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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说五太太是真的会, 特清楚她儿子听不得什么话,句句说在点上。周鹤延所有犹豫的理由到她这儿都成了纸糊的,经不住捅, 三两下就被扎个对穿, 四面漏风。
什么不确定啊,顾虑担心都比不上一句——马上你要彻底失去了。
其他事理不清楚没关系, 至少周鹤延确定了一点,自己不甘心就这样出局。
黑夜里有了光亮的道标,这光亮之下,路便清晰起来。
当晚他几乎没睡着觉, 想事情到深夜, 在思考应该怎么做。贸然闯去镇上似乎不成,不光没理由,府上也会特别担心,还有就是他之前才答应要接过药膳坊的生意来为父亲分忧, 才要上轨, 没道理突然又放下……
不方便过去, 又想同姑娘熟悉起来,有法子吗?
有的。
办法是写信。
有什么理由给那边写信呢?
周鹤延在漆黑夜里睁眼想了好久, 他想到十哥阵仗那么大说要答谢戚姑娘的救命之恩,确实,救命之恩比山高比海深怎么回报都不为过, 想想姑娘虽然没救他的命,却在人浑浑噩噩度日时精准给了一棍子,将人敲醒, 这不也是莫大的恩情?
因为她的批命一个本来没有任何志向的人振作起来认真面对生活,都在帮家里做事情了, 这样的喜悦难道不应该分享给姑娘?让她也高兴高兴?
正如书院先生都爱听学生的科举捷报,药房大夫都爱看病人在自己手里痊愈,看相算命的姑娘应该也会想要了解经她指点之后命主的后来经历吧……?
写一封反馈信合情合理。
十哥都送了那么多礼,他只奉上单薄一封信够吗?
当然不够。
又寻思一番之后,周鹤延也准备明天出去看看。
虽然这一晚睡得不好,但是因为有着急想办的事,周鹤延的精神并不算差。他比正常更早一些起床,梳洗过后在书房打开的窗台旁边慢读了几页书,早膳在固定的时辰做好送来,给他的是合适夏天的熬煮得十分软烂的药膳粥。
巴掌大的一小碗粥,配上两三个小碟的点心,另附一碟切得细细的青菜丝……这样的早膳在周家算十分简单,周鹤延细嚼慢咽着,差不多有七分饱他就不再动筷,去漱个口,到种着花草的庭院里转了两圈。
等清凉的早晨过去,金乌逐渐升起来,他估摸外面开始热闹了,便让伺候的去找周福安排轿子,说要出门。
周鹤延要出门!
十一少爷周鹤延居然要出门!
乍一听说伺候的都想劝他,试想人在大暴雨后还病了一阵子,才好不久又说要出去,出去碰上点事伤了病了他倒是熟门熟路请大夫,伺候的怎么同五爷以及太太解释呢?
上回说是突然的天气变化,这招又不能反复用。
伺候的想劝,周鹤延没给机会,他压根没有要听的意思,只说去备轿。周福管家深知少爷脾气,听从安排老实去了,原以为人是想去药膳坊那边,出门口了他才得知不是。
“福叔知道府城有什么像样的算命人吗?”
……算命人?
周福不明白,还是老实告诉少爷:“我们药膳坊的那条街上就有,望龙桥边有,文庙城隍庙那外面也有……这几家的太太以前都请来过,能说出点东西但没法子跟戚姑娘比。”
“去看看。”
“前阵儿不是才听姑娘批过命?照我看来他们说不出更多东西。”
“我知道,我有打算,起轿吧。”
这一路,周福都很困惑,但作为五房的管家,他也不敢违逆少爷,只是让抬轿的都走稳当,先去距周家大院最近的——文庙那边。
这个时候还蛮巧,虽然不是大科举年,之后还是会有考试,有考试就少不了人来拜文昌菩萨,每年的夏秋时分文庙的香火会比平时还要旺,备考的本人来得少,这些学子的祖母、母亲、夫人、姐妹会争相前来拜菩萨捐香油抽灵签。
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往来的人多,就有商机,这不文庙外面就汇集了一些小摊小贩,卖吃食的、卖香烛的、摆摊算命的全齐活了。
这个算命的还不是穿着邋里邋遢盘腿坐在角落里碰上过路的就一把抓住人说施主我们有缘那种……可能考虑到会来拜文庙的应该都是供养了读书人的家庭,这种人家多半讲究,他规规矩矩的穿了身蓝布长衫,面前一张方桌,身后一把圈椅,旁边插了根竹竿子,竿子上挂着算命的招牌。
虽然往来不少人,他并不主动与人攀谈,只是怡然自得的抚着山羊胡子,俨然就是爱看看不爱看滚的世外高人形象。
轿子停下来后,周福管家禀告说:“少爷文庙到了。”
周鹤延弯腰下来,站定之后问他:“这边有什么说法?”
