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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下到最大的时候,天仿佛要被雷劈开了。
慕府大厅内满是慕羌口中所叼的雪茄烟味,他坐在沙发主位上看辛亚蕙试最新的礼裙,辛莉芬从首饰盒中挑一串串项链给她配,慕羌眯眼问:“喜欢吗?”
“谢谢干爹。”
“宝贝儿。”辛莉芬暗示一声。
辛亚蕙提着裙摆改口说:“谢谢爸爸。”
时音就是在那时候安静地出现在了大门口,雷轰一声响,她与芝爱两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尾与衣袖滴到大理石地板上,全身满是寒意。
辛莉芬不慌不忙地替辛亚蕙戴着项链,慕羌慢慢悠悠看过来一眼.
大厅一处繁荣一处萧瑟,时音的嗓音浸在雨雾内,说:“给我一箱酒,喝完,我们就搬出去。”
慕羌提过,酒的开销他照付。
所以这句话落下之后,他如鹰的眼神盯着时音,但是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应。
时音与芝爱湿嗒嗒地上楼,那会儿,辛亚蕙的脖颈被佩戴上一条由珍珠与钻石镶嵌而成的项链,她在众人拥捧中看向时音,时音也在独自上楼时回她一眼,珍珠光覆在辛亚蕙的下巴与锁骨,潮湿雨汽蒙在时音的睫毛与额头,两个人的视线在大厅中安静相交又移开,一个女儿光芒万丈,一个女儿清冷孤傲。
“就这身,”辛莉芬鼓掌,“这身很好看,宝贝儿。”
“妈妈,”辛亚蕙回头,“项链真漂亮。”
“你妈妈是个好眼光的女人。”慕羌夸。
“而且还会滑雪,我都不知道。”
辛莉芬笑:“那也是五年前会,现在不大会了。”
桌上摆着UM滑雪俱乐部20年庆的酒会邀请卡,单从对话也能听出个一二,时音一路面无表情地从回廊穿过,芝爱慢跟在她身后。
进房后直达衣柜,芝爱关门,时音将柜内的衣裙一件件拿出扔床上。
“她们也是宴会的座上宾。”芝爱讲出。
“不用理她们。”
“她们有请柬。”
时音不理这句话。
“我去弄过来。”
“我说不用理。”她绕床到梳妆台前,拉抽屉提出首饰盒,将流光异彩的宝镯钻链等一股脑儿倒床上,与衣服堆都混一起,“这些都卖掉,我们需要钱。”
“那你戴什么?”
时音没回答,她将衣服装进收纳袋,芝爱在旁看了许久后,独自出房间。
这安静的氛围留给了时音自己思考,她坐到床沿,闭上眼。
等再听到芝爱进房的声响时才侧头看,芝爱安静地将怀内捧着的匣子打开,双眼看她:“玛丽之魂。”
血红的一块宝石一尘不染地躺在丝缎内,时音看着,凝视芝爱,芝爱向她点头,可她最终还是摇头:“不能用这个。”
“那我们卖掉它,姐的衣服和首饰留着。”
她起身将芝爱手中盒子合上,同时抱芝爱:“谢谢你,但我想你留着它,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出售,不要用在我身上。”
“我不想你太累。”
“不会累,一箱酒能让我们在这里留一个月,衣服都是好牌子,即使是两年前的款式现在依旧能卖出好价钱,首饰也是有市价的,留一两件就够了,其他的帮妈付手术费和医药费绰绰有余。”
“我更想让你体面一点。”芝爱再次将盒子打开,“宴会,你总要有一样能完全吸引他的东西。”
时音吸一口气,依旧摇头。
房间幽静,芝爱轻轻地将盒子关上,姐妹无言。
这时候有人敲房门。
……
门应声而开,辛亚蕙视线落在芝爱身上,手上端着一叠芒果酥,微微笑,芝爱则是不变应万变的淡薄脸色。
“这是我跟妈妈昨天做的芒果酥,剩了这些,想送三妈术后补身子。”
三妈。
很别有用意的用词,直接将房内的时音给引了出来,本来虚掩的房门敞开,芝爱的肩上也被轻按住,两人真正碰上了面,时音单手接点心碟子:“谢谢。”
“但我妈不吃隔夜的点心,芒果酥Fancy做的最好吃,她吃不了第二人做的。”将碟子放到辛亚蕙身后的侍者手上,松手快,侍者接得也急,时音继续说,“手表镯子找到了吗?”
