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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信义低头不语紧紧跟着我。打从刚才他从二子嘴里听说袁宗昊死了开始就这样了。既然你不言,我也就不语,你宫本信义就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看着吧。
二子虽一路哭哭啼啼地带路,却时不时地回头偷看着我诡笑。我在后面暗暗踢了他一脚,若是任由他这么胡闹下去这戏早晚露馅儿。
后衙有一间屋子,挺大,既是书房,又可以供当值的大人休息。袁宗昊虽然有自己的府邸,但京兆尹说到底也是地方官,琐碎事务多于国家政事,常常都要忙活到大半夜,有时也就不回自己府上休息了,在后衙忍一宿就是了。如今这房门外满是从他袁府赶来的家丁,哭丧着脸围在门口,看样子是打算进去瞧瞧自家大人,不过似乎被人挡在了外面。
二子在我们前面替我们分开了众人:“东方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站在门口朝里望去,干干净净的白床单上,袁宗昊面如死灰——反正也是个死人了——仰面朝天,胸口一只利箭竖得莫名其妙的,让人看了觉得荒唐。我朝里挪了几步,挪近了又看了看。那箭射入很深,总觉得已经穿透了他这干瘦的腔子。
我从后面一把将宫本信义拽到床边:“看看。”
宫本信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用手摸了摸袁宗昊的脸。
“要不你把那支箭拔出来看看他死没死。”我在一边煽风点火。
宫本信义似乎并没想过这么办,但有了这几次的教训对我说的话也是加起了小心。他伸手攥住箭尾,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拔出来。就在这时,二子在门口喊了一句:“孙子!你他妈干嘛呢!”宫本信义本来是犹豫的。却也没料到有人会在这时叫唤一声,一惊,手一抖,愣是将箭带了出来,一股子暗黑色的血从胸腔里涌了两三下便消停了。
宫本信义决定破罐子破摔了。伸手将箭插回胸腔之中,又给袁宗昊腔子上开了个洞。
二子拎着刀装腔作势进来,身后还有十几个袁府家丁,也都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我往旁边闪了几步,“你可能是要死了。”
“您觉得我会怕这几个人吗?”宫本信义退到床榻边上压低身形。做事要冲。
我可不希望宫本信义死在这些家丁手里,坐在一旁出声劝阻:“尔等护主之心可嘉,但倭人凶残,袁大人不过言语略有不合他们心意便被倭人所杀,死后又被倭人蹂躏尸体。你们公然与倭人作对。不顾自己的性命了吗?”
“我们不怕!”“对!不怕!”“不怕!”
“怕也好,不怕也罢,此人是皇帝的宾客,昨日夜间一直与我饮酒,定然不是凶手。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先把大人收敛起来吧,这公道我会替你们讨回来的。”我以手点指让二子近前,“今天京兆尹衙门的事务我会主持的。你在一旁好好伺候着。”
“是,大人。正好,有个人早些时候前来衙门口擂鼓自首。说是昨天在街上杀了个人。就是那个,您和郑将军看见那个。”
“我知道。一会儿我自会审理。”我还是不喜欢谈论松鹤的事,总觉得一整天了,还是跨不到心里那层坎儿。一整天了,或许是我太严苛了,但对于现在的情势来说。一整天的时间显然是太多了。
二子好说歹说总算遣散了那些义愤填膺的袁府家奴,又去前堂准备今日案卷去了。我也不打算跟一具尸体呆在一起便要出门。
“不!”宫本信义突然制止我。“请您务必在此多留一刻。”
“那你也别闲着,在他身上多刺几个洞吧。”我会转过身拽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拿下巴指了指床上的袁宗昊,“赶紧的,我等着看呢。”
宫本信义真的解下佩刀又朝尸体上扎了几下,听声音次次透膛,估计都扎到床板了。
“过瘾了?我劝你把头砍下来,省得诈尸活过来吓死你。”我玩笑着他。
宫本信义把心一横,持刀劈砍,将尸体上的人头斩落。
“这下你可放心了?他活不过来了吧?”我憋不住,突然大笑起来,“那这尸身怎么办?他们会放过你吗?”
宫本信义明白我说的“他们”指的是袁府上上下下的家奴院工,虽然能从他神色之中看出一丝丝慌张,但还是故作镇定:“为了提防您,这是应该的代价。”
“还不肯悔棋?”
