过一张数据表格, 结果显示,1.92的比例,已经使常态下玩家大致的获胜优势上升到了正向区间的0%—2%之间。

    这个比率,在赌场设置的各类赌局当中,相对来说已经很是理想了。

    换言之,他们只要和庄家打好配合,同时结合自己的手牌,就能有效提升自己的胜率。

    姜正平对这局面也是相当满意。

    戴家兄弟虽然是对只会靠攻略过关的蠢货,但这种不大动脑、按图索骥的事儿,他们总会干吧。

    更何况,他对文嘉胜有充足的信心。

    三道保险,已经可以正式对江舫形成围杀包夹了。

    他信心满满地看向江舫,却不觉一愣。

    江舫应该是在沉思,烟灰色的眼睛躲在淡色的长睫后,沉在阴影里,像是一对没有活气的石头。

    可在自己看向他的不到片刻,江舫嘴角轻轻一挑,桃花一样,像是有人看着,才愿盛放。

    姜正平却无心欣赏这美感。

    他感觉这笑容是演出来的。

    ——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所以他要演出这样一张完美的面具。

    这让姜正平平白觉出了几分恐怖。

    他以为江舫会把全副精力都放在牌面上,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窥视。

    这是因为他有十足的信心,还是……

    在姜正平陷入日常的不安时,文嘉胜也洗牌完毕。

    他动作优雅地将牌一字抹平后,从牌首摸了一张牌,明牌放置。

    他又将手探向了牌尾自己早已设置好的方块A,口中说道:“我占一个头尾啊。”

    然而,在他的指尖触到最后一张牌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探出,扼住了他的手腕。

    二人的双手在牌尾交汇,文嘉胜的指尖已经点在了最后一张牌上,却无法寸进分毫。

    和陡然出手的江舫对上目光时,文嘉胜心中微悸。

    难道他发现了自己藏牌的事情?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

    刚才自己已经在表面上将牌切得极乱,他不信江舫能看出来什么。

    再说,就算方片A真就在尾端,那也只是“巧合”,算不得他出千。

    文嘉胜一瞬间想好了无数种应对的借口。

    ……直到他感到江舫的食指抵在自己腕部,徐徐摩挲。

    和他刚才验证江舫有无在袖口藏牌的动作一模一样。

    当然,除了稍快一些的心跳,他是什么也摸不到的。

    什么都没有摸到的江舫缩回了手,落落大方地一笑。

    这笑容直接堵住了文嘉胜的嘴,让他连质疑都说不出口,不然只会显得心虚。

    他冷嘲一句:“江先生可真是记仇啊。”

    江舫笑答:“礼尚往来嘛。”

    有惊无险,文嘉胜最终还是成功取走了尾牌。

    将暗牌放定之后,他也心也紧跟着定了。

    他赢定了。

    “黑杰克”是21点中最大的牌面,而且他这回的明牌数值是10而非A,虽然跳过了“买保险”这个可以额外盈利的步骤,但颇具迷惑性。

    剩下的牌里,A只剩下了3张,按概率算,暗牌是除A之外的其他花色的牌面的可能性太高了。

    就算江舫侥幸,也在他洗好的牌中抽中了21点,那最多也只是平局而已。

    文嘉胜甚至开始希望江舫抽到更大的牌。

    抽到大牌好啊。多押一些,输得更惨。

    文嘉胜从来不是吃亏的性格。

    上次,江舫在“黑杰克”上得了便宜,他就要让他在“黑杰克”上老老实实地把分数吐出来!

    庄家定牌后,其他闲家依序抽牌。

    最后一位的江舫也没有按顺序抽取。

    这个动作让姜正平心中突地咯噔了一下。

    倒不是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毕竟从上一局开始,其他人都是这么摸的。

    但那是建立在对江舫的不信任上,最合情合理的应对方式……

    那他们为什么会对江舫产生不信任呢?

    因为预先得知江舫曾经从事过赌场工作,并且……

    姜正平心脏猛地一抽。

    一种尖锐的恐慌平地而起,像是指甲刮擦过黑板一样,剐过他的耳膜,旁人是听不到的,于他而言却是万丈惊雷。

    ……并且,江舫还在赌局开始前,毫无意义地玩了一通花牌。

    他展示这一手的目的何在?

    究竟是为了显示他有能力,还是为了在三人心中植入怀疑的种子,让他们无序抽牌,好为后面的赌局打下基础,让他自己也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可以随便抽牌的自由?

