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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想你了。
原来这世上最动听的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想你了”。
隔着互联网络,毫不掩饰地把心情摊开给她看,是发自肺腑的仅有的柔情,心间才如此沸腾。
雨打进露台,打湿发梢,时音反复地看着这条状态。
多久了,再一次真确感觉到与他如此真实的交往关系,心里的第一反应只有完了,这两年所受的委屈和苦难快忘记了。
她起身进房,义无反顾地按了他的号码拨过去,但刚打通就挂掉,想了想,转拨栗智的号码。
电话接通,时音比她先问:“他现在在忙吗?”
“刚用完晚餐,”栗智答完,反问,“慕小姐有什么事?我转告少爷。”
“你们这几天的行程在哪里?”
栗智犹豫,并不在第一时间作回答,而这间隙中手机又插入一通来电,是席闻乐回拨过来的。
“在哪里?”时音催促她。
栗智思量会儿,才回答:“刚回国内,在清市。”
时音立刻挂电话,转接他的来电。
真正接上线的时候浅浅地呼吸了一下,席闻乐那边很安静,应该是在酒店,问她:“怎么打一半就挂?”
“打给栗智了。”
“找她还是找我?”
“找你。”时音坐到床沿。
他问:“找我什么事?”
这一问之后,保持了三四秒的沉默,时音才慢慢地讲:“我明天,后天都没课……”
没有继续说下去,把话茬悄无声息地给了他,他在那边听着,过了会儿,说:“我给你订机票。”
时音用手重复地理着膝盖上的毯子,耳朵贴着手机,直到他讲完最后一句:“你过来陪我两天。”
他一讲完这句话,邵西可,纪桃沢,简茉律,火薇,总校什么的就都不管了。
爱情这回事,不管受过多大的伤害,一旦再次陷进去就又不可自拔。她知道自己在走向更深的渊,但是身不由己,完全身不由己。
就是想见他,就是无法抗拒他的话。
那晚将一些事嘱咐给芝爱,推了与邵西可和纪桃沢的饭局,又与阿兰收拾了两天的行装,第二天早上坐老李的车去机场,搭当天上午的飞机飞清市,上机前收到芝爱的一条短信。
“姐,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但你要确定,你付出的真心是不是都是值得的。”
时音回复一句“我记在心里”。
关机后,深呼吸一口气,她抚臂,听着登机提醒响起。
……
飞机到清市时已是中午,清市是个有名的海滨城市,海滨城市的气候很宜人,十二月份恰好是最舒服的时候,时音一件吊裙加个薄外衫就够了,长发散着,戴墨镜,一边走出机场一边开机,他说到后给他电话,但她还是选择了自己搭Taxi去他住的酒店。
一路上经过几个海滩,海岸线很迷人。
到达酒店有礼宾部人员替她拿行李,席闻乐这个点应该还在忙,由于原本说好是他派人来接,酒店前台不认识独身来的她,时音也不知道他住哪间房,该有的信息一时说不上来,只好先从包内拿身份证登记房间。
这时记起放身份证的钱包落在机场买咖啡的柜台上了。
她叹气,撑着前台抚了会儿额头,酒店服务员态度很好,问:“小姐,需要帮忙吗?”
“不用……”
靠着前台沉思一会儿后,席闻乐打来电话了。
时音到大堂沙发上坐下,扣着额头告诉他:“把身份证和钱包弄丢了,进不去房间。”
“现在在哪里?”
