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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画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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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晃三个月过去,六月份了,气温转热。

    时音考完试后和芝爱飞了趟美国看慕母,席闻乐在四天之后到,他去看慕母的那天慕羌特意回避,时音倍感清净。

    他也算第一次正式见“丈母娘”,来的时候,她正推着慕母在湖边散步,他依着远远的湖边闲庭漫步过来。

    慕母看着他,说:“不见的时候觉得不好,见了感觉又不一样了。”

    “那是好还是不好?”时音俯下身子。

    慕母在她耳边说:“你看他,目光全放在你的身上,你说我觉得好还是不好?”

    时音笑。

    席闻乐到了之后,才把视线从时音身上移到慕母的身上:“伯母。”

    同时向时音这边伸出右手,等她把手递过来后牵住,将这样子的情侣关系大方地坦露在她母亲的面前,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对长辈这么尊重,一点架子都没有,时音将手轻拍在慕母的肩上,慕母点了点头。

    他说:“等她毕业了,就结婚。”

    时音立刻往他看,轻声讲:“你说太直接了。”

    “我放心。”慕母回。

    她又看回慕母。

    他们两人的见面跟自己想得不一样,总感觉这两人之间有种默契,之前时音怎么陪慕母说话,她总免不了自哀自叹,现在席闻乐说的第一句话就直达心扉地安慰了她,慕母的神情瞬间释然了。

    所以他来这一趟,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时音下半辈子的……抚养权。

    后来在这儿逗留了半个月后回国,学校也开始放暑假。

    七月出头的时候台风频繁,天天刮风下雨,等到天气稍微转好,席闻乐带她出去了一次,是去外环的海边吃海鲜,路途比较遥远,路上下着小雨。

    目的地餐馆门庭虽小却很有格调,正好碰上台风敏感期,顾客少,时音和他就直接入座了。

    高中时候她曾用海鲜过敏为借口敷衍过高衫依,没想到他知道,点完菜后提了,她讲:“那你这次怎么不问我意见就来?”

    “知道你对她不说真话。”

    时音特意向他看:“你怎么就无缘无故知道这个了?”

    “我问的。”

    “问高杉依?在她做你女伴的时候?”

    他点头。

    “你不会那时候就对我有想法吧?”

    “所以不是追了你两个月,”他肯定地讲,“在这之前还暗恋你一个月,总共三个月。”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时音叩下巴:“那你说,第一次注意我是什么时候?”

    “到校第一天听课的时候。”

    她想起来:“就是你转魔方的那次。”

    反应过来后把筷子往他那边滑:“席闻乐你挺有招啊,故意在我眼前秀智商。”

    “看你最顺眼,然后越看越顺眼。”他讲。

    她笑出来。

    由于两人是下午来的,四点半吃的晚餐,结束后是六点,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餐馆准备提前打烊,老板结账时特意关心嘱咐:“台风又要来了,两位回去开车小心。”

    台风确实来了,从海边离开后一路都下着暴雨,里外温差大,车窗玻璃覆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他把空调打开来平衡温差。

    接近中环外圈时堵车,等了十分钟也没见走动,他撑伞下车去前方看情况,时音依旧在车内看电影,过了会儿他回来,不急着上车,而是朝后面的公路观察堵车情况,回到车内后,挂倒档转方向盘。

    “怎么了?”她问。

    “前面积水封路。”他一边找地方绕路,一边讲,“我们往回走,住酒店。”

    2

    又回到外环,由于是人烟稀少的郊区,沿路很少见到大酒店,导航显示公路直开拐弯的地方有座大学城附近有几家酒店,他就把车开向了那儿。

    较好的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可是前台小姐带歉表示最好的房间已满,由于前方突然封路,许多得到消息的车主都提前在这儿订了房间,只剩下几个小标间能住客,时音那会儿靠着他的背闭眼休息,说:“没关系,小标间就小标间……”

    小标间是两张单人床,席闻乐半夜的时候把她弄到了自己那张床上……然后就,腰酸背痛。

    第二天台风与暴雨都停了,席闻乐去车库取车,时音也跟着去了,她坐在副驾驶揉后颈,另一只手往包里翻找东西,找了会儿后无果,说:“等一下出门左拐去药店,我没带药。”

    他正把车开到上坡口,前面有辆银粉色的小跑正在上坡,他暂停车速,将手臂搭在驾驶盘上:“不去。”

    时音放包:“不是胃药,是那个药。”

    他点头:“不去。”

    “你干嘛?”她皱眉。

    他别过头,两人在车厢内对看,有那么点安静与严肃。

    时音从他眼睛里看不出什么,他也长久没有说话,直到车前的日光有些亮,他把手覆到她腹部,说:“我想要个儿子。”

    ……

    昨晚的热度消下来,大脑下意识地冷静思考,她细细听着,琢磨着他这句话,等到反应过来,讲:“我跟你都还在读书。”

    他回:“顺其自然。”

    可是这个话题来得太突然,而他说话的口气很认真,她心静不下来,慢慢坦白:“席闻乐我爱你,但我在毕业之前不想要孩子。”

    “你再考虑考虑。”

    “可是我觉得太突然了,为什么?”

    这一回,他没有回答“因为我爱你”或者“我想跟你有个孩子”这样她心中为他预先设定好的话,而是搭着方向盘简单地回答:“就是想要了。”

    车厢内一时沉默,时音别头看车窗外,不久,她膝上的手被他握起来:“时音。”

    她没应。

    “看我。”

    叹出一口气后往他看,他说:“如果你愿意为我生儿子,你和儿子都会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超越一切,是至亲人。”

    “如果生了女儿呢?”

    席闻乐没答。

    ……

    车子回程路上,时音和他话很少,她偶尔会说些学校的事,他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搭着车窗,只在时音说完后回一个简单的“嗯”。

    因为话题被她搁开了,他心情不好。

    车厢内一时沉静。

    直到两个小时后,车子驶进内环,他才改变口气说:“今年迟点去学校,我带你去度假。”

    她问:“去多久?”

    “你想多久就多久,三个月也可以。”

    3

    时音并不是不知道席闻乐带她去各个地方度假的真正原因,这个决定作出后,她没拒绝也没支持,只是任由他办理一切手续。

    她的行李由阿冰打理,在这之前,别墅里的家务事无巨细全都由阿兰包办,她们只让她好好养身体,其余什么事儿都不让她插手。

    别墅里的药都被收起来了。

    他想要个儿子,这决心来得突然,实施得也这么彻底,接下来就是做她的工作,度假行程表上写着世界上最浪漫的几个国家的名字,第一站就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奥地利。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席闻乐在客厅里跟栗智吩咐事情,时音一人在露台的藤椅上抱膝坐着,偶尔会听到他的一些讲话声,她闭上眼睛。

    半个小时后,她下楼。

    他依旧忙碌,没注意到扶着墙壁站的时音,她在他身后轻轻说:“如果我现在不想去了,你会不会生气?”

    栗智看向她。

    阿兰,阿冰都看向她,跟着她身后下楼的芝爱也止步在楼梯上,看着局面。

    席闻乐暂停了与栗智的对话,没回话。

    “其实你可以在我身上用更简单的方法的,”时音说,“但是这一次你没想到。”

    她说完,上楼。席闻乐沉默着把手机搁回桌上。

    ……

    第二天早晨,老李的车准备好了。

    阿兰将行李放到后车厢,时音一声不吭地上车,席闻乐向栗智交接完事情后扣了扣车窗:“不是这辆,下来。”

    阿兰一愣,老李也降下车窗往外看。

    他从阿兰那儿接过行李放进跑车的后车厢,替时音开后车门,示意她出来:“坐我的车。”

    时音下车,重新坐到他那儿的副驾驶,他上车关门,她往旁边坐了一点,挨着窗户看外面,不与他有任何交流。

    他说:“我知道你昨晚没睡,路程很远,你在车上睡一觉。”

    “机场能有多远。”她低声回。

    车子启动,他转方向盘,将车子开进车道。

    一上路的确容易昏昏欲睡,到下山的路口已经有些撑不住,车内开着空调,他给她盖了条毯子:“到了叫你,睡吧。”

    ……

    路上不知睡了多久,他开车稳,时音很少被打扰,后来越睡越深,潜意识里觉得路程很长,想他怎么还不叫她,但是疲感与惰性已经蔓延全身细胞,说不出话,只能闭眼睡着。

    车子半路停过,应该是在一些服务站,她有气无力地整理坐姿,继续睡的时候隐约觉得席闻乐在动她,把她原本倾向车窗的脑袋转过来,她疲惫地问到哪儿了,被他的嘴唇轻轻压住,然后在迷蒙的状态下被动地跟他接了个吻,他一边把她的头发整理到耳后,一边吻她,唇上触感又柔又暖,蔓延进嘴里一阵麻,他亲完后又近距离观察着她睡觉的模样,在她鼻子上额上都落了几个吻。

    然后继续开车,时音也继续睡。

    等睡得差不多后,吃力地醒来,腰和脖子都有些酸痛,她问:“到了没啊……”

    “快了。”

    睁开眼正好看见夕阳天,她闭眼,只是没睡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她皱着眉坐起身子来:“几点了?”

    “五点。”他一手控方向盘,一手搭着窗沿说,“下午。”

    “我们飞机几点啊!”她侧头。

    “九点,上午。“

    她再次转头看四周景色,好像仍旧是山道,她再问:“你开回去了?”

    “没有。”

    车头突然一个转弯,时音抓稳窗沿,向前看去,看到半山腰一幢熟悉无比的古典别墅,心咚地跳了一下。

    他把她带到了,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来的地方。

    这里还像以前一样幽静,青灰石砖,欧式门檐,四周冷杉林立,一派严谨与幽谧。

    车子开进中庭,有女佣下来迎接,算算早上出发到现在行车一共九个小时,他一个人把车子从他的城市开到了她的城市,又有一点浪漫了。

    “那你原来那个行程怎么办……”时音下车问。

    他交车钥匙给管理人,从管理员手中接过另一把钥匙,向提前准备好的越野车走,说:“推掉。”

    说完把副驾驶的车门开了,示意她过来。

    4

    他说,他知道让她在同一个地方接受同一个人的两次心意是件很荒唐的事,但他依旧把她带来了。

    木屋完好无损地伫立在林中,周围还竖起了新的栅栏,下车,远远看去的时候心内思绪百转,时音吸一口气。

    就跟被他第一次感动时一样。

    他在她前面进门,里面的家具都干净如新,好像天天有人打理,她在他的身后走,抿嘴看着四周的摆设,后来指着沙发说:“我以前就是在这里等你,等了三天你都不来。”

    这一句话刚开始说的时候很正常,到一半时有些哽咽,以前那些委屈渐渐涌上来,席闻乐看她,她也看他。

    “然后,”她继续说,指着羊毛地毯,“我在这里躺了一个晚上,外面下暴风雪,灯灭了,就我一个人,然后……”

    说到后面,鼻子和眼睛发酸,她停住。

    席闻乐把她抱进怀里。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理我?”