“还没有。”
“我们住的时候还没有出过这种事,现在给不了什么应对的好方法,听说是家贼?”
时音的眼神与语速都不同于初次见面,辛亚蕙停顿小一会儿后摇头,笑:“这是北颀姐猜的。”
“当心点。”
两人继续相视,短暂安静后,辛亚蕙点一点额,芝爱看着她走。
关门。
这个辛亚蕙性格属文静派,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但偏偏生在波谲云涌的娱乐圈,母亲辛莉芬又是个有手腕的老成艺人,能跟慕羌混在一起,母女俩心机都浅不到哪儿去。
房间回归幽静,时音提醒:“这一个月保持跟她们的距离。”
“恩。”
床脚收纳袋不够,她开衣橱顶上的柜子拿,没够着袋子,却先碰下一个黑色四方形的扁盒子,她低头看,芝爱走来帮她拾。
接盒子打开,本来只想扫一眼,但视线在碰到盒内东西时轻怔。
所有动作都停摆下来,周遭空气都被抽离,近乎屏息,芝爱眼睫颤动,时音则静盯三秒,而后,手指尖轻轻掩嘴。
……
这个盒子。
这个盒子没记错的话,是柏先生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当初拿到手中从没打开看,后来在衣橱最落寞的顶柜一呆就是两年,现在第一次开启……第一次开启的同时也是盒内璀璨夺目的宝石项链第一次真正出世,瞬间就将这房内所有的灰白点上色彩,霎那嫣红。
“姐。”芝爱轻念出口。
心里思绪百转千回,长达五分钟的无所适从后,时音闭着眼呼出一口气。
她将盒子带到笔记本前,开网页,搜索栏内打入“玛丽之魂”,在相关页面内不断不断搜寻,终于找到另一个词汇。
“……安妮之泪。”她念。
2
“安妮之泪”与“玛丽之魂”不同,这颗大了整整一倍的母钻经过精美的切割与装饰,呈水滴状,由几百颗天价钻石镶成项环,佩戴到颈上,那么血红那么灼目,高贵倨傲到难以驾驭的地步。
“我们找柏先生……”
“不。”
时音很快将芝爱的想法拦断,关上盒盖,接着往搜索栏打出“UM滑雪俱乐部”,问她:“知道慕羌为什么能得到邀请卡吗?”
“辛莉芬?”
“最不可能是辛莉芬,她顶多是个艺人,人脉圈确实有富商,却也只能勾搭到慕羌这样的富商,否则为什么嫁他?”
芝爱一时不说话,时音接着说:“两个可能,一是靠山,慕羌的人际圈我最熟悉,他所接触过的大靠山只有两个,一个是柏先生,一个是……”
因为无法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而跳过,时音稳心绪,继续说:“所以如果是柏先生,那他已经先被慕羌利用,我再去找他只是暴露目的。”
“那第二个可能呢?”
