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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钩吾县派来了一位县审,那县审望着眼前比其他乡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议事厅当即就傻眼了。”
“为什么傻眼了?”
“这不是修羊圈吗,议事厅怎么先修起来了?”
“就是。”
“我猜,”鹿骥驰一壶蜀酒已斟得干干净净,唤来小二加壶的空当,面上略现醉意说道,“这位里正把这乡里办事的地方,改成了一个大羊圈。”
“这位老先生真是见识非凡。”葭阳先生赞道,“正是如此,这位里正王旭看似胆小怕事,却有着阴风村民风之中隐藏的秉性刚烈,竟把议事厅和旁边自己休息的住所和所借几个农户的地连在一起,修成了一个带屋檐的大羊圈。这样的事连孙某从前也都是闻所未闻,足见这场捉妖之事决不简单。这边羊圈造好了,百姓一一给自己的羊做了记号,全部送到议事厅,家家闭户不出,县中派出官兵把手村中几个紧要地方;那边捉妖师孙誉和颜栋坡等人准备好了法器,藏在议事厅苦苦等候。”
“那假大师汪正呢,也去了吗。”店家在柜台边忍不住插了一嘴。
“这不去也不是,去了也危险。汪正想到有颜、苏二人保护,干脆也就豁出去了,带着他那件据说可以镇妖的拂尘,留得身前身后名嘛。”
“哈哈哈,这草包挺有意思。”
“人为名死,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且听我讲。”葭阳先生一挥木牌,神情一转,变得凝重严肃起来,“苦苦等了几天那魔头都没有现身。直到一件他们没有料到的事发生,那怪物才终于现身了。”
月亮还没有出来,夜色才刚刚点在整个天幅之上,尚没有舒展。
山村里的蝉鸣虫语早已消亡,冬天,也许真的就快到了。
往日近冬的时候,二哥都会带着阿邙去钩吾山劈树,捡柴。等山上的树光秃秃的,或许还能掏到一两个鸟窝带回家玩。那剩下没有烧完的木头,形状比较特别的会被二哥做出弹弓。
趁爷娘睡着时偷偷溜出来的阿邙在夜色中胡思乱想着,光着脚拔腿在村中狂奔,背上哐哐当当的,背着的正是二哥留下的竹篾框,里面放着一只桑木做臂的弓,还有几只竹箭。
二哥,阿邙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他穿过一处又一处漆黑乡道,去往的方向正是村中的议事厅。
快到了,议事厅的灯笼就在前面不到一里的地方高高挂着,映在阿邙黑亮的眸子里。
“啊。”光顾着跑,却没看到黑暗中一处没有被月光照到的水洼,阿邙脚底一滑,摔倒在泥泞中,那竹篾框啪地落在水洼边,里面那只木弓直直地落在水中。
二哥的弓。阿邙顾不得爬起来,伸手就去捡那张弓。水面在月光的投影下,他只盯得眼前亮糊糊的,看不清弓的位置。
他找了一会,突然僵住了。
透过月光映照的水面,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东西正在悄悄向他靠近。
那东西模模糊糊看得到有四条腿,一个脑袋,面目却看不真切。似乎怕惊到他,它将自己融入在夜色之中,轻轻地挪动着。
阿邙心中出现一丝凉意,全村的羊都被送到议事厅去了,怎么会落下一只呢?
