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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都就是褚方难以化解的心结。
别看只离开了三个多月,但行走在唐都的夜晚,他感到了陌生和排斥。
原本,他谨言慎行,除去工作,就是回家,徜徉在夜晚的街头似乎完全不存在他的记忆中。
褚方扳起指头算过,和唐凌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一共去看过三场电影,逛过两次公园,馆子倒是去了不少,但基本上那些小餐馆都排布在小区周边,或者公司周边。
这座城市的繁华不属于他。
2009年的唐都,没有地铁,每天他们都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两点一线,目不斜视,机器一样的工作。
再后来,他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了。
两点一线变成了一个三角。
因为自知时日不多,他才对这个世界眷恋起来,着迷地欣赏和观察着这座城市,似乎想把一切细节铭记在心。
唐都,是座老城,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这也造成了老城一直封圈在旧有的狭窄格局中,各种临建像肿瘤一样蔓生,难以根治,各种逼仄狭窄的街巷弯弯曲曲,静脉曲张一样盘根错节。
当政者也曾想大刀阔斧地提升城市品位,妄图彻底改变城市格局,但想在供血丰富的肿瘤上动刀,那是牵一发动全身,伤筋动骨。
后来,他们干脆在城市东南开发区的基础上另起炉灶,建立了XC区。
说也奇怪,很多中大型城市都或早或晚地遇见这样的境况,不约而同地开始建设XC区,而且XC区的选区位置,基本上都往东边扩展。
唐都如此,丰宁也是如此。
现在唐都新区已经初见规模,显得老城越发破旧,也越发没人管了。
褚方跨过曾经是老城边缘环城路,现在已经是市中心的世纪大道,从新区进入老城,别小看这几步,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二十一世纪倒流回了三十年前,重新进入八十年代。
路灯迅速变得昏暗,道路开始狭窄,街道两边支起了很多流动摊位,各种烧烤的气味浓烈而辛辣,人们的穿着也从光鲜变成了家常和随便。
比起新区的整洁,那种既“端”又“装”的气质,这里莫名洋溢着随便,大概这就是“家”的味道。
大街上男男女女,穿着家居服,趿拉着拖鞋,展露着他们的本来面目。
和一般人的想象不同,老城其实有很多年轻人,他们白天在新区上班,晚上还是要跨过整个“世纪”,回到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老城蜗居生活。
生活的品味和质量,无论哪一方面都和“钱”息息相关。
即使褚方的体力已经和原来大不一样,甚至早就超越一般人多少倍,但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他的脚步还是变得沉重起来。
甚至,不是他在指挥自己的脚步,而是双脚引领他往前走着。
就这样,他漫无目的,双眼恍惚地浏览着千篇一律的街景,在老城中漫步了将近两个小时。
最终,他停留在一个地方。
一个即使来到世界的最边缘,甚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都会魂牵梦萦的地方。
“家”。
曾经他的家。
西书苑小区的围墙外面。
他越过小区的正门,来到西南角门,这个角门可以更接近那幢楼,那个单元。
等他刚刚靠近角门时,脚步已经像是灌满了铅一样,挪不动了。
站在角门的小铁门外面,抬起头,就能看到三号楼四单元405的阳台。
阳台上还悬挂着晾晒的衣服,泛着潮气,窗户里面没有灯光。
他知道,唐凌已经睡了。
她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每天不管有多累,有多晚,回到家后,都要清洁房间,洗涤衣物,做好第二天的午饭和晚饭。
曾经,这午饭和晚饭都有他的一份。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冲动,想潜入房中,哪怕呼吸一下那65平米老房子的气味也成。
可是,自己做好准备去见唐凌了吗?
她愿意和自己一起回丰宁,愿意一起去开发雷公崖的养生谷吗?
还是说自己将会给她带来惊吓?
三个月以来,她一次电话都没有打过,也许是胆怯,也许是绝望。
或许是自己,压根不想再让唐凌进入他的生活。
因为他有秘密。
一个和他同床共枕的人,信任才是根本,那些异事是不可能隐瞒的,可唐凌能接受吗?
一旦她发现那个就要一命呜呼的人,突然具备了其他世界的身份,甚至成为了地狱中的某个赏金代偿者,她肯定会认为自己肯定是疯了。
绝症升华到疯癫的地方,这谁受得了。
褚方无来由心底升起一阵焦躁,他在旁边熟悉的小卖部里买了盒烟。
店里的老板,也是相互熟悉的,但今天他的穿着愣是让老板没有认出来。
他来到角门旁边的小巷里,点着了烟。
他已经好久没有抽烟了,一口咽深深地吸下去,大脑迅速变成一片空白,连眼前的夜色都有些恍惚不清了。
夜风吹来,一丝凉意袭遍全身,墙边废弃的包装纸片,一只肮脏的红色塑料袋在商铺的灯光映衬下,舞动残影。
他只抽了一口,就掐灭了烟蒂,夜深了,该回去了。
甚至他连整盒烟都想扔进垃圾桶里。
“我能抽一支吗?”
一个暗哑的女人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回头一看,身旁不知道何时站立着一个旗袍女人,半边长发遮蔽着脸庞,只显露出一管高挺的鼻梁和没有血色的嘴唇。
如果说,此时的老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话,那么此时的女人甚至让他感觉退回到了四十年代。
怎么看,这个女人都像是刚从大世界夜总会出来的歌女。
他弹出一支烟,递给那个女人,女人伸出葱管一样的手指接过香烟,褚方却没有给她打火机,右手伸到女人的唇下,手掌中腾得冒出一团火光。
女人陡然回头,火光映衬下,褚方清楚地看到了她一双全黑的眼睛。
她顿时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身体像一支离弦的箭,蓦然倒射,方向直指小巷的深处。
褚方怎么会容许她轻易离开,女人的双脚刚刚腾空,时空陡然变得粘稠,城市的噪音瞬间远去,一切都已静止。
此时夜色中的小巷内,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褚方一个人,还有一个旗袍女人在奋力挣扎。
“告诉我,你是谁?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褚方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女人的身边,戏谑地瞧着还不断挣扎的女人。
“我是良家,你要干什么,欲行不轨吗?”
“良家?你生前是良家,我或许还会相信,可现在……你苟延残喘地留在世间,然后你告诉我你是良家?骗鬼可以,骗我……不成。”
“你瞎说,你怎么知道……?”
“睁开眼睛,看看周围。”
女人又惊又怒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周围的场景都诡异地静止了。
没有风声,没有人声,刚刚小巷内飞起的纸片和塑料袋就停留在虚空之中。
旗袍女人停止了挣扎,丝毫不顾及小巷的肮脏,颓然委顿在地上,好半天,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