时音指笔记本屏幕,让她自己看。
滑雪在数十年前还是项贵族运动,UM俱乐部初期是一位旅美富商创建的,会员动辄身价千亿,发展到如今已是一块富人娱乐、谈生意、收拢人脉的黄金圈子。其中鸡尾酒会一年一度,规模奢华,邀请卡获得者全是VIP会员,收到邀请卡的人不一定会去,但没收到邀请卡的人一定会想法设法进入宴会。
俱乐部的网站介绍上显示,这一年,俱乐部经营权由其公子接手。
“第二个可能,就是慕羌趁着继承者交接混乱期,谎称自己是老一辈圈中的会员,钻空子得到人脉,拿到邀请卡。”
“那我们用哪一种?”芝爱问。
“一种都不用。”
姐妹俩对视,时音的鼠标正停在一张照片旁,照片上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标注是“酒会专聘甜点师甄均先生”。
“你还记得吗?”她说,“我曾经在他门下当学徒。”
……
***
时音在甄均下榻的酒店等了三天,终于被邀请参加他的下午茶。
下午茶点心是他的年轻助理安排的,时音平和地坐着,在助理为自己倒茶时观察助理的举止动作,然后在他即将为甄老先生倒茶的时候,说:“我来。”
甄老先生看看她,朝助理摆了摆手。
时音倒茶的动作细腻,礼节标准,没有像刚才助理一样发出瓷器相碰的杂音,甄老先生笑一声:“丫头,以前你是年龄最小的,现在你是做得最好的。”
她淡笑。
倒完茶后,助理端上她做的甜点,她说:“甄伯伯你尝一下,看我手艺退步了没有?”
甄均是时音家境还优渥时候的师傅,她从小爱进厨房,父亲就专在寒暑假送她到甄均那儿学做甜点,后来家道中落,时音没心思也没学费再继续,甜点这门手艺也有三四年不接触了,这一道甜点是专门搜集了很多关于甄均的资料,依照他喜好的家乡风味而研制出来的。
可能没有很惊艳,但至少不中庸。
“丫头,”甄均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你当年走得太早。”
两人隔着桌子相看,甄均的眼神很锐利,不知道包含了多少东西,可惜?责备?失望?在他下一句话不出来之前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时音面上不动声色,桌下,按住膝上惯性颤抖的手。
“否则你就是我的继承人。”他靠着椅背,把话说完。
心内豁然开朗,轻轻地松一口气,时音笑,他也大笑,接着又尝一口:“不简单,这么多年不退反进,你不简单。”
是不简单,单单想要压住犯酒瘾时颤抖的双手就花了自己所有力气,现在终于得到一个较好的开始,太不容易。
时音中场去添茶,芝爱正在餐厅的柜台旁等她,她一边倒茶,一边轻轻地对芝爱讲:“看到他身边那个助理没有?”
“嗯。”
“我会在接下来半个月里获得甄均的完全信任,你,要在酒会当天让那名助理缺席。”
……
芝爱明白了。
下午茶结束后,时音回慕府,进门时正好与辛莉芬母女打了个正面。
客厅内坐着几位辛莉芬宴请的圈内朋友,几人正悠然自得地谈笑,时音的进门打扰了一些气氛,辛莉芬边抿咖啡边斜一眼,继续谈笑风生。
她目不斜视地上楼。
辛亚蕙正出二楼长廊,她又换了一身价格不菲的晚礼服,颈上带着古韵含香的玉坠子,提裙走着,看见时音时楞一下,但是步伐不慢,两人在长廊的两头正面接近,辛亚蕙打量时音,打量她极简气质的一身衣装,打量她白净削瘦的脸,打量她穿着高跟却比自己娴熟万分的走姿,时音看也不看她,两人在一秒间相错而过,辛亚蕙若有所思。
不久,大厅传来妇人们的赞美,辛亚蕙还没到大厅中央,所有人已站起来向她鼓掌夸耀,辛莉芬优雅从容地替女儿接受,笑语四溢。
那天芝爱晚于时音回府,她照着时音的要求带回一条黑色吊带晚礼长裙,垂坠感十足的尾部是镂空设计,可以隐约透出时音那很好看的细脚踝,仙气,如果配上安妮之泪更美不胜收。
“钱用多少了?”时音问。
“一半了,不过手头还有三套衣服和两件首饰,全部卖出后大概还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医费。”
