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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输赢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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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偃安城中万户寂静,只听得高墙之外传来的一道道打更声响,惊动着如墨般深沉的夜晚。

    长夜难明,东宫各处静燃了无数盏亮光,在这一片凝固的黑暗之中,晚风吹动着廊下的宫灯,树影绰绰,莫名映现出一股淡淡的萧瑟之感。

    东宫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肃静,不是好像没有发生过叶如莹失去孩子,而就像是她从未有怀过孩子一般,只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丝血腥味,不算浓郁,却总是挥散不去。

    方醒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渍,临走时叶如烟想要为她找件干净的衣裙,被方醒婉拒了,东宫的后殿太大,方醒绕了好一阵也没能走出去,正想找个宫女带路,却瞧见了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太子,方醒低声叹息,做势便转身离开了。

    “你还会有孩子的。”

    “是..”

    方醒的声音遽然响起,随即便挨着太子席地而坐。一句节哀太过苍白,方醒思索了半天也只想到这样一句安慰的话语,应该比之太子妃讲的话好听百倍不止..

    “本宫同于大人给这孩子取了好些名字,是用不上了。”

    “你还年轻..”

    方醒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细闻太子低沉而平缓的嗓音,她从未与太子有过这般距离的靠近,所以能够清楚的看到,太子那往日里高傲的神色被一片温情取代,再是悲痛..

    世事无常,曾经都满是嚣张飞扬的二人,但凡碰面,气压低的方圆十里内都无人敢于靠近..故方醒还是比较适应那个喜欢摆着臭脸的太子,总是一副方醒欠他百八两银子不还的模样。

    “记得小的时候,本宫很羡慕墨王,因为父皇总是会直呼他的名字,每每看着墨王,也不是君对臣,而是父与子。你永远也再见不到那时父皇脸上满意的笑容,就好像墨王便是他这辈子最最骄傲的一样存在。”

    “你当也是。”

    耳畔响过一道苦闷的笑声,方醒不忍去看,只是和太子一般,望着不远处的一大片兰花,眸中满是沉静且悲戚,那些兰花因着今日的事情被宫人们踩得零落不堪..记得它们还是太子专程为了叶如莹移栽过来的,如今花开了..

    “所以本宫记事后便矢誓,一定要对身边的女子个个都好,不让她们感到岁月难熬,也要对子女同等关爱..唉,本宫做的也是很失败..”

    “今后可以弥补。”

    太子低低的垂下了头,心中满是愤懑,语气里更是积攒了太多无力的感伤,方醒从不知,太子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在这巍峨的百尺红墙内,他的无限风光背后,又是多少方醒从不知的辛酸。

    叶如莹嫁到东宫的这些日子,若说太子与她之间存在什么深刻的感情,自然是没有,但太子曾真心期待过他们的这个孩子,亦曾真心想要给叶如莹一份安定。

    “是本宫,本宫不曾让莹侧妃快慰,她一直为了孩子惶惶不安,本宫竟不得知..”

    太子到底无法释然,缓慢且颤抖的自责着,声音幽若不闻,方醒并不说话,只是垂下头看着衣摆上乌黑的血迹..常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管是太子,还是叶如莹,甚至叶如烟,他们都曾深深的伤害过方醒..

    方醒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可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现如今的境地,心下却也并不觉得舒坦,当真是矛盾的很。

    “方醒,你不喜欢清欢的,对吧。”

    “什么?”

    两个人默然无语的怔怔发了许久的呆,太子平日里自恃身份,莫说交心,就是此等交谈都从未有过,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太子突然就是想将他所疑惑的事情一一解开。

    “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说谎的,哪怕伪装的再像..你是,那个人也是。”

    “什么意思?”

    太子的目光中仿佛涌动着万千思绪,话到了嘴边却仍是有所保留,只他说的没头没脑,方醒略一侧眼疑惑了起来,她是,那个人,白昱墨吗?

    “父皇初登基时,因着越妃乃是异国之人,朝中官员皆是上书反对她继任古苍的皇后之位,父皇当时忙着与皇叔们周旋,与他国交战,已无力与百官抗衡,所以只好一时妥协..那一年,本宫记得很清楚,是棂元六年,墨王平定战乱回到了京城,本宫尚不足八岁,却已学会争权夺利!国公周家,侯爵胡家,史无前例的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联手..”

    “太子!别说了..”

