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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很多个半夜醒来,这是小忆唯一的感觉。
不过这种疼痛不是尖锐的,甚至于有些许的麻木。窗外是冬天最清冷的月光,只要你侧了耳朵用了心,还可以听到风在外面穿梭的声音。很奇怪的是,小忆的内心并不觉得焦虑,好像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可以这样安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
床头的花每天都换,送花的人并不出现,但有时会有一张他亲手写的小卡,上面是小忆熟悉的字:早日康复。
送花的人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这隐约的花香不是安慰,反而是折磨,它曾多次让小忆的心软下来,想拨他的电话,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爱情如果只剩下同情,就算回到身边,又有何意义?
更更何况,小忆对他已经毫无把握。
他毅然绝然的离去,早已让她心死过千回百回,再难复活。
病床上最大的娱乐是和S发彩信。小忆的彩信手机是半年前拿了一笔可观的稿酬后买的,那时候是想跟叶发彩信玩,可是叶总是太忙,没兴致陪她,后来没钱花的时候,差一点把它低价转让掉。S的彩信手机则是这两天刚买的,还可以拍照,他拍了他心爱的狗N张照片,兴致勃勃地发给小忆看。小忆回信说狗都看熟了狗的主人却还不认得呢。S就立马发来一张自拍照,拍变形了的脸,很小的眼睛很大的鼻子,逗得小忆哈哈大笑。笑得护士直朝她瞪眼,骂她说:“小心你的伤,悠着点!”
“怎么样,有没有帅闪了你的腰?”S很臭屁地问。
“腰没闪,肋骨倒是断了一根。”
“别让我想入非非。”S说。
“哈哈。”小忆笑,回过去一张自己的照片,是在校园里蓝用手机替她拍的,穿了白色的裙子,站在一颗树下,微笑。
那时的她正与叶热恋,眼底和眉梢全是柔情蜜意。
“完了。”S看完后说,“肋骨全断啦。”
S并不给小忆打电话,但每天都有彩信来,除了拍狗,还偷拍女同事生气时候的脸,办公桌上的烟灰缸,下班的时候北京城里人潮涌挤的街头。这是S的生活,遥远但是鲜活,让小忆觉得亲切。
“快给我稿吧。”彩信大战结束后S说,“俺又陷入稿荒啦。”
“不行啊,要考试啦。”
“怪了,你的稿子读者就是喜欢,有人来信要求登你的照片。”
“你敢!”
“按时交稿我就不登。不然就放到征婚的网上去!”S威胁她,“说不定,我再来个移花接木什么的……”
“你敢!”
“难说哦。”S又发来一个小人儿,笑得贼眉鼠眼。
小忆不再理他。短信来短信去,她都没有告诉S自己住院的事情,这些事情,是S没有必要知道的。如果不是身处异地他乡,小忆真的不愿意麻烦任何一个人。
还记得住院的第一晚,是刘唱陪小忆度过的。
个子很高的他整夜委屈地躺在那张小小的沙发上,小忆稍有动静,他准会醒来,走过来哑着声音问她说:“要喝水吗?”
小忆摇摇头。
“要上厕所我替你喊护士去?”
“不用了,你去睡吧。”小忆说,“有事我会喊你的。”
刘唱俯下身子,就着清冷的月光看着小忆的脸,叹息说:“让你受罪了。”
“你不也陪着受罪?”小忆苍白地笑。
“那等你出院了,好好补偿一下我?”刘唱笑嘻嘻。
“揍你八百大板要不要?”
“是应该。”刘唱低头认罪说,“这事儿都怨我。”
小忆立刻就后悔自己这么说了,她打个哈欠,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睡喽,睡喽。”在小忆的心里,她是顶顶不愿意刘唱为此事背负任何责任的,第二天,小忆就执意不让刘唱陪了,蓝也被她赶回去,只有一个特护陪着她,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谁的时间都很宝贵呢。
也许是白天睡得多的缘故,一到半夜,就醒,醒了后,就怎么也睡不着。
特护一人要看好几人,并不睡在小忆的房里,需要她的时候按铃就行。病房里格外的安静,小忆下意识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有好几条末读的短信,一开始还以为是S的,打开才发现全是刘唱的:你好吗?还疼不疼?/这两天很忙,明天一定去看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小忆下意识地回复刘唱的短消息:谢谢你,我好多了,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消息飞出去的那一刻小忆才发现时机不对,现在是凌晨三点,不免心里一拎,但愿刘唱关机,不会吵到他。
谁知道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那边是刘唱着急的声音:“没事吧小忆,怎么醒着呢?”