“恩。”她将后颈的长发撩起,芝爱替她戴上安妮之泪。
恪。
门口突发出一声响,芝爱停顿手上动作向那儿看去,不是叩门,但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时音听着长廊上高跟鞋着急离去的步伐声,看镜子说:“继续。”
芝爱为她将项链戴好。
她放下长发。
灯光那一刻变得妖艳,宛如珠光一样贴着时音的肌肤,黑色长裙与血红的安妮之泪是绝配,这样的装扮与时音也是绝配,从上到下好美好美,芝爱满意,而她安静地看着,看一会儿后单手解项链褪礼裙,轻言:“头发长了。”
3
到此为止都很顺利,房间里的一箱子酒一天比一天少,每天都是由芝爱亲自倒入洗手台。
酒宴在半个月过后终于来临。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一场时间很长的倾盆大雨,将空气都带得潮湿冰冷,辛亚蕙辛莉芬一早就出门,芝爱也早早出门。
房间梳妆桌上摆着甜点,时音站在全身镜前,拿剪刀将自己过长的发梢一刀刀地剪断。
碎发落在地板上。
她平静,就当这是无数天中的其中之一般平静,剪发,盘发,抚脖颈,安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放剪刀。
等。
等芝爱的短信来,等她完成她负责的那个部分。等甄均的电话打来,等他说出自己想听到的话。
她不急。
从下定决心到实际行动,才一个月而已,她不急。
就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比两年前瘦了许多,还没上妆的自己,手指抚过颈口,锁骨,最后轻按在腰腹处……
……
……
嘀——手机在一刻钟后响起,屏幕上闪动甄均的来电。
***
离酒会开幕还有一个小时,磅礴大雨,载时音的车特意绕到俱乐部大厦后门。
宴会举办地在顶层,她坐电梯,有几位先到的富家公子携女伴同进,她静静一人独立在最后,听前方低声笑语。
到顶层。
电梯人走尽,时音最后一个出,甄均正好迎出来。
“甄伯伯。”她微笑,与老先生友善拥抱的同时观察酒会入口,一共一个入口,有专门人员检收每位贵宾的邀请卡,也有不收邀请卡的,有两种,一种是圈子里的重级人物,一种就是如甄均的特聘人员。
“开始了吗?”
“快了,来,你跟我来。”甄均带着她向里走。
时音进会场时刻意放慢脚步,等甄均走在前方,自己到接待人员身侧说:“甄先生的助理晚点会到,是长发黑衣带着背包的女人,请在遇到她后将她带来厨房。”
“甄先生的助理不是一位……”
“换了。”
接待人员看她与甄老先生亲近,又看她低调的衣装,认定是内部人员之一,点头说:“好,我们会注意。”
时音入会场,去厨房的路上打量一眼,这酒宴的场地以地中海花园为设计主题,玻璃墙外的摩天大厦与跨江大桥一览无余,格调非常好,只是宾客还不多,主人也没到,氛围比较幽静。
随甄均进厨房后开始帮忙,隐约听见外面酒会渐渐热闹的声音,甄均说:“丫头,要是你爸当年老实做生意,现在你就是这外面的客人,心里可惜吗?”
时音不回答,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甄均还是喜欢她的,以前也有过收养她和芝爱的想法,但奈何债务太大,实在无力替她们母女包揽,只能在短时间内给予一些衣食帮助,直到慕母闪电嫁给慕羌后,才慢慢断了联系。
酒会的后半段,厨房内起了阵小骚动,一些女员工低语:“少董到了……”
酒会的主人到了。
时音看时间,跟芝爱所约时间就在此刻,甜点工作相比前两个小时清闲许多,她再注意向门口,有人进入厨房向甄老先生的方向走来,友好地邀请他参与进宴会,表示是主人的意思。
甄均欣然接受,特意在会话中带上时音:“我可以邀请我的女伴一同出席吗?”
“可以,”对方欣然应允,“甄老先生,我们少董夸赞了您的手艺,正要见您和您的助理小姐。”
时音礼节性淡笑。
这时候门口终于有了芝爱的身影,芝爱远远看着她。
“甄伯伯,”时音立刻说,“可以请你等我换件礼服吗?”
