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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永乐九年(4)六月,解缙的仕宦生涯结束了,从此开始了他长达三年半的狱囚生活。
解缙初入狱时曾遭到严刑拷打,因而辗转牵连到大理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得旸,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朱纮,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及李至刚等人,都被逮入狱。王偁、王汝玉、李贯、朱纮、萧引高、高得旸等人先后瘐死狱中。
掌锦衣卫诏狱的都指挥佥事纪纲是个凶残的酷吏,但他是诸生出身,颇好风雅,对解缙的才学久有所闻,渐渐与他熟识起来,解缙在狱中便不再多吃苦头。按照解缙的性格,这狱中三年应该有不少诗文之作,但文集中却鲜有所见,只有一篇《翰林蓝君日省墓志铭》,从行文中可知作于永乐十一年(43),正是他在诏狱中时。另有一首题为《忧患中寄友》的诗写道“手扶日月归真主,泪洒乾坤望掖庭。身死愿为陵下草,春风常护万年青。”2可能也是狱中之作。
永乐十三年(45)正月十五日,朱棣在午门与群臣观灯时发生火灾,都督马旺被烧死。几天后,朱棣照例下令蠲赦修省。大概纪纲认为这是解缙获释的机会,在上锦衣卫囚籍时,将他的名字一起送上。
“缙犹在耶?”朱棣不仅没有赦免之意,而且明显是要置解缙于死地。
纪纲也无能为力了。他回去后设酒与解缙对饮,并为之泣下。解缙一切都明白了,而像他那样一个个性极强的才子,是不会惜恋狱囚生活的。解缙开怀畅饮,仿佛不知道这便是最后的晚餐,直到醉得不省人事。酒醉后的解缙被埋到积雪中,默默地结束了他的一生。这一年他仅四十七岁。
发生在封建皇权极端专制机构锦衣卫诏狱中的这一幕悲剧,记写了一个不能按照封建专制模式改造自己的知识分子的《解文毅公集》卷十三《翰林蓝君日省墓志铭》。
2《解文毅会集》卷六《忧患中寄友》。
第六章姚广孝夏原吉第一节姚广孝姚广孝(),明初以僧人身份参加政治活动。
姚广孝幼名天禧,字斯道。出家后法名道衍。明成祖即位后,赐名姚广孝。祖籍河南汴梁(今开封),曾祖父随宋室南渡时的难民逃到江南,落脚在长洲相城(今属苏州)。祖父、父亲都是乡间郎中,生活虽清苦,但祖辈事佛积善,很受乡里敬重。姚广孝十四岁时,当父亲给他讲授医药知识时,他鼓起勇气对父亲说道我不想学医,我愿意读书,将来挣得一官半职,干一番荣宗耀祖的大事。
尽管姚家祖辈事佛,但是当有子孙真正要出家为僧时,还是引起了一番争议。他的伯父姚震之,说道“为学有成则仕于朝,荣显父母,不则就学佛,为方外之乐。”父母听后送他于里中妙智庵,取法名道衍。从此开始了出家人的生活。
姚广孝出家后不仅学佛,而且读书工诗,“事道士席应真,得其阴阳术数之学”,并研治兵法。他云游四方,广交名士,博通佛、道、儒诸家之学。了解他的友人说他“有当世才,虽自匿,欲有所用之。”2姚广孝则在勤奋学习中成为了当时颇有名气的高僧。他自己也说“余少为浮屠而耆于文,凡昔浮屠之号能文者之文,无不遍求而博览也。”3吴中富庶,也是人才荟萃之地。姚广孝好友高启、杨基、张羽、徐贲号称四杰,比之于唐代诗人王、杨、卢、骆。其中徐贲家居望斋门外,故号北郭生4。比邻而居的高启5、王行、宋克等十人,号称“北郭十友”,均与姚广孝结为诗文好友。但当他们劝姚广孝弃佛归儒时,被他用无言长笑拒绝了。姚广孝并非“阳释阴儒”。大约至正二十三年,他从遇庵和尚于径山习禅,潜心于内外典籍之学,开始了佛、儒二家的对比与选择。在学佛访友、诗文酬和中,他的政治思想逐渐成熟。
叩钵吟诗,高谈阔论,确实不像个安分的出家人,倒像个胸怀大志的书生。在元末乱世中,姚广孝虽有逃禅之心,却并未真正成为“方外之人”。这在至正二十五年(35),他写的一篇带有浓郁政治色彩的《斥牟文》中得到充分反映“至正乙巳夏六月,余行垅上视苗之长否,有老农泣于旁。余问其故,曰夫虫牟食苗之根,苗概死矣”他借田间虫牟以指斥人间虫牟,他一刻都不曾脱离现实社会。在那群雄辈出的时代,寒微的家世,器宇恢弘、性怀冲淡的天资,丰富的生活经历,这一切都为姚广孝投身政治舞台提供了有利条件。《明史》记其“尝游嵩山寺,相者袁珙见之曰‘是王鸿绪《明史稿》卷一三四《姚广孝传》。
《明史》卷一四五《姚广孝传》。下引本传者不另作注。
2刘凤《续吴先贤赞》卷一《姚广孝》。
3姚广孝《逃虚类稿》卷八《读至天隐文集》。
