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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现在受制于人!
如果不是金兵忙着对付捣乱太庙之人, 以及保护金人贵族!
我堂堂一个大宋皇帝,怎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赵桓悲愤之余,望着朱皇后的眼神里, 流露出怨毒。
朱皇后先是一凛,而后徐徐开口“你恨我?想要杀我,灭我九族?”
赵桓苍白脸上特意表现出一丝讨好“皇后说笑了,我知皇后素来贤良, 也确是我辜负臣民, 皇后是在谏言,我又怎会想杀你呢?”
不待朱皇后回应,他便对着柔嘉公主喝道“柔嘉, 如何为人子女?还不快将你母亲扶坐下去!”
柔嘉公主身体一抖, 不自觉的就仓促起步, 要过来。
可不能让她听从赵桓, 否则,逼君气势好不容易被营造出来,就会立刻被瓦解掉。余下皇亲国戚便会本能“忆起”这二人是皇帝, 将会再一次依附到他周围。
朱皇后抬高声音“可当不起这声皇后!”
柔嘉公主不由得停下脚步。
朱皇后讽刺道“赵桓,你见过冻得睡不着, 需要自行找柴火茅草燃烧取暖的皇后?你见过被贼军调戏, 皇帝吭都不敢吭一声的皇后?你见过种地自养的皇后?”
不会吧不会吧, 你们不会觉得这俩玩意还有生杀大权,不会以为他们在金国吃香喝辣, 金人还将他们当皇帝对待, 好好维护他们帝王尊严, 他们依然想杀谁就杀谁, 想折磨谁就折磨谁吧?
不会这么天真吧?
皇后都要自己生火取暖, 种地饱腹,你一皇帝算个球球。
诸宗室男女、奄人听出朱皇后言下之意,打量二帝时,眼神更加不对味儿了。
皇权至上,不是皇帝至上,皇帝没有权力,连条狗都不如,至少一般人还不敢随随便便打狗,怕被冲着脚上来一口。
于妇女俘虏而言,她们顺从二帝将他们救出来,并不会让她们在浣衣院中过得很好,他们不顺从二帝救人,亦不会过得更差。
说得不要尊严一些,以前她们的夫主是二帝,如今她们沦落为俘虏,被投入浣衣院后,她们名义上就是金国皇室的女人,怎么,你赵桓和赵佶,还有那么大本事,还有那个银钱,买通金人在浣衣院中对她们施虐?
至于男子俘虏……如果连两个残废都不敢反抗,那也真是活该被欺压。大家都得下地干活,自给自足,要真将人逼急,半夜摸进屋里,锄头一砸,就能让二帝知道,什么叫“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朱皇后很成功地就用几句话,让这些人经过些许动摇后,又迅速站在她这边。
但凡二帝手里有两兵也不会如此,可……这不是没兵吗。
小算盘被打翻,赵桓愤怒地盯着朱皇后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战况似乎不小,血腥气味飘来,勐风吹起,如同人在呜咽,又像是饿狼在低吟。
赵佶这个人胆子不大,想到过一会若是战况卷到棺材边,其他人有脚能跑掉,他们可不行,刀剑无眼,万一一把刀砍过来……
“大郎,你就再下一个罪己诏吧。”赵佶劝说赵桓“如今最紧要,还是先从棺材底下离开。”
赵桓想着勾践卧薪尝胆,想着唐宣宗装疯卖傻韬光隐晦,想着……想着历史上那些忍辱负重事迹,赵桓张张嘴,还是不太能说得出口。
“轰——”
正在战斗的那边,不知道是哪个金兵被打飞了敲棒,棒子夹着气浪飞旋上顶,瓦片在这一击下碎裂迸溅,哗啦啦落下一堆,好几块径直溅到赵桓脸上。
如果刚才不是敲棒飞过来,是一把刀呢?
如果不是飞到屋顶上,而是往我脑袋飞来呢?
赵桓越想越怕,惊恐地“这就下!这就下!”
