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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炎换了一单衣出来,看着她还趴在浴桶里不肯起来,眸色泛出一丝幽凉又炽热的光来。
司空茉抬眼看着他,轻嘟哝了一句:“还不都是你,只顾着瞎折腾,下午到这个时辰,哪里还有精神去镜湖!”
裴炎见她眼下有倦色青乌,眼里难得闪过一丝歉疚,随后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他顺手取了一件宽松的丝绸大巾将司空茉一把从浴桶里捞起,向床上走去。
司空茉正是泡得舒服,陡然觉得身上一冷,一个寒颤,瞬间就醒了过来,没好气地用粉拳捶在他胸口上:“你做什么!”
裴炎低柔悦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别闹,把头发擦干了,那紫血藤用了之后,得起来走动走动,才好让药性散发出去。”
司空茉无意瞥着自己身上斑斑点点,又想起下午的时候,兰瑟斯上来看她的‘蛇咬伤口’顺便让人带了晚膳上来。
裴炎让人接了晚膳,却毫不客气地把兰瑟斯给赶了出去,只道是她身子不爽。
不爽个屁,整个房间里都是浓郁的欢爱的味道,兰瑟斯那种过来人看不出来才奇怪了。
她心情顿时变得极郁闷,伸手就拍他:“这种时候去湖边作甚,看鬼跳舞还是看你跳舞!”
裴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想看谁跳舞,就看谁跳舞。”
“驾!”一骑在月光下飞驰,马蹄声敲在午夜草原上,激起一路青草香,流萤飞舞。
镜湖的风吹起马上人儿的宽袖、如一双宽大的羽翼在飒飒飞扬,一只暗红色的美丽的鸟儿掠过夜风,随着他们一路飞去。
“吁!”一声利落的轻喝,白色的人影利落地从马上翻身下来,他一转身抬手伸向马上的女子。
司空茉看着裴炎的动作不由好笑道:“我又不是那些娇弱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些日子跟着塞缪尔他们在一起,骑术可是大有精进,说不得比‘九叔’你还要好些呢。”
塞缪尔是斗部的统领,未来也是临部的主事者之一,凡是斗部出身的人,骑术都是拔尖的,司空茉第一次看见他们那种骑术,简直是叹为观止。
裴炎眸光幽幽,轻笑道:“下来。”
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伸向她。
司空茉俏脸微赧,知他就是喜欢抱她而已,便伸手让他将自己抱住自己的纤细腰肢落地。
午夜的镜湖,一望无际,倒映着天边的明月,迷蒙的水汽轻轻渺渺地飘散在水面之上,让人分不清是湖中月,还是月中湖。
司空茉每一次看见这样的美景的时候,便莫名地会想起身边的这个人。
“很美是不是,每一次和塞缪尔他们训练累了,我就会一个人到这里来,看着这里,想着有一天咱们就在这里老去,应该是人间第一畅快事呢。”
裴炎看着面前的美景,目光随后落在司空茉的身上,眸光中一片静水深流:“你很喜欢这里么?”