    “不知道。”他说,“但是我也很不好过。”

    “你肯定不会理我的。”

    他把她抱得更紧一些:“以后任何事都不会放掉你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她用手抓着他的领子,从他怀中仰头看他:“那现在……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嗓音已经微哑,睫毛也湿了,和他额头抵着额头拥抱着,闭紧眼。

    ……

    那个可以用在她身上的最简单的方法,他终于想到并做到了,不需要大把金钱与时间堆砌起来的浪漫,只要回到曾经狠狠伤害过她的地方重新许诺她一辈子,给她安全感,她要就给她,直到她的心踏踏实实为止。

    其他的事,顺其自然。

    这剩下的半个暑假时音都和他留在了这座别墅,相互之间的热度直到暑假末期都不消散,一年了,感情又浓了一点。

    ……

    九月份开学,时音升大二。

    刚开学的一个星期琐事较多,总校纳入一批大一新生,这一大批新生资源使各个社团都比平常忙碌,校园里也热闹了。

    班里学生没有变动,火薇的肌肤被日光浴晒成完美的小麦色,邵西可手腕上换了几条最新季度的钻链,闲着的时候,看出她们脸上一暑假狂欢后的虚疲,但是提到新生资源,又各个精神奕奕。

    新生们很主动,她们来到总校的第一天就背熟了这校园里的势力格局,接下来几天就小心翼翼地前来观摩传说中的人物,火薇自然是名胜之一,简茉律也不差,但她们两个的招话题程度早已不如时音,时音的名声在新生中已和法瑟一样响亮,成为那种生活在口语传说里的女人,其中被传得最厉害的一条就是:太子爷的女朋友。

    教室内人声鼎沸,教室外万里晴空。

    纪桃沢坐在课桌对面报告社团新进社员的名单,时音撑着脸看窗外的天,微风徐徐,吹到袖口前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腕上的细链子轻轻晃动。

    纪桃沢观察她一会儿后,说:“好像比暑假前白润了一点。”

    5

    时音看向她,指自己。

    纪桃沢点头。

    “没怎么出去。”她回应。

    课铃响,下节是全年级一起去阶梯教室上的大课,纪桃沢回自己教室去拿书,时音也收拾东西,芝爱不知道去了哪里,等人都走光后时音才等到她,她从时音手里接书,缓着一路赶过来的呼吸说:“走吧。”

    “忙什么去了?”

    姐妹俩走出教室,芝爱说:“买点东西。”

    时音往她看了看,笑,不说话。

    阶梯教室已坐满人,幸好纪桃沢提前留了位置,时音与芝爱到中排第五组的位置坐下,课还没开始,四下学生都在做各自的事。

    时音与纪桃沢闲闲地讲话,大致听她聊这个暑假班里人都做了些什么比较出名的举动,比如说火薇参加了一场慈善马球比赛,简茉律雇了家杂志全程记录自己的非洲行;还有一些奇闻异事,比如说最近网上有部漫画开始受追捧,而校方怀疑漫画的创作者是本校学生,因为这部漫画内的校园环境不仅跟总校一致,就连发生的事情也相差无几。

    “这部漫画讲什么?”她问。

    “就讲校园里的一些平常事,感觉作者以第三者的角度窥视了一些学生的对话编凑成一系列的小故事,不过由于很真实,加上画风好故事有趣,最近在网上人气很高……而且作者不否认以总校为背景创作的故事,所以受关注度很广,”纪桃沢顿了顿,“正因为如此,学校挺介意的,据说开学前就在找画画的学生。”

    “要阻止吗?”

    “嗯,之所以真实,是因为里面有些角色在我们学校都有原型,学校担心漫画过于泄露学生隐私。”纪桃沢说到这,补充,“对了,有个角色跟你很像,不仅外型,身份设定也非常像,但这个角色目前出现的次数不是很多,没发展具体的故事,估计漫画还没画到你就会被学校砍了吧。”

    时音叩着下巴听,讲师开课时两人的谈话才结束,她拿过桌上的保温杯喝水,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大门口突然一阵巨响,本来关着的门砰一声开,讲师的课被打扰,一整个阶梯教室的学生向讲台旁的大门看去。

    这么高调的入场原本以为是迟到的学生,但时音看到席闻乐后差点呛到水。

    他没提前跟她说会来。

    门是他开的,响动也是他弄出来的,他正低头看着门把,没过多久收回神才发现一堂课被他打搅了,学生都看着他。

    他向讲师点了一下额表示打扰,接着关门进走道,一直走到时音的那排位置坐到她身边。

    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注视着他,直到讲师用指节扣了扣桌面让学生集中注意力。

    他入座的时候,她的椅背也跟着轻微晃动,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到,她从桌上拿保温杯的盖子,顺口问:“来干嘛?”

    “没课,陪你,你这节课要一上午。”

    “那你来得也太拉风了。”她将杯子拧好,放回去。

    他说:“门坏了。”

    席闻乐很少陪她听课,因为两人的时间总是不搭,这一次难得他主动,但偏偏碰上和一整个年级共处一室的大课,时音平时没他陪着都够招人注意了,他一来就更显眼。

    他一边陪她听课一边说:“今天想吃黑鳕鱼。”

    “我做还是阿兰做?”她问。

    “你把做法告诉阿兰,你不要下厨房,油烟重。”

    “好,”时音翻笔记本,顺便说,“好了你不要跟我说话了,我听课。”

    但是显然席闻乐没这么听话,他口头上说来陪她听课,实则闲着来她这儿找事,他可以在她不理他的时候安静,但不能容忍她不理他却跟纪桃沢讲话。

    时音偏偏跟纪桃沢有聊头,聊着聊着,膝上的手就被席闻乐握到他那儿去,他看着讲台说:“听课。”

    时音没理他,把手抽回拿笔记本,让纪桃沢给她写上这个学期的课程表。

    膝盖被他的掌心覆盖,时音被迫往他那儿转,她低头推他手,轻声讲:“不要乱摸,席闻乐。”

    后来好不容易休停会儿,他开始闲得折纸,折好一朵玫瑰后放她笔记本上,用指头叩了叩桌面让正在聊天的她注意。

    时音把笔记本往后翻,撕下十张纸来放他桌面上:“你帮我折一束出来,十一朵。”

    他看纸,时音说:“叶子也要折出来。”

    然后转回去与纪桃沢继续话题。

    席闻乐折纸折到第九朵时突然来了电话,他挂完电话说:“陪你听完这节课我先走,午饭你跟芝爱吃。”

    她点头。

    不多会儿,课告一段落,大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座,席闻乐比她先走。

    6

    那晚回别墅,阿兰照她的吩咐做晚餐,时音拿着苹果上楼,走到楼梯的一半,从后窗口看见半山居别墅内亮着灯。

    那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半山居别墅的灯光很显眼,她从衣袋里拿手机拨给席闻乐,通了很久他才接,她讲:“你在上面的别墅啊?”

    “晚饭好了没有?”他没正面回答,反问。

    半山居别墅的灯灭了。

    “快好了,”她说,“你快下来吧。”

    挂电话后没去多想,她吃着苹果进卧室,正好看见床头旁边半开的抽屉,这抽屉平时都是锁着的,席闻乐在里面放“身家”,她看见后也就随手拉开。

    里面有两份文件和一个相框,出于尊重她没看文件,相框倒是一眼就觉得熟悉,翻过来,看见玻璃面内一张写满“席闻乐”三个字的纸。

    她笑,轻喃:“藏这里……”

    咬了口苹果,时音将相框摆到床头,随后闲着没事去芝爱的卧室,到门口叩了叩门,问:“我进来了?”

    门本是半虚掩的,芝爱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听电话,看时音进来,轻轻对那面讲:“再见。”

    “最近电话很忙。”时音盘着单膝坐床沿,往怀里放了个抱枕。

    芝爱抱着膝,不说话。

    “那我猜,”时音直入主题地讲,“喜欢你的这个男生,我认识?”

    被看出来了。

    芝爱轻轻点头。

    “那等你觉得合适了,再告诉我是谁。”

    芝爱再次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喊:“姐。”

    “嗯?”

    “你真的准备为他生孩子?”

    话题转得有些突然,时音的笑容微微地减小,低头将抱枕放到膝盖上,说:“顺其自然啊。”

    “可是,你真的敢在不结婚甚至没毕业的前提下要孩子?这一次,姐会不会有点冲动。”

    每回被席闻乐的爱冲得头晕目眩的时候,芝爱总能说出一两句醍醐灌顶的话来,不结婚,没毕业,这两个因素确实在她心中占过一些分量,但话从口出,又成了为席闻乐的开脱:“他或许有他的原因。”

    “那,姐最好在了解他的原因之后……再做决定。”芝爱也明白爱情里往往当局者迷,所以没说重的话,只给了些提醒。

    时音点头。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不久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芝爱去阳台看,回头说:“他回来了。”

    时音都没听见车子声响,等她出房间,席闻乐已经进卧室,她进卧室的时候他正站在床头柜前,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往抽屉丢入一把钥匙,然后关上抽屉,上锁。

    阿冰上楼提醒晚餐已做好,他回头,见到时音。

    “下去吃饭。”

    他边说边朝她走了几步,但没过三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回过头看竖立在床头柜上的相框,时音适时说:“我把它拿出来了,但没看文件。”

    席闻乐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经过她身边讲:“没事。”

    ***

    关于他为什么在半山居别墅,他没说;关于那钥匙为什么要放在上锁的抽屉内,他也没说。

    第二天中午,时音心里还在想这些,忽然纪桃沢那儿发出感叹声,她看过去。

    “哦,漫画新一期连载放出来了,我正在看。”纪桃沢解释。

    “以我们学校为背景的那篇写实漫画?”

