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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看?怎么自己看?
朱元章还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今天的夜风甚是喧嚣。
“???”
夜风?
他不是白天来找神女吗?
朱元章幽幽打量着身周。
这里不是金陵南京皇城,却也不是大梁北京风光,难道是中都凤阳?却也不像。
眼前是一片森然树木, 脚下土地不像天然山石,更似积土为山。
而远处,似乎有谁在怮哭。
似乎在高喊……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苍老的声音如同敲响丧钟,朱元章眯了眯眼, 往那边走过去。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天空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李善长尚在喜极而泣,听到这声音,立刻跳起来,暴怒:“大胆!谁在诅咒上位!”
周边宫人紧张到颈侧青筋突起, 抬起手怔怔指向天空:“上面……上面……”
李善长不解地抬头,童孔蓦然扩大。
天空之上,汹涌绿色河流在冲刷, 水波震荡之后, 浮现一个场景。
——明明挂在那么远的天际, 他们抬头看时, 场景却仿佛近在眼前。
“上位?”
“上位怎么在天上?”
“上位这是去天上当神仙了?”
南京各处传来官员惊异之声。
而明初那些能在朱元章面前说得上话的大臣,也赶紧向宫里递上请求,请见皇太子。
你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他要上天的话,这皇帝还做不做了呀?不做的话,我们是按喜丧吹喇叭送走, 还是敲锣打鼓送他走?如果还打算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他安排你监国了吗!
太子,这事你得拿个主意啊!
朱标:“……”
我爹一句话都没和我交代过就上天了!
他爹:神女也一句都没和我交代过。
天上这玩意当然是青霓的主意,她在将朱元章送去明末后,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于是让系统充当信号器,把朱元章那边场景投射到天上。
这是系统本来就拥有的功能,一般不开放给宿主,但青霓情况特殊,主系统便特意吩咐001,让它开放所有模块。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感情上,她实在按耐不住冲动。
不把明末那些王八羔子曝光,她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老朱你能顶住……吧?
暴躁神女对着朱元章投去殷殷期待。
老朱觉得自己顶不住。
歪脖子树,明朝末年皇帝,走投无路上吊自尽,身边只有一个老太监相送。
还自觉无颜面对先祖,以!发!覆!面!
那末代明皇踏着老太监背部,将脑袋伸进套绳里,即将西去。
朱元章大步上前,大喝一声:“住头!!!”
末代明皇朱由检被吓一跳,脚一崴,从太监背上滑开……
“呃呃呃呃——”
朱由检双手使劲拽着绳套,双腿乱蹬,双眼翻白,舌头吐出。
马上就要西去了。
“救……呃……”
虽然他想自尽,但做好心理建设自尽和猝不及防被·自尽是两码事!
老太监懵逼在原地。
“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哦哦!”
老太监陡然回神,扑上去要把朱由检抱下来。
朱由检被他一拽,口吐白沫:“呃呃——”
“让开!”
朱元章那英武不凡的身姿在老太监眼中犹如救世主降临。
朱由检被救下来,捂着脖子上青白勒痕咳个不停。老太监在旁边哭:“爷!是奴婢无用,不能为爷分忧!”
朱元章抱胸站在一旁,唇角挂着冷笑。
他那群老伙计一看就知道……
“上位绝对是在生气。”
“他以前生气就是这样,要笑不笑的,说是这样更让人害怕。”
“对对对,很久以前他还会摆死人脸,后来就改了!”
“糟糕!上位生气时,皇后殿下不在身边,谁能拉得住上位?”
“上位不会气到当场来一个清理门户吧?”
“应该不会吧,毕竟天下人都看着……”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知道上位他被天下人看着,上位知道吗?”
“……”
老伙计们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水幕,又迅速垂下头。
朱由检缓过来后,转向朱元章,面色迟疑:“这位壮士……不知如何称呼?”
朱元章:“俺是你祖宗!”
“你——”
朱由检瞪大眼睛,气到说不出话,也不知如何斥责对方。
朱元章再次冷笑一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抽出棍子来打断这不肖子孙双腿:“你怎么治国的,竟沦落到这下场!真是丢【太】【祖】脸面!”
朱由检气得脸色发红。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他以为救了皇帝,就能对皇帝不敬?还妄称是他祖宗!简直!简直狂妄无礼!
老太监也气得全身发抖,胸膛起起伏伏,高着声音喊:“大胆!”
就算他只有一个人,就算他只是一名老太监,也挡在天子身前,怒视面前这壮岁汉子。
朱元章看了一眼这老太监,哼声道:“你倒是忠心。”
月光透过云层,云似琉璃海,映在双方面容上。
一样的圆脸,一样的鼻直唇长。
样貌虽不十分相似,特征却异常显着。
老太监神色古怪,脑海中一个骇人念头显现。
“你……你难道是……”
看到那张脸,朱元章怒气不知不觉有些消了,叹道:“俺是。”
老太监同一时刻脱口而出:“爷流落民间的殿下?”
四十二岁的朱元章茫然:“……甚么?”
三十三岁的朱由检困惑:“……甚么?”
老太监眼中含泪:“小爷在民间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被生活挫磨得这么……这么成熟!看着比爷的年纪都大。
“鹅鹅鹅鹅鹅——”
老伙计周德兴笑出鹅叫。
老伙计王弼左手连右手,狠抽自己几巴掌。
不能笑!不能笑!上位这个人又小心眼又脾气大,万一被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被折腾呢。
在西安,老伙计——征虏大将军徐达笑得满地打滚。
他之前收到朱元章来信,被告知神女事情。他本就相信朱元章判断,此刻看到天上水幕场景,震撼之余,更有一种不愧是仙家手段的感觉。然后,就因为朱元章的遭遇差点笑抽,直笑得岔气。
将上位当成他不知多少代子孙的儿子,亏那老奴想得出来!