……
芝爱穿着低调的黑衣,将背包拿下,与时音一起进入厨房隔壁的更衣室,门一关她就开口:“我有事要说。”
“说。”
芝爱先将礼裙从背包内拿出,再到门口将门虚掩开一点点:“看辛亚蕙。”
她走到门前,视线落到正与宾客交谈的辛亚蕙那方,母女俩都很端庄,辛莉芬不时将手搭在辛亚蕙的后背向他们介绍她,辛亚蕙表现得很好,礼裙挑选了第一次试穿的那件,绰约多姿,整场酒会的焦点大多在她身上。
更准确来说,是在她脖子所佩戴的项链上——那条项链与安妮之泪一模一样。
“她知道我们要来的事情,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芝爱这样问,时音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淡静地收回视线,勾了勾手指,芝爱就将安妮之泪佩戴到她的颈上。
“一模一样的东西只有真假之分,她戴了假的,但她让多数人都认为她是真的,久而久之她就是真的,我戴了真的,没有人为我证明,我就是假的。”
“她设计我们?”
时音轻轻地抚摸着颈口的红宝石:“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认为它是真的,我们就还是真的。”
“谁?”
“地位高于那些多数人的人。”
……
甄老先生是西点界大师,有足够的资格让酒会的主人亲自介绍给在场宾客,时音以他女伴的身份一同入场,那时已是酒会末尾,玻璃窗外夜景璀璨。
她初进一些宾客眼里时,就如夜空般神秘,颈上的安妮之泪惊心夺目,周遭宾客先被开门的声响吸引过来,然后注视她,这种注目渐渐从小范围蔓延到大范围。
辛莉芬母女在酒会中央处,因周遭相谈甚欢的人都朝角落一处看才跟着看去,辛亚蕙先皱一下眉,接着很快化淡,环着臂抚摸自己的项链,不露神色地抿一口酒。
这阵注视很快也蔓延到了宴会主人那儿,年轻的少董正在与人热聊,经身边人提醒朝着那处看,而后向自己的朋友圈暂别,换一杯酒向那方走去。
时音站在原处不动。
那位年轻的主人正在过来。
他绕过一些人,折过一些路,一直向她的方向走来,交响乐悠扬,她静静站着,等这个人。
他走得越来越近,相互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在离七步距离时,他的注意力往她身上带了一眼,步子因此一停顿,时音正视他,他也盯着她,面露讶异。
接着,才继续向她走过来。
一个月的处心积虑都是为这个人,现在双方入各眼,舞台帷幕拉开,两人走近后又相视一眼,他向着甄老先生敷衍性碰杯饮酒,放下酒杯后甚至忘了要将他介绍给在场宾客,又看时音,一直看,时音别开头,他终于在此刻说:“好久不见。”
这句问候语惊动原处的辛亚蕙,她复而皱眉。
这会儿,时音才将视线重新落到他身上——落到两年不见,面容更加清俊的严禹森身上。
“你好。”她应。
4
只有VIP名单上的人才能收到邀请卡,收到邀请卡的人不一定会去,但没收到邀请卡的人一定会想法设法进入宴会。
席闻乐就是那个被列在VIP名单首位,却永远不会来的人——他只是个纯粹的滑雪爱好者,在爱好这回事上,不会融入任何生意和社交。
要见到他比进总校还难,想走捷径的辛亚蕙扑了个空,时音则将无人竞争的严禹森逮了个正着,现在两人面对面,严禹森拿了杯鸡尾酒递她,她接。
“我不知道有你。”
“甄老先生与我是师徒关系,他出了点小状况,我来帮他。”
他点头。
单严禹森与她相识这点就彻彻底底败了门外汉的辛亚蕙,颈上的项链瞬间变成棘手之物,辛亚惠立刻转头:“妈……”
“别惊。”辛莉芬低声说。
但周遭形式正在悄悄改变,艺人的女儿与宴会主人的朋友哪个身价更高一点的答案可想而知,众人都借故往别处去,辛氏母女有些尴尬。
芝爱在暗处站着,一边看她们,一边给时音打入一通电话。
严禹森正在对时音满腹疑问欲言又止的状态,这个点上响起的电话把气氛酿得更加微妙,时音转身接手机,他在原地吸了口气。
芝爱并没在电话里说什么,时音挂了电话,向他说:“今天看见你我很高兴,可惜要先走了,家里有点事。”
“这么早?”