司空茉点点头,但随后看向裴炎,淡淡地一笑:“再美的梦境,总有醒的那一日,我知道洛儿在等你,我也有我必须去做的事。”
他们都有自己必须完成与割舍不下的执念与责任。
裴炎的长指轻掠过她简单束在头上发丝,望着她许久,随后低下头,精致的薄唇轻触在她的额头上:“会有一天的,咱们一起在这里老去,一起……”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司空茉心中一片柔软,看着他,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来:“嗯,一起。”
他从未曾骗过她,所以她信他,
随后,她顿了顿,忽然有些犹豫地轻声道:“那个……要不咱们就在这里走走算了。”
裴炎牵住她的柔荑,唇角微弯地道:“我答应过你,‘九叔’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应诺。”
说罢,他一掀袍子,在镜湖边席地而坐,顺手拿出一只精致的妆盒,看向司空茉笑道:“只是,你要帮我描妆了。”
司空茉有点犹豫,她方才只是随后那么一说要看他的舞,他却应了。
但是她知道,那些舞、那些曲,都铭刻了他最不堪的回忆,那是他为了魅惑自己的仇人所为,代表了一段最屈辱的岁月。
裴炎随手取出一只纤细的描妆笔递给她,魅眸中一片悠然:
“彼年西狄皇族极盛戏曲,并不以此为低贱,我母亲身为皇后嫡女,自幼于此一道上颇有造诣,自嫁过天朝之后,方知戏曲于天朝地位低贱,遂只偶尔与我父皇相处之时私下献曲,我父皇本身极善各色乐器,与我母亲琴瑟和鸣,母亲曾说过此舞此曲都只应赋予知音人。”
裴炎顿了顿,又淡淡地道:“何况裴炎的舞自不会只给仇人做兴。”
司空茉一愣,她知道他的母亲一向是他记忆里最惨痛凄然的回忆,所以他一向很少起那些过分残酷的往事。
今日他竟主动提了起来……
那是表明,他愿意让她更进一步地看见曾经的痛与伤么?
司空茉本也不是忸怩的女子,他既已经放下,她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便伸手接了他递来的笔,轻笑着揶揄:
“我也自认于描妆绘容一道颇有长处,只是却从来没有描过戏曲的妆容,若是描丑了,九叔,你可不许恼了。”
裴炎这般爱惜羽毛,重视自己容颜的人,说不定若是一会子画不好,他会闹起脾气来。
“若丫头你画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画不好,自然也有要‘惩罚’的。”
司空茉自然知道他说的惩罚是什么,俏脸微红,随后轻咳一声,将妆盒里的东西全都一一摆了出来。
盘膝坐在他的对面,拿起眉黛、脂粉,开始执笔在他已经洗干净了重紫胭脂露出的清美绝丽的面容上细致地勾勒起来。
眼线上挑,浓墨青黛一一在他原本就精致的眉目间铺陈开来。
玉白粉为底,螺子黛做墨,牡丹胭脂为彩,渐渐地在他面容上晕成浓墨重彩的戏曲妆容。
裴炎优雅地坐着,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俏丽面容,她明眸如月,极为认真细致地为他描着妆,仿佛在看着自己最为用心的一件作品。
他阴魅的眸子里闪过迷离幽光,安静地临摹着她脸颊上每一处柔美线条。
她用心地用黛笔勾勒着她一生唯一放在心中的面容,他用眸光静静地描绘他一生中唯一看在眼里的人儿。
时光仿佛就此凝固,光阴仿佛就此安静,月光柔柔地在两人身上烙印下淡淡的光影。
魅一和魅二的身影如淡淡的影子一般,在不远处地看着面前那一副如梦似幻的场景,慢慢地再退得远了一些,以免惊扰了那一幅美丽的图景。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茉手腕一顿,轻勾,随后利落地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好了。”
裴炎一顿,抬起眸子看着她微微一笑:“是么?”
他这一抬眸,让司空茉瞬间有些怔然,他纤长睫羽微翘,所谓世间有美如玉,光华耀耀,水彩墨画,勾心绘魂。
上完戏曲妆容的裴炎,不动的时候,似一尊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的目光的玉做戏偶,如今这一抬眸子,那种流光溢彩的美。
再不复见那些阴魅扭曲如九幽地狱的气息。
什么叫做色授神予,这便是了。
司空茉好一会,方才极为勉强地移开眸,轻咳一声:“好了,一会子我帮你缠头。”
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倾尽了天下。
裴炎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这是母亲教我唱戏之后……或者说这是我第一次在母亲去后,在人前第一次再唱这支曲。”
司空茉看着他,垂下眸子,掩去眸里一片似水的柔情,只起身为他束起发,轻道:“那终此一生,我也只为一人绘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