“酒店大堂。”
他没说多的,就说:“半小时后我过来一趟,你坐那等我。”
然后他挂了电话。
也没办法,只好等在大堂里,她将买来的咖啡拆开,边喝,边从包内拿平板电脑,放在膝上连上网,看了半个小时的英文电影。
席闻乐到的时候,时音摘下一边的耳机,看着他走进大堂。
半个月没见,见他的时候心情很奇异。他身旁没有他人,进来的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酒店前台目不转睛地望他,周遭进出的住客也回头看他,全部人都黯然失色,他穿简单色系的衣服,可就是很顺眼,她的眼里也只有他身上有色彩。
他走得不急不缓,经过时音沙发后座时用手拍了拍她的侧额,示意她继续安心看电影,然后走到前台办手续。
办完,他回到时音这里,等她收好平板电脑,替她拿咖啡,单手牵着她起来。
一靠近他身边,熟悉的皮肤温度和熟悉的衣服味道都来了,安全感和踏实感也到了,他就像家长一样领着她走,她问:“你吃午饭没有?”
“吃过。”他边回,边与她十指相扣,时音单手整理着耳机线,走路走得不稳,不时与他的肩相碰。
“那我怎么办?”她理好耳机随口问,他按电梯。
“你特别想吃的,有点想吃的,一般想吃的那些东西我都叫人做好送房间了,你说怎么办?”
“我以为你至少是让我陪吃午饭的意思啊。”
“下午还有事。”他晃了晃与她牵着的手,看她。
时音慢慢点头:“所以……我一个人飞来这边,一个人吃午饭,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玩一个下午。”
说着,也看他,电梯门在面前开了。
她释然得快,将手从他那儿抽出,独身进电梯:“好啦,那你去忙。”
然后一个在电梯内,一个在电梯外,时音抱起臂来,对他挥了挥手,做了个“你先走吧”的手势。
席闻乐没走,他从一开始的注视她到后来慢慢地眯起眼凝视,电梯门越关越窄,时音的眼睛与唇眉还在他眼前,视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快闭拢的时候叮一声响,电梯门被人按键,再次打开,他依旧看着时音,她也看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他,等他放开按键,直接进电梯:“我送你上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笑了,将走过来的他的脖子揽住,电梯门在身后关,席闻乐就是回来亲她的,时间不多,所以没问她意见,在她还没收起笑的时候就从嘴角开始亲起来,收她腰,抚摸她的长发,把Facebook上那句状态里包含的丰富情感全发泄在此刻,时音一直断断续续地避开,只让他亲嘴角与脸颊,直到电梯门重新打开才正面让他亲到嘴,但也只触碰一秒而已,她很快出电梯,按关门键。
一个喘着气的自己在电梯门合拢的缝隙中看着喘着气的他,说:“剩下的,等你回来。”
2
那个下午在酒店无所事事,但是心一直在跳,跳得比以往都快。
她跟席闻乐之间已经产生了变化,这仅仅半个月的小别像催化剂,一下子将两人的心粘在一起,回到热恋状态,而原本那座隐形的冰山正在悄悄融化,时音感觉得到,真的感觉得到,不仅她在变,他也在变。
只要他稍微柔情一点点,她就卸甲了,而她主动一点点,他心就溶化了。
吃完午饭在房间看了两三个小时的电影,玩了会儿游戏,一直到下午四点,她打电话给酒店服务。
“您好。”对方接起。
“你好,我可以借用酒店的厨房吗?我想自己准备今天的晚餐,尽量不打扰你们的正常工作。”
“稍等,”对方迟疑一会儿,大概是去了解房客信息,接着高效率地回话,“可以,慕小姐,祝您和席先生有一个愉快的晚餐时间,我们会派人来送您去厨房,如果有需要采购的食材可以列一张单子给我们的服务人员。”
“谢谢,厨房的食材应该够了,谢谢你们,我知道酒店厨房一般不私用,麻烦到你们不好意思。”
