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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朵朵生下来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在需要换尿布时她会拧着身子扭来扭去, 大人要是还没发现不管她，她就哭。
除此之外，她甚至都不需要大人哄, 只要定时喂奶就成, 她自己就能玩得很开心。
外婆在省城照顾一年多，回家了逢人就说朵朵真是个开心果, 整天乐呵呵的，就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小姑娘，半点儿都不折腾人。
10个月的时候, 朵朵就能开口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把家里人乐得合不拢嘴。
1岁多，很多小孩说话还是磕磕绊绊用叠词，她就能说小句子了。
在医院体检的时候，医生还拿朵朵给其他孩子家长当例子。
“小孩儿是需要跟大人互动的, 家长要多跟小孩子讲话聊天，这对他们大脑发育非常有帮助，也能启发拓展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要觉得他们小说话也听不懂就不理会他们。”
“亲子互动多的孩子，在语言、逻辑、表达、社交上都有很大优势，一定程度上也能预防自闭、抑郁的发生, 对孩子成长是很有好处的。”
“比如这位朵朵小朋友, 她的家长就做的很好, 你们看朵朵的语言表达能力, 她还不到两岁, 但比很多三四岁的孩子都要好，她的表达非常清楚准确。她的理解能力也很强，这样跟大人沟通起来就很顺畅, 这样的孩子不用大声训斥吼叫，就会很懂事。”
带朵朵来体检的高洁和尹涛，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好多家长留他们的联系方式，想问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平时在家又是怎么跟孩子互动的。
高洁和尹涛只能尴尬地笑笑。
两人十分心虚。
高洁生完朵朵之后三个月，她就开始上班工作，尹涛的工作也十分繁忙。
小两口结婚时候凑的首付在省城买房买车，房贷车贷压力很大，不上班哪行。
从高洁预产期临近时，她妈妈就来帮忙照看，一直到朵朵一岁多，高洁弟媳也怀孕了，她妈妈才回去老家，换朵朵爷爷奶奶来省城给小两口搭把手。
而他们两个本身都是新手父母，根本不懂怎么养孩子，老一辈又是老一辈的养孩子思路……
反正，整天也没见谁总是跟朵朵说话，朵朵其实也不太喜欢跟他们聊天，她喜欢在房间里自己玩，自己看绘本，自言自语。
带朵朵来体检，就是因为高洁在公司里听同事说，有些自闭的小孩儿会自言自语，高洁心里害怕，就索性带朵朵去检查。
结果医生却说，朵朵的语言交流表达能力很强！不存在任何自闭的可能。
朵朵再大一点就更懂事，压根不要大人照顾，她很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自己看书写字画画下棋……
都没人教，她四岁就能认上千个常用字，还会写，写得还很好看。
唐诗宋词、成语故事，她能口齿清晰地给其他小朋友讲，当然对方不一定能听懂。
数学上，四岁的她多位数的加减乘数都会算。
她的单词量比初中生都不差，英语口语能力也很强，有次带她去商场买东西，她能口齿清晰地跟外国人交流，给人家指路。
她还自己跟着视频学会了围棋！
在小区里，朵朵可是有名的小天才。
所有人都夸朵朵爸妈会教孩子，俩人都尴尬习惯了，他们说真没教，这孩子自己学的，可是没人信，背地里还说他们不实诚，明明有好的教育方法却藏着掖着。
甚至就连公司领导都问他们在教育孩子上有什么妙招，传授一下。
夫妻俩真是哭笑不得，他们啥妙招都没有啊！
他俩工作那么忙，下班回家累得不行，别的同事都说下班回去还要应付小孩子，他俩完全没觉得！
朵朵根本不黏着他们，看他们累，她就自己玩……
而平时接送朵朵上幼儿园的爷爷奶奶，文化水平不高，眼睛也老花，更是什么都教不了。
没人知道朵朵是怎么自己学会那么多东西的。
只有朵朵自己知道，她从小就有自己的守护灵！
是个又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
他说话只有她能听到。
他写字只有她能看到。
守护灵哥哥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
他会不厌其烦地跟她玩，教她读书写字，他还陪她一起学围棋……
她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她有一个笔记本，很旧很旧了，别人看来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她却宝贝的很，还经常翻来翻去地看。