    “恩,要看吗?”

    时音摇头,收拾午饭起身走,纪桃沢问:“你不吃了?”

    “不吃了,没胃口。”

    下午席闻乐来学校了。

    时音没课,一个人在午后阳光充足的长廊上,依着落地窗前的栏杆看楼下的喷水池,双手间拿着一个刚洗好的苹果。

    他先来见她,一上楼梯就看到她,于是走到身后抱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闻她身上的香味。

    周遭没有其他学生,时音在他怀内吃苹果,他把手掌心放在她腹部,两人这样子站了会儿后,他开始抱得紧一些,亲她后颈。

    “席闻乐……”

    “嗯。”

    时音的苹果吃到一半,食之无味,别过头来看他,他终于停止厮磨,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想说什么?”

    她轻声讲:“我上午来例假了。”

    7

    这句话可以轻如鸿毛,也可以重如泰山。

    时音看着他的眼睛。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里有一闪即过的失意,没说什么,只用手拍抚了抚她的腹部,说:“那注意休息。”

    两人无声地站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下个双休日我想请一些朋友在半山居别墅办个酒会,你是女主人,说说意见。”

    “周末?”

    “对。”

    “所以你昨天在提前看别墅,”时音回过身,背倚着栏杆看他点头,于是考虑了会儿,讲,“那我这几天布置一下。”

    这次酒会请的人有他的朋友也有时音这边的朋友,时间安排在下周六傍晚的六点,地点是半山居别墅,主题是白色礼服鸡尾酒会,名单在当天晚上制作好,请柬样式在第二天挑好并打印发出,别墅的布置主要由时音来设计,当晚的甜点与菜单也由她来安排,席闻乐负责酒。

    时音在这方面很有主见也很细腻,操作起来十分上手,只是正逢生理期容易劳累,加上要考虑的细节很多,酒会来临之前她都没心思和他同床。

    阿兰每天都会替她熬补汤,栗智也专门请营养师来给她特制了一份饮食表,原本伺候他的那些女人这几日天天都围着她转。

    学校里,简茉律很快得知这场酒会的存在,这几天闲着没事就积极地和纪桃沢搞交际,火薇消息也不慢,她总有些借口来和芝爱一起做小组活动,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两人醉翁之意都不在酒,但有个暗示给得很明显:慕时音可以不邀请我,但绝不能在不邀请我的前提下邀请火薇/简茉律。

    两个人还是这么水火不容。

    ……

    星期二傍晚,离酒会还有三天。

    纪桃沢为简茉律的要求不堪其扰,迫不得已打了个电话给时音,时音一边绕着半山居别墅走,一边说:“没关系,给她们两个都发请柬。”

    “不计前嫌吗?”

    她笑:“人越往上长眼界就越不一样,既然已经是败将,也没任何可依靠的大树,做仇家还不如做关系一般的陌生人。”

    挂了电话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后山,附近有几幢附带内庭的别墅,平时很少见人出没,暑假的时候也不见有动静,大概是闲置的房产。时音准备回去,走了几步察觉身后微恙,再次回头,靠山崖的一幢别墅二楼的窗帘微微晃动着,刚刚那房间里有人正往这儿看。

    原来是有主人的。

    酒会开始的那天天气并不好,中午先下了一场小雨,过后放晴,从别墅望眼下去的山林与大海有种空山新雨后的清新感,到傍晚的时候云层又压低,似乎将来一场雷雨。

    不过酒会依旧在六点准时开场,被邀请的客人陆陆续续来到,时音留在会场中接应,席闻乐下午临时有事得晚一个小时才回来,所以这一场鸡尾酒会最最考验女主人的应酬能力。

    法瑟整整迟到了半小时才到,她和严禹森同一辆车,一下车就是珠光闪烁的气场大摆尾,而前腿的裙摆只到双腿的三分之一,一步步走上阶梯时,众人退避,越来越有英伦女爵士的范儿。

    严禹森作为男伴,多次被法瑟“目中无人”的大卷发打到脸,对方气场太强,以至于他到达门口后止步不前,留在原地呼气。

    席道奇在他身后上来,两个男人双手插袋着站在装饰石盆旁,看着法瑟一股女战士的气势单独进屋。

    “你姐只差把姿态放低一点,有女人味一点,我哥说不准就是她的。”席道奇对后来而上的法罄讲。

    法罄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抱着臂走过他们两个。

    进门后,会场的气氛立马就让人的心情上来。

    一个酒会看布置就能看出女主人的眼光是否独到,而时音把这一切做到了最好。她不仅将大别墅本身的希腊清新风格发散到极致,更在细节处显用心——通入露天泳池的大门开着,海风吹进来正好卷起门两旁的白纱缦,充满风情;系在酒杯子上的白玫瑰经过特殊处理,既照顾了席闻乐也提高了质感;美酒甜点的香气与女人们的香水味儿绕在一起,时而一股海风吹过,夹着雨后的湿气,清新自然,在夏日傍晚参加这样一场酒会别提多舒爽。

    严禹森进门后,在会场内扫一眼就看到受人瞩目的女主人,那个时候,心口咚了一下。

    不同于法瑟,慕时音的气质永远偏于柔雅与清灵,而她一袭从肩头开始裸露的纯白长裙全将她这种气质衬出来,她在与客人说话,嘴角微微含着笑,笑的脸型弧度非常好看,长发精心编制着收在耳后,妆容偏暖色调,整个人大气典雅。

    细看,她的肩部接近裸露,却覆着薄薄的一层纱,纱上绣着几朵喊不出名的小花,把她的肩膀与锁骨修饰地非常迷人,相比其他穿着清凉的女宾客,她美丽又端庄的女主人气质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严禹森摇头:“她简直不能再美。”

    时音注意到法瑟的目光才看过来,她向阿兰耳语了几句,阿兰立刻端着酒盘跟她走。

    走来的时候,单手轻轻提起及地的长裙,隐约可见细脚踝,席道奇单看着她走来的姿态,就说:“我哥等会儿会疯掉的。”

    法瑟头也不回地将手臂一把扫在他俩的肚子上,严禹森被她的手包击中,席道奇受手肘侵害,两个男人都捂着肚子皱眉。

    时音正好到面前,她给法瑟挑了一杯酒。

    法瑟和她自打上次警局一战后几乎少有交集,她彻彻底底退出了时音与席闻乐之间的两人世界,从这看出她是个豪爽的女人,输也输得漂亮,时音因此对她有些欣赏,所以即使会受冷落,也依旧过来亲自招待她。

    法瑟干净利落地接。

    但是她没跟时音说一句话,只是一饮而尽后与她擦肩走过,长长的裙摆拖过时音的脚边,两个女人交错而过。

    双方的面子都没掉。

    时音接着看法罄,法罄总是一个奇妙的存在,她似乎永远不站队,也似乎永远能温柔地暗示出自己的聪明,不耀眼也不低调,如一缕清风在这圈子内吹拂,与法罄的交际就如之前数次那样清淡如茶,但法罄这次留了句话:“我姐,以前最喜欢这幢房子。”

    说完,微笑着点一点额,时音同样回礼。

    法罄走了。

    再后来依次招待席道奇与严禹森,等把他们带入会场,场内宾客已经快到齐,时音看时间,席闻乐也该回来了。

    纪桃沢和同年级受邀请的几个女生正在露天泳池旁的沙发上喝酒聊天,时音过去问:“看见芝爱吗?”

    她们摇头。

    芝爱从一刻钟前就不见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时音在宾客间流连的时候找她,还没找到,自己倒先被席闻乐找到。

    8

    席闻乐回来了。

    他进场后先去了严禹森那一堆,严禹森在他耳边低声讲公事,他听得认真,偶尔回一两句话,后来换酒杯时才看到不远处的时音。

    她在跟女宾客聊天,注意到他的视线,看他。

    两人在纷繁的会场内对视,他说了句话,严禹森就停止讲公事,他接着将酒杯放回酒盘上,朝时音这边来。

    两人接近后,时音的后腰被他拍了拍,听他在耳边说话,她微微笑。

    接下来席闻乐分担了时音原本的应酬工作,让她有时间去跟自己的朋友聊天,不过她在此之前先去厨房看了一下甜点与酒水的供应。

    回来后进入席闻乐正在谈话的一个男士圈子,轻轻在他耳边讲:“酒有点不够了。”

    他说:“地下室有酒窖。”

    她正准备走,他把她的腰揽住,轻轻拍了拍:“我去,你去露台跟朋友坐会儿。”

    时音看了看外面的露台,女士们都在泳池四周一圈的沙发上坐谈,各个闲情逸致。

    “那好,你半个小时后再去拿酒,还有,你自己少喝点。”她从他眼睛里看出微醺的状态,刻意提醒。

    与席闻乐进行完对话,忙碌才告一阶段,时音看着热闹的场子,走动的宾客,交碰的酒杯,心内松下一口气。

    现在是晚上七点整,露台海风畅快,女士们坐在沙发上各自碰杯聊天,时音进去后受到很大欢迎,她的长裙摆被海风扬起,一边跟每位女士碰杯一边微笑,喝的是酒精含量极低的果酒,阿冰跟在身后替她换酒杯,整个氛围非常欢悦。

    别墅与露台的灯光快要照亮天,海对面的港口极其繁华,灯塔的灯在海面上巡视,偶尔扫过海上停泊的快艇与轮船。

    法瑟叠着腿坐在正对泳池的沙发上,她的身旁有自己的一群人,她一边摇着酒杯一边眯眼观望着时音,不多会儿,起身向她走。

    时音正在与一些朋友笑谈,法瑟突然接近她身旁,沙发上坐着的一圈人颇有默契地安静下来,时音看她,她却毫无前提地将手抚上时音腹部,这么来一句:“肚子有动静了吗?”

    “法瑟小姐!”阿冰反应迅速地将时音往后扶一步,刻意加大声音以提醒场合。

    “怎么了,”法瑟看阿冰,“你觉得我有恶意吗?”

    阿冰不敢说话,时音从容地说:“只是有点突然,把我和她都吓到了。”

    这一圈儿的女士都不说话,瞧着她们,法瑟接着拉时音的手臂,把她的视线转向席闻乐,贴着她耳边说:“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你的肚子吗?”