他逼着自己去构思一份新罪己诏,生死关头,才思竟也敏捷起来,数十字一气呵成。
“如今可还有异议!”赵桓迫不及待地说“还不快搬开棺木!”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一起去看朱皇后,等她指示。
朱皇后点头“挪开。”
众俘虏心底浮起遗憾,不知是谁仗着藏在中间,还忍不住发出叹息,叹得赵桓和赵佶脸色铁青,想要找出是谁,视线扫来扫去,只觉得每个人都是,每个人都有可能。
四个身体体壮的成年男子围着棺材,各自占据一角,太阳穴鼓起,双手慢慢将棺材往上抬。
一边抬,一边龇牙咧嘴,口涎从牙缝里渗出。
“这玩意好沉。”
“那壮士莫不是把投石砲搬来了?”
“什么投石砲啊!”其中有人耐心钻研过女真语,便嚷嚷“方才听金人所言,是我宋人壮士抱住棺材,将其投掷过来,恐怕就是来破坏这太庙献俘,谁知道一不小心,砸到陛下与太上皇。”
这是什么?这是在世西楚霸王啊!
那项羽举鼎,也不过如此吧?
众俘虏啧啧称奇,二帝可不管来人是不是力大无穷,他们感受着身上重负在慢慢变轻,简直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
朱皇后“等等。”
“哐当——”
“啊——”
朱皇后话音刚落,棺材又砸了回去,砸得那几条腿如死鱼尾巴一样抽搐,赵佶与赵桓上半身弹起,惨叫声脱口而出。
松手那人连忙道歉“手滑,手滑……”
赵桓简直崩溃“我的腿——”
赵佶伸着脖子试图去看腿,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该不会要半身不遂了吧?
赵佶万分惊恐,想动又不敢动,腿像被钻孔一样疼,他抽着气问“朱氏!你这是故意折腾我们父子?”
朱皇后盈盈一拜“陛下说笑,妾不敢。”
太上皇与皇帝一般,同样能够被称为陛下,然而此时此刻赵佶听到“陛下”这个称谓,却是有些绷不住,面红耳赤。
甚么陛下,在金国,哪来甚么大宋陛下。
赵佶好像有些心平气和了“你想要作甚?”
朱皇后“只有一份罪己诏,不算数,你们有两个人,还得要一份,余下一份你们谁去下诏都行。”
赵桓骂道“你是否有疾!”
这人怎么这样啊,一开始就说要下两份罪己诏不行吗?非得下完一份再说!这不是故意玩人?
何止二帝,其他人亦是傻在当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听错了。
虽说二帝如今确实管不到她们,天家女卷……如韦、邢二后及帝姬、王妃,入洗衣院的入洗衣院,赐给金国贵族的赐给金国贵族,但朱皇后这么做,也太不给二帝脸面了。
她难道真的不管不顾了?
好几个金人宗室也学过汉话,一边远远窥着十四岁的青霓靠蛮力冲破封锁,一边注意到朱皇后这边,待事情发展成如今地步,一个个目瞪口呆,好几个脑袋扭过去,瞅着朱皇后打量。
这女人……够劲啊!
发现金人宗室目光,二帝宛如发现救命稻草“救救我们!你们陛下可说过,会给我们封侯做公的!”
但没一个金人过去。
皇太弟完颜斜也更是直接表明“你们汉人可是说过,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这汉女倒是个女中豪杰,若是怀里藏刀子,给我们来个血溅五步,可如何是好。”
更何况……
完颜斜也看向十四岁的青霓。
这里还有柄刀得提防,这时候谁动,谁就容易出事。
皇位近在眼前,他如果被这刺客杀死,岂不是白白把位置让给完颜斡本这逆臣?
那柄刀冲了过来。
此人一看就知道不会战斗,可那一身蛮力实在令人无法近身,当他夺走一根敲棒之后,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棒子打到谁胳膊上,谁就手折!
“他身材既不魁梧壮硕,眼神也不是狼那般犀利冷酷,竟然使三百人近不得身!”
可怕,太可怕了!
“他怎么跑那么快,身上又无甲胃,也无盾牌,一快便会容易失误——他不怕失误,不怕死么?”
