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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昨夜的动乱,强子的店里也极其的冷清了,只有几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桌椅,二目之中满是绝望。也不怪他们如此,这一路上走来哪哪都是未来得及出城的百姓的安息和苦恼,更有人将帐算在我的头上,说若不是我残暴凌迟倭人也不会引起倭人的报复。只不过是碍着我的身份和显而易见的伤口才没有冲将上来将我乱拳打死罢了。每听见一声怨言,宫本信义就会在我耳边叨唠一句“您何苦呢”,开始几次确让我有些烦了,不过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也就置若罔闻了。
“爷,您有何贵干啊?”强子亲自来招待我。怕是担心那些心不在焉的伙计冲撞了我吧。
“雅间,备点吃的,还有棋盘棋子。”我喘息着吩咐。伤口撕裂一般的疼,能走过来也算是不易了。
进了雅间,宫本信义席地跪坐在我对面,简单吃了口东西,舒坦了些。我胡乱将碗盘扫落一旁,布置棋盘,伸手将白棋递给宫本信义。
“您是主人,您先吧。”宫本信义伸手推挡。
“不,你先。”我不由分说,将百子放在他那一边,帮他将盖子揭开,“倭国这棋可和中原有所分别?那日我接手的是钓叟的残局,不十分了解。”
“只是没有座子制罢了。”
“没有座子先手可是很大优势啊,哈哈。”我笑言,“随你们倭人的习惯,没有座子就好。”我指着棋盘,“横纵各十九条。共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天地之间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况且,你弱我强,有你先手之优势,来往间也算是合理了。”
“您这文人的张狂气息还这是浓郁啊。”宫本信义玩笑着。摸出一子稳重落下。他将子落在我这侧“平”位的角星上。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明丽,真是好听极了。
“落这么近,小心一会儿我拂袖偷了你的。”我玩笑着取出一子。
宫本信义摊摊手:“落入您的怀中,要杀要剐还不是悉听尊便吗?只不过您是不会将它杀掉的。”
“也好。”我将手里的棋子攥进手心,恭恭敬敬朝着那枚棋子摆了摆,“我定护你周全。且宽心吧。”
言语之后,我将手心里的棋子拈在指尖,落子天元。
宫本信义一愣:“您这是……天元之位开局不可落子啊。”
“哦?这是何道理啊?”我明知故问。
“中原人说‘金角银边石肚皮’,开局天元一子很容易变成废子,所以此地不是上佳之选。”宫本信义似乎是很为我担心。“中原人视棋局为战局。天元之位既是中原腹地,虽是兵家必争之地却无险可守,易攻难守;边角之地依托棋盘边缘的天险,易守难攻。若是战局,您一定会现在有险可守之地稳定、扩大势力,而后再来逐鹿中原吧。”
我哼笑一声:“你知道何为‘天元’吗?”
宫本信义摇摇头。看来他也只是知道“天元”这个名字罢了。
我伸出手指按在天元位自己的棋子上:“天者,至广至上;元者,物之起始。天自此而生、顺势而成。乃至无边无沿,而天元之位俯瞰尽收天之无穷,况区区之地乎?你只知战局。不解天道,这局棋你败了。”我收回手向后倚靠,惋惜着摇摇头,不愿与他继续手谈。
宫本信义双手撑膝挺直了上身:“您又是在呈口舌之快了吗?请您务必与我完成此盘棋局,再定输赢!”
“必败之战,你何必纠结呢?”我好言相劝。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早已没了撤身而退的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定胜天。”宫本信义老浊的眼球灼灼之光越目而出。
“人定胜天?可笑。你又怎知你胜天之举不是上天注定?你才是呈口舌之快吧。”我摆摆手回绝。
宫本信义突然拔出佩刀直指我的面门:“请您务必与我完成此棋。再定输赢!”
我也坐直了身子,抬手将他的佩刀拨到一边:“呵。好、好,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吧。”我说着话指指他。“该你下了,请慎重考虑,别死得太快了。”
宫本信义见我答允下完这盘棋也顾不得我言辞上的讥讽了,执子下棋,又将棋子落在我这一方。他是个聪明人,我猜他也明白了我请他下棋的真正用意了。他这一子随意地落在“入”三三位,离刚刚“平”角星的一子远得很,根本没什么联系。这和我的猜测几近相似,只看他日后几步如何行走。
“该您了。”宫本信义见我不动,赶忙催促我。他似乎很怕我不与他下棋似的。说起来我也很怕他不老老实实与我下棋,才故意装出不愿与他继续手谈的样子,这是典型的欲擒故纵。而欲擒故纵的最高境界便是擒住敌方后反客为主。我快要做到了。
我不耐烦地捻出棋子,落“去”部角星,口中念念有词:“不遵王命擅自前来恐怕是有些不妥呢。”边说,边用下巴指了指他“入”位下的一子。
宫本信义似是畅快许多,欢喜地将棋子落“平”位九四路:“他亦有他的谋划,更何况有此子在——”宫本信义点了点刚落的一子,“也能沟通有无呢。”
“呵,虚张声势。”我哼笑着,“这一子不是用来沟通有无的,不过是故布疑阵扰我清净的。”落“去”位七四路,“不管是倭王还是你,不过是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来罢了。还真是难为你们能把假的演得这么真。”
宫本信义落“平”位四三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明知故问。”落“去”位五五路,“倭王身边除了那几个贴身侍卫外并无他人,你也不过带来了六个人,五个忍者——赏花那日被我杀了两个——一个影武者。倭王身边的人护主心切。便自甘被俘守在倭王身边,毫无用处;而你带来的一个忍者和一个影武者已经被我杀了,只留下两个人要照看这么大的地方——”我抬手在棋盘上比划了个圈,“未免有些吃力吧?”