酒店方十分客气,时音挂电话不久,就有人来接她了。
……
做好一整顿晚餐,已是六点,他们帮她送到房间,她从落地窗口观察底楼前庭来往的车辆。
六点一刻时,席闻乐从一辆黑色轿车中下来。
时音从他进酒店时开始数数,数到五十,门铃响。
从昨天开始的期待汇聚成一个小礼花在心内悄悄地迸放,她向门口走的时候,席闻乐已经用额外的房卡开了门,只是门才开,她要说的话就轻轻止住,他正在讲公事电话,边关门,边示意她往旁等会儿。
然后他去了客厅的窗前继续讲电话,但是他也注意到了餐桌那方,时音坐在桌子的一头,叩着额头摆弄刀叉。
电话讲了十分钟,他回来放手机,到桌子的另一头坐下,时音从叩额改为叩下巴,正视他。
“你下的厨?”他问。
她不回答,形式性地笑一笑,接着一言不发地提刀叉,举动内毫不掩饰地显露了对他刚才行为的不满。
他也提刀叉,顺口说:“明天往后的几天我都不忙。”
“我只待两天。”她回。
席闻乐看她一眼:“三天。”
“今天加明天,明晚的飞机走。”
“四天。”
“两天。”
“五天。”
“席闻乐!”她暂停用餐,话里已经藏不住被他哄好了的心情,提醒,“我要上课的。”
“没关系,”他也暂停晚餐,将双肘搭上桌沿,“我帮你补。”
时音看他,两人就恰好隔着烛光对视,目光被他抓住了。
原本情调都起来了,偏偏在这时又有插曲,他又来了电话,时音叹一口气,继续用餐。
他回到客厅讲电话的时候,她一个人吃完了晚餐,从行李中拿出新的睡衣去浴室。
洗完澡,他的电话还是没结束。
时音就坐在床头继续拿平板电脑看电影,不时往他那方看去,只看得到他一个手插口袋的侧影,他不往这边看。
她吸一口气,将平板电脑放一边,从桌上拿手机,进浴室。
把门关紧后对着镜子将长发散下,把真丝睡裙的肩带拨开,裙子从肌肤一路滑下。
然后将长发拨到身前遮掩上身,用手机拍了张照,刚拍完,手机显示电量不足,她重新穿好睡裙,出浴室。
在他讲电话的声音里到了客厅,从包内拿一同带出的自己那部旧手机,用蓝牙将照片传过去,拔下SIM卡换到旧手机内,她边做这些边回到浴室,关上门。
最后一步,就是把照片发到了席闻乐的手机号上。
隔着浴室的玻璃门,听到他的讲话声暂停了一会儿,应该是在看发来的信息。
一阵安静后,他对手机那端说了几句结束性话语,时音靠着门微微笑。
他肯定不会放过她这么主动的一次暗示,所以浴室的门不久就被他从外打开了,还故意来得很安静,知道她靠在门上,一开门后直接用手臂接住了差点摔跤的时音,将她往自己怀内搂。
时音有防备,但没想到他来得那么突然,原本还在研究手机的,被一吓后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键,正抬头往他看,他顺势低头,给了她个很突然的吻。
握着手机的手搁在他肩头,被抱得特别紧,根本就躲不开这种亲法,话也说不出来,他身上味道本来就好闻,嘴唇紧贴后更加气息逼人,中午电梯里吊了他胃口,所以这次被他很快地攻城掠地,她后来甚至被他提起身子来,脚尖被迫踮起,吻得特别厉害。
时音最擅长的是点到为止,而席闻乐比她更高一招,把她亲得三魂六魄都丢了的时候放了她,正经地问:“还要不要再洗一次澡?”
“什么……”
他进了浴室,留下迷迷糊糊的时音一个人站在外面,她还没从那么激烈的吻里缓过神来,脸发烫,嘴唇上也殷红一片。
浴室的门不久再次开,席闻乐伸手握她手腕,她的魂在神游,步子随着他的力道进了浴室,眼前暖光一片。
等她站到上身只单穿一件背心的他面前后,身后门慢慢地关上,脑中所留存的最后一个清晰画面,是提着背心脱下的他。
……
3
昨晚很缠绵。
而隔天,到临近中午才起。
两人下楼吃午饭,时音出门前查看手机是否充好电,准备将SIM卡从旧手机上摘下时,发现旧手机里多了一段视频。
她一打开,就看到昨天从摔出浴室之后与他的互动,画面有抖动却很清晰,恰好席闻乐经过她身后,脑袋搁她肩头,跟她一起看了会儿。
“昨天按错键了……录下来了。”她边说,边查看视频时长。
“录到哪里?”