“酒会已经到末尾了啊,少董先生。”
安妮之泪在她锁骨间闪烁,一步步地后退一点点地回转身子,冰肌与体香紧紧抓着人的视线,严禹森开口:“哪里能再见到你?”
芝爱就在这个时候出来接时音,问:“今晚的烹饪课还去上吗姐?”
“今晚时间太晚了,后天再去。”
姐妹间的对话丝毫没将严禹森放在心上,实则句句说给他听,时音干脆利落地离开,只留给所有人一个纤瘦的背影,严禹森目不转睛地看着。
烹饪班。
全市的烹饪班就那么几家,要找到时音所在的那家对一位人脉广阔的富家公子来说何其容易,何况时音还给了他一天的时间。隔天的傍晚,她就在上课的楼外见到严禹森和他的车。
时音不下楼,自顾自地上课,任他在外面冒雨等了三个小时。等课时结束后他还在,正是傍晚,雨暂时停,她立在楼道口不退不进,他靠着车说:“跟我吃个晚饭,我想跟你谈谈。”
晚饭地点由严禹森挑,在一家幽静的西餐厅。
两人隔桌坐着,时音懒洋洋地靠椅背,心不在此,有事没事地用指尖挑拨着叉柄。严禹森满腹心事地坐着,注视她。
她喝茶,严禹森不动。
她不理他。
等到他开口的时候,说:“你瘦很多。”
“看不到其他东西吗?”时音搁茶杯。
“?”
“成熟。”
他点头,但时音当他是附和,冷笑一声。
严禹森继续低着头,她开始独自用餐,说是说有话要谈,但真正面对上了又犹豫不决,她又喝一口茶,放茶杯时他兀地开口:“你过得还好吗?”
“他的状态怎么样?”她反问。
严禹森停顿了会儿,回答:“两天没吃东西没睡觉,两天后回归正常。”
她边用餐边呵笑一声,笑得苍凉又短促,严禹森继而问:“为什么分?”
“他没告诉你?”
“他不会说。”
“Waitress!”时音侧头喊服务。
茶又加满,服务生退下,她摇着杯子耸肩:“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他默念点头。
“我不是还欠过你一次交往,跟他好了后又把你撇得干干净净。”
“对,你说过让我泡。”他注视时音。
这样的气氛下,两人自然而然地相视,良久的安静后,她问:“你还喜欢我吗?”
“他如果没有追你,我会追。”
时音点头。
手中的茶杯转啊,转,两人间沉默寂静,严禹森低头不语,时音仰头吸气,幽暗的灯光打在餐桌中央的雕塑品上。
许久,她说:“我还不爱你。”
严禹森抬头,目光放到她身上。
“但是我现在倦了……所以你可以拥有我。”
严禹森的呼吸有变化,时音继续喝茶,又是一番长久的寂静。
“你是他的前任,他是我的兄弟。”
她点头:“你也接受不了。”
苦笑,喝了最后一口茶,拿手包起身:“我回家了,不用送我,我搭Taxi。”
严禹森还坐在原位,他再次看着时音走,她不回头。
……
出餐厅后,时音被迎面冷风吹痛了眼睛,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汽,严禹森说的一句句关于他的信息还掷地有声地在心里冲撞。
——两天没吃东西没睡觉,两天后回归正常。
——他不会说。
原来自己爱上的是这样一个薄情的人,她花了两年才跨过的坎,他费时两天就轻而易举地摆平,走在冷风里内心萧瑟,长发被散雨打湿,时音咬紧唇闭上眼。
而严禹森坐在餐厅内,凝眉回想她的话。
两个人在各自的世界伤神,纠结,苦闷,挣扎,到极点后迸发,他忽地起身离座。
雨汽湿冷,时音慢慢地依着花圃围栏蹲下身,她隐忍着不哭,不要哭……快忍不住的时候手臂忽被拉起,人也被拉转过身,顶上是伞而面前是严禹森,她落泪的那一秒被他亲,两人间第一个吻预示这段关系的开始,泪直接从眼角落到锁骨,她紧闭眼不推他,也被他紧紧地抱着腰,吻越索越深,时音都给他,全部给他。
……
雨好冷。
风好凶。
感觉好陌生。
5
严禹森把她送到慕府时,已是八点,雨已停。
车外夜深露重,车内一直沉寂,两人静坐,时音闭眼靠着椅背。
……
“等时间合适,我去跟他提我们的事。”他说。
“恩。”
依然寂静。
时音慢慢睁眼往他那方看,他正目视着前方,腰板无法放松。
“你有负罪感?”
