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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行将甲子,依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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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靠窗临江而坐。

    香江丹鹤齐云飞,

    春风十里不同天。

    但看云山不识水,

    一叶轻舟渡谪仙。

    “好风光。”沙哑气息,缓慢赞出。

    “多谢兄台诚邀相坐,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问三知欠身答谢,温雅俊美的面颊虽饱经摧残,淤肿泛紫,仍掩遮不住嘴角那淡淡优美弧度。

    “润九。”淡淡二字随茶香吐出。

    “清河郡,问三知。”问三知再次欠身,谈吐温雅。

    “看润兄气宇轩昂,龙凤之姿,可是这江右世家子弟?”他问。

    “不。”润九细呡一口香茶,轻笑着说:“闲居野人。”

    “奥。”问三知悠长一息,眯眼再次打量着他:“兄台可也是为温家所来?”

    “问兄何出此言?”润九笑着看他。

    “剑炉。”问三知爽笑一声,说出两字。

    “剑炉可是个好东西。”润九沉吟着说。

    “是个好东西。”问三知手中白羽扇优雅扇摆,翩翩风姿,接着又说:“兄台可曾听闻岁月剑,无忧剑?”

    “愿闻其详。”润九微微摇头,轻笑说。

    “岁月,无忧两把上古神剑,实乃传闻之言,小生亦不知。”问三知歉意地谄笑说。

    “既不知,何不饮茶?”润九笑着看他。

    “呃…饮茶,饮茶。”问三知谄笑摇扇。

    楼道里,突兀传来一阵急沉脚步。

    “靖安卫办案!”一声厉叱。

    宾客霎时惊呼避走,乱作一窝。

    “快,官差大哥们,别让那几人跑了。”楼下,赵金仙叫喊着。

    “唔,倒是可惜了这味一叶寒香。”润九略是遗憾地吐出口清香。

    问三知正要说些什么,官差们已奔上楼来。

    “谁在此滋事生非?通通于我拿下!”

    领头官差喝叱一声,众衙差聚拢而来。

    那人身高体阔,眉目刚烈,眸光肃冷,正是靖安卫卫长方轶。

    须臾,悠悠步上来一人,男子四十来岁,英姿飒爽,目比寒星,身上束甲铁衣,寒光冽冽,凛凛生威,腰间挂着一只紫藤酒葫芦,右侧别着一枚武库司执事腰牌。

    寒星月剑斩红尘。

    庙堂端坐酒中仙,

    一朝情仇清水流,

    冽冽寒光照铁衣。

    那人径直而来,临窗坐下,顺手拿起桌案茶壶,筛上一盅,悠悠品味了起来。

    “好茶。”惬爽两字,声若洪钟。

    “武库司?”润九沉吟一声,看了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笑举茶杯,淡淡笑容回视着他。

    “方卫官,他们在这,就是这几人。”赵金仙指着几人愤声说着,嘴角污血尚未干结,以至不敢直视鬼伯。

    “噢?”靖安卫卫长方轶斜了几人一眼,冷声说着:“竟敢在江鹤楼闹事,倒也有几分魄量…

    岂不知此地乃郡侯府二爷的产业。”

    “这位卫官大人,依小生看,此间怕是有何误会…”问三知优雅起身,话未说完便被两名差人强蛮执下。

    “喂,喂,我说尔等怎这般粗鲁,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拿下!”方轶轻叱一声,众人齐拥而上。

    “放肆!”鬼伯喝叱起身,眸光若剑,抬手一挥,气劲迸溅,眨眼便掀翻数人。

    “大胆,竟敢拒捕!于我拿下!”官差厉叱,怒拔腰间佩刀。

    “这位武司执事大人,这地方治安之事,恐怕不归武库司辖管吧?”润九微微抬首,轻笑着对中年男子说。

    中年男子笑着说:“自然不归,我只是路过饮茶,这些差哥皆乃郡府衙差。”

    “喔?”润九轻地一声,笑看着问三知。“问兄,看来你我二人得上郡守衙门续品一叶寒香了。”

    “润兄盛情相邀,小生岂有推却之理。”问三知虽被执拿在地,狼狈不堪,仍不失优雅,轻摇白羽扇,温尔笑说。

    “那倒正合我意。”润九轻笑着起身。

    “鬼伯,走吧。”

    “是,尊主。”

    中年男子倏地说了一句,淡淡笑看着他:“足下或许不知,郡侯大人好饮红茶。”

    “喔?倒是好口味!”润九眸光倏地闪烁起来,微微一笑,朝男子递去一个目光。

    “再会。”

    “再会。”

    府衙里,

    女佣莺莺燕燕,往来成排,络绎不绝。

    手中端着各色鎏金器皿,皿中所盛之物,艳滴娇娇,色如鲜血。

    清风徐扬,空气中隐隐弥漫起恶腥气息。

    问三知折扇捂鼻,斜瞄皿中之物一眼,微微皱起眉头:“此何物?”