“落子不悔。”
我点点头:“好。跟我走吧。”
有着我的“保驾护航”,虽然袁府上下家丁很想把这个玷辱袁宗昊尸身的倭人碎尸万段,但还是任由他身形完整地跟在我身后、来到大堂。审讯犯人就很简单了,自首的倭人供认不讳,连带着昨天擒住的影武者也都认了我给他们定的罪——肆意杀害平民百姓。他们一承认招供,朝堂外面被我授意放进来的百姓人群便响起了不堪入耳的谩骂声,真是什么脏骂什么,听得我都快害臊了。那两个跪着的倭人大略是听不懂太多的中原话,冷静得很,倒是我身后的宫本信义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把那个传谣言的无赖带上来。”我吩咐二子。
不多时二子把那个无赖押上堂来,弃在堂中。那人跪爬了两步才算是跪出个模样来,嬉皮笑脸抬头望着我。
“犯人姓名。”往日见惯了二子那张脸倒不觉得那人有什么特殊的,不过二子那张谄媚的脸上还是带着点正派的,毕竟他不管怎么说都是衙门口的官差。眼下这个无赖就是彻头彻尾的猥琐了,猥琐的简直如教科书一般。
“回大老爷!那个,那个,小的叫刘四儿。嘿嘿。”这就是个傻子,死到临头还赔着笑脸。
“刘四,你可知罪。”真是多此一问了,你有罪没罪今天也得杀了你。
“那个,大老爷啊。小的就是传了句闲话儿,这个,是吧……那个,罪不至死吧?”
“听人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众人言讲说是皇帝遇刺、命在旦夕?”
刘四点点头,那表情太无辜了:“是啊。”
我也是有心逗他:“你觉得你传了这么句闲话儿,老爷我会怎么处置你啊?”
“打两板子吧?”估计他被抓起来受的最大的惩罚也就是打几板子了。
“这次不打板子。”
刘四一听不打板子。欣喜若狂,逃脱升天一般向上叩头:“谢大老爷开恩!”说完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想走。
我给二子使了个眼色。二子心领神会,上前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刘四“妈呀”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哼哼唧唧趴在地上:“我的大老爷啊!那个……那个,不是说不打嘛!”
“的确不打。”我靠着椅背,“诅咒皇帝,意欲谋反,十恶不赦之罪。来人,通知刑部,今日正午时分,连同这两个倭人。凌迟处死。”
有人领了命令出去通知刑部,想来郑奎早已准备好了。此时刘四趴在地上面似死灰,竟然吓得连句哭喊都没有就被二子拖下堂去。
待众人下去。我带着宫本信义去了二堂。这里本来是审讯一些见不得人的案子的地方,因为离大堂近些,有时也是衙门老爷审案时中途休息的地方。二堂的陈列摆设没有正堂那么刻板规矩,少了许多以示官威的摆件,但审讯的一应东西还是齐备的。
我领着宫本信义来到二堂,衙役给我准备了茶水点心便退下了。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吗?”我喝着茶问他。
宫本信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您杀了您的同僚?我以为您会让他受伤。没想到您杀了他!”
“所以呢?”
“您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指望着我会告诉你吧?”
“我想不通。”宫本信义此时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般。刚刚惶恐惊诧的表情荡然无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了让自己更为清晰而跳出来。这手本事值得称赞。“您杀了他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反而会让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当然,如果您只是为了借此机会寻私仇的话,另当别论。”
“百姓们会人心惶惶吗?”
“您可真会演戏。”宫本信义笑了,“如果一个朝廷大官都被我们倭人轻而易举杀了,那百姓们又如何自保呢?势必会人心惶惶。如此一来,就算不用我们散布您皇帝的谣言,百姓也会争相出城吧?您这一招就和那日的棋局一样啊,毫无意义的。”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真的啊!这下可不好了!又要输了!”说完,实在没忍住大笑起来。
宫本信义也随着我大笑起来,但转瞬便变了脸:“所以这才是我想不通的事。您不会犯这种错误。您刚刚的表现证明我猜对了。您一定有您自己的谋划。”
“你觉得我在谋划什么?”我倒是真的很有兴趣听听看我的对手的意见,或许这也是一种长进吧。
宫本信义托着下巴沉思半晌,呢喃自语一般:“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就会对倭人惧怕、仇视,但应该还不至于逃出城去……”宫本信义玩味地看着我,“您难道是觉得我们必然成为中原王者,所以故意设计让我们日后的统治不得人心吗?”
我也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效果。”
“这么说我猜错了?”