其实这个笔记本上写满了字，别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得到。
这上面的字都是守护灵哥哥写的呢！
所有人都说她是天才，并不是，她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个能随时随地教她，把学习融入游戏的守护灵哥哥！
稍微长大一点，朵朵才明白，原来不是谁都有守护灵的，周围的小朋友都没有，只有她有！
有次她企图跟别人炫耀，可别人却说她神经病。
守护灵哥哥果然说的对，这种事情一定要保密，不然只有她有别人没有，别人会不开心的。
而且万一遇到坏人，就会把她的守护灵哥哥给抓走，那样她就没有守护灵了！
很多小孩子都是因为不能保密，才弄丢自己的守护灵的。
朵朵能保密！
不管她去哪，守护灵哥哥都会在她身边，她永远不怕迷路，不怕黑暗，因为守护灵哥哥一直都在，时时刻刻。
守护灵哥哥企图让她叫他叔叔，她才不要呢，哥哥哪有那么老！就叫哥哥，哥哥！
她喜欢听守护灵哥哥讲故事。
她不勇敢的时候，守护灵哥哥会告诉她，他小时候也不勇敢，很胆小，胆小不是错，但如果能尝试一下，或许更好。
她生气任性的时候，守护灵哥哥会陪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就只是陪着她，跟她一起生气。
守护灵哥哥会说很多他小时候的事，会说起他的爸爸妈妈。
他爸爸妈妈是磨豆腐的，他说小时候不懂事，有小孩嘲笑他爸妈磨豆腐，他也嫌弃过，后来大一点就后悔不已，磨豆腐太辛苦了，如果不是为了养他供他读书，爸妈何必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她后来才知道，守护灵哥哥是死于一场事故，他救了好几个人，自己却撑不住倒下，溺死在洪水之中。
他说他不后悔救人，可他对不起爸妈，他们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好不容易供他到上大学，他却死了，留给父母的只有无尽的伤痛，他让他们老无所依、孤苦伶仃。
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跟她讲述这些的时候，守护灵哥哥表情很哀伤，她看着觉得心口好难受。
她告诉哥哥，她一定要送哥哥回家。
守护灵哥哥笑着说好，说等朵朵长大。
可是长大还要好久好久呢！
所以在上小学之前的这个暑假，她说想回老家去外婆家玩，正好妈妈肚子里又有了小宝宝，不舒服，跟公司请了长假。
爸爸送她和妈妈回老家住俩月。
原本说好的要去外婆家，那样离守护灵哥哥家就不远了，可是妈妈不舒服，爸爸就要让外公外婆到县城来看妈妈，不打算无外婆家了！
朵朵很不高兴，她一定要送哥哥回家的。
哥哥不让她一个人行动，说等她长大成人，可以一个人走的时候再带他回家。
可她长大成年还要很久呢，哥哥的爸妈都老了，万一他们不在了呢？
她决定自己规划！
爸爸奶奶和外婆带妈妈去医院，外公在老家没过来，爷爷去买菜。
趁着这个机会，她带了钱和手机从家里出来。
坐公交去汽车站，她年纪小没大人带不能坐车，人家不卖票给她。
她就等在边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大人带小孩，司机也不会一个个问是谁带的孩子，她就在大家都上车的时候也挤过去，前面的以为是后面人带的孩子，后面的以为是前面人带的孩子。
到了镇上，她就说自己要去哥哥家在的村子，说把她送到路口就行了，爸爸回来接她。
人家开三轮车拉客的叔叔甚至没要她钱。
把她在路口放下来的时候，拉客的叔叔和车上的人都还一遍遍问她，是不是这个村，她爸爸是不是会来接她，她非常肯定，大家都信了。
本地的孩子有时候在镇上回来，也都是搭顺路车，这小姑娘看衣着像是城里回来的，估计是哪家城里的亲戚吧。
朵朵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条路可以那么漫长。
哥哥没骗她，这条回家的路真的很长很长，她走得腿都要断了，不断摔跤，胳膊也摔破，脚上磨出泡……
很疼，她咬牙坚持。
可十来公里的路对于她来说真的太长太长，已经到她的生理极限……
就在她快要站不起来的时候，碰上了高铁上见过的那对漂亮哥哥姐姐。
他们带她回村了。
她也终于，把哥哥送到家！
在看到哥哥的妈妈时，看到哥哥失控地痛哭时，朵朵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实在是累惨，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在爸妈赶来之后，她被外婆抱着睡着了。
梦里，哥哥跟她说：“谢谢朵朵。哥哥要走了，朵朵以后要开开心心，健康快乐长大。”
朵朵惊醒。
