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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蕊端盏一边饮,眼光四下扫视。见到那册摊在小几上的《通明拳经》,便伸手拿过。随意翻检几页,慢慢地读起来。
那《通明拳经》乃是通明大师穷毕生心血所著,里面内容自然精彩绝伦,一下子便将好武的端木蕊深深地吸引住。
童牛儿见她看得入神,道:“送与你吧。”
端木蕊听到这一句,倒吓得忙将书册扔与童牛儿,好似烫手一般,慌张道:“这是通明大师遗留给你的,我怎敢要?便看都不应该,爹爹若知必要怪我。”
童牛儿见她说得郑重,奇怪道:“一册破书罢了,怎地要紧?”
端木蕊摇头道:“休如此说。这可是天下武人个个欲得的宝贝,任哪个看过一遍都能长几分能为。”
童牛儿嗤地笑一声,道:“可我又不识字。于你是个宝贝,于我却只是废纸,有什么用?还不如你拿了去弄个明白,先将能为增长几分,再来教教我,我便也从中得些实在的好处,岂不是妙?”
端木蕊任凭他说,还是摇头,道:“我可不敢,若被爹爹知道了,怕要挨上一顿好骂。”
林凤凰在侧看他俩个争执不下,眨眼有个主意,道:“蕊妹妹,这样吧,反正山上也没有什么事,你便在这里住上几日,将这册书里写的道理讲与你大哥明白。这样你也受益,他也得利,岂不两全?”
林凤凰本是喜欢和端木蕊在一起,大家热闹,才想着找如此籍口挽留她。
童牛儿听罢拍手道:“仙女姐姐的主意甚妙,兄弟以为如何?”
端木蕊本也是个散漫惯了的性格,自然喜欢和他几个在一起,略犹豫后点头答应。
几个人促在一起直聊到定更方散。
端木蕊却不顾一路奔波之苦,捧了《通明拳经》读将起来。俟看得明白一段,便把昏昏欲睡的童牛儿召唤着,讲与他知。
童牛儿对武学本也喜欢,只是不得名师指点,心里多有困顿不通之处。这情形便如暗夜行路,只见得几点微弱星光指引,走得磕磕绊绊,自然提不起多少兴致。
端木蕊的武功虽说是得她父端木万千传授,但翁九和、玉尘子和万山红都是堪称宗匠的大行家,又怎能不指点她?
是以端木蕊年纪虽稚,武功却不弱,尤其所学庞杂,对各家各派都知一二。她齿舌伶俐,犹善讲解,把通明大师在《通明拳经》里所写结合自己所学后,能说出五、六分与童牛儿知晓。
童牛儿心思本就玲珑,一经点化,立时通透。如同在暗夜里瞧见自己面前点起的一只火把,将什么都看个明白,有时领悟的倒比端木蕊还多些。
二人直鼓捣到天明才睡下。
黄坚自魏忠贤掌印纽那一天起就已知自己的兵部尚书当不长久,已想好退身之策。
但他不是神府仙君,不能事事先知,哪曾料得待他察觉自己被锦衣卫重重监看时想要脱身却已经不及。
以为覆顶难免,深渊渐近,临掉落之前还是尽量少牵累他人为好。是以下朝之后便将自己终日关在书房里,把惹嫌疑的书信札函等物品挑拣着焚烧个干净,做好举身赴死的准备。
他却忘了魏忠贤等一班宵小若想整治谁从来都不用什么确凿证据,只需子虚乌有的罪名就够,他加的这番小心倒有些多余。
想着自己一生戎马倥偬,为保全大明朝的万里江山而奔波厮杀,耗尽一腔心血。却不料到头来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黄坚只觉得乾坤寒冷,世界萧索,再没什么可教自己有丝毫留恋的。
如此思量过后,倒觉得前路纵然漫漫,还真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干净。
这日下朝入府,也没心思用膳,只在书房里枯坐,一到天黑。
眼见得落日渐远,阴暗将四围景物慢慢遮掩其中,叫一切都不再清晰。心情也如受尘染一般,也愈加地灰蒙不堪。
正烦乱时,听门上轻响,一团昏黄光明渐渐飘到自己的面前。一个僮儿左手举烛,右手端盏来在案前。逐个放下后向他展颜一笑,道:“黄大人,请用茶。”
黄坚被一语惊醒,抬目光看她一眼。见这僮儿明眸皓齿,唇颊嫣红,模样灿烂,却不熟悉。奇道:“你是——哪个?”僮儿低声道:“黄大人休惊,我来救你出离困境。”
黄坚听得一震,道:“你是——”僮儿却向他摆手,然后从衣袖里抽出一纸素笺递到面前。
黄坚也知此时四围的墙壁之外不知趴伏有多少耳目在听他的丝毫动静,见这僮儿如此谨慎,也不禁暗暗佩服。