“关键是立意就错了。我从没想过倭人会统治中原。”
“算起来您的皇帝中毒已深,恐怕是捱不过明天了吧。”
“我也没去看过,不知道。”
“没有解药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那些皇宫里的御医们也算是国手了。”宫本信义由衷赞叹起来。
我偷笑一下,马上恢复刚刚的样子
“皇帝真命天子,自有上天保佑。”
“但愿您所谓的‘上天’真能保佑这位皇帝大难不死。”
“那是自然。”我也不知道这份自信究竟从何处而来。也许真的是装腔作势习惯了,连自己都信了吧。
又和宫本信义闲聊了许久,差不多临近正午的时候,二子进来:“大人,时候差不多了。要行刑了。”
我长出了口气站起身对一旁的宫本信义说:“走,带你长长见识。”
京城之中的闹市区,宽敞的十字路口正中央,三个犯人早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搭起来的高台上,一个干瘦的刑吏在一旁磨着小刀。凌迟可是个技术活,虽然简简单单的砍头也是有专门的师承的。但比起凌迟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凌迟的技术最高明的在于,要把犯人活着、一小刀一小刀像片烤鸭一样片出上千片肉来,若是不熟悉人体经络或是刀法不好,是绝干不了这个的。朝廷里有专门的师傅教授此中方法。平时凌迟这种酷刑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只有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人才可能遭此待遇。行刑时。旁边有专门的医官,一旦犯人晕厥昏死过去便想尽办法使其苏醒,一定要在犯人清醒的时候剐完,这就是对罪人最凶残的惩罚,也是震慑百姓最好的方法之一。若是犯人家属幸免连累,更不想让受刑的人受尽折磨,需要花重金——大多是倾家荡产——贿赂刑吏,刑吏答允了。行刑时就会趁人不注意用极细极长的刀朝犯人心窝捅一刀,先将其杀死,而后再剐。所以刑吏大多是家财万贯的。但虽然杀人只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刑吏往往子嗣不旺或是易遭横祸,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年兴和郑奎早就到了,面无表情在旁边监理的高台上坐着,时不时有人跑上前去询问一二。
我走上监理台朝他二人拱手:“二位辛苦了。”
“东方大人,袁大人他……”郑奎问道。
我摇摇头:“袁大人为国尽忠。我会奏请皇帝予以表彰的。”
我三人心照不宣,对此不再过多言语。本就是计划好了的事情。也不需要多说什么,郑奎如此一问不过是演戏罢了。
不多时之后。刑吏前说是时辰到了,问可不可以开始了。我点点头。他喊了声“行刑”,便信步走回行刑台。
刑吏倒了碗酒,先是洒酒几百天地以及过往神灵,后又给他们三个每人倒了一碗,灌他们喝下去。据说给犯人这碗酒里加了他们的秘药,可以护住犯人血脉,不至于太快死掉。打头儿这位应该是刑部的刑吏教师,旁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人,看起来是他的徒弟。等他一切祭典程序完毕,师徒三人各执一把柳刀,分别站在三个犯人面前,开始行刑。
第一刀下去,刘四就闷声哼起来。凌迟的犯人是要堵住嘴的,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刘四嚎叫不出,但那闷哼听起来同样是惨不忍睹。
刑吏教师每割一刀便报个数,两个学徒跟着割一刀。说起来这位教师真是好手艺,手上不疾不徐,轻松一划便是一片肉,前后大小均等,还有精力左顾右盼指导自己的学徒。
围观的百姓看得是津津有味。不知道这习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只要是出红差,老百姓拖家带口吆五喝六地赶来围观,也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侧了侧头问身后的宫本信义:“你们倭国想必没有这种刑罚吧?”
宫本信义眼睛直勾勾盯着行刑台,看眼神除了惊恐,似乎还在压抑着什么。
“怎么,心疼两个同族了?”我追问。
宫本信义并未答话,眼眶之内潮湿起来。
“他俩也算是人物,几十刀下去居然连声都没出。”这可是我发自肺腑的赞叹,不过对于宫本信义而言听上去应该还是很刺心的吧。哼,管他呢。
一直到下午,这三个人才算是剐完。期间刘四数度晕厥,迫使行刑中断,倒是那两个倭人,血肉模糊依旧不吭不响,虽然早就是进气少出气多,可还是顽强活着,连年兴都不得不暗自赞叹。刑吏教师亲自送三人归西上路后,将片下来的肉展示给围观百姓看,又远远朝我们展示一下,才收敛起来。有旁的人收拾死尸,刑吏教师毕恭毕敬收起刀具,又洒酒祭坛,这档子刑才算是行完。
宫本信义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却是五味杂陈。我猜若不是倭王授意,此时的宫本信义早就将我碎尸万段了吧。
行刑之后,年兴、郑奎各自分别,我则带着宫本信义回府。回到府中,强子似乎早就到了,正在正厅喝水。他见我身后还跟着一人,突然拘谨起来。
“无妨,倭人罢了。有什么事吗?”我进了正厅坐在主位问。
强子见我不以为意,便开口:“爷,我是给您送这月的红利的。这不今儿上午,给宫里乐舞坊送了点乐器、歌姬。要不是爷您从中安排,我也接不着这样好的差事。”强子说着话从身后椅子上拿起一个木匣,“这点儿东西,是我孝敬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