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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大师!请等一下!”
一行人便都站着不动,等着那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呼……”
小吏停下脚步,舒了一口气,几乎直不起腰来,这才问道:“先生与大师为何走得如此之急?”
“早饭都吃过了,如何算急?”
“贫僧如今在城中已无事可做,自然要去城外村落,却是不好耽搁。”
“今日可是除夕。”姓金的小吏用两手撑着大腿,看着他们说,“为何不过了除夕再走?”
“除夕正好除疫。”
“大灾之年,百姓哪来年过?”
“那也不可让先生与大师就这么独自离去。”姓金的小吏说道,“请让小人送几位到城外吧。”
“城外可冷……”宋游说道。
“施主何必如此多礼?”僧人也说。
“几位从南方来,都不怕严寒,小人自小在此地长大,又怎么会怕?”小吏说着一顿,“若非如此,小人实在于心难安。”
“那便走吧。”
“既然道长都说了,那就走吧。”
“多谢。”
小吏便笑了,反倒向他们道谢。
随即深呼吸一口气,一边随着他们往城外走,一边解下身上包裹,从中拿出烤饼与柿饼,还有两件保暖的厚衣裳,硬是要塞给他们。
二人拒绝不过,也只能带上。
“多谢足下。”
“家兄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患了病,若非先生和大师照顾,怕是七八天前就已经没命了。如今不仅活到了神医的药来,还在逐渐好转,该小人多谢先生和大师才是。”小吏诚心诚意的说,“这点心意,实在不足挂齿。”
“可惜令堂……”
“家母年事已高,承蒙大师佛法,能不痛不苦的离去,已是好事了。”
小吏说着也是有些悲伤,不过没多久便长舒一口浊气,又往前边走:“城门已经到了,小人去叫守城的人开门。”
“有劳。”
小吏如今专管城门进出,道人与僧人的名头又早已传遍寒酥,即使守城的兵卒也知道,有一名道人一名僧人自愿来到寒酥,又自愿进入病迁坊为所有患者减轻痛苦延缓病情,说不定他们也有亲人曾在病迁坊,受过二人恩惠,自是不敢怠慢,恭敬有加。
兵卒很快便开了城门,又聚集在城门口,像是送别什么大人物一般,恭送他们。
有人挽留,有人道别,有人祝福。
一行人便过了城门,到了城外。
城外满地积雪,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边沿。
真是与南方截然不同的风景。
小吏又非从僧人身上将行囊拿了过来,挎在自己身上,跟随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远离城池。
“施主请回吧。”
“送到前边,送到前边。”
“阿弥陀佛……”
僧人只得无奈叹气,随即继续与宋游交谈:“却是还没有问过,道长从此离去之后,又如何打算呢?”
“在下此行乃是下山游历,从长京出来,便是一路往北,自然该继续往北而去。”
“往北?”
“从这往北?”
身边两道声音,一道来自僧人,一道则来自小吏。
“道长要去雪原?”僧人皱着眉头,但片刻之后,眉头又舒展开,转而眯起眼睛。
“雪原可有大妖盘踞!”小吏也震惊。
“在下只想去看看。”
“阿弥陀佛。”
僧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
瞬间他便已然明了了。
寒酥是九日疫最先开始的地方。
有说是有一群人被妖魔蛊惑,睡梦中出城往北,进了雪原,再出来时,便已不人不鬼,但凡与这些人接触过的,十之八九也在之后染上了病。
也有说是从雪原来了一群小妖,妄图进城,战争过后禾州妖魔本来就多,寒酥又挨着雪原,守城的兵卒哪里会轻易放这些小妖小鬼进去,在城门口就拔刀将之斩了,这几个兵卒或许是气血旺盛、身强体壮,倒是没事,然而负责将妖魔尸首拉去掩埋的人,却在回来之后没两天就患了病。
不知哪个真,哪个假,或是都是真的,总之两个说法都指向雪原。
就僧人在归郡行走以来对这妖疫的了解来看,是八九不离十了。
雪原才是瘟疫的根源。
身边这位道长法力通天,怕是一开始往北走到寒酥,就是打算去雪原的。
说不准是早点除掉雪原大妖更好,还是在寒酥多留一些天,保得病迁坊所有百姓等到神医药来更好,多半是受自己感染,这才留了下来。眼下既然寒酥县的百姓已然得救,他自然要继续往雪原而去。
果不其然,很快便听身边道人问道:
“足下既自小便在寒酥,不知对雪原中的那位可有几分了解?”
“先生是想知道……”
小吏惊慌的看向身边的道人。
道人却是一脸温和:
“尽管说来。”
小吏顿时身体一抖,又想了想,这才说道:“回禀先生,寒酥离雪原其实很近,先生直往北四五十里,便到雪原境内。”
“这么近呀……”
“不过靠近雪原边界,我们修了很多庙子,雷公庙灵官庙都有。以往没有瘟疫的时候,每年大年初一、六月初六,我们都要前往祭拜,不止是整个寒酥城内的人会去祭拜,城外的百姓也会自发的去。”小吏说道,“有神仙保佑着,成气候的妖魔都过不了界,所以虽然离得近,但是我们寒酥的百姓也勉强活得下去。只是也搬走了不少就是。”
“雷公庙灵官庙……”
“以周雷公和金灵官为主。”
“这样啊。”
宋游露出笑意。
病人知药效。
禾州别地的人可能不清楚,甚至有像是普郡这样被妖道影响,全供奉傅雷公的,但这靠近雪原的归郡,尤其是寒酥,却对哪位神灵管事最为清楚。
“那边常有神灵下界,有时晴天、冬日也会打雷,别地的人可能不知道,咱们寒酥的百姓却最清楚不过了。”
“请继续。”
“前几年有段时间,那方乌云遍布,雷霆肆虐,劈了整整一月。”小吏说着悄悄瞄了眼宋游,“但是那边的妖魔还是没有被除掉。”
“还有吗?”