4万历《长洲县志》卷十三。
5高启《高太史大全集》卷五《答衍师见赠》。
姚广孝《逃虚类稿》卷六《斥牟文》。
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道衍大喜。”他也曾为此写诗道“岸帻风流闪电眸,相形何似相心优?凌烟阁上丹青里,未必人人尽虎头。”他渴望走元初怪僧刘秉忠之路辅佐明君,成就帝王之业。但是,谁曾想到,他竟在这条道路上摸索了十五年。
洪武四年(37),朱元璋诏取高僧,姚广孝因一场大病失去应诏机会。从他的诗文中可知,他卧床不起,直至次年正月初六。当他大病初愈起身试步,与友人同到檐下小憩时,一只五色雀飞鸣于庭院,引起众人注意。友人们对广孝说道“此雀五色,文明之象,子病起而遇之,异日文章当有大进矣。”但姚广孝所思非仅如此,他在当即所赋诗中,用“野田饱粟纵高飞,他年伫看栖琼树”的诗句抒发了自己的鸿图大志2。
洪武八年,姚广孝以通儒被召留京师天界寺。这一次他虽未得官,而于次年春“赐还吴门”,但这次赴京使他进一步交结官宦、高僧,并增强了成就事业的雄心。归经北固山时,他吟出了《京口览古》的寄情诗“谯栌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3同行僧宗泐窥知其诗意道“此岂释子语耶?”广孝报之以一笑。
洪武九年,姚广孝回到苏州西山海云院,辟一小室曰“莲花室”,“盖期当来极乐国中莲花生也”。从此他在海云院禅居四年之久,过着“无过客则终日危坐澄想”的生活。洪武十三年秋,他再次出游,次年“扬帆于浙江之上”2。这时四十七岁的姚广孝已经倚杖而行了。正当他感到“死期将至,故痛自鞭策”时,因宗泐荐,于洪武十五年(32)再次被选高僧赴京,这才成其毕生事业的开端。明人刘凤说“时运方遘,则异才出焉。”3姚广孝这个兼通佛、道、儒的怪杰,在明初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终于得到发挥其才能的机会。
姚广孝一生中最突出的政治活动,是策划发动“靖难”之役。《明史》说他“首赞密谋,发机决策”,“论功以为第一”。
姚广孝到北平庆寿寺后,经常出入燕王府,“迹甚密,时时屏人语。”
这些密谈内容当与“靖难”夺位有关。在姚广孝的思想深处,是对朱元璋“为政严猛”怀有反抗情绪的。他的故旧,几乎都成了洪武严政下的冤鬼。现实生活中的悲剧,对姚广孝产生了强烈的刺激。
在燕王朱棣“靖难”起兵的关键时刻,姚广孝是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的人物,明人盛传当时姚广孝曾以对联、占卜等方式促使燕王起兵4。为增强燕王朱棣起兵决心,姚广孝还曾推荐著名相士袁珙,相称燕王为“异日太平天子”。“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5姚广孝与袁珙不同于那种空口欺人的术士,他们用意在于促使燕王起兵。姚广孝曾对姚广孝《逃虚子诗集》卷九《赠相士袁廷玉》。
2姚广孝《逃虚子诗集》卷三《五色雀并序》。
3《明诗纪事》乙签卷三《京口览古》。
姚广孝《逃虚类稿》卷五《莲花室铭序》、《紫竹杖铭并序》。
2姚广孝《逃虚类稿》卷四《送芳上人游甬东序》。
3刘凤《续吴先贤赞》卷一《姚广孝》。
4唐枢《国琛集》卷上;高岱《鸿猷录》卷七《靖难师起》。
5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十六《燕王起兵》。
当时形势有过一段极精辟的分析主上(建文帝)猜间宗室,侵渔齐藩,所戮辱囚首隶士伍,盖五王矣。
虽未及燕,燕可觊幸免耶?夫燕,胜国之遗,而北方雄镇也。其民习弓马,地饶枣栗,悉雄蓟属。郡之材官良家子,彀甲可三十万,粟支十年。大王护卫精兵投石超距者,又不下一、二万。鼓行定山东,略淮南,此势若建瓴而下,谁为抗御。大王即不,南机或先发,欲高卧得耶?且旦暮匹夫耳。从“靖难”之役的过程看,他的分析基本上是正确的。他又帮助燕王朱棣作了军事准备。“王意益决,与道衍选将练兵,收召材勇异能之士。”2燕王府以其独具的条件,保持元官旧制,殿院深邃。“道衍练兵后苑中。穴地作重屋,缭以厚垣,密甃瓴甋瓶缶,日夜铸军器,畜鹅鸭乱其声。”