“对不起啊,”小忆说,“我忘了时间,没想到你没关机。”
“怕你有事找不到我。”刘唱说。
怕你有事找不到我。
很久以前,别人跟小忆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小忆的泪在瞬间就不听话地从眼眶里飞了出来,滴到白色的棉被上。
“没事吧,小忆?”刘唱觉出不对来。
“没事。”小忆吸吸鼻子说,“你快睡吧。”
“今晚的月色真美,没想到冬天居然有这么好的月色。”刘唱用唱歌般抒情的嗓音轻声问:“亲爱的小姐,你半夜三更扰我美梦,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刘唱……”
“别说谢谢,我最怕听你说谢谢。”
“那……再见。”
“哦呵。”刘唱装做委屈地说,“天下最毒妇人心埃”
小忆挂了电话,趴在潮潮的被子上无声地笑了。
在医院里熬了半个月,终于可以获准出院。蓝一面替小忆收拾东西一面说:“考完试就是新年,放心吧,年一过,咱的霉运就会过去的。”
“这么迷信?”小忆笑。
“你这样子春节怕是回不了家了。”蓝看着小忆说,“我都说过啦,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起码还有一个月不能随意走动。”
“我都撒过谎啦,说我要随学校的剧团演出,不能回去。”
“你妈怎么说?”
“只是问我要不要寄钱。”小忆说,“我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不要了,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你就是要强。”蓝说,“要父母的钱天经地义,苦自己真是没必要。”
正说着呢天天的笑脸从门外闪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天天的妈妈。
“小忆姐姐!”天天拉住她的手说,“我们是来接你的。”
“接我?”
天天妈妈笑着说:“你这样子住学校宿舍怎么方便,还是住我家去吧,我家里有佣人,万事方便些。”
小忆连忙摆手:“那怎么行,怎么好去打扰你们!”
“快别说打扰的事情了。”天天妈妈说,“要不是为了给天天补课也不会出这事,我们是一定要负责任的。”
天天笑嘻嘻地说:“小忆姐姐,我妈连房间都给你准备好啦,还买了台新电视给解闷呢,我们这就回去!”
小忆摸摸天天的脑袋,眼眶立刻就红了。
天天妈妈长得真漂亮,蓝的眼睛都直了,过了半天才说:“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天天妈妈笑笑。
蓝又说:“真像在哪儿见过。”
“电视上!”天天把手举起来说,“我妈妈上过电视!”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是推着轮椅的刘唱。
“你怎么也来了?”小忆真没想到。
“你出院我能不来接?”一定是准备期末考试,刘唱的样子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两只长长的手臂:“来,我抱你上轮椅。”
小忆羞红了脸,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来。
天天笑得咯咯咯的。
“怕什么!”刘唱说,“又不是没抱过。”一面说一面就将小忆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抱了起来,转身放到了轮椅上。
“回家喽。”天天抢着上来推轮椅,被刘唱一把拎起来拎到门边,“恶狠狠”地说:“敢跟我抢生意,小心我揍你!”
天天一点儿也不怕,往刘唱身上猴去,好不容易吊着他脖子,就不放手了。
天天妈妈笑着对小忆说:“我们天天特别喜欢他。”
“是吗?”小忆笑着打趣说,“我还以为他只会讨女孩子喜欢呢。”
天天妈妈说:“这些天都是他在教天天做功课,两人早就打得火热啦。”
小忆看看刘唱,刘唱笑得有些不自然:“呵呵呵,等你好啦,就要跟我竞争上岗啦,看看天天到时候到底选谁!”
“你们俩谁跟谁呀!”天天吊着刘唱的脖子老三老四地说,“还不都是一家人?”