    时音皱眉看她,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

    “高兴死了吧,知道为他生一个儿子意味着什么?你荣华富贵一生啊慕时音,母凭子贵啊,”法瑟用分不清是笑还是怒的口气说着,将杯子里的酒喝尽,时音看她身子有些不稳,扶她的后腰,看了眼法罄,法罄上来帮她一起扶。

    法瑟问:“你知道他办这个酒会是用来干嘛的?”

    “我带你去楼上房间休息。”

    法瑟不听,她站得很稳,就是爱故意将身子往时音那儿靠,用手心按着她的腹部说:“他原本,是想用来庆祝你怀孕的。”

    法瑟这话一出,时音的肌肤有些凉,远处云层中传来滚滚的雷声,海风渐冷,有种雷雨前夕的味道。

    她看向席闻乐的方向,他正穿过人群独自向地下室酒窖走,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雨说来就来,一下子落到肩膀上,露台上的人纷纷挡着额头涌进大厅,她很快也被阿冰扶着往大厅走,法瑟则被法罄扶住,所有人进来后,侍应生关上玻璃门防止大雨扑进来。

    ……

    大厅被这一场雨弄得有点潮湿,法瑟自己说没事,从法罄那里挣开手臂。

    时音渐渐回到状态中来,吩咐阿冰:“去给客人拿毛巾……把露台的遮雨棚升起来……”

    “好。”

    刚才听到法瑟与时音对话的只有靠最近的法罄一人,所以其余大多数人又回到之前欢悦的氛围里,纪桃沢那一堆女生正在看手机,时音准备去地下酒窖,她们把她喊住。

    “时音,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部漫画吗?”纪桃沢连走带跑地把手机递上来,“它刚才更新了,开始连载你那部分了。”

    她回忆一秒,才理解纪桃沢说什么,拿过手机看,周遭的女生都围到她身旁。

    “剧本原型好像是白鹿那个事件……”她们一边说,一边猜测,“作者会不会是时音的爱慕者?这个角色是所有角色里画得最好看的一个,神态都画出来了。”

    漫画的画风确实细腻,内容讲的是名校女生风云,新章节的主角从头到脚仿佛是漫画化的她,这一页正好讲到名校内发生互相辱骂的恶劣事件,女主角的同学被大二的学姐指控为背后操纵手,女主角与学姐产生巨大矛盾。

    翻了几页,都是在讲这个事件,虽然剧本有点狸猫换太子,但角色还原度很高,时音观察周遭女生的手机:“你们都在追这个漫画?”

    “有,因为讲的是身边的事情,很有趣。”

    何止有趣,还可以尝到窥视别人隐私的兴奋与满足,那些大部分人不知道的事情被这个作者悄悄地从地底里挖出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多数人乐于免费观看,她们要不是被窥视的主角,就永远觉得这理所当然。

    她没说什么,正要将手机还回去时,手滑翻到新的一页,忽然下意识地拿回来,重新看。

    漫画里,女主角的妹妹出现在一个花圃中。

    “是芝爱……”周围人讲。

    时音将画面放大看,确实是芝爱,连她那天穿在校服外的条纹开衫都画得一模一样,她好像在等人。

    转到下一页,她等的人出现,是个男生。

    身边的女生全都紧紧挨着时音看,时音盯着画里的这个男生,越看,越从他的发型和眉宇中看出一个人的影子,就在纪桃沢脱口而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时音忽地带着手机离开人群。

    “时音!”

    她不听,捏紧手机,走到会场中央碰到刚回来的阿兰,说:“打芝爱的手机,我要听到她的铃声。”

    阿兰立刻照办。

    她接着转头往一些僻静的地方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时终于听到熟悉的手机铃,赶紧上楼。

    所有宾客都汇聚在大厅,二楼几乎没什么人,时音的雷厉风行使她快速找到来不及反应的芝爱,芝爱正从房间里走出来,汤浩紧随其后,他们在吵,汤浩一把将芝爱的手臂拉住,而芝爱干脆地挣开:“放开我!我要去我姐那边。”

    一回头,看到时音。

    时音不知道有个人也跟着她上来了,在她看到芝爱和汤浩站一起的画面时,那个人也在她身后看着这个画面。

    芝爱的目光先落在时音身上,紧接着看到她身后,怔了怔。

    “你跟汤浩在一起?”时音举手机,直截了当地问。

    “对。”汤浩说。

    但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从时音的身后发出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低沉嗓音打碎这一回答。

    “不,”席道奇说,“她跟我在一起。”

    时音立刻回头。

    他与汤浩的脸色都不好看,两个男人就这样把芝爱硬生生地搁在中间,芝爱不说话,只有时音察觉出她的双手正多么用力地紧攥着裙子。

    于是她立刻知道芝爱处在怎样一种状态中,也知道她之所以迟迟不告诉她的原因。

    选汤浩,时音会不高兴。而选席道奇,席闻乐会不高兴。

    两个人都喜欢她,两个人都在追她,不管是冰释前嫌的汤浩还是日久生情的席道奇,恐怕两个她都还没做出取舍,更因为后顾之忧而不敢做选择,时音想说没关系,想要赶快说些话来安慰沉溺在这样状态中不可自拔的芝爱,可是这时,别墅外突然一道闪电把窗子震动。

    灯全灭了。

    隐约听见下面一片混乱,时音忽然在黑暗中被芝爱抱住,芝爱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姐你带我走,我不想跟他们两个说话。”

    时音听完,当即把她的手牵起来带她下楼。

    身后跟着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知是汤浩还是席道奇察觉了芝爱的躲避,紧随其后,时音因此走得很快。

    会场内陆续亮起了蜡烛与手电筒,她在楼梯口碰到阿兰,迅速说:“拦住我后面的人。”

    同时从阿兰手中拿过手电筒,带着芝爱穿过会场,法瑟在会场的中央看见她们,立刻跟上来:“慕时音我还没说完。”

    时音不理她,带着芝爱一步不停地往地下酒窖走。

    酒窖的门本来就是半虚掩的,她推开,把手电筒打开,那一瞬间别墅外又闪过一道如同白昼的闪电,会场里的女生吓得叫成一片,巨雷声震动落地窗。

    手电筒的光芒照到了最底层的阶梯,席闻乐正上阶梯,抬头看到突然来到的时音与芝爱,步子停下,用眼神询问事态。

    9

    虽然时音不说事情缘由,他还是派人先把芝爱送回了湖边别墅。

    会场的灯光在五分钟后恢复正常,酒会接近尾声,时音送走各批次的宾客时碰上汤浩,两人没说话,擦肩而过便走了,接着是席道奇。

    席道奇倒是刻意停在时音身侧,说:“叫她别信汤浩,汤浩是利用她。”

    时音面儿上还留有送走上一拨客人时的淡笑,若无其事地接上话:“你这么说我怎么敢肯定你不利用她?”

    “你看我的眼睛。”

    时音看他眼睛,却很快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走来的法瑟,即刻收视线:“走吧,下回再说。”

    席道奇留话:“我会把她追回来,但你要提防汤浩,他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哥的人。”

    明明是爱情三角关系却被他扯出一个势力划分等级,有点突然,也暗示事情不单纯,时音听在心里,不作声。

    ……

    一小时后回到湖边别墅,时音把煮好的粥端进芝爱房间,随后让阿兰关上门出去。

    恪一声,房间安静,时音将粥摆床头柜,问:“饿吗?”

    “不饿。”

    “不饿还是没胃口?”

    “没胃口。”

    她轻轻地将手放芝爱的膝头:“那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做做看选择题?”

    芝爱一个人长久地在房间里抱着膝坐床头,听姐姐这么说,抬头看她。

    “只要你回想看看,席道奇和汤浩跟你在一起时,分别谈什么话题比较多?”

    ……

    “汤浩……很关心我的生活起居,席道奇跟我没什么固定话题。”

    “你觉得席道奇的思维方式比较天马行空,而汤浩的思维局限在你的生活起居上面?”

    被时音这样一总结,芝爱微微点头。

    “好,”时音抚她手臂,“没关系,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爱情最重要的是自己感受。”

    正要走时,芝爱闭着眼进到她怀里问:“是不是每一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都要这么坎坷?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跟他一样。”

    “我跟他?”

    “席闻乐一开始的脾气很不好,但现在被你收得服服帖帖,你们之间偶尔有矛盾,会吵架,但过几天又可以和好如初,姐,其实你跟他的关系已经很稳定很牢靠了。”

    芝爱低低地讲着,双手环抱她的腰身:“我真羡慕这样的关系。”

    时音被这样的芝爱抱着,良久没说别的话,只是轻轻地拍抚她的肩膀。

    下楼回客厅,看到正在餐桌前喝她煮的粥的席闻乐,时音一边抽椅一边说:“我给你举一个假设题。”

    “恩。”

    她坐下:“假设现在有两个男生在追芝爱,一个是席道奇一个是汤浩,你建议芝爱选哪个?”

    “一个都不选。”

    “为什么?”

    “她还小,不适合离开你独自恋爱,你舍不得。”席闻乐有股很低调的聪明劲儿,就是擅长避开敏感问题转而说些时音爱听的话,不知不觉就转移了问题重心并稀释自己的言论重要性,当然这聪明劲儿的前提是时音确定上一个话题对于他来说就是敏感的。

    她没再接着说,也没提法瑟对她讲的那些话,席闻乐自然也没问芝爱怎么回事,这个夜晚以他的宵夜为结束。

    隔一天的周一,时音去了学校的图书馆,人在书架之间慢慢走动,指尖划过一册册英文标识的书脊,最后挑出一本硬精装的书翻开,纸上反射的微光映到她的脸颊上。

    视线慢慢在几个词汇上移动,指尖在头几页一个段落底下划出轻轻的指甲痕。

    Therecouldbeonlyoneking,andthatwasHenry.Andtherewouldbeasonborntothisking——andeventosuggestotherwisemeantashamefuldeath.

    国王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亨利。这个国王必将有一个儿子,哪怕有一点意见相左都会招致耻辱的死亡。

    ……

    她将书合上,面色清淡地放回书架。

    人刚走,法罄来到她停留的书架前,把书抽出来。

    时音走在花圃小道上时被法罄叫住,回头看见对方手中拿着自己看过的书,她不开口,法罄先说:“你在意啊,我姐昨天说的话?”