她快进,后来看到的内容越来越多,干脆不快进了想直接删除,席闻乐这时候把手机从她手中抽出。
“席闻乐,”她提醒,“看完记得删掉。”
“等我看完。”
“记得删掉。”
他不应,她就跟上去,结果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传输进度条,而他另一手拿着他的手机,屏幕显示为接收状态。
“你保存干嘛啊……”时音要拿,他朝旁边走,她跟着走的时候他就把手机举到一边,她往那边怎么都够不到,还被他揽住了腰限制行动。
“席闻乐!”
“收拾一下,”他却说,“等会儿去机场。”
这句话转移了时音的注意力,两部手机的视频传输正好结束,旧手机因电量消耗过大自动关机,她没管,问:“去机场做什么?”
……
席闻乐接下来几天都闲了,所以干脆带着时音去度假,他先联系机场帮她找回了身份证和钱包,两人第一站是香港,活动项目是看马赛。
他在跑马地马场有包间,看的是夜场,包间内有直播比赛的液晶电视,通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俯视被灯光照得如白昼的马场。
时音进包间后,坐在沙发上吃了些东西,他办完一些琐事回来坐她身边,倒了点酒。
场下很热闹,来看马赛的人大都下了注,时音平时不好这个,但席闻乐好这个,这次他特意让她选。
上场的共有13匹马,标了1至13的代号,她分析不出什么来,就找好看的马来挑,对他比出三个手指。
“3号?”
她点头。
他把负责投注的职员叫来,给3号下了大注。
她喝着果汁等比赛开始。
这场比赛其实是时音看马,他看她,比赛开始时她拄着额头关注,白热化时,她从原本的靠他怀里到自己坐起来看,紧张处的时候目不转睛,席闻乐轻轻替她接住快要倾斜的杯子,放回桌上。
结果一整轮激烈的比赛下来,3号马真的赢了,虽然赢钱的不是她,那一刻还是开心地靠着他的肩问:“你说我是不是旺夫?”
他点头。
时音笑着喝果汁,过会儿起身到落地窗前去看那匹让他赢钱的马,他慢慢地走上来,搂着她腰,抱着她一起看。
时音一开始的情绪还在赢比赛的兴奋中,后来被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感觉他的依赖,她从玻璃面上看两人的影子。
席闻乐把脑袋埋在她脖颈旁,双臂环着她的上身,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里。
她高兴的时候他陪她笑过,但现在跟刚才好像不是一副模样,她就问:“你不开心?”