建文元年(399年)六月,燕府护卫百户倪谅叛燕上变,朝廷命逮燕府官属。与此同时,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叛朝廷密入燕府告急。燕王闻报“戄然起立”3,召姚广孝、张玉、朱能等定计起兵,一场酝酿已久的夺位战争终于爆发。姚广孝在指挥这场战争中,也发挥了较大作用。朱棣曾说“朕靖难之初,卿侍左右,谋谟弼赞,裨益良多。”4《明太宗实录》中亦称“上每出师,命侍世子居守,严固备御,抚绥兵民,与赞谋策。”5其具体记述,主要有如下五事.“靖难”起兵誓师时,“适大风雨至,檐瓦堕地,成祖色变。道衍曰‘祥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堕,将易黄也。’”当时确有天气之变,《奉天靖难记》卷一亦记“俄,阴晦,咫尺不相见。少焉,东方云开,露青天仅尺许,有光烛地,洞彻上下。”姚广孝随机应变,以固军心,表现了过人之智。
2.“靖难”出师后,“留世子守北平,僧道衍、郭资、内使赛因帖木儿等辅之。”“其年十月,成祖袭大宁,李景隆乘间围北平。道衍守御甚固,击却攻者。夜缒壮士击伤南兵。援师至,内外合击,斩首无算。”
3.建文二年六至八月,“成祖围济南三月,不克。道衍驰书曰‘师老矣,请班师。’乃还。”这是燕师首次失利。九月九日重阳是在战败气氛中度过的。姚广孝当日写道“八月中秋不玩月,九月九日不登山。可怜时节梦中过,谁对黄华有笑颜。”2他已不仅是风雅飘逸的高僧,而且是肩负战争重任的主角。
4.东昌之战,主将张玉阵亡,燕师大溃,退守北平,士气大挫。据传出师前,姚广孝曾称“师且捷,费两日耳。”东昌战败后,他又称“臣固已言之,昌于文两日也。此后全胜矣。”3这不是一般的诡辩,而是稳定军心的措施。当时燕王欲稍休息,“道衍力趣之”,在他的安排下,为东昌阵亡将士的祭奠,成了再次出征的誓师。
王世贞《名卿绩纪》卷三《姚广孝传》。
2夏燮《明通鉴》卷十一,太祖洪武三十一年。
3《明史》卷一四六《张信传》。
4《明太宗实录》卷三○,永乐二年四月壬申。
5《明太宗实录》卷一九八,永乐十六年三月戊寅。
谈迁《国榷》卷十一,惠宗建文元年七月壬申。
2姚广孝《逃虚子诗集》卷九《九日感怀洪武三十三年作》。
3谈迁《国榷》卷十一,惠宗建文二年十二月乙卯。
5.燕师直捣南京,亦出自姚广孝之谋。他力主“毋下城邑,疾趋京师。
京师单弱,势必举”。燕王“从之。逆连败诸将于淝河、灵璧,渡江入京师”。姚广孝的活动贯穿了战争全过程。史料的缺乏,并未能掩盖其重要作用。这已为历代史家所公认。清人赵翼评论《明史》编纂时说“姚广孝非武臣,而以其为永乐功臣之首,则与张玉、朱能等同卷。”这是对其在“靖难”夺位中所起作用的最概括的肯定。
对于姚广孝晚年的传统说法,认为他功成身退了。这种说法出于对其特殊身份的推测。建文四年六月,燕王攻入南京,夺得皇位。同年十月,姚广孝奉旨离北平南下,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南京。此时他已是六十八岁高龄。“金陵战罢燕都定,仍是癯然老衲师。”2功勋卓著的姚广孝并未脱去袈裟,并因此辞官不受。但是由此而得出功成身退的结论,则值得商榷。
建文四年十月,姚广孝受官僧录司左善世,这个秩仅六品的僧官位置,对于“靖难”首功的姚广孝虽显不宜,然就其和尚身份来说,却又是必任之职。当初这个佛教最高职位原由溥洽担任。“太宗即位,召斯道衍公于北京,命主教事,公(溥洽)以左善世逊衍,而己居右。”3永乐二年(404)四月,姚广孝再受太子少师之职,成为当时文臣最高秩(正二品)。这与一般官吏升迁不同,因此被附会了一些传说。尹守衡《明史窃》称姚广孝因左善世品秩过低,朝班立阶下,面露不豫之色,为太宗朱棣所察,即授太子少师。焦竑《国朝献征录》则记其屡辞官不受,朱棣“令人潜以冠服披体,亟命宣谢,不得已,受命”。传说虽有不同,但认为姚广孝理应得官这一点则是一致的。
当然,长年出家为僧,对姚广孝不无影响。他在出仕与退隐问题上确曾有过矛盾心理。他在《题江行风浪图》一诗中,借长江风疾浪高船行艰险,比喻人世。“世人知险是风波,那识人心险更多。”他对于人心难测,“一笑杀人顷刻间”的官场争斗感到厌倦,认为“贫贱安居良不恶,名利奔驰有何乐。”他用“老年无事不江行”的诗句,表达自己的退隐之心。他把千秋功业,视如黄粱梦断,想往着归依青山的生活。
成功后的姚广孝与前有所不同。他不再以刘秉忠自命,并一再称自己“不是高阳酒徒(郦食其)”,“不入非熊(姜子牙)梦”2。他将自己比作“既倦终宵巡瓮下”的老病之猫,并为“谁念前功能保爱”而深感不安3。洪武功臣的悲惨下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何况此时他已不再是满怀抱负步入禅门的青年,而是已近暮年的老人。谈迁曾说“当公贵显,年殆七秩,桑榆垂尽,何论婚宦哉。”4但在姚广孝思想中,也有“料得人生皆有命,休言名利不如闲”的一面5。当他以功臣身份与皇帝同在京师正月十五观灯时,事业成功的喜悦,对知遇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三一《明史》。