“此前也曾有高人进去,有次有位高人说,那雪原的妖魔并非战乱过后才诞生的,而是早就有了,在禾原蛰伏多年,被什么给唤醒的。还说这妖魔好像不是什么畜生成精,而是什么天地之灵。”
“天地之灵?”
“小人也是听说的。”
“……”
宋游不由举目看向前方。
今日倒是没有飘雪,不过视线最远也看不到雪原的,却是不知雪原如何。
“在下听说,雪原一片平整,一座山也没有?”
“是的,一片整平。”
“不知雪原可有什么特别之处?类似别处万丈高山,或几百里绵延群山,这种有灵气的地方。”
“这……”
小吏想了想,这才说道:“小人虽是寒酥人,然而十几年前战乱便已爆发,那时小人也才十几岁,没有去过禾原,更没有去过雪原。不过倒是听人说原先禾原种的稻谷特别好吃。”
“可知是什么原因?”
“说是有一条水网,如小溪一般,却布满整片禾原,溪水甘甜可口,且冬暖夏凉,用之浇灌植物,收成又多又好,就是人喝了也很好,原先禾原经常有活到七八十岁甚至一百多岁的人。”小吏顿了下,“听有位老耆长说,以前禾州富裕,知州下来巡查,经常请各地老人开宴,到禾原时,光是百岁以上的老人就坐了十几桌。”
“很有用。”
宋游一边思索一边点头,又对他笑着问:“可还有吗?”
“没……没了……”
“多谢。”
小吏依旧悄悄瞄着宋游。
对于妖魔之事,对于道人及道人的法力,他自然没有一度法师那么了解,但他也是聪明的人,自然猜出几分。
“小人所知不多,帮不上先生。”
“足下怎知没有帮上?”
“先生难道真要……”
“只去看看。”
“先生可不能进去啊!以往进去的那些高人,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出来!”
“只去看看。”
“这……”
宋游走着走着,不觉四周已是一片白茫茫,雪中除了他们走出来的这一串,唯有不知名的动物的脚印,于是停下脚步,对小吏说:“听闻情意深重之人方才送别十里,足下已不止送了十里了,也是够了,如今毕竟特殊,便请回去吧。”
“是也。”僧人也说,“施主请回吧。”
“也好。”
小吏咬了咬牙,把行囊取下,恭恭敬敬递还给僧人,立马就想要屈身磕头,却又被僧人拦住了。
“两位大恩,小人铭记于心。”
“莫要多礼。”
“先生……”
小吏又看向了宋游,心情有些复杂,片刻之后,却也坚定的说:“先生欲往雪原除妖,小人阻拦不住,如今小人司职城门核查之事,必定每日都在北城墙上注视着雪原的方向,为先生祈福,不求先生除妖成功,只愿先生平安归来。”
“那便多谢。”
“小人告辞!”
“慢走。”
小吏一步三回头,这才离去。
杂乱的脚印中又添一道往回走的。
僧人凝视着他,收回目光,这才看向宋游,不知为何,明明知晓那是连神仙也难以除去的妖魔,心中却莫名有几分信心。
大概来自这半月的相处。
随即微微一笑,说道:“禾原乃妖疫之根,如今蔡神医已有了治疗方法,道长又前往禾原除妖,想来用不了多久归郡妖疫就能彻底平息了。”
“在下也不知能否成功。”
“道长很有信心。”
“在下精于此道。”宋游有战胜妖魔的信心,却无除掉它的十足信心,不过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妖魔不除,在下不出雪原。”
“祝愿道长功成,平息妖疫。”
“……”
宋游没说什么,只又看向这僧人:“平息之后呢?大师又去何方?”
“若那时贫僧还有力气,便继续行走北方。没了妖疫,却也还有别的事,正好宣扬佛法,传播善念。”僧人双手合十,将头一低,整个人一时展露出来的态度真应了那一句话,低头赶路,敬事如仪,“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
宋游不由得笑了,只叹佛门中人的传法执念果然强盛,随即说道:“大师有此心念,必定成佛。”
“借道长吉言。”
在真正有佛心的僧人眼里,成佛并不意味着地位,而意味着责任与修行,因此僧人一点也没有谦虚与客气,而是很快又看向了道人。
“那道长呢?”
“在下不过是个逍遥道人,便继续往北行走,看这人间,自在而行。”
僧人听了依旧微笑,却是摇头:“贫僧虽无算命窥天的本事,却有一颗看心的眼睛,这天地混乱,贫僧知晓,道长不会这么一直逍遥下去。”
“且先逍遥一段时日。”
“也好。”
“那便就此别过。”宋游并不多说,只躬身与他行礼,“寒酥村落的百姓,便请大师多多费心了。”
“禾原妖魔,便交给道长!”
“告辞。”
离别与相聚一样简单。
一行人继续往北。
身着僧袍的僧人则换了一个方向,那方雪地中隐隐现出一片村落。
脚印延伸过去。
从寒风中传来僧人的低声诵念:“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声音也渐行渐远,很快不见了。
感谢“风云冰霜”大佬的白银盟,鞠躬露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