小忆又急又恼,却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一旁的蓝仗义地跳起来敲天天的头,然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在此刻聚齐,小忆再抬头间,居然看见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的叶正朝自己走过来,他走近了,把花往小忆怀里一放,微笑着说:“恭喜你出院。”
他竟然知道自己今天出院!
“谢谢。”小忆捧着花,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
“我来接你。”叶说,“你还没好,不能住学校宿舍。”
“不用了。”小忆避开他的眼光答。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房子都卖掉了,能把自己接哪里去呢?
“你放心吧,小忆有地方去,不会受罪的。”刘唱对叶说,说完了推着轮椅就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叶好像在后面喊了一声,小忆强忍着,硬是没有回头看一眼。
电梯门关上了,天天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叔叔是谁?”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蓝骂天天。
“是刘唱哥哥的情敌吧。”天天嘿嘿乱笑。
这回出马的是天天妈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到了天天家里,看着替自己精心布置的客房,小忆感激地对天天妈妈说:“我真是不好意思,萍水相逢,如此打扰。”
“难得天天喜欢你。”天天妈妈说,“他爸爸常年在国外,你在这里陪陪我们母子俩也是好的埃别想那么多,放心住下吧。”
小忆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天天妈妈拍拍她的肩说:“不开心的事情少想,都会过去的。”
“恩。”小忆点头。
“其实,刘唱挺不错的。”天天妈妈走到门边,忽然回头说了这句话,然后笑着替小忆拉上了门。
就这样,小忆在天天家住了一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小忆决定还是要回去参加考试,一来是感觉自己恢复得不错完全可以参加考试。二来是觉得宁肯现在辛苦一些,也比堆到下学期补考要强。
“那就这样吧。”天天妈妈也同意,“考试是挺重要的,我每天用车送你到学校门口,让刘唱扶你进考常”
结果没想到的是,第一天车子就堵在了城西干道上,虽然早早地提前出门,到了学校门口离开考就只有五分钟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刘唱奔到车门口扶小忆出来,把背一弯说:“来,我背你去。”
小忆还在犹豫呢,刘唱就喊起来说:“快点啊,我送完你还要奔自己考场呢。”
小忆只好趴到他的背上去。
刘唱键步如飞,一会儿功夫就把小忆驮到了教学楼前,又一口气驮上了三楼。进教室的时候,蓝带头鼓起了掌,大伙儿又是鼓掌又是敲桌子的,把个考前气氛弄得异常热烈,监考的老头儿弄了半天愣是没明白怎么回事。
考完试后,蓝跑到小忆座位上笑着说:“小忆同志我有预感,你会被舆论活活逼进刘唱的怀抱啦。”
小忆骂她:“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
“不明白!”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糊里糊涂才是爱嘛。”
第二天,小忆去的早早的,刘唱要扶,小忆死活不让,就是要自己走。
“你这妞,咋这么任性呢,昨天都让背过了,今天扶一下也不行?”刘唱跟在后面骂她。
小忆站住了回头说:“我都说我自己能走了,扶什么扶!”
“好好好,你能走。”刘唱抱住双臂说,“你走给我看看,最好跑给我看看!”
小忆赌气,强撑着往前走,兴许是走得太快,两三步后伤口就疼得厉害,只好喘着气停了下来。
刘唱跟上,语气软下来说:“别任性了,来,让我扶你到教室。”
“你走!”小忆恨着自己的没用,于是愈发不讲起道理来,“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
“啧啧啧!”刘唱咂嘴说,“小丫头脾气还真坏呢。”
小忆靠在路边的一颗树上打电话给蓝,让蓝来接她。蓝很快就从教学楼跑下来了,看看小忆,在看看一边的刘唱,了然于胸地说:“吵架了?”
“你扶她上去吧。”刘唱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怎么,那哥们儿又惹你生气啦?”蓝问小忆。
“你接我一下不行埃”小忆说,“就你最懒!”
“是不是受了伤就可以不讲道理?”蓝骂她说,“你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我要是刘唱,非一脚把你踹倒不可!”