    “血。”鬼伯阴沉一字。

    “血?”问三知惊诧一声,疑望向润九。

    “看来咱们郡侯大人才刚用过膳呢。”润九轻笑一声。

    问三知不明所以,诧异着:“郡侯府这排场可是气派尊荣。”

    “嘀咕啥呢,快走!”官差喝叱着驱赶众人。

    进至内衙,

    “威…武!”

    衙役手中杀威棒咚咚咚…撞击地面,震得人不寒而栗。

    啪~!

    惊堂木骤响,惊得人心神一颤。

    “大胆刁民,见到本郡侯还不下跪!”一道稚嫩童音打响,透亮脆生。

    正堂上,

    【惠泽一方】牌匾之下,端坐着一人。

    那人十二三岁,少年模样,眉目清朗,如日在东,一件大襟、斜领子,下打满裥的棕色官服覆在修长躯体上,威风堂堂。

    煌煌恩威八面风,

    惠泽一方哺万灵。

    行将甲子冢中骨,

    如日在东依少年。

    “我大宁立国千余有年,少年郡侯真乃千年未闻,想这少年不过髻发幼子,竟却高居庙堂,八面威风,当真羞煞小生也…”问三知吟吟自语着,对眼前这名少年郡侯大感震惊。

    江右郡幅员辽阔,大宁兵粮重镇,堪为九州之首。

    保郡安邦,惠泽一方,煌煌大德功绩,岂是眼前这稚嫩少年力所能及?

    他仍想不通。

    “大胆,见到九百岁大人,还不速速下跪!”靖安卫卫长方轶厉叱一声。

    江右郡,九州郡首,辖地千里,生灵千万,一方郡侯尊呼——九百岁。

    自古千岁可称王!

    其尊容地位,可见一斑。

    “小生不才,清河郡人士问三知…见拜郡侯九百岁大人。”问三知悠悠欠身,恭谦有礼。

    “跪下!”衙役厉叱,杀威棍再起。

    问三知心头一震,在杀威棒淫威下,只得屈身。

    “你又是何人?为何见本郡侯不跪拜?”郡侯拿过案上茶杯,悠哉漱了漱口,接着吐出来一口鲜红的茶水,眯了一眼傲然而立的润九。

    “放肆!”鬼伯冷喝二字。

    “行将甲子,依旧少年。”润九微微抬手打断鬼伯,只说了八字。

    “噢…?”郡侯来了兴趣,他放下茶杯,眯眼打量着润九:“倒给本郡侯说道说道——如何行将甲子,依旧少年。”

    “郡侯大人今年贵庚可是五十有八?”润九悠悠轻笑着说。

    “细说。”郡侯眸光一正,只说了两字。

    “大人杯中茶水可是阳童之血?”润九如是说道。

    “什么?童血?”问三知闻言大惊失色。

    “何以知晓?”郡侯眸光倏地浓郁起来,转而寒光凛冽。

    “大人可知食人血肉,断人天伦,有悖理伦天道,死后将下无间地狱?”润九冷笑着说,眸光似若秋风扫落叶。

    “哈…!”郡侯‘哈’地一笑,说道:“本郡侯统辖万里之域,执领五江四湖,御下子民何止万千,芸芸众口皆赖于我而吃食,得以存命,无量功德,哺育天恩,本郡侯吃食几个冥顽生灵血肉算得了什么。”

    “大人荒唐!身为地方父母官员,理当吐哺生灵,岂可肉食子民!”问三知闻言厉声而起,怒不可恕。

    “住口!此间还轮不着你言语!”郡侯厉声叱断他,朝向润九,继续之前话题:“看这位先生尊荣神貌,绝非凡俗乡野之子可拟比,必是哪家仙门道师,可知本郡侯也深得道法精髓?既属同源,便且免你一跪。”

    “不,我只悠悠岁月一俗子耳。”润九吟吟摇头说着。

    “岁月?哈…!”郡侯骤然大笑,尖锐童音打响,戏说:“你看岁月岂可难为我焉?”

    “大人当真行将甲子?”问三知惊诧着插嘴而问,他们眯起两眸不敢置信地在那张稚嫩脸庞之上搜寻着岁月的痕迹。

    但很遗憾,只看到了朝气蓬勃,如日在东的气息。

    “闭嘴!”郡侯再次冷声喝断了他。

    “或许,应该有可能…”润九嘴角微微勾勒一抹邪魅弧度。

    “哈…!这位先生当真大言不惭,岁月不过掌中之物耳,翻覆之间皆由我掌控,岂能奈我何?”郡侯倏地冷笑起来。

    “大人食饮童血以滋阳寿,固然可折老返童,岂不知借寿之元,终究必还?”润九俊眉微微拢皱,眸光如电。

    “你且说道,但说在理却也无罪,如若言语不通,可别怪本郡侯不念同源之情,定罚不饶。”郡侯冷声说着。

    “岁月诚不欺我,岂又饶过谁!