2王鏊《姚少师像》,见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一。
3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壬集《南洲法师洽公》。
姚广孝《逃虚集·题江行风浪图》。
2姚广孝《逃虚子诗集》卷八《题独钓图》。
3姚广孝《逃虚集·咏病猫》。
4谈迁《国榷》卷十六,成祖永乐十六年三月戊寅。
5姚广孝《逃虚集·送范生过古北口》。
之恩的感激,又使他踌躇满志。
暮年的姚广孝虽未任七卿要职,然所任太子少师却是实职,与后来此职不同。“时上狩北京,广孝留辅太子。自是以后,东宫师、傅终明世皆虚衔,于太子辅导之职无与也。”永乐二年六月,在受官太子少师后两个月,姚广孝又以钦差身份前往苏湖赈济。这是一种特殊荣誉。离别故乡二十余年后,他终于衣锦还乡了。这次还乡的兴奋中,也伴随着怅然之感。他的父母均已去世,“垅墓既无,祖业何在?岁时祭扫,曾不可得。”他将父母灵位放进了少时出家的妙智庵。他并未退隐,回京后畜养一只雄鸡,每晨闻鸡而起,壮心未已地度过了一生最后十数个年头。他因忙于清理教务,常负友人之邀;他又辅导太子居守京师,并为太孙讲读华盖殿。而他晚年最有成效的工作,则是先后主持了《永乐大典》和《明太祖实录》两部大书的编修。
原主持编修《永乐大典》的解缙并未理解皇帝指令编修这部巨帙的宗旨。永乐二年二月书成上呈,定名《文献大成》。“既而上览其书,更多未备,复命姚广孝等重修。”永乐五年,这部包罗经、史、子、集、百家、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二万多卷巨帙的类书,在姚广孝主持下完成,定名为《永乐大典》2。
永乐九年,七十七岁的姚广孝再次受任监修官,主持《明太祖实录》的重新编修。从此直至他去世,大约六年多时间,他兢兢业业地完成了此项工作。他在晚年写给夏原吉信中说“仆衰老区区所念《太祖实录》,万世法则,此是国家至重之事尔蒙意实录中,最难书者,发迹定鼎征伐等项。且喜稿完呈进了当凡事访问稽考,从实修纂,补遗、润色,次第成书,以副上意。如或延缓岁月寖久,亦非所宜,惟阁下谅察。”他显然不是挂名监修,而是名副其实的组织者。这次修成的《明太祖实录》就是今天所见三修本。这是一次真正重修,所用时间和全书内容都大大超过了前两次修纂。但是当永乐十六年(4)五月书成,朱棣设宴赏赐有关人员时,为此耗尽余生的姚广孝却已在两月前与世长辞了。
永乐十六年(4)三月,八十四岁高龄的姚广孝奉诏由南京北上,到北京大庆寺后就病倒了,临终无一语及私。但却提出了释放建文帝僧人溥洽的请求。这大概不仅出于与溥洽同为出家之人的相怜,而且是一种寻求解决朱棣夺位后与建文帝及其诸臣关系的暗示。他始终不能脱离政治家的本色,然而他毕竟带有出家人的修养与淡泊。三月二十八日,姚广孝死于寺中,他希望能够按照出家人的方式来安葬自己。朱棣同意,他被依僧制安葬在京西卢沟河畔。三十日,镇远侯顾兴祖奉旨祭灵,并宣读了明成祖朱棣亲撰的祭文。祭文追忆他辅成“靖难”的功绩,并说“朕统承天位,图任旧人,特授卿以官僚之位,朝夕启沃,资益良深自昔以来,如卿者,岂易得哉!”2诚然如此,像姚广孝这样双重性格、双重身份的成功人物,是明朝的唯一,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少见的。
姚广孝《逃虚子诗集》卷八《永乐七年正月十五夜喜晴京都放灯甚感赋近赋二首》。龙文彬《明会要》卷二九《职官·东宫六傅》引《弇山集》。
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编》卷一《秘书告成》。
《明经世文编》卷十三《与夏尚书》。
2民国《相城小志》卷二《姚少师祠堂记》。
第二节夏原吉夏原吉(3—430),字维喆,祖籍江西德兴。其父夏时敏在湖南湘阴任教谕,于是定居湘阴。他前后主管户部二十九年,对明初经济的恢复和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夏原吉幼时,父亲去世,孤儿寡母,生活非常艰难。他发奋学习,获得良好的社会声望,洪武中被举荐到太学学习。朱元璋选太学生充实朝廷,夏原吉被选中,分工抄写朝廷有关的文件。同去的太学生不以为然,嬉笑喧闹,而夏原吉则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其举动受到朱元璋的赏识,被提升为户部主事。夏原吉到户部任职后,兢兢业业,把复杂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受到尚书郁新的关注,在户部站稳了脚跟。建文帝时期,他顺利地升迁为户部右侍郎。