“开心。”他低低地回,“看你笑,比看你哭,心情要好。”
这句话出来后,时音摸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但是心里有根弦被碰到了,莫名其妙地上下振动,难以言喻。
席闻乐依旧抱着她,时不时,在她颈窝处亲几下。
时音把手从他那儿挣出,继续在他怀内看着马匹喝着果汁,然后又被他往里搂了些,他从时音侧颈慢慢地亲到耳后,用手捏着她下巴转向自己,时音嘴里咬着的吸管被他拿掉,他开始跟她接吻,她用手推他下巴:“等……下……”
嘴唇稍微碰触,刚深入一点的时候短暂分开,又被他贴紧。
“等下席闻乐,有人在看……”她终于把他下巴推开,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包厢。
他转头看过去。
马场的整个观景楼是拱形的,从这边的窗口依稀能看见另两头包厢内的人,她从刚才就开始在意那道目光了,那包厢距离这里隔了将近十个房间,落地窗内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男人,他跟时音一样站在窗前,一手插着西装袋一手握着酒杯,视线俗世不扰地放在这个地方。
就像她和席闻乐长久地拥站着一样,他长久地观察着这里。
刚才一直被席闻乐动手动脚所以来不及往那边细看,现在看过去后,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是她越发看清那人的气魄,心内有另一根弦开始揪起来,脑海里有个姓氏从记忆深处渐渐浮出来。
越来越确定后,她开始后悔告诉席闻乐,让他注意到那人。
但是。
席闻乐没说什么,平静地扫过去一眼,平静地收了视线,重新将脑袋埋在时音脖颈间。
那男人也不急不缓地从窗口退开了。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被叩响——有客人来访。
两人的厮磨结束,他把时音放开,牵她坐回到沙发上,自己则去开了门。
来访的是几位称得上叔伯的长辈,他们穿着正装,头发梳得规规整整,其中一人拄着拐杖,鹤发松姿。
时音知道这些人,也从一些著名的商业报与名流杂志上见过他们,都是名望家族内的大人物。席闻乐单手握着门把,另一只手插裤袋,对他们的来访并不感到意外,不排斥,却也没有要请君入室的意思。
而他们在商海叱咤风云,到席闻乐面前则客气多了,和和气气地来,和和气气地与他招呼,也没进包间,大概是同样注意到了沙发上的时音。
老狐狸上道,席闻乐不提,他们就装作视而不见,提另一个话题:“阿席啊,听说是今晚的大赢家?恭喜!”
同为赛马爱好者,专门道喜来的。
“去年的今天,赢得最多的好像也是阿席?”
席闻乐说:“不是。”
“哦,”拄拐杖的老先生一锤拐杖,“那是老席。”
时音听着。
“老席今天也来了吧?”
“来了。”席闻乐回,“刚走。”
“嗯,”老先生讲,“没记错,每年这天你们父子俩都会来,一人一个房间,一人赌一匹马,到今年为止,几输几赢了?”
“平数。”
他们好像在拉家常,但是老先生的提问席闻乐都回答,时音一直听着,直到最后老先生说:“嫚知生前最喜欢赛马,就知道她忌日这天,你们父子俩都会来。”
那一条上下振动的弦砰地一声断掉。
时音瞬间知道他刚才低落的原因了,老先生落话的那秒,她回头看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空气中。
“席嫚知。”老先生接着用略带怀念的口气叹着这个名字,点头讲,“是个好孩子啊……”
原本在心内酝酿要如何安慰他的话,但是他母亲的全名进入时音的耳朵后,心内那另外一根弦也岌岌可危地拉紧。
席……嫚知。
她在心内重复这名字,忽地从沙发站起身看他们,老先生循着这道目光看向她。
席嫚知……席嫚知……
等下……
席闻乐也看向了她,而时音脑内思绪忽然地乱了起来,她抚额头。
席嫚知,不是姓别的,而是姓席。
说明……不是嫁到席家的,而是席家的女儿……所以。
所以……
她看席闻乐。
所以他是跟母姓的……而不是父姓。
那么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入赘后才改姓席的。
……
——“等下席闻乐,有人在看……。”
——“老席今天也来了吧?”“来了,刚走。”
……
时音回到落地窗前重新看向那个包厢,人走茶凉,灯光已暗。
她回过头看向席闻乐的时候,他也看着她,那一刻是她觉得自己离两年前那个秘密最接近的瞬间,但是越接近心的承受能力就越弱,因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又涌上两年前的那种情绪。
因为透析了她心内的想法,所以又准备拿出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的伤人态度。
唯一能解密的就是出包厢,时音与他擦肩,近乎失魂落魄地绕开门前的长辈,寒着心往电梯方向赶。
……
姓席的不是国王,而是王后,那么国王姓什么?