    两人坐到花圃旁的铁艺椅子上,时音给她和自己买了两盒果汁,坐下后看着花圃里新开的月季,法罄一边翻书一边说:“其实,你跟安妮不一样,她野心大,做事狠辣不饶人,是自己耗了自己,而你贤淑得体,更像亨利的第一任王后凯瑟琳。”

    “你很喜欢拿我跟亨利的各任皇后作比较。”

    法罄笑了笑:“你知道吧,这两个女人都栽在没子嗣上。”

    时音安静地看着前方,不显怒不显喜。

    “无论贤淑得体还是妖娆丰腴,国王因为得不到儿子而弃了渐渐年老色衰的第一任妻子,又因为得不到儿子而对性情孤傲的安妮产生厌恶之心,深爱过的女人最后依旧上了断头台,”法罄将书放到膝上,“要是凯瑟琳当时生了儿子没夭折,那么安妮顶多是一任情妇,要是安妮当时生了儿子,那么她的一切过错都会被缩小,她不会死。”

    ……

    “真可笑,后来独独第三任皇后成为国王的最爱,不是因为她比凯瑟琳贤淑,也不是因为她比安妮妖娆,而是……”

    “而是只有她为国王生了一个儿子。”时音慢慢接上法罄的话。

    法罄合上书,淡笑:“豪门女人用以保障地位最经久不衰的方法总是子嗣,一个家族要想延续百年辉煌的条件之一也是子嗣众多,自古如安妮王后也逃不出这种定律。席闻乐是独子,他又只爱你一个,所以你要是为他生儿子……”

    “我知道我会得到什么。”

    “所以,”法罄接着说,“慕时音,我姐昨天没说完的话就是,为了你自己好,赶快为席闻乐生一个儿子。”

    “你姐一定不止说了这些,”时音将空饮料盒放膝上,“按照她的习性还有后半句,对不对?”

    “后半句,”法罄看她,“如果你生不出,就尽快消失,别耽误席闻乐的时间。”

    时音将饮料盒投进垃圾桶,听完她所有话,一言不发地起身走,法罄这时喊:“慕时音。”

    她鲜有耐心地停步。

    “你不会是没有生育能力吧?”

    10

    三个星期后的下午,阴天小雨,时音倚在长廊的窗户旁,一边喝暖茶,一边看着楼底冒雨整理花圃的园艺工。

    这个月的例假又来了。

    她没课的时候就长久地待在窗边出神,席闻乐打来电话她也不接。

    直到上课铃响才走入班级,邵西可一堆女生正坐在一堆看手机,火薇也在看手机,有少许视线投到她身上来,她低头整理书册,叹一口气:“网络漫画又更新了是吗?”

    “嗯……嗯。”前座的女生模糊应答。

    她摊手心。

    那女生把手机放到她手上,教室四周的氛围有些安静,雨敲打窗子的声音传入耳畔,时音低头看屏幕。

    屏幕上,女主角穿着她三个星期前一样的衣服,坐在花圃旁的椅上与一个女生谈话,那女生画得很像法罄。

    接连几个分镜都是这个画面,只有坐姿偶尔不一样,两人似乎在深入聊一些东西。她心口轻微地起伏,往后翻。

    不久,女生头顶终于出现一个对话框:“其实,你跟安妮不一样……”

    还没看完整句就知道是一字不漏的偷听,那瞬间立刻捏紧手机走出教室,长廊内学生纷繁走动,雨光清冷地照在身上,她向左右扫视,看那双暗处偷窥她的眼睛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教室里的学生都跟到后门口看着她,纪桃沢刚从自己教室跑来,知道时音已经看见漫画了,也看到她手机上正翻到的页面,喘着气说:“时音……后面还有。”

    她压着气,重新提起手机看。

    那后面的一页,女主角依旧与女生坐谈,对话框中出现一个个熟悉的词汇,时音手指僵硬地点击屏幕,把漫画一页页往后翻,翻到和法罄的整个会谈过程,对话是简化下来的,有一句却特别在对话框中加粗加大。

    “你不会是没有生育能力吧?”

    那一刻,女主角的神态,动作,甚至将双手摆在腰后,食指与无名指轻轻扣着的细节也画得与她当时一模一样。

    ……

    ……

    “变态。”时音念。

    长廊上每个学生都盯着她,她压不住加快的呼吸,也拦不住心内的恼怒,近乎失态地喊:“变态!”

    芝爱从人群里赶过来,皱眉看着这样子的时音:“姐……?”

    学生们依旧盯着她,外面雨声大振,时音用手背紧紧压住唇,好不容易再将手机拿到面前来,近乎颤抖地翻到漫画的末页,作者用粗体字留下一段预告。

    下回将连载女主的初中时代,解密女主生育之谜,敬请期待。

    空气中仿佛有一声悲鸣,一下子重重打在她心上。

    11

    有什么比窥探人的隐私更恶心?就是不但窥探,还以娱乐的方式暴露她人的伤口。

    传播的,围观的,议论的,都是帮凶。

    漫画的事情在席闻乐知道后才得到控制,他联系网站调作者资料,但对方的身份证和基本资料都是假的,人暂时查不出来,网站怕事,已经把作品封了。

    时音当天回别墅进卧室,拉上窗帘,一个电话打到慕羌那边。

    电话通很久他才接,时音一直在床尾徘徊,即刻问:“当年那几个人,你说过会把他们找出来,你遵守你的承诺了没有?”

    慕羌沉思一会儿,才隐约觉得她在讲什么,回:“你不是亲眼看他们被判刑吗,我花了一年打这场官司。”

    “那我问你,你严格保密了这件事情没有?”

    “当然。”他沉沉地回,“因为这关乎你的身价。”

    “你确定?”

    “你为什……”

    “我问你确不确定!”她喊。

    慕羌顿一会儿,回:“确定。”

    她准备挂,慕羌这会儿拖着长音说:“哦,对了。”

    房间的窗帘全拉着,只在时音的肩膀上留下一道斜光,她将手机搁回耳旁,听到慕羌用极其故意的,隐约刺激她的语气说:“那几个人刑满将释了,我记得,就是今天出狱吧。”

    拿着手机的手轻微地抖,指尖碰触脸颊,冰凉透心。

    “不是说……十年以上吗……”

    “或许是服刑态度好,减刑了。”

    ……

    ……

    房间里很昏暗。

    席闻乐突然开门进来,时音想哭的情绪霎地收住,将手机放下。

    他什么都没听到,但看到了她这样一幅糟糕的精神状态,问:“怎么?”

    “没有……”她很快摇头,“我只是、我只是被吓到了一点,我怕又有谣言……我只是担心这个。”

    “那部漫画不会再出现。”他安慰她,“而漫画上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相信。”

    她点头,别过脑袋用手指擦眼梢,又说:“你能帮我订张机票吗,我今天想回我原来读书的初中去看一看,缓一下心情。”

    “我陪你。”

    她摇头:“芝爱陪我就行了,我傍晚就回来……就这样。”

    ……

    ***

    当天下午,滂沱大雨。

    时音没有坐席闻乐给她安排的车,而是与芝爱到僻静处拦一辆出租车,车子按照她的路线开到郊区的市三监狱,灰色的高墙内是色调压抑的矮楼,时音坐在车内,看着墙上那扇厚重的铁门。

    半个小时后,铁门偏右的一扇小门打开,狱警引着三个刑满释放的男人出来,她隔着车窗与近似咆哮的大雨看着这三个男人,芝爱握住她的手。

    慕羌……不骗她……

    她认出来了,认出每一个人的脸来,她亲眼看着他们从牢狱中走出来,越看,心口起伏越大,眼睛越来越湿红。

    雨猛烈地敲击车窗玻璃。

    他们站在铁门外抬头望天,抖着腿抽烟,时音在车内咬着唇看每个人。

    多恶心的罪孽就这样付完了代价,还让她活着看他们出狱,尽管他们眼内已有沧桑,已经被七年牢狱拖剩一副残骨,她仍觉不够,恨不得立判死刑。

    看了许久,忽然眼眸一松,她侧过头:“不对……芝爱。”

    芝爱望着她。

    她的嗓音很沙,把芝爱的手反握住,说:“还有一个……”

    ……

    “当年还有一个人在里面,不止这三个,一共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才对……”

    12

    十月份,秋意渐浓。

    时音在四个小时内往返两座城市,重新回到总校时是下午三点,学生都在上课,大雨还如倾盆之势洗刷校园,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行走在空寂的长廊中,窗子外的大雨把压在心底处的可怕画面一副一副地拽出来,她把唇咬出了血。

    席闻乐不知道她回来了,芝爱也不知道,芝爱在回来的机场走丢了她,打她手机数十个电话,她都不接。

    这数十通电话里,有刚下飞机时纪桃沢打给她的一通电话,她告诉她,那个漫画作者将连载地点转到博客,一个下午内接连上传十张她的素描画像,张张精细带感,把她每一根头发都画得栩栩如生。

    仿佛亲手抚摸过一样。

    她的精神防线马上就要不堪一击,在这空寂的长廊内徘徊游走,脑子里仅剩的线索就只有漫画每日固定更新的三点半,然后在这个时间点气若游丝地来到学校的电脑房,推开门却只看见一个毫无人烟的教室,没有一台电脑是开着的,没有人,找不到,找不到这个作者……她继续在这长廊里瞎走,失控地喊:“你在看我对不对!”

    快哭了。

    手机叮一声响,提示博客更新,作者用手机最新上传一张速写,时音低头看着这张速写画,后背发凉。

    她慢慢地往窗子外面的艺术楼看去,从那个角度看到的自己正好是这幅速写画里的自己……又这样,又远远地偷窥着她,把她的惊慌失措用几笔就勾画出来,笔画间充满挑衅与得意,还有仿佛已经嗅到的……潜藏在骨子里的……兴奋……

    变态。

    变态。

    变态!

    当她扶着门进入艺术楼的画室,猛地将挡在眼前的一个画架推倒,看见伏在桌案上埋头作画的男人时,寒冷,焦怒与怔惊全都涌上湿红的双眼。

    她发着抖走向他,一个,一个地推开身前的画架,他都听到,但是连头都不抬。他目不转睛地作画,手腕快速地上下左右移动,窗子外嚎啕大雨,天变成灰色,教室里只有一明一暗的光线。

    时音失魂落魄地站在明的光线里,看着桌前暗色的他,说:“是你……”

    在花圃里假装埋头工作却偷窥着我的,是你。

    看似默默无闻实则知晓这学校大小事的,是你。

    潜伏了那么久还假装好人妄图重新认识我的,是你。

    把多年前施加在我身上的惊慌与恐惧挖出来越尝越兴奋的,是你!