难道。
阴森的气息从后背脊梁一直爬遍全身,在他的每一根汗毛之间乱窜。他装作没有看到它的样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回头,双手缩在腿上,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办,双腿因为极端的恐惧已经失去了该有的知觉,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就算站起来了,又怎么可能从这传闻中的魔头爪下逃脱呢。
阿邙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的心肺不至于跳出胸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诡异的安静。
二哥,我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叮叮叮——”
一阵清脆而剧烈的声响穿过他的耳膜,打破了夜色的宁谧。
一声如同绢布被撕裂一样刺耳的怪叫。
阿邙猛然睁眼,只见一张惨白惨白的人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倏“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飞来过来,叮地插在他面前的地面上,那张诡异的人脸急忙跳开。
阿邙感觉脸颊上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流了下来,他顺手一抹,是血。接着目光看那钉在地上的东西,那东西距他不过一指距离,发出冷色的光泽,暗金色的身躯镂刻着奇怪的花纹,或弯折,或刚正,或撇或捺。虽阿邙不认识,但也知道这应该是某种字。
一把剑身和剑柄一体的剑,微微划破了他的脸。
掷出这剑的人,正是苏誉。他箭步如飞,眨眼间便跃到阿邙身旁,拔出那把剑,将少年护在身后,双目警惕,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人脸的主人。
那张人脸咕噜了两句,像是人喉结颤动发出的声音。借着月色,躲在苏誉身后,阿邙这才看清了它的长相。只是看清的一瞬间,吓得几乎又摔倒在泥水里。
这是一张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脸。
不,说是人脸,仔细瞧去却并不是。肮脏蓬松的毛发从脑袋两侧直直地耷拉在它长长的脖颈上,在“下巴”的部位裂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八颗獠牙在它“颧骨”及“下颌”的两侧位置狰狞地露了出来。
最为诡异的是,这张肮脏恶心的脸竟长在一只羊的身上,除了脑袋以外通体白色,与家羊并无二致,但四肢如爪,露了狮虎一样的锋利脚趾。
它“双眼”紧闭着,先朝向阿邙咕噜两声,紧接着扭头“看”向了苏誉和他手里那柄剑,四爪刨了刨地,似乎十分忌惮,同时又十分愤怒,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依然像是绢布撕裂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苏誉在看清它长相的一瞬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怎么了?”躲在他身后的阿邙同样双腿打颤,但明显摸到苏誉的双手越来越冰凉。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正当苏誉失神的劲,那人脸怪奋起四爪,以一种肉眼极难看清的动作骤然纵到了他面前,张开几颗丑陋的獠牙,拖着长长的涎水,煞气逼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等捉妖师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春秋参同!”
夜色中一股精气暴突而来,人脸怪这一口尚未吞下,只觉身后一股强大的劲力伴着罡风近到了后背脊柱,竟吹得它一只后爪微微离地,像整个要被这罡风卷起。
它心下一惊,急忙回身跃闪,纵到泥洼远处。
“好强的神力。”
苏誉回神,定睛一看,一个黑氅黑钗的男子,通身七玄一白八颗丹状物在身体流转,正是颜栋坡。
他双手蜷成四指,精气运作通身神力,如同春秋笔法,蘸墨作画一般,点向那人脸怪。看他四指时而弯折,时横空一撇,那股劲力便冲得怪物只能闪躲,村道远处几颗行道树被这一撇未消的劲力点到,咔地一声拦腰折断。又辗转由天纵地一捺,人脸怪急躲,这一下罡风神力狠狠插在地面上,震得泥洼里的水炸起来,却并没有溅到阿邙二人,而是一滴滴汇到半空之中。