“您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故布疑阵?”宫本信义此时此刻仍然装腔作势,大笑起来。同时落子“平”三四路。
落“去”四六路:“你说皇帝至今未死是太医的功劳。实则不然,那是我的朋友,在京中开医馆谋生,可见你并不知道宫里的事情,也因为人手不够,不可能花大力气调查我的底细。但倭王知道那是我的友人。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沟通有无’的话。这种错误就不会出现。倒是第一次见倭王时她的几句话着实让我惊恐了一番。”
“是吗?看来是我的错误了。”
“第一次见倭王时,她知道我有一个女儿,又知道我上巳日会去赏花,还说出了‘您的那位朋友不也说古籍上只有记载并无解药’之类的话,的确让我以为她手下的忍者通天通地。但出来后我看郑将军面无异色。便知道那是唬我的罢了。倭王很可能是之前调查的吧,当时囫囵一说,让我惧怕罢了。”
“只看那位将军面无异色就能断定吗?”
“这是你们最失败的地方之一。那位将军本命年兴,是皇帝手下影子的统领。也就是你们那里的忍者。他为人机警,又深谙此宗道法,他若是没觉察出来有异样,就一定没有。更何况,如果她真的有人可用。或是知道你会来中原的话,她就应该杀了我,而不是和我打赌。”
宫本信义低头落子:“的确。当我知道王上与您打赌时我的确很是震惊。您这样危险的人物就应该杀掉。您是绝对不会成为我们的同僚的。只不过君上言出,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过是知道了我的事怕我从中作梗才非要死皮赖脸地贴上来的吧。”我指着他落在我“去”位角星旁的棋子说。
“当时只是觉得您太危险,我在您身边看着您会更安心。后来知道了君上的赌约,才知道我无意之中做了最正确的决断。只是没想到,您居然用第一个晚上将所有事都布置好了,真是太快了。也是我派去的忍者掉以轻心了。居然被您调虎离山。”
“那把能号令全国的扇子的确是个大大的鱼饵,竟然引得你的人倾巢出动。正因如此。我派去给许老板传信的马车才能安全返回,我和公子逸轩和钓叟才能安然入宫。更是这个鱼饵让我知道了你究竟有多少人。”落“去”六二路。
“我知道之后便下定主意要贴身看着您。本来是打算派我的影武者去的。这样我还会自由一些。没想到被您识破。”
“别嘴硬了。你是故意让我识破的。包括昨天早上前来自首的忍者,都是你故意做的。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误以为你人多、失掉这么一两个无所谓罢了。其实,若不是你雇用了一个中原人传出皇帝死讯的话,我还真会被你骗到。如果是我的话,我手下有如此神出鬼没的忍者,而我又不在乎损失一两个人的话,我一定会让忍者去。因为这样做更稳妥,更能临时应变。”
“这么说,我那两个人算是白白送死喽?”
“不算吧,好歹我看着很解气。”我笑了笑,拔掉他几颗白子。
“不过是一城一池地得失,我还不放在心上的。”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我总有办法让你们活下去的。”
“武士之道,不胜即死。”宫本信义言之凿凿。
我点点头,随着他下棋。棋行至此,局面依旧明朗得很,棋盘上也干净利落,黑白子并无过多的厮杀。我俩像是要摆出什么字画出来一般讲棋子随意落着,似乎都在避免与对方短兵相接。若是这么下,恐怕一时半刻还真下不完。也好。他不过是想让我抽身事外,我也打算让他碌碌无为,这样的状况不是正合我们的心意吗?