    ……

    时音一下子将他戴着的工作帽拽下来扔地上:“把口罩摘掉!”

    这个人的头发依旧卷曲,额上依旧覆着细密的汗,皮肤粗糙黝黑,唯有眼睛紧紧地盯着笔下的画作,仿佛发光发亮,笔尖快速地在纸上摩擦,白纸上慢慢生成一副新的画像——仅穿着吊带衫与初中制服裙的她,被绑着手昏睡在逼仄角落里……

    时音猛地将这张纸从他笔下拽出,笔触在画中人的嘴角划出一道又深又粗的铅笔印,然后画纸被她紧紧揪在手心中,揪得指骨节发白,肩膀发抖。

    “你从初中就漂亮得出名,现在越长越有女人味了。”

    他的画被抽走后,终于停下笔来慢慢地讲,口齿清楚,不带结巴,时音终于记起来这个浑厚的声音,画纸越捏越紧,接着看到他缓慢地摘口罩。

    他一点都不惧怕,甚至一点忏悔的愧疚之心都没有,撑着身子站起来。

    恨。

    时音站在原地看他这张脸,高颧骨,瘦脸颊……狭长的眼!八年前被她刻进脑髓里的这双眼睛现在又一点点地逼近自己,他对她说:“我一点都没有忘记你……”

    两人的身影浸在清冷的雨光中,她在发抖,他隔着桌子用上身挨近她。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可是你没认出我,”他的眼睛从她的头发扫到她的衣领,再慢慢地往下,“因为女人一旦变成有钱人,就会忘记每一个上过她的穷人。”

    “闭嘴。”她连嘴唇都发抖。

    “你现在太不一样了,太美了……”他盯向她的脖颈与锁骨,“那种香味和手感我都还记得。”

    时音的那口气哽在喉咽郁结难舒,听到这样恶心的话,双眼通红着瞪他,他忽地冷笑:“我听说你要做少奶奶了?”

    ……

    他的表情渐渐变狠戾:“我想你忘记了你的男人是谁,你这个拜金的女人,居然有脸去勾搭其他男人,你敢背叛我……”

    “我从来!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以为七年前是第一次见我对不对!”他吼得比她大声,嗤笑,“你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去记得身份比你低的男人。”

    时音往后退一步,他上来一步。

    “你开始上初中的时候,我天天在你的校门口目送你上下学,有多少混混想追你?全被我骂回去!我曾经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男人,我看着你成长,小心翼翼爱护你……而你这个女人居然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像绕狗屎一样从我身边绕过!”

    ……

    “贱女人!”

    他吐着口水骂出口的那一瞬,时音将手中的画纸砸他脸上。

    他吊儿郎当地垂着脑袋哼笑出声,忽然又抬高了脑袋睨她:“你活该被我强暴。”

    啪!又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他把时音还未收回的手腕死死握住,一把把她揪过来,两人之间隔着桌子,她用另一只手撑住桌子,拿画纸旁的美工刀,他这时说:“据说你那次中了?”

    美工刀收于手心,而心停跳一拍,他接着说:“你是不是连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

    “我告诉你,就是我,当初那个人就是……”

    “恶心!”她尖叫。

    他从桌肚里抽出一叠画,唰一记展在她面前。

    时音看过去时,眼瞳死死地被这些画吸住,她盯着每一个画格里的场景与情节,无法再看一秒,紧闭上眼喊:“你要干嘛!”

    “你让我爽过了,我再让别人的眼睛爽一爽,看看你当年是怎么在老子下面失去贞操的,你是老子的女人!”

    他当着她的面将画放桌上,用手机一张一张拍下来,时音被他一把拉拽到身后远离画纸,她踉跄摔到地上,右手腕还高高地被握在他手里,承受力已经到达制高点,那根底线砰一声崩断。

    ……

    13

    ……

    如果往后的日子里没有遇见席闻乐,那么时音宁可在十四岁的那一年,不带犹豫地从破旧高楼迈出腾空一步,了此残生。

    ……

    多年之前。

    校门口,白杨树,马路上的面包车与站在树下的少女。

    司机在雨中摇下车窗,问:“要不要送?去哪里说个价钱?”

    这句话的前一秒,人生虽然有苦有难有诋毁,却还是一个充满少女情怀的花季;这句话的后一秒,人生再多浪漫与幸福,永远填不上这一块污浊的,巨大的成长伤口。

    时音摆手,司机仍旧以缓慢的车速跟着她们,劝说:“雨越下越大了,价钱算你便宜点,你想去哪里?”

    两人不理他。

    后来车子停了。

    隐约听见有开门声与男人下车的脚步声,她回头,刚好被高大的男人挡住了视界,一块白毛巾从他手心强硬覆到她脸上,还好身边芝爱有反应,倏地把时音往后拉,白毛巾上的奇怪味道只吸入一点点就重新接触空气,她咳嗽一声,立刻讲:“跑……”

    来者不善,对方加上两个男人和一个司机一共三个人,她们一有反应,两个男人就立刻迈开了步子追捕,司机猛地踩油门把车往前堵,芝爱机敏,拉着时音逃进旁边一个小巷子。

    可是偏偏学校不在闹市,当时又不是下班高峰期,还下着雨,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从小巷子出来后仍找不到可求救的人,她们无路可走,硬生生被逼进进隔壁一个破旧的无人小区,刚刚吸入的气体已经在时音身体里产生反应,她脑袋昏沉,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和芝爱边上楼边扶着墙喘气。

    芝爱说:“姐,撑住,快点……”

    男人的脚步在下面慢慢地走,似乎已经将姐妹俩捏在手心,不追不赶不喧哗,那种像猎人捕食一般的步调自信又残忍,其中一人说:“钟家人,父债女还!”

    声音从空荡的楼底经过回声反射传递到顶楼,时音的体力已到极限,很累很累,额头与脖颈都布满汗,芝爱正不懈余力地拍每一扇住户的门,期望里面有人家,但是没有,除了空屋子外什么都没有,时音说:“没用的……这个小区上个月刚搬迁完……马上就要拆了……芝爱别拍了。”

    芝爱紧接着赶到楼梯的窗户前,忽地往下大喊:“喂!”

    她对时音说:“下面有人!我看见了!”

    “几个……”

    “一个男的!”

    时音依旧摇头:“他们有三个……芝爱,你快去躲起来别喊了……”

    “姐!”

    时音一声不吭地起身拉住芝爱的手腕,带她往上跑到倒数第二个楼层,芝爱喊:“干嘛啊下面有人可以救我们的!”

    “我叫你别喊了去躲起来!”

    “姐!你别……”

    芝爱还没说完,就被时音猛地推进顶楼的一间空屋子,她噗一声往后摔,摔得回不过神来,时音紧接着将门关上:“锁上!”

    “姐!”芝爱拉门。

    “从里面锁上!”时音近乎尖叫,“快点锁上!”

    “你进来呀!你进来我再锁!”

    时音抽泣一声,哽着嗓音告诉她:“两个人都不见了他们会砸开这扇门,如果只有一个人不见了,他们就不会去找,芝爱,锁门,快点。”

    “姐!”芝爱已经哭出来,拍着门喊,“你进来呀,你进来呀!”

    “锁门!”时音眼睛通红,喘一口气,继续说,“芝爱你现在锁的话我还有时间去找其他躲的地方,你快点锁,我马上就去躲,快点。”

    恪。

    芝爱终于把门上锁。

    时音迅速地将楼道中的废弃沙发堵到门前,芝爱隔着门问:“你在干嘛啊姐?”

    等她解锁推门发现已经推不开,紧接着的喊声里满是哭腔:“你干嘛!姐!”

    “不许出来死都不许!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把耳朵捂住!”

    “姐!”

    “闭嘴!一点声音都不要发出来!“

    “姐……”

    时音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层,那时候已经有身先士卒的觉悟,抹一把自己的额头,将被汗浸湿的长发全抹到一边,把眼泪也擦掉,只留下一张刚哭过的脸和湿红的眼睛,在倒数第三个楼层的时候支撑不住,摔坐在楼梯上,她撑着双手深呼吸。

    下面的脚步声慢慢走上来,头顶被一片阴影遮住,原本从破碎的楼道窗户中喷进来的雨被他们高大的身躯遮挡住。

    她抬头看他们。

    ……

    被施迷药的过程,就像少女时期某种重要的东西慢慢消逝的过程,脱下的制服衬衫被丢在逼仄的角落里,一点一点地染上污秽。她昏迷的时候,一句话,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嘴上被绑着皮带,唯有一次被捆绑的力道弄醒,皱着眉,在男人走动的脚步声中听见相机的快门声。

    咔擦。

    咔擦。

    咔擦。

    他们把她放在破旧的楼道角落里,不知道对她做了多久这样的事情,等周围阴影渐渐褪去,等窗口的大雨重新落到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拉回一丝清醒意识,她迷糊地睁眼。

    有一个人站在她的上方,他有狭长的眼睛,似曾相识,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依稀感觉不是刚刚那三个,她向他发出虚弱的求救声,他一边听,一边俯下身,用粗糙的手心抚摸她的额头,抚摸她被皮带绑着的嘴角。

    他说:“我爱你。”

    然后眼睛被他粗糙的手掌捂住,什么都看不见,身体慢慢被刺裂的那瞬间,她只低低地发出一声痛吟,其余什么都发不出,大雨淋湿了她裸露的肩膀,长发黏在汗湿的下巴,她在这角落里一次,一次地承受生命之痛,他从她的锁骨抚摸到手腕,强制性与她五指紧扣,将浑厚的呼吸压在她的耳畔,再长久……缓慢地侵犯着她,直到她再次昏过去……

    第三次醒来,已经是傍晚,雨还在下。

    手腕被解开了,皮带也解开了,湿漉漉的制服盖着她残破的上身,楼道空无一人,她穿好衣服扶着墙站起来,双腿间流下腥红的血,一半已干涸,一半沾染着制服裙,她一声不吭地爬到窗子上,迎风看向小区对面的学校,再缓缓低头,看着脚下垂直的楼层与地面。

    风那么大,把身子弄得摇摇欲坠。

    “姐……”

    芝爱沙哑的喊声从顶楼那扇门后传过来,时音刚迈出的一步定格下来,扶着窗沿回头看。

    “姐……”

    ……

    “姐……姐……”

    ……

    她收回视线,再次往楼下看,手指用力捏紧窗沿,深深喘气。

    ……

    “姐……”

    时音第二次回头看楼道,眼泪把脸颊都弄湿,风大得吹起她长发与衣领,下身的剧痛传到每一神经。

    “姐……”

    芝爱越来越虚弱的喊声终于把她从生死关中拉回来,她摔回楼道,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赶去顶楼,用仅剩的力气推开沙发,吃力地将门拉开。

    ……

    “芝爱……”她说,“没事,过来……”

    14

    ……

    那一年,慕羌为她打官司的时候,主使者拒不承认曾叫人侵犯过她,只交出她那些照片,说仅用于恐吓。

    但时音咬定他们还有同伙,那同伙活生生把她侵犯。

    多年之后,手腕被这个男人死死握着,才终于认出他就是第四个人来。

    那个**了她的,不是前三个,而是他……躲在校门口暗处偷偷看着她成长的他,在她遭人追捕时悄悄跟踪到破旧小区的他,等危险来到她身边后趁人之危夺取她少女身体的他!