“文庙离府上近一些,过来方便,且近段时间来这儿求保佑的多,这边香火旺盛有些平时不在这里出摊的都临时换到这里来了。不过这边最有名就是离门口最近那个,他姓刘,一般称他刘神仙,说是有真本事的因为泄露了天机他儿子很小就夭折了,连个后人都没有。”
周鹤延应了一声,直接朝刘神仙的摊位走过去,在这会儿正空着没人坐的椅子前坐下,说看相。
以前五太太算命经常是直接给八字的,需要周鹤延露面的时候很少,但就算刘神仙不认识他,总认识他这一身矜贵的行头,总认识抬他过来那顶低调雅致的轿子,总认识随他出门的管家周福!
这是给周家做事的人!
他这么小心伺候的,在这个年纪的,不就是周家的少爷?
哪怕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只要知道是周家少爷,该怎么讲他大致就有数了。刘神仙心里想了一堆,面上不显得,仙风道骨的问:“看哪方面?官禄钱财姻缘还是子嗣?”
“说说姻缘。”
刘神仙捋着山羊胡盯着周鹤延脸上看了半天,期间表情特别丰富,看得差不多了说很好啊:“你命里该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对方是个贤惠大度能掌家的好女人,绝对的贤内助。”
周鹤延:……
“是吗?”
“我不会看错,这个人兴许已经在你身边出现了,只不过还没发展到那层关系。”
“是本城的?”
“没错,就是本城的,本城的大家族,家里应该做着很大的生意。”
周鹤延还没怎么着,知道点东西的管家周福想擦汗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刘神仙是骗子,别是认出他们身份之后照一般情况下周家少爷择妻的标准在说吧,这和十一少爷心上人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仔细了吗?你再瞅瞅?”
刘神仙摆手说:“不需要,我从来是看出什么就说什么,他命里就是这样。”
周鹤延竟然没说好坏,而是伸手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签筒:“这个是?”
“这个啊?这是文昌灵签,看文运的。”
周鹤延偏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周福管家,周福没明白。
他说:“给钱,给五两。”
五两对豪族少爷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这个钱拿去能在上好的酒楼点一桌上好的菜了,周福想说他说这两句话根本不配五两,可是少爷明显不是在打商量,周福只得掏钱。
正当刘神仙在心里激动于今天运气好碰上对钱没数的大肥羊时,周鹤延说:“这个连同你解签那本册子送给我应该可以?”
……
……
看他手指的居然就是那签筒,签筒本身不值钱回头再找木匠做套新的也花不了多少,但是刘神仙不明白。
很明显周鹤延也不想解释,看着周福管家拿出来的五两银票,人重复道:“照我说的可以吧?”
可以可以,加点钱直接把摊子让给你都可以!在银票面前刘神仙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他说:“这签筒同少爷有缘,你喜欢,就让给你了。”
他把对照着解签的书册也拿出来:“书可以借你们誊抄一份,抄好得还我。”
那当然没问题。
周鹤延回到轿子里去,让管家抱着他付出五两银票换来的签筒和解签书,说不用去其他地方,可以回府了。
周福管家一头雾水,还是照办,待轿子抬回周家大院前后左右没别人了管家实在忍不住问说:“少爷今日出门就是为这个签筒和解签书吗?这有何用?”
“我娘那里应该有不少好木头,你去拿一块,要漂亮的,请工匠照着仿套文昌灵签给我,给你五日把事情办妥。”
“我不明白……”
“不用你明白,灵签你拿去,书册给我。”
周福听从了,随后就把事情报给太太,以为太太会跟他一样纳闷,结果人笑到拍桌,笑到趴在椅子扶手上直不起腰来:“我这儿子真是……”
“太太知道少爷想做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吗?”
“明摆着?”
“你回想一下我这儿子几时对看相算命有过兴趣?”