醒来时，她已经被带回县城家里，她发疯一样在屋子里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哥哥他真走了。
她再也没有守护灵了。
朵朵大病一场。
病好之后人就变得沉默，也不像从前那样爱笑，总是发呆，有时候会忽然回头，满眼骐骥，可随后又转头回来，满眼落寞。
她有时候也会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送哥哥回家？
可，她不能那么自私的啊。
她跳级读书。
15岁就参加高考，考上当年爸妈所在的学校，双一流。
曾经一些似懂非懂的东西，她早已懂得，有些问题，她也不再追问。
妈妈带弟弟去参加夏令营那天，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家。
只有她和爸爸在家，爸爸喝了不少酒，又哭又笑。
他说：“朵朵，一转眼你都该上大学了，当年你质问爸爸的问题，爸爸现在可以回答你。当年事故中，救了你妈妈的人，不是我，是你平安叔叔。”
朵朵绷着脸。
需要回答吗？她质问爸爸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已经清楚了。
只是她想听到爸爸亲口回答，可这个答案，她8年后才得到。
“大学时，我性格外放，你平安叔叔性格内敛，我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喜欢你妈妈好多年。”
“他怕跟你妈妈挑明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一直给你妈妈写信，却从未署名。你平安叔叔的书法很好，会写好几种不同字体，都很漂亮。”
“偏巧那时候我也在追求你妈妈，信上的字体不是你妈妈熟悉的，你妈妈就以为信是我写的，只是拜托平安叔叔帮忙带去给她。”
“她和平安初中高中都是同学，还同桌过，大学又是同学，太熟了，你平安叔叔大概是太内向太小心，你妈妈可能都没想过，你平安叔叔会喜欢她。”
“那次事故，火车侧翻的时候我被掉下来的行李砸到腿，人又多，我根本挤不出去，是你平安叔叔帮我挤开人群，把我推出去的。”
“我出来了，他还在里面救人。”
“后来我发现你妈妈还没出来，就连忙求救，可当时太乱了，到处都是求救声、哭喊声……”
“你妈妈已经昏迷，你平安叔叔把她托举起来，我找人帮忙拉她上来，再回头去找你平安叔叔，已经……看不见了。”
“后来找到的，只有一具尸体。好些个被平安叔叔救了的人，都痛哭不止，平安叔叔也被上报见义勇为。”
“你妈妈那次受伤很重，昏迷好几天才醒来，还感染高烧……等她脱离危险，她以为是我救的她，我默认了。平安叔叔已经过世，我……怕你妈妈会愧疚一辈子……”
“是我的错，我本想以后再跟你妈妈坦白，可谎言一旦开始，想要停止，就需要莫大的勇气。爸爸不是英雄，爸爸才是胆小鬼。”
“你妈妈答应跟我在一起后，她问我是不是得到了就觉得不珍惜了，我不明白。她说以前追她的时候一天一封信，在一起了就一条短信。”
“我这才知道信件的事……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平安原来也喜欢你妈妈。”
“我根本无法说出真相，我不敢用中文给你妈妈写信，我学着写英文情书，写法文情书……”
“对不起朵朵，爸爸不是你心目中那个超级英雄，爸爸是个胆小鬼，连坦诚的勇气都没有呜——”
尹朵朵站起身来，回了房间。
8年前，一岁多的弟弟乱爬乱翻东西，把妈妈珍藏的东西都给翻出来，掉落出来一些信件。
她知道这些都是爸爸妈妈恋爱时候的信件，她无意去看，只是在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其中一封。
那字体……
太熟悉！
她立刻打开其他信件，所有信件字体都是一样。
这不是爸爸追求妈妈的时候写给妈妈，让妈妈非常感动的信吗？
为什么这信件上的字体，那么眼熟！
曾经守护灵哥哥教她练习书法的时候，她问过守护灵哥哥会几种字体。
守护灵哥哥给她写了好几种字体，每种都特别漂亮特别好看！
她说她不想学原来的，要学另一种。
可守护灵哥哥却说不行。
那是守护灵哥哥唯一一次没有顺着她意。
她生气了。
守护灵哥哥哄了她好久，又答应以后每天给她多讲半个小时的故事，这才把她哄好。
她的那个宝贝得不行，在别人看来上面全都是空白的笔记本里，都是守护灵哥哥陪伴她学习时候写的字。
守护灵哥哥走了之后，一开始她很生气，把跟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丢到垃圾桶。
可刚丢下，她就又后悔，发疯一样全都找回来，束之高阁。
但没过多久，她就受不了，又把这些东西全都拿出来，尤其是那个笔记本。
她一遍遍地看那些只有她能看到的字。
其中就有守护灵哥哥向她展示的时候写了多种字体。
再没人比她更熟悉这种字体了！
