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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天空是更加浓黑深黝了,尤其是那股子冷清清的寒意,还带着湿淋淋的水气,舒老夫人与舒婉仪刚在杂草绕足的地上走了几步,两个人已经忍不住全机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
轻轻的挨着母亲身边,舒婉仪轻轻的为她母亲捶着肩背,一一边低细的问:“娘,冷不?”
深长的叹息着,舒老夫人伤感的道:“这一辈子,我也从没过过这种日子,仓仓皇皇的,愁愁惨惨的,就像逃避什么天灾洪祸……唉,这算是种什么生活!”
舒婉仪心中的凄楚比起她娘来并不稍淡,可是,她却不能在此时更给母亲愁上加愁,强颜一笑,她道:“娘,我们这是逃难,但这只是逃难,我们不会永久如此,眼前受些委屈,过些时就会否极泰来了……娘,上天有眼,它看得清楚,它哪能纵容歹徒好逆为所欲为?它会惩罚那些迫害我们的强盗的……”
又是一声长长的悲叹,舒老夫人道:“为娘的一生为善,自问未做恶事,怎的却会遭到这种报应?不是因果循环么?
就给了我舒子青这个‘果’?他可是来收拾我们的啊!
……”
难过的垂下头,舒婉仪幽幽的道:“娘,你老人家别犯气,别犯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只争迟早’,舒子青那禽兽就算一时得逞,也必不能永远这样趾高气扬,总有一天他会自食其果,遭诸天神殛之!”
舒老夫人含泪低噎:“皇天可要睁眼啊,看看这人间世,看看那件逆不道的畜生是如何在欺伦败德、灭天良……”
舒婉仪咽着声道:“它会睁开眼的,娘,它一定会的!
……”
现在,南宫豪已走了过来,他已经听见也看见了这两位寡母孤女的对诉对泣,自家满腔的悲愤只好压制下来,苦笑道:“小仪,你不好好陪着你娘散松一下身心,怎的又引起你娘的伤忧来了,真不懂事!……”
舒婉仪悄然拭去眼角泪痕,她用力呼吸了几下,语声略为平静的道:“叔叔,娘是心里难受——这种罪,娘又几曾遭过,一想到舒子青那恶贼,娘就又气又悲——”
南宫豪连连摇头,道:“从现在起,不许再提那小子名姓、听在耳中,那股干腌肤气就叫人受不了,另还加上一肚皮的怒火!”
眼圈儿酸涩涩的,舒婉仪戚然道:“侄女小心着不再提那禽兽名姓就是!……”
转向舒老夫人,南宫豪道:“嫂子,饿了吧?刚才我已叫银心准备了吃的,待会就请嫂子与小仪进车里去尝上点
舒老夫人愁肠百结的道:“叔叔就别为这些琐碎事操心了。我不饿……唉。这会儿,又哪里吃得下东西啊……”
南宫豪忙道:“嫂子,赶了大半夜的路,受了大半夜的惊,劳顿加上疲惫,哪有不饿的道理?多少也得吃点什么才得;嫂子,心里尽管烦郁,身子却不能不爱惜,你不是过惯这仲生活的人,不晓得其中的养生之道。赶夜路,走长途,首先须饮食按时按量,次宜睡眠充沛,这才撑得起第二天的精力,否则,少吃少睡,又满怀愁苦,人身不是铁打的,这么一搞没几天就得躺下啦……”
舒老夫人幽枪的道:“躺下,也就早躺下来的好,眼不见,心不烦!”
南宫豪急道:“这,这是什么话?嫂子,你千万不能这样糟塌自己,就算不为你的将来着想,也得替小仪想一想呀,如果你出了差错,小仪怎么办?更逞谕我哥俩异日如何见大哥之面于地下了!”
舒婉仪不觉更生哀痛,她凄凄的叫道:“娘……”
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舒老夫人泪眼婆婆:“乖女……
娘的乖娃……别哭……娘说什么也不会抛下你的呀……乖乖,娘的心头肉,别伤心!……”
南宫豪沉重的道:“小仪,你也不必悲伤,快扶着你娘上车去吧!”
点点头,舒婉仪慢慢搀扶着母亲走近篷车,临进车里之前,她回过头,声音黯涩涩的问:“叔叔,二叔和关孤呢?”
南宫豪低声道:“你二叔在喂牲口,关少兄方才已到四周探查地形去了!”
舒婉仪振起精神,强笑道:“侍会,二位叔叔与关孤也一起上来吃点东西吧!”