那人才刚走而已,一定会搭电梯,电梯正处在两间包厢的中间位置,他用走的,时音用跑的,等赶到电梯门前时,喘着气的时音正好看见两扇电梯门合拢的那一秒,里面的他。
电梯灯光强烈又刺眼,在柏先生的西服肩上打出一块光晕,时音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正面的五官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英挺年轻得像是席闻乐的兄长一样,只有眼神比深海还深,下巴线条更冷峻,是一只比席闻乐还老道成熟的狐狸,他看着时音,努了努嘴,一个跟他儿子如出一辙的动作提示了与她的所有过往,然后电梯门带着沉重的音合上,心口砸下一块沉石。
她全身颤栗。
4
以一种体温降至冰点的状态回到包厢,长辈已走光,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席闻乐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往杯子里倒酒。
“你父亲……”时音问,“原本是不是姓柏……”
“有必要迫不及待地追出去吗。”他以无比清淡的口气回。
这句话一出口就知道他的态度和情绪了,昨晚的温存又成一个笑话,时音用手指揪住门框:“所以,两年前你走,就是因为这个……你查过我……”
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念得用力发抖。
杯子内酒斟满,他拿起来,轻微摇晃。
沉默。
“因为!”他不说,时音就红着眼眶继续,把他走的原因以自己理解的方式残忍地讲出来,“因为两年前那天晚上……”
讲到一半哽住,无法完整地说出来,她在原地不能自制地徘徊:“因为……”
……
“因为那天晚上你发现我给你的不是第一次……”最后终于讲出来,整个人的自我保护都放弃了,她沙哑着嗓音喊,“所以,当栗智告诉你的时候,你就确认我早已经是你爸的女人!”
他手中的杯子停止摇晃,但他还是不讲话。
“你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对不对?一直,一直都把我定义在那种人设里,那天晚上没有说出来,但心里早就把我跟轻浮两个字连在一起,所以连问都不问我就走掉,即使是现在!最亲密的时候脑子里也在想我和你爸曾这样做过对不对?”
……
“对不对!”
一番声嘶力竭的质问后,席闻乐慢悠悠地喝酒,时音受不了了,受不了这种漠视了,她扶着门框出去。
走,走,走出观景楼,走出马场,走在冰凉的夜路上,边走边哭,到最后在一个路牌旁蹲下来,用手背抵着嘴唇,越压抑越汹涌。
后来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给芝爱打一通电话,夜风刺痛肌肤,那端一声一声地嘟嘟响,芝爱接起。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她问,“为什么我半生,都在被男人耍弄啊……”
“姐……”
芝爱还没答话,手机被人从耳旁拿开。
时音哽咽着别过头,席闻乐蹲在她的身旁,路灯在他的肩身打下一片阴影,他用拇指把她脸颊一旁的发顺到耳后。
然后抚摸着她已经哭出汗来的额头,两人对视,他有要开口的迹象,但是欲言又止,良久,他真正说话的时候,嗓音也有一些哑了。
他说:“有些话,你不能全说出来。”
……
“这样,我想忘记,也做不到了。”
时音听他说完,伤心与难过来得更凶,自己起身要走,被他拉着手腕停住。
两人的影子映在路灯下,他牵着她原地走回去,时音的眼泪还是在流,快流干了,但是他不替她擦,他就让她哭。
也不放手,一直牵着她走,牵在自己身后,只让她看着自己的背。
看着背,边走,边哭。
5
那晚席闻乐就把她带回去了。
芝爱问过来龙去脉,但是时音不回答,她抱膝坐在露台的藤吊椅上,用冰毛巾敷着眼角,无神地看着地面。
一夜不睡,他也在客厅坐了一个晚上。
直到清晨五点才有动静,时音提着行李下楼,到沙发前将手中四串钥匙扔茶几上,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接着从包内拿出钱包与手机,同样搁桌上。
“再见。”
席闻乐把她的手腕握住,他仍旧面无表情,一使力就把她弄到了沙发上,时音与他并肩坐着,面色清净,呼吸均匀。
她说:“我们在一起还有意思吗。”
“你走了住哪里?”