    大人可知岁月几何?”润九问道。

    “既然岁月奈我不何,几何之数于我又有何意义可言。”郡侯冷冷笑说,置若罔听。

    “大人可知发丝又几何?”润九又问。

    “古人云,三千烦恼丝。”郡侯吟吟说着,忽觉岔了话题,冷声斥道:“这与岁月又何干联?”

    “不,关联很大。”润九嘴角弧度诡秘幽魅。

    “奥?”郡侯轻地一声,眯眼看他:“你且细说。”

    “岁月赠还你五十年光阴。”

    铭咒渐起。

    润九腰间别着的那枚玉佩逐渐发出盈盈蓝润光茫。

    “恩…?什么?”郡侯一怔,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啊!我的头发!本郡侯的头发!”

    倏地,一道惊恐尖叫骤而打起。

    郡侯抓头苦呼不已,旋即翻下座椅,扑腾起来。

    黑发转瞬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稚嫩的面孔须臾之间有如千刀万剐般划拉出道道鸿沟裂痕,皱褶不堪,好似苍松。

    “尊主,您如今只是一个凡人,寿命已然只有数月不到,切不可再使用上古铭咒,驱动岁月神剑,否则…岁月神剑…将会…将您的凡体撕裂碾碎!”

    边上鬼伯低低提醒着,浓浊两眸布满忧虑不安。

    “无碍。”

    润九低低呼了口沉重气息,只觉疲惫,气促,苍老之感涌袭而来,两眸一朦胧,几近晕眩,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岁月的无情。

    原来,岁月也会苍老。

    “看来,我时间真不多了。”润九深呼一息,嘴角丝缕苦弄意味。

    作为执掌时光三十万年的岁月上神,他第一次感觉到岁月这个身份如此沉重,虚疲。

    “郡侯大人,郡侯大人!您怎么了?”靖安卫卫长方轶惊叫起来,目瞪口呆。

    地上,郡侯嚎啕打着滚,衙役们吓得脸白如纸,七手八脚来扶。

    “润兄,这,这,这…”问三知咽着唾沫,惊愕于眼前景象,瞠目结舌。

    如日在东的少年,朝气蓬勃,眨眼…就变成了苍发老翁,垂垂腐朽。

    问三知实在找不到言辞来形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颊,润玉般的手感让他大呼一气:“倒真成了九百岁大人了。”

    “依我看,郡侯大人很享受九百岁这个称呼呢。”润九轻笑着说。

    “人生莫不短短数十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岂有百千之岁之说。”问三知说道。

    “不知问兄可有雅兴续品一叶寒香?”润九抬起微微淡蓝眸光,笑看着他。

    “实不凑巧,三知尚有旁事在身,待改日由在下宴请润兄。”问三知微微一笑,歉意说着。

    “唔,问兄何事如此急忙?”

    “实不相瞒,小弟此番所来江右郡,乃是上温家提亲而来。”问三知轻摇几下折扇,谄笑着说。

    边上鬼伯眸光倏地一冷,锐如利剑。

    “喔!”润九一声音调提得悠长,善意提醒着:“那你得备些彩礼,温府门口可是金银器玉,锦缎红妆…罗不甚数。”

    “多谢润兄好意,不过在下囊中羞涩。”问三知尴尬低咳一声,谄笑起来。

    “所谓求亲贵在心诚,古人有云,金城所致,金石为开。”他如此说着。

    “喔,心诚好,很好。”润九悠悠吟说。

    “大哥,大哥,那该死的温家把咱们彩礼全退了回来啦!”

    倏地,一道尖气怒声打来。

    “可恶,我就说了,提什么亲,整那些虚的没用的,咱直接派府兵围了她温家,还怕她敢不同意?再看看那些跳梁小丑们还有谁敢同我们郡府衙门争抢!”

    男子骂骂咧咧走来,乍见郡侯扑腾在地,尖叫一声:“大哥,您,您怎么啦?”

    “二爷,郡侯大人散功啦!”靖安卫卫长方轶惨声叫起。

    “什么?大哥!?”

    “快,快去找大夫呀!”

    府衙内顿时乱作一窝,鸡飞狗跳。

    “润兄,三知就此别过,改日再会。”问三知欠身行礼,翩然离去。

    “尊主,这书生…”鬼伯眯起浓浊两眸,望着问三知远去背影,凛若寒剑。

    “挺好。”润九轻启两字。

    “我是说这书生要上温家提亲。”鬼伯提醒着说。

    “和温家小姐挺般配。”润九笑着说。

    “尊主…!”鬼伯锐声说。

    “怎么?”润九淡淡笑看着他,沉吟许久,才缓缓沙哑开声:“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也别忘了,我虽是岁月,却也改变不了自己命运。凡人皆有轮回之数。然,时光只能前进,不可逆流。时光无轮回,岁月难回首,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