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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说话语气亲热得很,眼睛却是没从长福手里捧的东西上挪走。
容云之笑道:“那便多谢侧夫人了。”
“长福!把东西交给侧夫人的侍女。”
这一声吩咐很好地让因为‘侧夫人’这个称呼而感到不悦的张氏压下了心里的不快,给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而后客客气气道:“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还请二少爷回府后替我和国公爷转达谢意。”
“自当如此。”
打发了张氏之后,容云之就带着长福和张氏叫来带路的下人往沈清越所住的院子走去。
说是国公府嫡子住的院子,位置却在国公府的角落,国公府的另一角则是国公府男女下人们住的地方,而且这院子一眼望去的荒凉样子,说是这家嫡子所住的地方,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沈清越原是有一处好院子的,在他母亲余氏没有去世之前,他的吃穿用度皆是照着国公府嫡子的规格安排,但是自从张氏在国公府后院掌权后,不仅原先住的雁秋院被张氏的长子占了,后住的院子也接连被张氏生的几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占了。
最后就被挤到了如今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院落,每当府里下人提起这里时,都只称呼为大少爷的院子。
这些年容云之每每来此找沈清越心里都不是滋味,但就如同他母亲和大哥说的那样,到底都是沈家的家事,他只能在别处帮衬。
走到院前站定,带路的下人对院子外的两个看守说了张氏同意容云之来看望沈清越,看守便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院门,放容云之主仆二人进去。
进院后,长福偷偷递给了带路的下人几个银裸子,说:“我家主子要与你们家大少爷说话,你等会再来吧。”
下人也是个有眼色的,接着衣袖遮挡接过了那个银裸子,笑眯眯地应了声好,旁的什么也没多说就出了院门,还带上了门吩咐外面的两个守卫不得进去打扰。
这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头顶上一颗叫不出名字的树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更衬的这里荒凉寂寥。
长福唏嘘道:“怎么也都是国公府的嫡子,没见过禁足像关犯人一样,还把院门落了锁。”
容云之冷了脸,只说了句进去吧,而后便迈步往院里居中的主屋走去了。
刚走进一些主仆二人的脚步声就被里面的人听到了,传来一句话:“今天又是什么糊弄人的饭食?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我从这里出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容云之推门的手微微顿住,他听着这句话里的怨恨愤怒,险些怀疑里面的人是不是沈清越,他从不曾听好友以这样的语气咒骂过谁。
便是在这之前更难过的日子,都是他比沈清越更加气愤,时常是沈清越调转过来宽慰他,对自己遭受的总是满不在乎,还总是对他说:‘忍忍就过去了,与其和张氏那样的小人置气,还不如为离开国公府做准备,云之,我不会一直留在国公府的,等我有了能力,我要带着母亲的灵位离开这个困了我们母子数十年的地方。’
“少爷,怎么了?”见他久久没推开门,长福出声问道。
“没事。”容云之摇了摇头,掌下用力推开了雕花门,往里看去,一眼没看到人,抬步跨过门槛,依稀听到床那边有动静,他便绕过那扇旧屏风走了过去。
只见床榻上被褥凌乱,一年轻男子仰躺在床上,同样衣衫凌乱,好像夜里是和衣而眠的,床边的两只鞋东一只西一只,而那人也是一只脚在床,一只脚耷拉在床边晃啊晃的,刚才听到的动静就是这只脚晃动时撞到床榻的声音。
看到这一幕的容云之和长福都愣在了原地,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幕若是在沈清越原先所处的现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遍现象,但落在注重礼数的南禹就是不堪入目,只有玩世不恭的人才会这样邋遢,就是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在这方面都不会如此,因为家中礼数不允。
更遑论是沈国公府这样的地方……
如此这般躺在床上的人还是向来都比容云之还要讲究的沈清越,容云之是再熟悉不过好友性子的人,沈清越的母亲和他母亲是同样出自书香门第的,皆是知书达理重教养的母亲,而沈清越深的余氏教导,怎么如此……
震惊之余容云之开始担心起好友来,想着会不会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让好友潦倒至此,别是把人关出毛病了吧!