    她看着他把最后一张漫画拍下来,把照片一张张上传到准备页面中,然后将手机屏幕展到她面前,说:“你是我的……”

    “我就不能过得比你们好吗……”时音一字一字含着泪念出来,她的眼睛已经没有惧怕,在强烈的刺激之后转变成超脱世俗的决绝,捏着美工刀扶桌站起来,“你也是……初中同学也是……高中同学也是……因为我曾经穷过,落魄过,糜烂过,我就要一直活在你们为我创造的这种状态里一蹶不振,只要我爬起来一点就用口水再把我吐回去,我一定要生活在挫折里你们才满意,我必须苦命!我就不能过得比你们好!”

    咔哒,他摁下手机发送键:“你要被打回原形了。”

    他刚摁下,手机就跳出提示框:无法连接网络。

    他一愣。

    时音左手的美工刀还没举起来,画室门口突然发出砰一声响,席闻乐进来的一霎将手掌拍在门板上,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一手提着园艺工的衣领猛地砸旁边桌上。

    时音的右手腕被松开,园艺工摔倒一片画架,席闻乐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冰冷得比任何一次发怒都可怕,他从时音手中拿过美工刀,回来一把将刀尖插园艺工右手背上,下手一丝犹豫都没有,那么狠那么干脆,直接将他整只右手钉画架上!血溅出来,园艺工嚎叫,时音踉跄地往后退一步,眼泪垂落到衣领上。

    “芝爱。”他低沉说,“捂她眼睛。”

    眼睛很快被芝爱捂住,然后面前一片黑暗,只听到不断传来画架摔倒声,园艺工连痛苦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从喉咙口冒出干呕声和咳嗽声,时音后脊发冷。

    她听到他拨了个电话,说:“你来我学校,带走个人。”

    电话刚打,园艺工嘴里低喃些什么,又从席闻乐那边挨了一记重的,他还在施暴,时音把芝爱推开往后门跑。

    “姐!”

    她一直跑到艺术楼底,因为地滑而摔一跤,膝盖磕破皮,麻木地起来继续走,走出艺术楼走进雨里,席闻乐跟着她出来,她走得慢他就走得快,到她身边拽着手臂拥怀里,时音推他,他摁着她的后脑勺不放,她在他怀里喊:“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要他死还是坐牢?”

    “我不知道!”

    “好。”

    他直接从她情绪里得到了答案,接着就开始做她的工作,她崩溃,而他唯一的应对措施就是把她的后脑勺托起,在她又想讲话的时候低头强吻她,雨很大很大,两人的脸颊都被淋湿,时音用力把手按在他胸膛口,但后颈被他扣得死死的,他在她最脆弱,最自卑,最没灵魂的时候吻她,用力得连嘴角都淹没,理智又疯狂。

    时音的整个身子被提起来,肩膀紧缩着贴在他怀里,鼻间扑满他的气息,听到他起伏的呼吸声,她还在哭,还是想空出间隙来说话,但他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就是不让她讲,就是不让她做出任何决定,就像三年前鹅毛飘雪中两人第一次激吻一样,把拇指摁在她下巴使她被迫张嘴,让她完全丧失说话的能力。

    只能承受这个吻。

    湿湿的,夹着眼泪与冰雨的吻。

    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困难,薄弱,手上的力道也削弱到只能扶着他的胸膛,从鼻腔里发出虚软的低吟,他才抚着她的额头与脸颊离开嘴唇,两人的嘴唇都因为长久紧贴而失去血色,发白,她的心还在抽泣,眼睛无焦距地望着他的脖颈。

    席闻乐把这样的她重新紧紧抱着,说:“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要担心,你受过的伤越多,我只会对你越好,别怕。”

    15

    这是不是就叫,苦尽甘来。

    她好不容易才肯跟着他回来,长发和衬衫都潮湿,由芝爱陪着坐在画室靠墙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五六个西装革履的人来到画室,两个人抬着奄奄一息的园艺工出去,两个人收拾现场,一个人留下来听席闻乐吩咐事情,边听边点头,稳当地说好。

    这些人是席家的安保人员与律师。

    那个园艺工被拖走的时候,满嘴都是血,眼睛已经被打得睁不开,时音朝着芝爱的方向坐一点,席闻乐过来抚她的后脑与肩膀,挡住她看那园艺工的视线,等人都走光,他俯身低慰她。

    ……

    身心俱疲地回到别墅,洗了澡,套上他的衣衫,被他从浴室抱坐到床沿,时音躺下时不放开他的脖子,他就陪她一起躺,把她放进被子里,再让她睡进自己怀里。

    时音生命里最缺的就是父爱,而席闻乐给了她一种如同父亲一般全包容式的爱,仿佛真的是亲人,越不好越要拉你一把,他就是你的,爱溶于血液怎么都不会丢。

    她轻轻地说,“你还有重新考虑的机会,你现在走,我不怪你。”

    他说:“我不走,你睡一觉。”

    他的口气越平静,她就越是苦涩,告诉他:“席闻乐,我以前之所以一直用药浴,是因为我身体很差,我可能……”

    他用拇指抚她嘴角,她把他的手握住,继续说:“我可能很难再怀上……”

    湿红的双眼与他对视,他没说话。

    “所以,”时音咽一口气,说,“你再好好想一想……要走,就现在走。”

    席闻乐听完,把手臂从她的脖颈下抽出,起身下床,时音的身侧一下子凉下来,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打开房门出去。

    她一人留在寂静的房间内,三五秒的沉默后,侧过身睡进被子,眼泪一下子染湿枕头与被单,抽泣浓重得止都止不住,觉得心一下子被挖空了,他走得太干净,把所有余温和气息都留在这个床上,呼吸倍感抽痛。

    咔,门开。

    时音抽着气回头看,席闻乐重新站到床沿,看着她哭成这样子,把刚刚通话结束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说:“我告诉我奶奶,我有一个要结婚的对象,她打算明天来见你。”

    ……

    “所以,”他慢慢说,“你已经甩不掉我了。”

    ***

    席闻乐的奶奶,身上有一种皇族的威严。

    老人家亲自选了湖边别墅为见面地点,来的排场不大,只提前嘱咐了沏茶要沏武夷山的茶叶。

    席闻乐把时音从二楼扶到客厅的会客桌上,老夫人已在那儿坐着了,他亲自给两人泡茶,端到各自的面前,接着伏到老夫人的耳边低声说几句话,然后离开。

    整个客厅,只剩下面对面的时音与他奶奶,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我一直以来都不过问阿乐的感情生活,所以他这次向我报告你这个女孩的存在,我很意外。”

    老人家给时音的第一印象并不是从栗智口中听来的“出了名心狠”,反而慈眉善目。她说话虽然缓慢,有种高姿态,却看得出生来就这样,而不是刻意摆出,可贵的是老人家容颜几乎与录像带里年轻时的影像相差无几,她只是一位稍上年纪的精致妇人,反而奶奶这称呼显老。

    “真像,”老夫人说,“你跟嫚知像,比那个女人还像。”

    她说的是席公馆那位新夫人。

    时音轻轻地说:“奶奶您好。”

    她点头。

    时音的声带因昨天受刺激还没恢复,脸色也不好,无法主动去说什么话。老夫人喝茶,说:“阿乐刚才走时对我说了点话,他说奶奶,这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她最近心情不好,你多包容,再多替我安慰她几句。”

    时音低头:“让您笑话……”

    老夫人放慢姿态笑一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替我孙子安慰他的女朋友,我大概只能说,我现在看你还顺眼。”

    “奶奶,”时音低声讲,“那我告诉您,我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干净的背景,我现在的一切生活都是依赖您孙子而生的,我可能……还没有生育能力。”

    老夫人整了整坐姿,放茶杯:“但是阿乐喜欢,有什么办法?”

    时音看她。

    “只要你不对他的事业有负面影响,我就不会管,倒是你的生育问题,我会找个医生团队专门给你看看。”

    ……

    “你叫慕时音对不对?”

    她点头。

    “时音啊,”老夫人说,“看来你还不太了解阿乐,他有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结婚对象这种事就连我这个奶奶都管不动他,我只能顺着他,而且你真以为他眼光低?”

    时音用双手扶住杯沿。

    老夫人说:“我听过一些你的事情,你的交际能力非常好,给人留下的印象很舒服,个人的文化课成绩也很高,你看,你的情商和智商都没问题,脸又长得漂亮,仪态得体,气质温婉,阿乐喜欢你是意料之中的事,排除感情因素,你做他的妻子也能在社交场上为他分担不少。”

    说到此,老夫人抿一口茶。

    “更何况,我并不是他的亲奶奶。”

    时音这一回有些处于状况外,抬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正慢悠悠地放茶杯。

    “嫚知跟阿乐一样,不到十岁就跟亲生母亲天人两隔,还好我跟她有眼缘,她把我这个二妈当亲妈一样尊敬,后来生了阿乐,也从小教他尊敬我。”

    “那他知道吗?”