南宫豪扶着她母女上了车,边道:“只管吃你们的,别替我们几个操心,我们饿不着的!”
舒婉仪母女二人刚刚进入车帘,关孤硕长瘦削的身影也已出现,他缓缓走到一边,用手指抹去沾在眉梢上的露水。
凑过去,南宫豪低沉的问:“少兄,这里不会有问题吧?”
关孤静静的道:“目前没有。”
南宫豪搓搓手,又道:“等会我去车上拿点吃的果腹,约摸少兄早也饿了?”
关孤一笑道:“还好!”
来回踱了几步,南宫豪有些心神不宁的道:“少兄,怎么我老觉得隐隐中似是浮动着什么不祥的的阴影?而且心里也沉甸甸的像有东西压迫着……”
关孤平淡的道:“那是因为一种不可期的威胁随时将在我们身边出现,在梦中现形,而那威胁又是足以陷我们于血腥境界之内的!”
南宫豪喃喃的道:“血腥境界?”
关孤漠然道:“是的.血腥境界,对我们,对敌人来说,全是这个境界,全也逃不开这个境界,那是确然的!”
南宫豪苦笑道:“我想,所以我们惴惴不安,可能便在于彼此都不喜欢这个境界吧?”
关孤扬扬眉道:“很难说,这要看个人的观念来决定。”
南宫豪问:“少兄,你可不在乎?”
奇异的笑笑,关孤道:“只能说我也已习惯了这种场合,南宫兄,当一个人杀多了,看多了,经历多了,很多别人视为惶惴的这类事情,我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安一尤其是我认为没有不安的理由时更越发如此。”
南宫豪道:“这样说来,少兄,如今你心中一定十分平静?”
但然颔首,关孤道:“是的,为什么不呢?”
伸伸腰,他又淡淡的道:“我现在之所以要杀,为的是保存一点正义,维护一点公理,而对象又全是些十恶不赦,暴虐狠酷的歹徒好佞,我没有觉得惶然的必要。另外,我自信,在这‘杀戮’一道的修为上,我往往是得心应手!”
干笑一声,南宫豪道:“有个问题,少兄,想请教一下。”
关孤道:“不敢!”
南宫豪沉吟片刻,道:“当少兄你遭遇到似我现在这种惴惴不宁的情形时,一般来说,少兄你是如何处置?”
关孤咬咬唇,歉然道:“我十分遗憾的说,南宫兄,我还没有过这种经验。”
怔了怔,南宫豪随即赧然道:“这……呃,我却太紧张了……”
关孤摇摇头,道:“不然。”
南宫豪强笑道:“尚请见示。”
仰起面庞,目光澄澈如水,关孤安详的道:“南宫兄,当在遭遇到某一种厄困惊险之际,每个人的感受,心里,想法,与反应大多不是完全相同的,以我来说吧,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凶险情况之下,我都未尝惴惴不宁过,逢到我认为顺应天理之事,我满怀挚诚,一腔义愤的去干,遇到我憎厌鄙夷的卑劣龌龊行为,我则深痛恶绝,不屑一顾,而不论我兴奋、激昂,或唾弃憎厌只能引发我的固执决心,一些情绪上的变化而已,该做的,自会去做,不该做的,绝然不为,没有什么不安。”
南宫豪问:“难道说,你就未曾‘怕’过?”
似笑非笑的,关孤道:“怕什么?”
南宫豪呐呐的道:“譬如说死亡?”
笑了,关孤道:“老实说,我不情愿死,但并非畏惧!”
南宫豪迷惘的道:“怎么说法呢?”
关孤凛然道:“生为男子汉,应做大丈夫,死要死得其所,要有价值,该死则死,须生则生,如此而已!”
南宫豪猛然点头,道:“对!”
吁了口气,关孤道:“多少年来,南宫兄,在杀伐的感受上,我也已十分麻木了,生与死的场合看得大多,形形色色,各般各态什么样子的全有,在某些时候,我会觉得,一个人的生命乃是非常渺小又非常可悲,如果在人间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留意,生命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来说,就并不似想像中那样重要了,我对人家的看法是这样,对我自己的看法也没有什么分别!”
搓搓手,南宫豪乾笑道:“你这看法,呃,有些奇特与众不同。”
沙沙的脚步声响,丰子俊走了过来,他笑接道:“大哥,‘果报神’的人生观确是颇为超然的吧?”