苏誉见他一笔一划招式虽似无心,却招招有毙命的杀机,精气神纵横之精妙,不论这妖怪,放在世间之中恐怕鲜有人能与之匹敌。不由得生出羡意。只恨自己境界低微,芥子四境,只能做刀剑之争,对这精气化劲武学只敢看看罢了。
颜栋坡这招“春秋参同”源自丘都城儒家学派下的尚庸院,出自《尚庸神力经》,原意是借助精气结合一些如《史籀篇》之流的书画大家春秋笔法,将笔法融做无形之剑,用神力斩、刺、挑,以杀伤对方,是观海境以上脱离了实体兵器的儒家武学。而他自幼热爱琴棋书艺,对书法棋道研究了七七八八,竟将棋道对弈中的感悟融入到了这招之中,加上自身已达到了醍醐幽境六重,使用这招时更是随心所欲。
那一滴滴污水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汇到空中形成一颗不断滚动的大水球。
那怪物已感受到了蕴藏在水球之中的危险,后脚已作出后撤之势。
但颜栋坡怎么可能让它逃掉,右两指划过一笔,那水球啪地一声炸裂开来,却并没有散开落地,而是借着这股神力如同织布一般罗织在一起,苏誉还没来得及眨眼,已然变成了一副渔网的模样。
那水网带着极强的劲力以及上百道预先画好的笔法扑向人脸怪。棋道之中素来讲究一步观天下,这水网看似刚刚结好,却蕴藏着百道剑术与杀伐之意,一旦近身,便如同同时应付百人,插翅难逃。其中能逃脱的大部分方法都被颜栋坡以棋道堵绝气眼的方式都计算和想到了,除了其中几道眼,此网只能硬接,狠辣精明却依然留有一手“仁义之道”,苏誉看出其中门道,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好。
人脸怪哪里懂得什么眼不眼的,见这水网逼近,躲又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张牙舞爪硬接。
“啪。”如水珠落地,水网细数砸在它身上。
它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了比刚刚更凄厉的叫声,吼得三人头皮发麻,血口汨汨地流出了黑色的液体。颜栋坡紧紧盯住它,不知道这春秋参同是否如同预想一下起作用了。
很快,像是树枝被折断,它又挣扎了半会,便在一阵咔咔的爆裂声中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尸快,黑血在爆裂中炸向四面八方,撒得到处都是。
“结束了。”颜栋坡舒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苏誉的肩膀,“还有能吓得你这种大师动弹不了的畜生。”
“不,”苏誉忧愁地望着四处滚落的尸块,“这不是一般的畜生,这是......这是......”
“这是狍鸮。”
“狍鸮?”
“书载狍鸮就是饕餮,其实这两物并不同,饕餮腋下有眼,狍鸮却没有。但论凶狠,并不亚于前者,同样处于百妖中'天地玄黄日月星'中的地妖。”
“饕餮什么类的不是那些野史和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吗?”颜栋坡陷入思考,“若真实存在,不至于躲不过这春秋参同。”
“靠凡胎的神力是杀不死它们的,它很快会活过来。”苏誉握紧了手中的剑,扶起了阿邙,“这也是我手中这把铜剑和我的血存在的意义。你先走,先回议事厅。”
阿邙捡起了地上的竹篾筐和木弓,跌跌撞撞地向那明明只有一里,却在他眼里格外遥远的灯笼处跑去。
在灯笼完全映亮了他双眸的同时,颜栋坡这边地上的黑血突然停止了流散,在月光的照耀下快速地地凝在了一起,竟在颜栋坡刚刚撒下水网的地方迅速回流,那些尸块一块一块地顺着黑血慢慢地移动,竟逐渐靠近彼此。
颜栋坡心中一惊,指上春秋笔法不停,却完全无法阻止这些尸块组合在一起。这一次,神力打在这些血肉之上竟如同搔痒。
瞬息之间,那些大大小小的尸块和黑血已严密无缝拼在一起,有些伤口还有彻底愈合,黑色的脓血顺着这些口子一滴滴地滴下,却依然在回流。
“准备好上吧,我对狍鸮的认知不多,不过这东西出现在这种村子真是古怪......像是从书里复活过来的一样。”
苏誉扬起那刻着古怪文字的铜剑,对着另一只手的小指轻轻一划,鲜血汨汨地顺着剑身一直流到剑尖直到滴在地上,整个剑便都被血色包围了。
“你在干什么?”颜栋坡见他割伤自己,十分狐疑。
“取阳血,”苏誉从衣角扯下一块麻布包上小指,剑柄上留下了红色的指印,“生来血气至阳之人的血,拿来杀这些东西,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