    “他知道。”老夫人并不避讳,叹着气说,“他跟他爸不亲,他妈妈和爷爷又去得早,其他的叔伯心思不单纯,所以阿乐这孩子,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依赖的至亲人了。”

    心里咯噔一下。

    老夫人接着说:“其实,阿乐能碰到个有感觉的女孩子不容易,如果不是跟这个女孩子在一起,将来也就走政治婚姻的路,所以你觉得到时候是你不幸福多一点,还是他不幸福多一点?”

    “……”

    “时音啊,老人家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有什么,但是我要替我孙子向你说一句,”老夫人总结性发言,“有时候男人爱一个女人,就连她的伤疤都是吸引他的一点,他今天肯找我来跟你说话,说明他已经要你要到心坎儿里去了。”

    “奶奶……”

    “而我这个不是亲奶奶的奶奶对你的要求也不高,”老夫人抢她话,说,“也就两点,第一,跟阿乐在一起你要完全支持他所做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第二,他给你管的事你要管好,而他没给你管的事,你坚决不能去碰。”

    16

    送走老夫人,时音和他站在别墅屋檐下的雨帘后,她侧抬头望他,轻声问:“我已经被你家认可了吗?”

    席闻乐一直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点头。

    这世上还有更幸福的事情吗?时音转身进他怀里,让他抱紧,他问:“心情好点没有?”

    她点头,过一会儿从他怀里抬头:“我给你去煮点粥……你还没吃早饭。”

    他往她额头上亲一下。

    走时他正好接一个电话,于是干脆让他去听电话,时音则进厨房弄早餐。

    ……

    时间能停在这里多好,那么往后再也不会伤心难过,但是上天总会在她刚刚快乐起来的时候丢给她一个悲耗,让她再次措手不及。

    人生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永远也无法预料,尤其是生老病死。

    ……

    慕母去世了,因为并发症。

    她走之前一点痕迹都没流露出来,只给席闻乐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些话后转给时音,要她跟慕羌断绝关系。

    “这个男人这辈子害你们太多了,没关系,断吧,跟他断……”

    她还提及芝爱:“你要好好领着妹妹,她的什么事儿你都看着点,我跟她话少,她不喜欢我这个母亲,更认你这个姐姐,这也好,你们两个,要相互照顾……”

    她最后说:“时音啊,你这个孩子最让人省心……你太让人省心了,有时候妈心疼你……都不知往哪儿说,你要以我为警戒,千万别再把自己过成我这样,知道吗……”

    时音后来才知道一些事。

    慕母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她意外怀孕而狠狠打了她一顿,第二天却瞒着她去警局嘶声厉喊抓捕犯人归案,慕羌之所以肯花一年的时间替她跟有后台的债主打那场官司,是因为慕母暗地里不断地催他,逼他,看着他。

    时音当初死活不说原因,原来慕母都猜出来了。

    她总是尽着最大的努力维持那个家表面的和平,总以为慕羌会变好,总以为新家庭不稍几年就能磨合融洽,还当真爱上了慕羌,却不知道,这个男人只会带给她失望。

    慕羌确实给了时音很多,替她家还债,花钱打官司,再下大本钱把前期性格冷傲心直口快的她,培养成后期善于察言观色,千娇百媚的她,这份恩情很大,所以时音付出了很多的心力来还人情债,他要什么就去为他得到什么,却只换来他越来越填不满的贪欲,直到最后,亲手把她送到席闻乐面前。

    她或许要感谢慕羌这一点,但是仅此而已。

    慕母没熬过这个秋天,走了。

    一个月后,骨灰才被转送回国内,时音与芝爱商量了一下,将她埋在老家父亲的墓碑旁边。父亲当年入狱不过三年就因受不了人生巨大起伏,在狱内吞铁管了结残生,但他们终究相爱过。

    这一个月内发生了很多事,那个园艺工不见了,芝爱并不给她详讲,只是说:他付出了该付的代价。

    其实跟慕母的去世相比,那个园艺工的事已经不算什么事儿。

    再一个月后,时音的情绪才恢复一些,之前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她长期食不知味,现在她开始进厨房做东西。

    做完自己最拿手的点心后,她把芝爱叫来,说:“妈以前让我有空去拜访邻居,我一直没去,今天算完成她最后一句嘱咐我的话,我们一起去。”

    芝爱点头。

    “还有,芝爱,”她说,“其实妈过得也苦,你心里别怪她了。”

    “姐,妈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

    时音摇头:“我没怪你。”

    “姐,”芝爱说,“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妈,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别难过了。”

    时音点头:“嗯。”

    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手上动作已不能自如完成,她干脆停下,转过身去抱芝爱,姐妹两个互拥,芝爱拍抚她的肩膀:“别难过,姐。”

    ……

    这一次去半山居别墅,姐妹俩没搭老李的车,徒步走上去。

    时音径直去了有人家的那一户,芝爱替她端着放点心的盘子,她到院落前按门铃。

    这幢别墅庭院重重,环境幽静,院里种着许多灌木类的花草,猜测房主是个喜静又爱好养生的人,时音上次注意到了,所以这次特意带了一盆比较稀奇的盆栽做见面礼。

    屋子里还没动静,她与芝爱在门前闲闲地聊话,五分钟过去,门没开,芝爱提醒:“是不是不在?”

    “应该不会,”时音又按了一下门铃,“早上的时候这里亮过灯,现在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应该还在才对。”

    说着看二楼,刚好看见窗子内的窗帘摆动,似乎有人在她视线扫来之前隐身其后,时音说:“可能只把小孩留在家,怕生不敢开门吧。”

    边说边从芝爱手中拿回点心盘子:“没关系,那我们下次再来好了。”

    只不过当时口头上讲得轻松,那摆动的窗帘却一直刻在了脑子里。

    晚餐时间,阿兰熬了鲜美的补汤,席闻乐让她再分一小碗放到时音手边,是特意要她喝完的量。

    栗智正在会客桌那边替他整理待会儿要看的文件,芝爱刚下楼入座,时音舀一匙汤,问:“半山后面的那幢别墅有固定住户吗?”

    这句话非常随口,但是栗智停顿手头工作,从会客桌那边淡淡看过来。

    席闻乐没什么表情变化,回她一句:“怎么?”

    “今天想去拜访邻居,但是发现家里好像总是没主人,二楼倒有人,不知道是不是那家的孩子。”时音慢慢地喝汤。

    他说:“你一个人去的?”

    “和芝爱。”

    “那别墅是闲置房产,你看到的是别墅管理人,就像这里的阿兰阿冰一样,对方不向你开门很正常。”他云淡风轻地说完,睨阿兰,“跟老李说他今天失职了,以后她出门必须用车送。”

    时音插话:“半山离这里……”

    “不管路程多短。”被席闻乐打断。

    17

    晚餐结束,时音独身上楼,在楼道的后窗那儿特意停下来,看着半山。

    阿兰端着一碗中药跟到她身边,喊一声,准备伺候她喝,她说:“你放我房间去吧,我刚喝完汤太饱了。”

    “好的小姐。”

    她继续看窗子外面,不多会儿,芝爱走上来:“姐,去一下我房间,我跟你说些话。”

    时音跟她走,到房间后将门阖上,她看见放在床脚的行李箱和床上整理到一半的衣物,回头问:“要远行?”

    “没有。”芝爱拉她坐到床沿,犹豫一会儿,才说,“我想搬出去自己住。”

    时音没答话,只向她坐近一点听理由。

    “我现在也大了,总不可能一直跟姐住在一起,你和他也准备要孩子……”

    “汤浩和席道奇,谁赢了?”时音轻轻地打断她。

    芝爱的铺垫被姐姐看穿,只好暂停,低头将靠枕放到膝上,轻声说:“席道奇赢了。”

    “搬出去住两人世界更自由一点,对吗?”

    “恩。”

    时音笑着抚她手臂:“好,我知道了。”

    紧接着声音压低:“不过,这件事我先不告诉席闻乐,我只说你要搬出去,等时机恰当我再告诉他你和席道奇的事情。”

    “恩。”芝爱理解。

    时音准备走,又被芝爱拉住手腕:“姐。”

    于是坐回来继续听她讲,芝爱说:“以前总觉得你在恋爱里太过付出自己,用情太深,最后很容易受伤,我本来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控制的,但是我现在想法不同了,有些感情就是不由自主,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

    时音朝她笑了笑:“再住一个星期再走吧,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恩。”

    与芝爱的对话结束,待会儿要说什么已经很清楚,时音起身离开,可是门一开就被阴影遮挡视线,她先被吓到,再抬头看到席闻乐,他刚才明明还在楼下看文件,现在却安静地斜倚在门框旁,说:“我不同意。”

    芝爱从床沿起身。

    席闻乐的这个回答给得太突然也太决断,他没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说给她听这个,然后向时音的卧室走。

    “你听我们讲话?”时音特意把芝爱的房门带上,跟在他后面压低声音责问。

    “你的门没关紧。”

    “那你不同意是什么意思?”

    他停顿脚步,芝爱也刚好把门打开,在房间门口看着他们。

    “她跟席道奇在一起,我不允许,”他回答时音,转身把视线指向芝爱,“这栋别墅是你的,你想要独立空间,我就和你姐搬走,但这里不进外人。”

    “席闻乐!”时音念。

    “席道奇是外人?”芝爱平静地问。

    “对。”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回。

    时音皱着眉看他,他置若罔闻地说:“这件事就这样。”

    芝爱并没说什么,席闻乐进了卧室,时音则回过身牵芝爱回房:“晚点我单独跟他谈,没关系你继续收拾东西。”

    “姐,你们别为这件事吵。”

    “不会。”时音很快回答,“你先休息会儿。”

    ……

    安置好芝爱,进卧室后将门拉上,时音开门见山:“你不喜欢席道奇,但你至少说出两个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理由。”

    他正在床头柜的抽屉中拿东西,背着她讲:“道不同。”

    “和你有冲突的是Barret。”

    “你怎么肯定他没干扰过我?”

    “那么干扰过你吗?”

    “迟早。”

    他已将抽屉关上,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裤袋,从时音身侧绕过:“我出门一会儿,你不用等我。”

    明里暗里是结束了这个话题,时音在他关门时脱口而出:“席闻乐你有点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