完颜斡本越看十四岁的青霓越心惊,只感觉有勐兽正冲他耳边喷洒热气,背后大汗津津。
像他这样的统帅,越能看出这种悍将有多可怕。
“能不能调弓箭来!”他大声吼。
便有金兵欲哭无泪“人太多了,怕误伤!”
今日在拜太庙啊,金人宗室贵族特别多,谁敢冲这里面放箭,想造反是吧!
而且,这片场地,骑兵也施展不开啊!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快躲开!”
金人宗室乱作一团,齐刷刷选择不硬拼,往后躲。
二帝惊喜地冲着十四岁的青霓喊“壮士!快来救驾!”
他们慌张许诺“若能带朕往南去,朕许你为相!”
“不!为王!异姓王!”
其他俘虏也连忙道“壮士!救救我等!”
十四岁的青霓冲到这边,敲棒上血迹斑斑,这玉冠锦衣的少年郎把脸上血点抹掉,打量着他们,苦恼地说“这么多人,我带不走。”
这意思就是,至少可以带走一个人?
众人惊喜之余,正要争抢,却在这时,朱皇后以迅雷之势随手拽了身旁一个帝姬推进十四岁青霓怀中“求求壮士将她带走!”
十四岁的青霓惊愕侧头,那帝姬也愕然看着他。
朱皇后“壮士快走!莫要停留!至于这二人——”她指着赵佶和赵桓“为此等君父搭上性命,不值得!”
二帝目眦欲裂“毒妇!”
这可是唯一能逃脱的机会啊!
其他俘虏哭喊着“壮士也将我们带走吧!”
“救救我!”
“壮士救命!”
“砰——”
所有声音一静,俘虏们扭头,看到朱皇后从棺材上收回彤红手掌,厉声道“别误了壮士!此等霸王之姿,来日必可挥兵北上,将我们救出!”
她看向十四岁的青霓,有不舍,也有期盼“壮士快快行去,金人恐怕很快就要调弓|弩前来了。”
“好,我先走了!”
十四岁的青霓对帝姬干脆利落地说“跳我背上,别磨蹭!”
帝姬也知此时不是羞怯时候,往少年背上一趴,紧紧抱住人,眼见着少年一手将她托住,另一手挥舞敲棒,往太庙大门冲去。
二帝声音都撕破了“壮士别走!”
“壮士救驾啊!”
“回京之后,必有重谢!”
今日今时,是他们离逃脱这等人间炼狱最近的一刻,可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壮士风一般来了又走,甚至连一丝关注都没给他们。
怎么会这样!
我们可是皇帝啊!
与二帝此刻如丧考妣的样子不同,宗室这些人在失望过后,又很快振作起来,希望之芽在他们心里生长。
这些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背影,生怕一个错眼,他就死在金兵乱棍之下。
这是希望。
他不能死!
方才柔嘉帝姬不在朱皇后身边,她并非是被推走那人,心中忽有所动,鬼使神差侧头,看见母亲朱皇后正穿着羊皮,跪坐在阿骨打庙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具金贼尸体。
那尸体是之前小壮士一敲棒拨过来的,小壮士力气很大,金贼头骨都被敲凹进去。
“妈妈……”柔嘉帝姬呼唤出声,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不详预感。
她母亲没有回应她,反而是以手梳理了头发,又脱掉羊裘,帝后羊皮下面还能着素衣,帝后之下的俘虏才不给穿衣,只披羊皮。
朱皇后就这么穿着素衣,披头散发,凝望着十四岁的青霓。
虽然小壮士今日大闹太庙,让金贼蒙羞,可等小壮士离开,金贼依旧会继续献俘,羞辱他们!
她还是会被披上羊皮。
还是会被迫行牵羊之礼。
听闻还要入宫沐浴……
“太|祖皇帝乎——”
她忽然笑了一下,这个距离,小壮士肯定能够听到她的呼喊。
“妾乃大宋皇后!”
“乃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
“妾乃朱琏!
“绝不受此等弥天大辱,令祖宗蒙羞!”
——请告诉大宋臣民,这皇室,至少还有一人身怀气节!
——请,他们切莫失去士气!
朱琏抱着那具金贼尸体,在其他人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一头撞向门柱子。血花绘在柱子上,缓缓拖出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