小忆把嘴嘟起来:“你再骂我我哭!”
“好啦好啦!”蓝投降,过来扶她说,“老佛爷,请上路。”
那天的试卷真是挺难的,好多人都咬着笔杆在发呆。小忆一面思考一面就想起刘唱生气离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没有愧疚,也不明白自己的坏脾气究竟从何而来,郁闷得要紧。
好不容易三天试考完了。蓝把小忆扶回宿舍,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她说:“你春节真不打算回家?”
“你看我这样子,能坐长途车吗,还没到家就散架。”小忆叹气。
“我们打算回他家过年,过完年又要赶回来参加学校剧团的公演。”蓝说,“按道理,我真应该留下来陪你……”
“不用啦!”小忆打断她说,“假期短,一个人看看书就过去了,反正也不能乱跑,写写东西也不错啊,还有好多人等我的稿子呢。”
“我卡上还有点钱,你拿去用。”蓝把卡递给小忆说,“密码就是我生日,反正我要到他家过年,听说他妈给我准备了一大笔压岁钱。”
“不用了。”小忆说,“我的钱够用的。就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债啦,欠天天妈妈的医药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医药费是刘唱结的!”蓝瞪大眼睛说,“难道你不知道?他把天天妈妈垫付的钱全替你还掉了,我还以为你知情呢。”
小忆张大了嘴。
“哎,你看他现在一天赶两个场子唱歌,唱完歌又去做家教,考试的时候都没停,眼睛整都红红的,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不是为了挣钱为了什么?”
“他没告诉我。”小忆说。
“呵呵,感动了吧,要以身相许了吧。”蓝又胡说八道起来。
“蓝。”小忆想半天后说,“求你件事儿行不?”
“嘿,有事儿您说话!”
“春节的时候天天爸爸要回家,人家一家人好不容易享受天伦之乐,我插在里面不是个事儿。宿舍看样子也住不成,你想办法替我在这附近租个房子,别告诉刘唱,我想一个人清静些。”
“那不成!”蓝坚决地说,“你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得了自己!”
“实在不行,我打电话让我妈来。”小忆无能为力地说,“都到这份上了,瞒也瞒不住了。”
“行。”蓝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回家了,留下来陪你过年!”
小忆伸出手,握了握蓝的。蓝赶紧说:“得,可别感动,你一感动起来就排山倒海的,我受不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到开水房去打瓶开水就来。”
蓝走了没多久,小忆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小忆接起来,竟是叶。在那边温柔地问:“考完试了?”
“恩。”小忆说。
“春节回不去了吧?”
“恩。”小忆说。
“我替你租好房子了,这就来接你。”
小忆握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忆不方便走动,于是把电话听筒捂起来大声说:“请进,门没锁。”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手里同样拿着电话的叶走近呆呆的小忆说,“这里的门卫好凶,我求了她半天她才让我上来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小忆轻声问。
“我来接你。”叶说,“我们一起过春节。”
“算是同情吗?”小忆抬起头来,看着叶。
“不算。”叶说。
“那算什么?”
“如果要我解释,你就要给我时间和机会。”叶说,“你这么凶,我可是什么也不敢讲了,对不对?”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小忆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转身从包里拿出叶曾经留给他的那只装满钱的信封说,“这个还给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叶伸出手来,不过并不是去接小忆手里的钱,而是伸手去抚摸小忆的脸颊,小忆想躲,但是没躲得开,叶温热的掌心慢慢地贴住了她的面颊,他蹲下身来,面对着小忆轻声说:“对不起小忆,是我的错,我发誓会加倍补偿你,让你忘掉那些不快乐,我发誓。”
在小忆没来得及说任何话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抱住了小忆,把小忆的头贴在他的胸前,这是她曾经无比依恋的怀抱,这是她熟悉的关于爱情的味道,所有的坚持,愤怒,决心全在那一刻分崩迷离,小忆在眼泪下来之前忍不住也紧紧抱住了叶,紧紧的。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停止了思维甚至停止了呼吸。她没有看见,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门口站着的,是拎着两个热水瓶的蓝。
蓝的后面,是目睹了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的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