朱元章:“……”
朱元章无语地瞅一眼那老太监:“俺不是。”
又看向朱由检,看到他颈上触目惊心的青痕,又看到他凄然四散的头发,叹息一声,行过去,抬手替他将头发捋正。
朱由检傻眉愣眼地对着朱元章。
而这个人像是一个老农在凝望自己不太出息的后代那样,恨铁不成钢之余,又不免疼惜:“亡国之前,你这孩子受过不少苦楚吧。”
朱由检鼻头一酸,明明不认识眼前人,却禁不住落下泪来。
朱元章拍拍他肩膀,侧目一瞥,见臂上有血书,扯来一看,只见上边写着——
朕误听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贼碎裂朕尸,但弗伤我百姓。
此前还在笑的明初众臣慢慢变得沉默。
注:尤其是文官。
天底下,那些询问过识字之人血书内容的百姓,也陷入沉默之中。
在此之前,他们其实并未有太深刻的亡国感,仅仅是随着上位去目睹一件事情,所以他们还能被逗笑,然而,就在此时此刻,他们倏然真切意识到——
大明,真的亡国了。
朱元章没说话,只静静看着那血书。
朱由检胸腔好似堵着一口热气。
“你……你到底是谁?”
“太庙之中,当有朕画像。”
朱元章掀起眼看他。
“朕乃洪武。”
朱由检忽然就卸了浑身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想起来了。
这张脸!这张脸确实是……
老太监一下子叫出来:“洪武爷!!!”
朱元章问现任大明天子:“你说误听文官言,怎地这般说?”
朱由检欲要张口。天上突然电闪雷鸣,雷声轰隆隆滚来,堵住他声音。
朱由检被迫停顿片刻,在雷声平息后,一把拽住朱元章裤脚:“【太】【祖】!”
他哭着说:“诸臣误我!!!”
“轰——”
天上雷霆卒然噼下,将歪脖子树不远处那块一人高大石头噼得粉碎。
朱由检下意识往后仰,惊恐地看着那道雷。
朱元章眼皮一跳,心里好像有了点数。
随后,又是接连三四道雷霆,尽是打在他们身周,却克制着不伤他们性命。
雷霆不断炸响,朱由检觉得自己几乎要湮灭在雷光之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天罚?
老天在发怒?
然后,他看到【太】【祖】皇帝竟然微微躬身,拱手行礼:“不知神女有何指示?”
神女?
什么神女?
朱由检本能地,就有些慌了。
目光梭巡间,雷光顷刻大亮,他被刺激得猝然闭上眼,光芒刺得眼皮发烫。
朱元章用袖子遮面,瞧见一道身影,在雷霆中虚虚实实。
“朱——”
朱元章咯噔一声。
神女眸光澹澹扫他一眼,留了脸。
“明皇。”
朱元章狠狠松一口气。
幸好幸好,不是重八。
这叫了重八,他哪还有脸打重重重重……重孙子了!
“将你这后代看好。我承认,我有些迁怒了。”
雷声鸣啸而下,神女怒,则雷霆降。
青霓承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迁怒。
朱由检说诸臣误他,但明末(不包含南明)这个时期,和汉、唐末期比,朱由检还能调动军队,还能驱动官员,和宋朝末年比,明之两京十三省,在攻破北京之前,李自成只占领了陕西全省。
诸臣有误,但朱由检无法推卸责任。
十七年换十九个首辅,尽管大多数是因党争而下位,被弹劾而请辞,但其中确实显示了朱由检作为天子,无法折服大臣让他们放心留下,无法压制党争让大臣为性命着想而请辞。
他确实没有受过正统皇帝培育教育,但汉文帝就受过了?历史上那么多以小宗入大宗却没有亡国的皇帝就受过了?
而且,从李自成十月攻破潼关,到三月攻破北京,整整五个月,朱由检是不想跑,不想去南京吗?
他想啊!
大臣一议南迁,他犹犹豫豫,说不知道天意如何。
大臣二议南迁,他说他之前就想南迁,但因为没有其他人提议,就不敢提出来。还和大臣说,这事我们密谋,你别对外说这事,不然破坏我名声,我就将你治罪。
大臣三议南迁,从出行路线到途中该对军士的犒赏都一一细说,这些都得到了他本人颔首同意,作出布置,私下派臣子前去察看水陆士兵舟马之数,密旨命天津巡抚备漕舟三百,等到河水解冻立刻南下。
然后拖啊拖,犹豫啊犹豫,拿去朝廷一说,大臣们不愿意背锅劝说皇帝南迁的罪名,强烈反对,有人说“皇帝去南方,太子留北方”,有人说“太子去南方,皇帝留北方”,还有人说“皇帝和太子都留下”,这种事本来就该皇帝做决定,但朱由检好面子,也不想背负南迁罪名——没看到赵宋皇室因为支持南迁,被骂成什么狗样子吗。
反正……拖了几个月,拖到李自成大军堵住路,彻底跑不出去了,这时候,朱由检才来一句:“国君死社稷,朕志已定。”
京城破了,皇帝凉了,太子也凉了,文武百官全便宜了闯王李自成。
朱由检自尽或许悲情,但青霓此刻想到南明,想到满清入关,想到扬州十日嘉庆三屠,她承认,她迁怒了。
要南迁还是要守卫京师,你说个准话啊!一边暗搓搓准备南迁,一边又舍不下脸!到最后还来一句“诸臣误我”!
青霓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卡——”
千仞高的煤山,被雷霆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