朱棣即位后,夏原吉又被提升为户部左侍郎。有人向朱棣挑拨离间,说夏原吉在建文中用事,不可信用。朱棣置之不理,派他赴江南浙西治水,委以重任。夏原吉到浙西后,疏浚吴淞江下流,上接太湖,并因地建闸,用来蓄水或泄水。治水期间,夏原吉布衣徒步、日夜操劳,既使是在盛暑烈日之下,也不令仆人张盖遮阳,真正做到了与民同甘共苦。永乐三年(405),户部尚书郁新死后,朱棣将夏原吉召回朝廷主管户部,主掌国家的财政大权。夏原吉从全国的财政状况出发,提出“裁冗食,平赋役,严盐法、钱钞之禁,清仓场,广屯种,以给边苏民,且便商贾”的建议,朱棣欣然采纳。夏原吉尽职尽责,努力熟悉财政业务,将户口、府库、田赋等数字都写成小条,带在怀中,随时检阅。据说有一次朱棣向他问起天下钱谷数字,他的回答既迅速又准确具体,朱棣感到非常吃惊。《明史》中评论夏原吉说“当是时,兵革初定,论‘靖难’功臣封赏,分封诸藩,增设武卫百司。已,又发卒八十万问罪安南,中官造巨舰通海外诸国,大起北都官阙,供亿转输以巨万之计,皆取给户曹。原吉悉心应之,国用不绌。”同时,夏原吉能够坚持从国家的财政实际状况出发,反对不正确的决策,不惜触怒朱棣。迁都北京的永乐十九年(42)秋天,朱棣决定组织第三次亲征,向夏原吉询问边储情况。夏原吉据实相告“比前出师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灾眚迭作,内外俱废。况圣躬少安、尚须调护,迄遣将往征,勿劳车驾。”朱棣一意孤行,将夏原吉逮捕下狱,幸亏杨荣等人出面劝说才幸免于难。直至仁宗朱高炽即位,才复官职。
夏原吉被逮下狱后,家被抄没,家中除皇帝的赐钞外,只有几件布衣、瓦器。
夏原吉对明初经济的恢复和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本人却廉洁自守,生活非常俭朴。他的弟弟到北京看望他,临走时,夏原吉只送给弟弟二石米。朱棣见到东西太少,觉得奇怪,夏原吉回答说“臣所遗俸已寄之,无以为赠。”朱棣过意不去,又赏赐了几匹好布。宣宗朱瞻基率军北巡,夏原吉随行,朱瞻基拿出夏原吉的干粮品尝,结果难以下咽,朱瞻基过意不去,赏赐给他一些为高官们特制的食品。
《明史》卷一四九《夏原吉传》,下引本传者不另作注。
张萱《西园闻见录》卷十三。
夏原吉还是一个难得的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物。朱棣在位期间,他经常被秘密召见,讨论国家大事,但对于讨论的实际情况他绝不外传。一次他和几个同事雪夜饮酒后回家,路过禁门,有人主张直接通过,夏原吉认为不可,即使没人监督也要依礼而行。朱棣迁都北京,赞成与反对者形成对立的阵营,闹得不可开交。夏原吉深感不安,为保证迁都之初的政治稳定,他主动承担责任,使矛盾缓和下来。朱瞻基即位之初,汉王朱高煦发动叛乱,夏原吉和杨荣等人力主皇帝御驾亲征,结果叛乱很快被平定。夏原吉为人还非常大度,有雅量,“同列有善,即采纳之。或有小过,必为之掩覆”。平江伯陈瑄非常讨厌他,他却极力赞赏其才能。礼部尚书吕震曾在背后诬陷他,但当吕震为自己的儿子讨官时,夏原吉却为之力争。他的仆人不小心污损了皇帝所赐的金织衣服,他告诉仆人,脏了可洗不必害怕,有时仆人不小心污损了朝廷的文件,请求赐死,夏原吉却主动承担责任向皇帝请罪。山东唐赛儿领导的起义被镇压后,三千多人被俘,夏原吉却请求朱棣宽恕他们,结果没被杀害。史称其“有古大臣风烈”。
宣德五年(430),夏原吉去世,朱瞻基封他为太师,谥号忠靖。此后,人们为了怀念他,还建祠立祭。著作有《万乘肇基集》、《东归稿》、《夏忠靖集》等。
第七章郑和第一节哈只世家郑和(37—434),云南昆阳(今晋宁)人。原姓马,小名三保,人称三保(宝)太监。曾祖父叫拜颜,娶马氏;祖父称哈只,娶温氏;父亲称马哈只,也娶温氏。祖父和父亲都曾前往麦加朝觐,故有“哈只”之称,受到乡里的敬重。郑和弟兄二人,哥哥叫文铭(或作文明),还有四个姐妹,其事迹不详。
洪武十五年(32),郑和十二岁时父亲病故,他投靠燕王朱棣,做了宦官。在燕王藩邸里,郑和的聪明才干受到赏识。建文元年(399),他二十九岁,从燕王举兵,出入阵战,多建奇功。燕王称帝后,因功擢内官监太监,主管宫室陵墓的建造,采办宫廷婚丧礼仪所需珍宝、香料及珍奇异物等事宜。永乐二年(404)正月初一,被赐姓“郑”。