    和风徐来,方醒僵坐着的后背莫名多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太子今夜意欲娓娓道来,将过往的一切坦然相告,方醒是该说他可爱,还是可恨!那样一个韶华正盛,风华正茂的少年,自此后日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那个时候的墨王真是惨呐..铁血沙场可击败万千敌兵,论阴诡城府,又哪里比得过深处皇城打小便耳濡目染的我们,墨王起初还是满口的仁义道德,殊不知他毫不动摇的浩然之气便成了他自个的衣冠冢!”

    “如此,你便志得意满了?”

    方醒的语气失了腔调,甚是艰难的问向太子,方醒明知,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可她实在不知,太子赢了白昱墨,失了大丈夫行径,对于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真的就快活?

    白昱墨可以从堆尸成山的战场凯旋,却败在自己庇护的围墙内,他是输了,输在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玩弄手段,手足相残的小人!输在他宁愿与越妃二人日日活在剥肤之痛中,也不愿是以相同的手段回击。

    “方醒,本宫发誓!本宫从来都没有想要争什么储君之尊,本宫只是嫉妒!母妃教导说父皇是天,不可违抗,那为什么墨王可以畅所欲言?父皇还总是那么开心的依从..他既是天下人的皇帝,凭什么独独做他白昱墨的父亲!”

    “皇上现在不拿墨王当儿子看,你开心了?”

    方醒打心底一字一字的问道,唇角微微一扬,眼中泛着鄙夷的光芒,太子侧过身子,亦兀自晒然一笑,片刻后一双与白昱墨甚是相像的深眸中,徒然滑落下两行眼泪..

    “开心..真的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本宫也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赢了!可本宫真的赢了吗?”

    “是,你们赢了。”

    方醒的回答很轻,几若不闻。这一句赢了,到底包含了多少人的下场,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必承帝业,白昱墨再不信世间感情,越妃娘娘日夜自责难安,白昱珩为此丢了性命,莞妃葬送大好年华,还有很多很多..

    太子双手紧紧的覆在脸庞之上,笑声哽咽模糊,他也只是想要在皇上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出现那样温暖的笑容,却不想从此再也不曾见过。

    “输赢与否,要等到那一日才知道,可即便是输,本宫不想输的太狼狈..”

    “你在说什么?”

    太子一字一顿的声音极低,方醒听不太清楚,更不明白太子今夜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的说到这些,转而便见太子扬起了头,泪痕未干的脸颊上浮现一抹幽森的冷笑,令人心颤不已。

    “所以,本宫与墨王注定不死不休,这件事没有转寰的余地,但若本宫得以登基,必定不会赶尽杀绝,可如果将来那把龙椅上的人,不是本宫,方醒,这个后果你承担不了。”

    “你想多了。”

    太子望着方醒的目光中跳动着一缕火焰,在这样冷清的长夜中变的诡秘莫测,方醒不做他想,只觉眼下的太子是因骤然没了孩子,才一时出言无状,狂悖无道,他莫不是以为方醒会帮着白昱墨争一争那天下之位?

    “是你想的太少..”

    “怎么了?”

    太子突然间不再说话,双手猛地按住脑袋,伴随着一阵阵疼痛袭来,浑身颤栗不止,方醒顿觉心惊,从不知太子的头痛是这般模样,正在犹豫是否要为其把脉医治,太子先一步咬着牙摆了摆手。

    或许是不想在方醒面前展现太多柔弱,只太子此刻的疼痛方醒以肉眼便可识得,已是痛到了极致,如此情状也算可怜,方醒有些迷惘的坐正了身子,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些微不可察的踪迹,正欲思索,身后却出现了一道窸窣的声响..

    “方醒..你这般聪明,可否告诉本宫,到底是谁在说谎!”

    “这重要吗?”

    方醒同太子默契的回头,适才出现脚步声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方醒平淡的应着,声音冷静的近乎无情,只在太子听来,却如一道惊雷响彻天际,的确,都不重要了。

    那站在她二人身后的当是太子妃,叶如莹落水一事,不论真相是何,孩子没了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太子妃的地位,亦是不可动摇,聪明如贵妃,或许也是明白的。

    “方醒!记得本宫今夜的话。”

    “一言一语,刻骨铭心。”

    方醒徐徐起身,眯起眼睛细细瞧了太子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子发出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望着方醒在漫漫长夜中的背影,便就好似他们黑漆一团的命运,望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