当看到那些“爸爸写给妈妈”的信件上，全都是这种字体时，她彻底懵了。
才7岁的她，明白什么，又不完全明白，她回想了很多很多……
她质问爸爸，那些信到底是不是他写给妈妈的？
爸爸说是，表情却很不自然。
她看得出来爸爸说谎。
她又质问爸爸，当年救妈妈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直到8年后的现在，她考上大学，爸爸才终于把一切真相告诉她。
其实，在她质问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客厅里，说出了藏在肚子里将近20年秘密的尹涛，趴在桌子上，呜咽不止。
门外，因为不放心丈夫和女儿，也是想庆祝女儿拿到大学录取通知，高洁安顿好夏令营的儿子，就提前回家，打算给女儿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话。
手里准备送给女儿的花，被她抱得变了形。
没有人知道，初二时，她跟平安表白过。
她在橡皮上写：“平安，我喜欢你。”
他把橡皮推回来，反面多了一句：“好好学习。”
*
考上大学的尹朵朵，本以为自己可能是班上年纪最小的。
可没想到，班上竟然还有一个比她更小的！
第一天上课，辅导员就说让班上同学们多多关照一下班里的两位年纪较小的同学。
他叫苗平安。
是守护灵哥哥的父母捡的弃婴。
继承了守护灵哥哥的名字，也叫苗平安，比她小几个月。
听说他先天性大脑发育不全，俗称脑瘫，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寒冬腊月，是守护灵哥哥的父母将他捡回家，好好抚养，为他看病，养育他长大。
还听说他小时候耳朵不灵光，但后来好像好了。
嗯，现在确实是好了。
她低声叫了一句“苗平安”，他立马就看过来。
她其实有些不太开心的。
平安这个名字，是独属于守护灵哥哥一个人的。
被他占有了，就好像是占有了守护灵哥哥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
她知道不该讨厌他，可就是忍不住讨厌。
反正他肯定不知道她是谁。
从辅导员到任课老师，还有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他。
但她就不。
她就要讨厌他，不理他。
而且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了，不缺她一个，她就自己在心里默默讨厌好了。
同寝室比她大的几个同学都在笑她，小平安人很好，很有礼貌也特别勤快，你怎么那么不待见他呀。
她说看他感觉不顺眼。
不接受调停，别人也没办法。
反正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他，她自己讨厌也不碍着谁。
国庆假期，爸爸妈妈吵架，妈妈一怒之下回外婆家了，爸爸带弟弟追过去。
她也不想回家，就留学校好了。
小树苗家远，国庆假期来回车费也贵，他就也没回家。
她已经从开学坚持到现在，就是不理他，不跟他说话。
可很不凑巧，国庆那天，她例假来了。
她例假来得很晚，每次都特别疼，这次也很疼。
宿舍的同学们回家的回家，见男友的见男友，逛街的逛街，她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疼得昏天暗地。
她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学校医务室，可是勉强下楼之后，她就走不动，抱着肚子坐在绿化带边沿上一动不动。
“尹朵朵，你怎么了？”
“尹朵朵？”
她抬头，看到他的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瓮声瓮气：“平安哥哥，我肚子疼。”
他背她去医务室，医生说她是痛经加低血糖，给她挂了水，小树苗跑前跑后，又买水杯给她冲中药，在她终于缓过来劲儿之后，又送她回宿舍。
在宿舍门口，她有些恼羞地瞪他：“之前我叫的不是你，你比我小，你是弟弟，小树苗弟弟！还有……谢谢！钱我会还你的。”
他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眼神干净清透：“尹朵朵，我知道你。奶奶说你小时候找外婆家找错到我家那晚，给我们家带来好福气，你们走的第二天，我耳朵就能听见了。”
晚上也不会再浑浑噩噩。
他头脑清明，就好像缺失的什么东西，找回来了，完整了。
他笑：“我也一直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还有那个仙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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