思及此,容云之连忙快步朝床边走去。
而这时一直等着来送饭的下人说话的沈清越,一直没等到进来的人开口,沈清越不悦起身,连来人都没看清就机关枪似的开口:“怎么?几天怎么一声不吭?张氏派了个哑巴来送饭不成?”
“清越你……”容云之被沈清越斥地一愣,眉头皱着欲言又止。
沈清越这才发现这次来的人不是府里的下人,是他这些日子为了出气挂在嘴边埋怨谩骂的人之一,心里的怨怼尚未褪去,沈清越没控制好表情,也皱着眉:“你怎么来了?”
想起容云之回来只能是秋狝结束,他心里又生出一股无名火来,嘴上也带了几分阴阳怪气地又说道:“秋狝结束地这样快吗?怎么不再多玩些时日?”
长福听着这话和语气,表情奇怪了一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沈少爷的话音。
惦记了一整夜,连惯喜欢赖床的早觉都没睡就带着东西赶来国公府,面对的却是这样态度奇怪的好友,容云之有些无措:“清越,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容云之面上的试探,沈清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崩人设了,即便很想就着自己刚才的态度继续对容云之撒火,但还是被理智生生地阻止了,如今他在这里能傍身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了,要是把这个得罪了,他恐怕真的是翻身无望。
内心默念了几句,容云之是可以利用的好跳板。沈清越拧着眉调整表情,做出懊恼愧疚的表情,连鞋都没穿就起身走到容云之跟前,微微低着头说:“云之,对不起,我不知是你,方才一时昏了头了,竟和你说了那样的混账话……”
沈清越站起身后更显狼狈,里衣外衣都是皱着的,腰带也是松垮垮,什么物件都没装饰,没有下人打理的头发胡乱被一根带子绑着,又无章法地在床上滚过,说他被山匪抢劫了,容云之都是相信的。
见好友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样子,容云之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床边走去,吩咐长福把地上的鞋拿过来。
“我知禁足的这些时日不好过,你那庶母又是比旁人都要刻薄的人,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像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早秋已过,虽然有日头晒着还不冷,但这地总归是带着凉气的,这种情况下你若再病了可怎么好?”
容云之柔声宽慰,待沈清越自己穿上了鞋后,又叫了长福替他整理发髻,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
两人来到桌前坐下,容云之开口道:“好了,现在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你这般对待自己,你往常可是最注重体面的人!”
还能发生什么?沈清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容云之问的这个问题一点都不走心,还说是‘沈清越’的至交好友,在秋狝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容云之心里不清楚吗?
沈清越觉着他被禁足沈清越至少占了八分的原因,还有两分是他自己没沉住气,那天在登高楼就不该意气用事,和那几个纨绔子弟理论什么理论,让他们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当时是爽快了,但是过后被追究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容云之背靠容家,还有个刚得圣宠的哥哥,谁敢找他麻烦,反观他这个爹不疼娘不在的,竟是被个后妈死死拿捏住了!
还有容云之的多此一举,原本他顶多被沈国公那个老家伙嘴上说一顿,谁知道容云之瞎好心,还特地上门找沈国公说话,沈国公虽是免了他的责罚没错,但是也惹了那个恶毒的张氏不乐意啊!
心里的意见翻滚地跟什么似的,但沈清越觉得他要忍辱负重,一定要抓好容云之这跟杆,顺着他时周围的人脉一步一步往上爬,今日他受的这些罪才不算白受的!
想到这里,沈清越冲容云之十分勉强地勾起一个笑:“硬要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被关在这里的日子实在难熬,云之,我本以为我只要忍就够了,忍到我羽翼丰满,可是这些日子在这只能看的见一方天地的地方一个人待着,我才发现原来我把什么都想得太简单了……”
“清越……”容云之眉头紧拧。
“云之,我不像你,母亲一直都陪在身边,还有待你那样好的哥哥和疼爱你的父亲,”沈清越憋红了眼眶,一滴泪挂在脸颊上,“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我一直都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