侧首,南宫豪道:“子俊,马匹喂过了?”
点点头,他又道:“关兄的坐骑却是关兄自己喂的,那匹马不肯让生人接近。”
南宫豪颔首道:“宝驹忠主,不足为怪!”
丰子俊深沉的道:”是的,因此,使我觉得,往往有些人连畜生全不如,像舒子青那好贼!”
“嘘”了一声,南宫豪道:“别这么大嗓门,你还怕这个王八蛋的臭名子惹不起嫂子的心酸来?”
丰子俊恨恨的道:“一想起那贼,就令我怒火三千丈!”
南宫豪道:“谁不这样?”
这时,关孤平静的问:“方才,舒家母女又在伤感了?”
叹了口气,南宫豪沉重的道:“可不是,老的掉泪,小的酸鼻,唉,看在眼里,我这个历尽沧桑的大男人也不禁同声一悲!”
关孤沉沉的道:“到底是妇道人家,想不开。”
南宫豪乾笑道:“这个……当然,只不过,少兄,这种事如果出在一干男人身上,恐怕也有很多人会想下开呢……”
双目一闪,关孤道:“我知道,南宫兄有点不以为然。”
连连摆手,南宫豪忙道:“不,不,少兄之言,也颇有道理,女人家的确情感脆弱,遇上打击,便消沉悲观.难以承受事实。比起男人来是要差远了……”
用大氅紧裹身子。关孤微微笑道:“其实,南宫兄,以舒家母女听遭遇到的灾难与迫害来说.在人间世的某些黑暗及悲惨事上,只能算是件小波折,她们大可不必如此灰心沮丧,悲痛绝望。应该化悲愤为力量,不想别的,只计划怎么样惩凶除好,重收故产。”
南宫豪苦笑道:“道理是对的,但……唉,她母女二人又何来力量可言?”
关孤静静的道:“二位不是力量来源之一么?”
呆了呆,南宫远老老实实的道:“我?子俊?唉!少兄!
我二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纵然在关外有点名望,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将我们在关外的一千班底都拖进中上,也不见得就敢断言吃得注对头仇家!”
丰子俊也道:“何况,‘悟生院’在中上的实力,与我哥俩关外的力量比较,可以说只强不弱,而远兵攻坚,胜算就更不多了!”
南宫豪又接口道:“若在关外比较一下嘛,大约还差不到哪里,关外一带我们占人和地利,总不至太吃亏!”
关孤冷然道:“二位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悟生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关孤就自认可为舒家母女暗效薄劳,为其一尽心力!”
丰子俊立即道:“关兄此言当真?”
关孤缓缓的道:“丰兄不用以话相套,关兄说一是一,从无反悔,老实说.当我决定伸手揽下此事时,也已有心为舒家母女雪冤伸义,贯彻到底!”
一拍手,丰子俊喝彩道:“关兄真义士也!”
南宫豪亦钦服有加的道:“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正是像少兄这个样子了,我哥俩不但赞佩,而且感激,与舒家母女一家如同身受!”
微微一笑,关孤道:“不敢当,二位是太抬举关某了,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何值这般褒扬?”
丰子俊长叹道:“当今之世,不平之路甚多,又何尝见到多少人去踩呢?江湖道上,含冤受屈的可怜人不胜枚举,又几曾见过什么英雄好汉去打抱不平?关兄,能择善而固执,崇义又尚信的真正武士,如今可以说寥若晨星,少之又少了!”
南宫豪亦道:“子俊的话不错,少兄,我们全是久历沧桑的江湖人,见过的,听过的,可以说大多了,今天的武林道士,谁不是但求自保,兔惹麻烦?尤其是免惹像‘悟生院’这样的麻烦?遇着一些寻常的不平事,大家也已缩头缩脑,不愿沾上干系,似这等的艰险事情,就更不会有人甘冒本身危难强行插手了:人,一活得久,或在某个圈子里混得长了,便不免学得‘世故’学得‘圆滑’,又学得‘灵巧’,可是,拆穿了说,这‘世故’‘圆滑’‘灵巧’还不是畏惧、自私、狡诈及幸灾乐祸的总和?”
关孤淡淡的,道:“多少年来,也已是如此的了,南宫兄!”
南宫豪激昂的,道:“但却终于叫我们碰上一个并不如此的——你!”
关孤笑笑道:“可能,我天生的‘好管闲事’与‘自以为是’吧。”
丰子俊忙道:“哪里,关兄是太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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