周福管家回想了,答道:“从康平镇回来之后吧,戚姑娘让少爷相信了这些。”
“……”五太太不敢相信,“你还是个大男人,竟然看不出?他是相信了这些东西?他是相信了姑娘本人,感兴趣的也是人家姑娘。”
昨个儿才发生了周彧为答谢姑娘救命之恩大肆扫货的事情,随后五太太找儿子长谈,她扎爆了儿子的心,今天周鹤延去文庙能是去算命?要是算命不应该问清楚谁最能耐?哪有这么随意的?
他不是去算命,那是做什么?
五太太有个想法,这个在感情上傻气得令人发笑的儿子该不会是也想给姑娘送点东西,但是吃穿用甚至把玩的全被老十挑了个遍,甚至就连茶叶这些之前也送过了,那两罐送过去也才不足月余,一时半会儿哪能就消耗了?在各条路都走不通的前提下要给姑娘送礼,还不能是拿出手就让人觉得暧昧轻浮的礼,就只能取巧。
周彧也说姑娘对看相算命这个事业非常的执着,一心想好好搞没想过放弃的。
做个低调奢华摆出来很上档次的签筒就不错是吧?
想用的话可以用,不想用摆着烘托气氛也成,用极品木料做的没事拿着把玩也行。这还能变相传达一种支持,多特别,多令人印象深刻。
五太太只能想到这里了,毕竟除此之外阿延他没有理由。
把签筒买回来就很奇怪,还要周福选木头仿制一套新的,他本人还能跑去出摊算命不成?不是本人用,就是送给心上人的。
这事你就不能细想,越想越好笑,像五太太一般挺稳得住都笑到飙泪了,她还嫌自己一个人笑不够把这事分享给了老爷。
周五爷品茶来着,差点呛着。
他沉默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能接受儿子一言不合拿降香黄檀去做文昌灵签送心上人这种事。就算是请能工巧匠做的,在筒身上还有镶嵌玉石图样的细节设计也太那什么……
周五爷绝望捂脸:“别人家的给心上人送珠钗送手串送镜子梳子,他居然送过去一签筒,将来要是真成了好事,被问起他二人的定情信物是什么,姑娘掏出一签筒……我是他亲爹我都嫌丢人,就不能送点正常的东西???”
“正常的?你侄子都买齐了。”
“给他银票去买更好的。”
五太太斜他一眼:“你别在这儿乱出主意,一家的兄弟比较谁送的礼更贵,一个非要压另一个一头这种事,说出去丢不丢人?这是你儿子自己想出来的,是他一片心意,料想姑娘肯定能接收到,这么特别的东西没准能起到奇效呢?”
周五爷还是感觉要丢人。
这个礼物真的闻所未闻,太窒息了。
当爹的有努力过,人随后就去儿子那边,正好撞见周鹤延端直的坐在书房靠窗这边认真写着什么东西。过去一看,周五爷窒息更深,太太的猜想好像成真了,延儿就是想把这个签筒送给人家姑娘,居然不辞辛苦亲手在抄那个签文解析。
他站旁边看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啥。
还是周鹤延写完手边那一句,搁下笔,挪开椅子站起来:“父亲找我?”
“过来看看……你怎么在抄这个?”
“没什么。”
“延儿你听我说,爹以前只顾着你身体,觉得你不生病就很好了,其他事情都没做考虑,现在我很后悔,后悔没多教你一些,比如给姑娘送礼吧……还是不要这么特别,宁可中规中矩一些,哪怕没什么特别的头面首饰都好,至少不会出错。”
周鹤延瞅瞅刚才抄完的第二十签的解析,再看看父亲,周鹤延点头说知道了。
周五爷以为终于不用尴尬。
没想到啊,几日后儿子拿锦盒装上他亲手写的签文解析和新做好的签筒,另包了两种适合夏天饮用可以养颜的花茶,附书信让管家安排快马送进康平镇。
充任信差的都出发了,周五爷才知道他儿子居然没放弃,没放弃也就罢了,头还特别铁,说送灵签就送了灵签,没说整套首饰拿签筒当添头。
问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周鹤延直直看向亲爹,反问道:“谁同您说好了?”
“那天我说送头面首饰最好了,绝不会出错,你说你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可戚姑娘不是父亲惯常接触的那种人,而且才认识不久就送那个我觉得不太尊重。”
“……”
麻了,周五爷整个麻了,特想问他:这就是你让自己成为笑话的理由吗?到底怎么样不走寻常路的姑娘才会喜欢签筒这种礼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