他微微眯着眼,吸气说:“以前他很喜欢你。”
时音坐起身,在他脸上轻轻地亲一下,严禹森转过来看她。
“我和你都不欠他。”
而后时音反手开门,严禹森降下车窗:“后天我送你去上课!”
“下午三点。”她在车灯前回转过身。
他点头。
……
严禹森走后,时音带着一身疲惫回到慕府大厅,慕羌这段时间在国外出差,大厅内没见着什么人,她上楼回卧室,刚扭门把,察觉一旁转角口的身影。
辛亚蕙靠在那儿往她看。
时音特意不开门,等着辛亚蕙走到自己身边:“姐姐。”
喊得亲切。
不看她也知道她的脸上有什么样子的笑容,时音包内手机响,低头查看,辛亚蕙则靠着门框与她装熟:“姐的朋友圈很广,我都没有想到。”
“在开车?”时音自顾与严禹森通话。
辛亚蕙不急不躁地环臂等着。
“等你回去再讲电话,现在好好专心开车。”
……
“恩,早点睡。”
挂了电话,辛亚蕙即刻接上:“妈妈有一场电影的首映会请姐姐参加,姐姐不如带上男朋友一起?”
“接着呢?”
辛亚蕙用眼神表达疑惑,时音笑:“接着就靠着我的男朋友踏进他的社交圈子,接触一切你想接触的人。”
她不说话。
“慕羌跟你说了多少?你又了解了这个圈子多少。”
因为被时音如此直白地揭了底,辛亚蕙呼吸微微地加快,继续笑:“时音姐不会长远一点看?你跟你相中的人在一起,我跟我相中的人在一起,我们互帮互助往上游走,不管是谁成功这个家所有人都会高兴,三妈也会。”
从这口气看来慕羌没有全将两年前的事告诉这对母女,否则她不会这么无防备地来讨资源,时音摇头:“你说错了,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成功都是另一个人的灾难。”
“事态也可以不往这种方向发展,我对姐姐你很友好,只是你从始至终都不太理我,靠近我一下不行吗?”
时音叹一口气,特意走近辛亚蕙一步:“你知道吗。”
两人近距离相看.