接过素笺,缓缓展开,借烛火细看。见上面写满簪花小楷,笔墨工整,一读之后才知竟是亡故好友林水清之女林凤凰所写。
林凤凰在信中道:“已知东厂将黄大人部下死士抓捕数名,现拘押在诏狱中。那里酷刑严厉,人皆不堪忍捱。黄大人怕已受下诬告,叫锦衣卫抓到把柄,想来必要对大人不利。女侄听闻,心内忧焚。拟在近日间救大人脱离此地,潜出京城,暂避一时之乱。”
黄坚待读完毕,心内起伏。才知自己过去所为一切皆不枉,叫人肯甘冒大险,舍身来救。
同时亦觉得自己真的已是老迈苍苍,不堪一用,竟要叫原本落魄困厄的林凤凰想办法照应自己,一时间好不感慨。
将素笺翻转过来,提笔写下‘从命’二字给在侧张目看他的僮儿瞧。
僮儿见了微笑着点头,将素笺举到烛火上点燃,扔入地上的铜盆内,用铁钳子翻转着烧个干净。起身向黄坚执下一礼,然后退身去了。
这个僮儿正是端木蕊所扮。但为了叫她混入黄府,却让童牛儿费了一番的脑筋。
好在他久在市井混迹,心思鬼马,倒也难不住。
先拐搭关系买通一名在黄府听差的仆妇,叫她带着一个身高模样和端木蕊相似的僮儿出府到万善大师主持的万法寺进香。
已经从剑阁回到寺里的万善大师自然已在寺里做下安排,叫从禅堂里走出的仆妇所带的僮儿变作换过衣衫的端木蕊离开。
监看的锦衣卫对那僮儿本不熟悉,远远地望着相似也就罢了,跟随而去。
童牛儿与他们厮混日久,虽不能各个叫上来名字,但多已熟悉。暗处里瞧见偷笑,放下心来。
这日黄坚下朝后带领随从逶迤向府邸回走。
行程过半,已到菜市口附近,忽听前面传来熙攘吵闹之声。
领队的兵卫张望,见自大路上翻滚着涌来大批的花儿乞丐,前后两伙,加在一起有数千人,将通行的道路塞堵个严实。
这两伙乞丐各自挥舞着手中所提的棍棒相互追逐厮打,竟是在殴斗。且下手之凶狠、场面之猛恶叫人瞧着胆寒。
这京城里本是鱼龙混杂之地,最高处居着目空四海的帝王将相;最低处住着讨饭活命的花儿乞丐。
两者表面看起来虽有霄壤之别,其实骨子里却是一样:该龌龊时都龌龊;该卑鄙时皆卑鄙。
说到极处,花儿乞丐或许要比帝王将相活得更加自由快乐,因他们更少束缚和羁绊。
但京城里的叫花儿自然不比荒凉之地的乞丐,其中规矩也如同朝纲之上一样森严。各个堂口都有自己的龙头大哥和打手小弟,形成划地而治的奇怪模样,格局倒和朝堂之上相差无几。
但国有强弱,总免不了杀伐吞并;堂口也是如此,为争亩半大小的地盘,殴斗自然在所难免。少时几百人,多时数千人,已叫京城里的百姓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最后虽总要有十数条人命丧尽。
但一来乞丐的性命本贱,不叫人怜惜;二来他们都是拼死的精神,根本无从劝解。是以官府也懒得管,只放任他们相互湮灭,最后埋些尸首而已。
兵卫见今日回府的路上碰到这般触霉头的情形,暗骂‘倒霉’。喝止住打着‘肃静’牌和‘回避’牌的引导,等着众乞丐闹过去了事。
却不想这些人不但愈打愈热闹,且蜂拥着直向黄坚的仪仗冲撞而来。
当前的兵卫见了大惊,忙提马向前,高叫着:“这是兵部尚书黄大人的队伍——休再向前——”伸出长枪阻拦。
却不防哪个乞丐忙里偷闲,忽然伸手捉住枪杆倏地使力一拉,将兵卫掀翻在马下。
那兵卫挣扎着刚要爬起,猛地见一只尺多长的大脚兜头踏来,将他重新踹倒在地。抬头看时,见一条身高过丈,铁塔般黝黑粗壮的大汉正用鸡卵般大的眼珠瞧他,咧开的阔口里呲出野兽般尖利的白牙,望之可怖。
吓得刚要叫时,那大汉已一跃不见。接下来便有数不清的脏脚从他的身上踏过,将他喉里的声音踩成一声鸡鸣。
黄坚坐身在绿呢子蒙顶的八抬大轿里正想心事,忽听前面纷乱,便将脚在轿底重踏两下。轿夫听得讯号,把大轿平稳落地。
黄坚半掀绣着麒麟走兽的轿帘向外问道:“出什么事了?怎地吵闹?”
不待轿旁的兵卫答言,已有一匹马啸叫着奔到跟前。马上的兵卫滚身下鞍,喘着向黄坚插手禀礼道:“大人——前面有大群的乞丐闹事,冲撞大人仪仗,正向这边来——我等阻拦不住——大人——且先躲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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