“我想好了,我又不是残疾,可以自食其力,总校我不读了,芝爱的学费你也不用承担了,还有我妈那边,谢谢你给的医疗资源,接下去的费用不用你管了,我那儿还有些东西能卖的可以补上,前几个月吃你的用你的花你的我也会尽快还……”
“没必要。”他说。
“有必要,”时音平静地接上,“两不相欠,能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说完起身提行李,席闻乐这时候问:“你爱不爱我?”
时音的脚步因这五个字停下,整理了一晚上的情绪隐约受到侵袭,心口揪痛,她回过头。
他依旧坐在沙发上,靠着背,脸色因一夜未睡而显苍白,说出这句话时,平静地目视着沙发对面的壁炉。
她没回答,但后来手轻轻地被他握住,他从沙发上起身,站到她身后,慢慢地将她的手与行李提杆分开。
行李箱砰地一声坠地,脚步也不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被他拉着与他接近,时音闭眼,他说:“我们可以吵,但离开房子是底线,你心情再差也不能这样说,这样做。”
“我跟你都知道,”时音的嗓音又有些哑了,说,“以前的那种感觉已经回不去了,在一起就是不停地揭旧伤疤。而且你也不要委屈自己了,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不用你反过来挽留我。”
脚步又被迫往后退几步,背部完完全全抵进他怀内,他把她的腰收住,手也握住,抵着她耳边回:“然后你准备去找谁?”
心一下子凉了,那刻手立刻从他的手心挣脱,但是被他更迅敏地重新抓住,把她整个人紧紧抱住,时音被这力道弄得咳一声,他接着说:“你妈治疗的资金链不可能一下子断掉,你的退学手续办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再一个星期,你考虑考虑。”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也有些犹豫,但他依旧说出来了:“不要做对你自己不利的决定。”
然后忽地将她放开,时音瘫坐到沙发上,席闻乐走了,车子的低引擎声从窗外传进,愈行愈远。
……
这一次谈话的结束,宣告两个人进入冷战阶段,时音有时音的自尊,他有他的脾气,撞到一起说出来的话总是伤人,她明明知道他话里头想要重新开始的意思,但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了,不仅她过不了,他可能至今也没过。
解释,解释有什么用,他向来只相信自己的一套,两年都肯不理她了,现在怎么听得进解释,今天勉强在一起,往后还是要吵的。
——“你爱不爱我?”
可是一提起行李,他问的这句话就绕到耳畔,回想,提着行李的手就使不上力。
她很难受。
6
隔天,才去学校。
这天也正好是与火薇说定的三日之约,但是时音没精神,从下车,到走上教学楼楼梯,一直都飘渺无力。
芝爱一声不吭地走在她身后,只在她不知不觉走过头的时候拉她一把,带她走进正确的转弯口。
走到廊道上的时候,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户往下看,可以看见同样到校的席闻乐,他从车内出来,迎着风单手关车门。
一些女生围着窗户看,擦撞到时音的肩膀,她静静地看着他,而他一眼都不往这边看,这股漠视做得非常故意,甚至严禹森走上来时,他也不理人,直接朝着教学楼走。
她收视线。
女生们各回各位,时音被其中一人撞到一次,芝爱扶她。
“没事……”
可是才安慰完芝爱,又让人撞了一次,时音的步子往后退一下,夹在耳后的长发也因这股力而散出一些,她看那女生,女生视若无睹地继续走,芝爱直接说:“你没在看路吗?”
女生闻声,看了一眼芝爱与时音,但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有着“撞也撞了能怎样”的无礼意思,收回视线继续走,与此同时,时音又被第三名女生撞到后肩,芝爱将她双臂扶住,发脾气:“喂!”