“每次你对我笑我都能在你眼睛里看见攻击性,你装得好,但太急功近利,我实在对你喜欢不起来。”
话说完恪一声响,芝爱开了房门,三人相聚在门口。
时音收视线进房间,临关门前再次回头:“还有。”
辛亚蕙脸色已经难看,闻声盯时音。
“我的明天不一定是末日,但我的今天一定是你的明天,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砰,时音将门关。
***
与严禹森的交往持续了半个月,他一直留在这边,什么都顺着时音,对她很好,她也尽职做一个女朋友,上课由他送,下课后配合他的行程去各个地方约会,他到哪儿都牵着她,这段日子过足了高中时没有得到的瘾。
只是两人都有闭口不谈的话题,他不谈他的圈子,她则不谈她的家事。
交往的第三个星期一,时音照例在下课后坐他的车去吃晚饭,严禹森开车,她坐在副驾驶和芝爱打电话听慕母的休养情况。
“吃秘鲁菜?”他询问她意见。
“吃点清淡的。”她摇头。
他正想的间隙,时音挂电话,看着窗外:“中餐吧。”
“行,叫厨房做点口味轻的。”严禹森爽快加油门,车子一溜转过几条街到了一家有名的中餐厅,他停车后,两人搭着电梯进餐厅,正走向座位,忽听有人喊他名字。
时音和他一起看过去,不远处的幽静包厢内有两名男子朝他举了下手,口中称呼他“严少”,看架势都是公子圈的玩伴,他在她耳边说:“是熟人。”
同时刻意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挡住对方看过来的视线,时音面色清净,说:“你去一下吧。”
“我去一下。”
严禹森朝那包厢走去,时音挑安谧的位置坐下,让服务员将四周用以隔音的竹帘降下来。
他走时把外套和手机留在这儿,她先看菜单,没多会儿,桌上他的手机响。
时音翻了一页,顺便看去,手机一边响一边闪着来电人称,。
一个字。
席。
6
心在跳。
时音一直看着手机屏幕,手慢慢触到开锁滑键上。
铃声还在响。
响。
她轻轻咬唇。
唰——竹帘被服务员掀起,严禹森走进来,时音收手,手机也恰巧响停,屏幕暗下。
“你点好了?”他坐下看菜单,刚拿手机开锁看,竹帘又忽被撩起,那熟人中的其中一个男生跟进来。
“严少我这边还有件事儿……”刚出口,那人看见时音,“哟,严少你女朋友?”
“老朋友。”严禹森改了一个词,词义微妙,又问,“还有事?”
时音低头抚发凉的手臂,男生由此察觉出撞上了不该撞的场面,简单几句说完,就找借口退出了包厢。
时音看向别处,严禹森咳嗽一声:“因为我还没告诉……所以……”
“要在熟人面前避嫌,”她回,“我理解。”
他一时不说什么,看手机,往她这边看一眼,再次起身说:“我出去回个电话。”
她点头。
然后他出去了。
气氛尴尬,时音独身留在包厢内,闭眼,眉心微微地蹙。
五分钟后严禹森回来,他放手机坐下,试探性看她一眼:“家里电话。”
“催你回去吗?”
“不是,”才刚出口,他又改口,“不过再过些日子是要回去几天。”
时音看他。
他也看她。
手伸过桌面,她慢慢地握起严禹森的手。
“要回来。”
三个字承载着多么重的期望与压力,所有赌注压在他身上,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深深望着他,直到他点头。
“这次回去,我会找机会……”
没有说下去,两人都懂,她点了头,严禹森将她的手握紧。
***
三天后,严禹森回去了。
日子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时音不再上烹饪班,她将手机全天二十四小时开着,等。
已到关键时刻,房间内酒一天比一天少,日夜白昼也过了一个又一个,她用长久的时间坐在梳妆桌前安抚自己。
一定会照着她所希望的进行。
一定会的。
……
两天后,手机响起的一霎那心上一悬,时音从桌前起身,芝爱将手机递她:“严禹森。”
她接到手里,芝爱静候在旁,她搁到耳旁。
“……”
“时音。”
“恩。”
“……我跟他说了。”
她呼吸着。
“我说,我现在有个决定好好谈的女朋友。”
闭上眼。
“还没有说是你,他没深问,”似乎也懊恼于自己的犹豫不决,严禹森沉默了会儿,继续说,“下星期我们去奥地利。”
时音睁眼。
“我想把你也带去,趁这个机会……见个面。”
“下星期吗?”
“对,我跟你会先飞去那儿的雪地度假屋,他晚几天到,待八天,滑雪。”
……
还没等到回答的间隙,严禹森再开口:“上次,我们吃中餐那次。”
“?”
“我做错了。”
她不应。
“我以后,会让你光明正大地见我的朋友,尽快。”他继续说。
……
一段并不长久的两相寂静后,时音在这端回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