郑和经事成祖、仁宗、宣宗三朝,七次奉使远航,历南海及印度洋沿岸三十余国,行程十万余里,时近三十年。仁宗时,曾任南京守备太监。宣德九年(434)病逝于古里。终年六十四岁,赐葬于南京的牛首山。郑和死后,至今南洋各国人民仍旧奉他为神,立庙祭祀,香火不衰。
本文系采自《回族人物志》第二册第2卷《郑和》。本文所引资料,主要依据《明史·郑和传》,《明太宗实录》卷一六八、一七○、一八二;《天妃之神灵应记》、《通番事迹碑》;并参考马欢《瀛涯胜览》,费信《星槎胜览》,冯承钧《中国南洋交通史》第十章《郑和之下西洋》。关于郑和墓,据明天顺元年(457)佚名氏所撰《非幻庵香火圣像记》记载,认为郑和是第七次下西洋归国途中,于宜德八年四月初逝于古里;同治《上江两县志》也记载,卒于古里,赐葬牛首山。按此两说,郑和亡于古里,葬在国外。
第二节七下西洋郑和七次出使西洋,声势最盛、影响最大的是永乐三年(405)、永乐五年、永乐七年和永乐十一年。
西洋,在明代是指南海以西的海洋及沿海洋诸地,约当于今之印度洋2。明成祖即位后,疑惑建文帝逃到海外,又欲向海外炫耀中国的富强,决定派人出使西洋。郑和因“有智略,知兵习战,姿貌才知,内侍中无与比者”,被任为正使。
永乐三年(405)六月,郑和与太监王景弘开始奉命出使南洋群岛及印度洋一带。他率领一支有六十二艘船的船队,载有将士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和大量金、帛、货物。据史载,郑和的宝船,船身最大者有四十四丈四尺之长,宽十八丈;中者有三十七丈之长,宽十五丈。船队从苏州刘家河出海,先到福建,再从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再历经爪哇(java)、苏门答剌()、南巫里(,又称南渤利),至印度古里()返航,于永乐五年(407)秋回国。此次出航,所历之地远至印度西岸。南洋各邦国使者随郑和前来朝见者甚多,明成祖非常高兴,加赐爵位俸禄不等。永乐五年九月,郑和复奉命出使西洋。他率领有二百四十九艘的船队,沿着首次开辟的航线,先后到达了爪哇、古里、柯枝(ohi)、暹罗(siam,今泰国)、锡兰(eyla,今斯里兰卡)等国。郑和每到一处,颁布明朝皇帝诏书,立碑文。服者,赐给金帛,不服者,则以武力慑服之。在离开锡兰后,郑和船队满载着各国贡献的珍奇异宝返航,于永乐七年(409)九月上旬回到南京。
永乐七年九月下旬,郑和奉命第三次出航,所率船只四十八艘,官兵二万七千余人,从刘家河出发。此次出航,是要巩固明朝同南洋已通好国家的关系。船队所到之地,有古里、满剌加()、苏门答剌、阿鲁(ru)、加异勒(ayal)、爪哇、暹罗、占城、柯枝、阿拨把丹、小柯兰、南巫里、甘巴里等国,这些国家对明朝的态度和好如初。永乐九年(4)船队回京,随同前来朝贺者有十九国,当时的朝廷“万使云集”。
郑和回京后,修整一年,于永乐十一年(43)冬,又奉命开始第四次远航。明成祖以印度洋沿岸以东更远一些的国家尚未臣服通好,特命郑和等赍敕前往。据史书记载,这次出使所历之地,不仅远至忽鲁谟斯(,在今伊朗波斯湾口),而且抵达了非洲东岸麻林()、木骨都刺()、不喇哇()等国。郑和于永乐十三年回国,史书载“永乐十四年十一月戊子,古里、爪哇、满剌加、占城、苏门答剌、南巫里、沙里湾泥、彭亨(aha)、锡兰山(eyla)、木骨都剌、溜山喇哇、阿丹(de)、麻林、剌撒、忽鲁谟斯、柯枝诸国及旧港()宣慰司,各遣使贡马及犀象方物。”
从永乐三年至永乐十一年的四次出航,郑和为明朝开辟了向海上发展的新纪元。
2冯承钧《中国南洋交通史·序例》中记“今之所谓南洋,包括明代之东西洋而言,东西洋之称,似首见《岛夷志略》著录,然至明代始盛行。大致以马来半岛与苏门答剌以西,质言之,今之印度洋为西洋,以东为东洋。”
永乐十五年(47)十二月,郑和奉命护送前来朝贡的各国使者回国,并携有赠送各国国君的礼品,作第五次远航。这时的明朝,威震海外,它同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发展起来,互市通商者,络绎不绝。明朝赠予和交换物品大多为丝绸、珠宝、瓷器等,换回大量的琥珀、珊瑚、珍珠、玛瑙、药材等,多数是供朝廷享用的奢侈品。十七年七月(49)前来朝贡者中,有诸国的王子、王叔或王弟,所献礼品也为各国珍奇异兽,如狮子、金钱豹、大西马、麒麟、长角马哈兽、千里骆驼、驼鸡、麋里羔兽等等。