声音挺响,但对方居然还是无动于衷,也有人被芝爱这声喊声吸引注意力,她们看过来,收视线,与旁人交头接耳。
时音从她们的嘴型看出一些含有讥讽意味的词汇,她皱起眉来,按照平常的速度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的人,气氛过于安静,她回头看芝爱,芝爱也看着她,对这悄然改变的气氛解释不出具体答案。
到班级门口,环视教室,这里的学生跟往常一样毫无变化,最后排的火薇与高个女生们细细谈笑,不看时音。
而当走到课桌前,她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了。
身子那一刻有些僵,思维也停止了运转,脑内一片空白。
芝爱也看到了,她看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出教室,留下时音一个人面对着桌子上**裸摊开的试卷。
那是她的高考试卷。
满目疮痍的高考试卷,写了字的地方歪歪扭扭,没写字的地方全是分值极高的大题目,只留下一整片一整片空白——分数低得不堪入目。
仿佛整个教室的人都已传阅过这张试卷,她们虽然安静,却用视线围观着她的窘迫,嘲笑她那作为差生的过去。
“唔……”火薇挑在此刻开口,她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笑着问,“谁呀,在班级里喝酒,到处都是酒气。”
时音往她看。
……
同一时间,芝爱推开简茉律教室的门,无视整个班级的议论与轻视,直冲向后窗口揪起高衫依的衣领:“我就知道你嘴贱!”
“你干什么慕芝爱你给我放手,放手!”
芝爱直接将高衫依甩到了地上,那一方女生立刻掩嘴叫着躲开,简茉律倚着讲台看,纪桃沢被这动静影响,正要从教室后门赶出时,简茉律从前门绕出教室直接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告诉她姐姐,她在我们班级打架。”
“她姐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皇帝不急太监急,回去坐着。”
纪桃沢深呼吸,还是要走,被简茉律一手拦在门框上堵住路。
“如果事闹大了……”
“事闹大了自有人管,”简茉律接上话,顺便打量她,“还不知道自己跟错了主子,为一个虚张声势的骗人精瞎操心。”
纪桃沢与她讲话的这会儿,高衫依已经被芝爱抓着后领撞向课桌,课桌四下乱倒成一片,周遭的女生叫出声来。
“慕芝爱你横什么你也就一废物!”高衫依被她弄飚了,抓着课桌大声喊,“那点本事也只会对着外人撒,对你姐就一句都不敢说!活该当年被她抢了男人都没人帮着你吭一声!”
……
“抢妹妹男朋友,成绩倒数第一,私生活混乱,逃学旷课撒酒疯说谎话……”人心浮躁的教室里,火薇将这些词一个一个地讲出来,正视时音,“我们这届,到底招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时音一句都无力返还,整个教室都在等着看她的窘相,这种感觉……这种全身神经都被麻痹的感觉又回来了。
与席闻乐闹,吵,失望,哭,积累而来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冲上心间,他的芥蒂与她们的眼光,事实与浮夸,隐瞒与不信任,所有一切都在渐渐冲垮她心理承受的底线,她所能说的只有一句:“不全是真的……”
“但有一部分是真的。”火薇回。
时音不再回话,她出教室,从廊道一直走,期间有女生从别的教室出来,将手中还没拆封的果汁盒扔进垃圾桶,她看在眼里,手攥成拳。
一直走到了简茉律的教室,芝爱正好给了高衫依一耳光,时音一言不发地进去,将还想打人的芝爱的手拉住:“别打了,我们走。”
芝爱完全没有解气,所以近乎被时音拉着出教室,还给高衫依狠狠地留了一眼。
直到走到僻静处,姐妹两周身再无他人,时音才终于显出真正一面,脚步虚了人也快不行了,她此刻最想要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就伴着上课铃响走进洗手间,芝爱下意识地喊她,她不停。
“姐……姐!”最后还是没能阻止时音将门关上,芝爱拍门。
她背靠着门闭上眼,心口深深地起伏,手发抖着从衣袋内拿出手机,按键按不对,多次编辑,手恶性循环越来越抖,最后终于给席闻乐发出一条短信。
——我跟你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