“您让那位许老板传了什么命令吧?”宫本信义突然抬眼问我。
“第一个晚上,我让他入宫传令给郑将军。让他手下的影子给所有大人、王爷传话,说第二天一早襄王娶亲。同时让人转告袁宗昊,巡街的人避开皇宫附近。”
“襄王娶亲能击破传言,避开皇宫附近是为了让城中人首先发现您朋友的死。”宫本信义寻思着,“襄王娶亲的确精妙。但第二点……”
“自有用处。你可以猜猜。”
“不了。事到收尾自然有个结论。”
“也好。我让他第二天借送歌姬入宫的机会传令给宫中一个乐师。”
“您是怕我暗中作乱才传令给乐师的吧?”
“那是自然。郑将军、我和袁宗昊目标太大了,传令给谁我都不放心。既然你人手不够,自然不会把这些个小角色放在眼里吧。”
“的确。”宫本信义无奈地笑了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您所说,那时候我身边只剩下两个忍者,而我还有其他谋划。也只能放弃这些小鱼小虾了。没想到到头来是这些小鱼小虾成了我最大的障碍。”
“你若是研究过象碁,便知道有一残局名叫‘一柱擎天’。乃是一个兵逼和了对方十六子。可见小鱼小虾也是有它的用途的。”
“您传给乐师的命令又是什么呢?”
“事到收尾自然有个结论。”我学着宫本信义的样子说道,“你问题真多。不过我也想问你件事。”
“您问就是了。”
“若是言语之间有所冲撞,还望见谅啊。”
“您客气了。”
我将手中棋子落下,盯住他的眼睛:“究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信心。让你一厢情愿地觉得就一定能占领京城?”
宫本信义似乎被我盯得不舒服:“您这是什么问题呢?”
“中原京城可不是你的倭国,街道宽敞得很,你那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在这里恐怕逞强不能吧。”
“您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还跟我装傻吗?
“你我如今坐在这里,窗外的事早就与你我无关了,你还要装傻吗?”我抬手指着宫本信义的眉心,“你传出皇帝丧命的消息并不是想让城中动乱吧?你是不想让我关闭城门才这样做的吧?”宫本信义略有震惊,“你传出皇帝死讯,京城之中必然动乱。而我为了掩藏皇帝死讯自然不会刻意关闭城门,连往来的盘查力度都不能加强,一切都作出与往常无异的样子安抚人心。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才是你的谋划吧?”我顿了顿,手指挪开指着窗外,“现在城中的倭人将领想必已经掩藏起来、穿戴规整、磨砺兵刃,只等时机一到,冲入皇宫。”我瞪着他“我说的对吗?”
宫本信义并未答话。只是闷头下棋。
“至少,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这么做。”
见他不语,我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专心与他下棋。又有个半个时辰左右,棋盘上错综复杂,也没有太多能够落子的地方了。此时我虽处在下风,他若想胜,也不是那么容易。两人纠缠至此,又遭受了昨夜的变故,依然是身心俱疲。于是我俩不约而同将手中棋子扔在一旁向后靠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真是累人啊。”我心情尚好,手脚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
宫本信义虽然身体放松了,但眉头紧锁、眼神微虚,身体紧张地锁在一起,恐怕还在琢摸着什么吧。此时他的棋占上风,脸上却丝毫没有愉悦之情。也难怪,他这样的人下棋更累。刚刚往来之间,他一子一目都要精打细算,不肯让我占了半分便宜,他玩得这么辛苦,也真是难为这种人了。
“嗨!”我喊了他一声,“你不如承认了吧,我刚才猜测的事。若如此说不定好受一些。”
宫本信义闻言坐直身子看了看棋盘:“也好吧。反正也差不多了。”说着话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我,“没错,我的确是那样打算的,而我们的大军也已经在城中等候了。此时箭在弦上,我也控制不了,不得不发了。”
我起身拍手笑道:“这就对了。既然来此下棋,那些个俗事就应该坦然承认,不然这棋下得多难受啊。”我想了想,“时辰尚早。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昨晚命人在城中烧杀吗?我现在告诉你。”
我拿起一子,于“入”位四六路自紧一气。
“这……”宫本信义一头雾水,半晌不敢提子。
“有什么怕的。几个棋子又不会咬了你的手。”我自顾自把死子拣出来攥在手心,伸到他面前,松手撒下,“这十八子你可要收好了,弄不好这是你最后的战利品了。”棋子纷落洒在他面前,叮叮当当似雨打檐铃。我听着是无比悦耳,去不知道宫本信义究竟是何感受。
“您……”
“就和昨夜一样,我自杀十八子。”我指着空落落的一片,“你占尽优势了。”我看着他,“认输还来得及。虽然至今为止看似离弦之箭不能回头,但你还是有机会的,毕竟这箭还没有完完全全地射出。”我见他不言语,便接着说,“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救你。若是一意孤行,恐怕结果不会是你所想的两败俱伤。想想你的倭王,还有你倭国的动荡。你还是需要那些将领的吧?你若是认输了,我可以请求皇帝发兵支援你们倭国,帮倭王稳定政局。否则……”我顿了顿,“刀枪无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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