永乐十九年(42)春,郑和率大■宝船出发,第六次远航,于二十年八月回到南京,随来的各国贡使总数达一千二百余人。郑和此次航行,据载曾远至非洲东岸。
宣德六年(43),郑和最后一次奉诏出使西洋。明成祖去世后,仁宗继位不到一年便也故去。宣宗继位后,海外诸国前来朝贺者渐少,宣宗决定重振国威,再行通好。是年闰十二月,郑和始行。这次远航距第六次的航行归来,已间隔九年之久了。这时的郑和,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行至古里时,已是宣德八年(433)三月了。郑和船队的分■则奉命前去天方,得各种珍奇和天堂图真本于宣德九年回京。
郑和前后七次出使西洋,航程最远者到达非洲东岸,他率领的船队的分■远至红海和麦加。在出使过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明成祖对海外各国采取的是恩威并施的招徕政策。郑和在第一次航海途中,经旧港,其酋陈祖义,甚豪横,称霸海上,劫掠过往商旅。欲谋郑和,被郑和缚回南京,诏戮于都市,除掉了阻碍海上交通的一大障碍。郑和第二次出使西洋,锡兰国王亚烈苦奈儿独持不恭态度,派兵五万余,欲劫和舟。郑和趁其国内空虚,亲破其城,擒亚烈苦奈儿及其家眷官属,带回南京。明成祖为了向海外诸国表示圣明,放他归国,又另立了锡兰国君。来中国朝贡者日益增多。郑和第四次出航,途经苏门答剌。苏门答剌原国王受那孤儿()国花面王侵扰,作战时中药箭而死。当时有一渔翁率众杀死花面王,收复失土,替国王报了仇。王后如约,奉渔翁为国王。原国王嫡子长成后,欲夺回王位,谋杀渔翁,赶走其子苏斡剌。郑和来到后,将王位赐给原国王之子,追擒苏斡剌于南渤利(即南巫里),回朝后,诛苏斡剌。新王立,感明朝威德,朝贡不绝。郑和在航海过程中擒王摧敌,数建奇勋。
自宣德九年(434)归来后,明朝虽然也间或有船队出洋,但规模之大,历时之久,影响之深都远不及郑和,明朝在海外的声誉也大不如前了。前来朝贡的海外使者、通商客旅,比起永乐年间,就十分稀落了。
第三节历史影响郑和远涉重洋,排除险阻,为明朝跟海外各国的通商和友好往来作出了重大贡献。他航海纪录的最终完成,比哥伦布(年发现美洲、达·伽马(年到达好望角要早半个多世纪。郑和下西洋航程绘制的航海图,即《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简称《郑和航海图》,记有航向、方位、航程、停泊地点、暗礁浅滩、港口等,是我国最早的一份远洋航海图,为后世航行西洋提供了重要依据。郑和率领的船队规模之大、历时之久、在造船工艺上的成就,在世界航海史上也是史无前例的。
第八章宗喀巴第一节幼年出家湟水发源于青海湖东北的日月山,东流五百里而入黄河,两岸形成了一片水土肥美的草原。藏文曾将整个湟水流域称为“宗喀”,而地处湟水中流重镇西宁西南五十余里的湟中城,更是这片草原上的一颗珍珠。元朝时这里属甘肃行省西宁州。
这里的达鲁花赤名叫鲁布木格,他与妻子馨萨阿其是一对虔诚的佛教徒,他们笃信佛教已经达到惊人的程度。
至正十六年(35)岁末之夜,鲁布木格在睡梦中见到了曼殊佛,那佛以诸花鬘为庄严法衣,以叨利树叶为裙,形如黄绢,背负着经卷,自称从五台山来,要借宿于此。说罢径自上楼到佛堂中去了。此后他又梦到一金杵,光明耀目,不知从何处飞来,直入其妻怀中。恰巧这时他妻子怀了孕,于是这些梦幻中的东西便被附会成了佛的转世之类传说。
至正十七年(357)十月,馨萨阿其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罗桑扎巴。这便是后来被尊称为“宗喀巴”的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创始人。也有尊称他为杰仁波且,藏语的意思是宝贝佛爷。宗喀巴的家族是当地的望族,全都信奉佛教,也出了不少有名望的高僧。在这种家庭环境中诞生成长起来的宗喀巴,他的命运自然也就同佛教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也因为他出生前父母曾有那许多梦幻的缘故,宗喀巴从幼年起便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宗教色彩,这都成为他后来创立佛教格鲁派(黄教),而且最终成为藏区佛教领袖的有利条件。