    姜正平在一通胡思乱想中,冷汗渐生。

    可在看清江舫这回抽中的明牌牌面时,他的心神略略一松。

    ……一张J,一张6。

    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特别好的牌。

    比较之下,戴学林的牌就相当不错了。

    他抽中了一张3,一张4。

    比起戴学斌的一张9和一张Q,他是目前所有人中得分数最少、最安全、最远离“爆牌”可能的人了。

    戴学斌定下了19点的点数,不再要牌。

    戴学林则大受鼓舞,脑子也越转越开。

    现在,原本就少的13张10点大牌,又没了3张。

    但其他种类的牌少了4张,也不大妙。

    一路作弊的戴学林,在盲抽哑选中,终于感受到了后背汗毛微微起立的感觉。

    赌博带来的对肾上腺素的刺激,一波一波地上涌,刺激得他坐立不安。

    他将心魂一半寄托在概率,一半寄托在运气上,用发汗的指尖交错搓了几下,以近乎虔诚的心境,从牌堆中抽出了一张。

    待他看清上面的数字,他快乐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4!

    自己的总点数加起来只有11,这一轮下来,以江舫目前的手牌,爆牌的几率又将大大提升!

    16点,本来就处在一个尴尬的临界点上。

    只要他抽出一个大于5的数,他就会当即爆牌落败。

    要是他谨慎一点,现在就该纠结是否弃牌了。

    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一轮江舫摸到了2。

    他的分数来到了18点。

    戴学林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起了。

    18点!

    只比已弃牌的戴学斌小一点!

    如果他放弃在这里要牌,那他的分数就连戴学斌也比不过,直接输掉!

    但要是继续要,他爆牌的可能性就瞬间提升了不止一倍!

    三家,总有一家比他大!

    这就是围杀的快感吗!

    这下,江舫的确是犹豫了。

    他回头叫南舟:“南老师,南老师。”

    专注于牌局的南舟:“嗯?”

    江舫把双手压在椅背上,用下巴点住手背,仰头望向他,像极了一只小银狐在用puppy eye向人撒娇示好:“你说这局我下多少注啊。”

    南舟也蹲了下来,两人形成了一个大声密谋的姿势。

    南舟问:“赔率多少?”

    “庄家赔闲家,闲家赔庄家,都是1赔1。我下多少,对方就要给我多少。”

    南舟想了想:“那就5万吧。”

    江舫一口答应:“好。”

    他转过身来,面对了三双不可思议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历历数出等额的筹码,放在了赌盘上。

    戴学林颇感不可思议:“你还要继续要牌?”

    江舫理不直气也壮:“你没有听到吗?是我朋友要我继续要的。”

    疯了吗?

    18点,爆牌的风险以概率而言,不说是板上钉钉,也是刀尖起舞了。

    他是疯了才去碰这种死局。

    还是说,他早有算计?

    5万积分……

    一下子被迫涉及上万的积分,戴学林又给整不会了。

    他回忆起了先前被江舫摇骰子支配的恐惧,骨子里滋滋溜溜地开始往外泛酸,甚至握不住牌,想要直接弃牌算了。

    弃牌的话,他们只需要各自交付手上的1000点积分即可。

    何必要去冒这个险呢?

    看到戴学林动摇的眼神,文嘉胜满心不满,用尾指敲了敲桌面。

    给我继续!

    冷静!不过是想要诈牌,逼着他们弃牌而已!

    你们两个废物信不过自己,难道还信不过我?

    最多是平局,有什么好紧张的!

    大概是忘记了向幸运女神祈祷,戴学林浑浑噩噩地抽了个8点出来,恰和戴学斌19点分数持平。

    得到文嘉胜的眼神示意后,他也选择了不再跟牌。

    场上只剩下了江舫。

    文嘉胜示意他继续。

    江舫探手到了最后一张牌的位置,指尖悬在上方,虚空敲击了两下,选择了最后一张,明牌展示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满心闲适的文嘉胜看见他的牌面,他顿失风度,霍然起身。

    椅子随着他的起立,像是一个低血糖发作的病人,轰然向后倒去,闷闷的声响,把本来就紧张得像两只鹌鹑的戴家兄弟骇得更是说不出话来。

    江舫双肘支撑着牌桌侧面,笑意盈盈把那张被文嘉胜视作王牌的方片A放在眼前,十指各执一侧,用食指缓缓抚摸着纸牌边缘,却像是一把带了放血槽的刀刃,贴着文嘉胜的心脏徐徐划过。

    “这张A,我作1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