宗喀巴出生的第三年,噶玛噶举派(黑帽系)四世活佛乳必多吉应元顺帝之请,由西藏前往大都(今北京),途经湟中,被宗喀巴的父母请到家中,见到了年仅三岁的宗喀巴。乳必多吉很喜欢他,劝他父亲将来送他入藏,并且特为他授近世戒(戒杀、戒盗、戒淫、戒妄语、戒酒)。乳必多吉走后不久,他们便请来噶当派大喇嘛顿珠仁钦,让宗喀巴拜他为师。从此,三岁的宗喀巴便离家随顿珠仁钦而去,开始了他的宗教生涯。
同所有幼年出家的孩子一样,宗喀巴从佛门童子功习起,在修习入怖畏金刚、胜安乐轮、欢喜金刚、金刚手之后,又受持一切密乘律义诸三昧,并开始诵读佛经。他十分聪敏,不用费力便将经文诵读如流。不久,顿珠仁钦又开始传授他瑜伽功和曼殊心咒五字明。宗喀巴七岁时,便已经熟知佛经显密律法和各种修行之功了。
长期的佛教教育使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完全失去了儿童应有的天真,他几乎只知道佛经和佛。即使在睡梦中,梦到的也常常是噶当派始祖阿底峡。他并不知道这位印度高僧的真正相貌,只能从常见到的佛像去臆想,这当然同寺院中的佛塑和壁画不会有很大出入,因此后来他入藏见到阿底峡像时,自然也就觉得如同梦中所见。
至正二十三年(33),七岁的宗喀巴正式受沙弥十戒(戒杀生、戒偷法尊《宗喀巴大师传》卷一,第二章《别明现世迹》第一节《大师之诞生》。王辅仁《西藏佛教史略》,青海人民出版社93年版,第90页。盗、戒淫、戒妄语、戒饮酒、戒涂饰香鬘、戒视听歌舞、戒坐高广大床、戒非时食、戒蓄金银财宝),取法号贤慧,名吉祥,到西宁南边黄河北岸的一个小寺甲琼寺出家。他在这里继续师从顿珠仁钦,直到十六岁,这十年成为他一生宗教活动的奠基时期。
顿珠仁钦是一位学识广博的高僧,他本人曾多次入藏,钻研显密教法,有很深的造诣,他对宗喀巴生活学习关怀备至,使宗喀巴受益极多。后来宗喀巴谈到这些事情时常说“义成大师(按即顿珠仁钦)恩德最深,虽父母之慈爱,亦不过如是而已。”2王森《宗喀巴传论》。
2《宗喀巴大师传》第二章第二节。
第二节入藏求学明洪武五年(372),十六岁的宗喀巴感到在家乡从学已经不能满足,他希望能前往当时佛教盛行的西藏去深造,去接触更多更广泛的佛教流派。当他把这些想法告诉师傅顿珠仁钦时,立即得到师傅的和鼓励,并为他准备了充足的资粮。
与宗喀巴同行的还有前藏止公寺喇嘛等人。宗喀巴的两个舅父也决定同他一起入藏。顿珠仁钦赠给宗喀巴一段很长的偈语,为他作好入藏后的学习安排,还特地陈设坛场,祭告诸佛圣众。
这一年秋天,十六岁的宗喀巴满怀理想,告别师父和父母家人,踏上了入藏的路程,此后他再也没能回到故乡来。入藏的路途是极其艰苦的,宗喀巴一行系绕南路而行,取道应昌,跋涉三千余里,翻山越岭,经过一年时间,于洪武六年(373)秋天抵达必力公。宗喀巴在必力公的时间不长,就听受了大乘发心仪轨和大印五法,还阅读了寺中喇嘛的著述和拿■六法等较深的佛教经论,他开始对这些经论入迷了。他本想立即前往极乐寺,学习更多更广泛的经论,但是同伴们都劝他先往公塘,从师一位名医学习医术和梵藏注译,他拗不过同伴的相劝,勉强应允了。这次赴公塘习医,后来居然对他有极大的好处,只是他当时尚未感觉。他在公塘几个月后便来到了位于拉萨西南的第瓦巾寺。
第瓦巾寺是当时乌思藏著名的噶当派寺院,也是宗喀巴启蒙师傅顿珠仁钦的母寺。住持善满,大善知识德海,大阿阇黎■锦巴都是当时名僧。在他们的指教下,宗喀巴接触到了更为广泛的佛教经论。
大师们很快便对宗喀巴的聪敏好学感到惊讶了。他只用了十八天,便将一部《现观庄严论之本释》读得精熟;他还去听邻近的僧人讲大乘《庄严经论》;听说萨迦教主福幢在法城寺,他立即前往礼见,从学曼殊五字明和其他的佛法。在第瓦巾寺的两年中,他学到了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最初的学习生活对宗喀巴来说也是极其艰苦的。骤然间来到这样一个广阔无垠的佛教天地之间,年轻的宗喀巴如饥似渴地学习,恨不得一下子都学到手,而佛家的经法又是如此之多,如此之难。在听绛嘉释时,有很多引文十分难懂,这一切使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对宗喀巴的另一个困扰是水土不服,他经常病倒,在公塘学习的医术帮了他的忙,加上他本人坚强的毅力,终于克服了重重困难。两年的艰苦学习为他以后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据《宗喀巴大师传》记顿珠仁钦曾于祭坛上手握青稞一束,青稞粒粒发光,是为成熟之青稞,故知当时约在七至九月间。
第三节云游和立宗洪武八年(375),十九岁的宗喀巴开始云游诸寺院的生活,这可以算是他事业的开端,他一面继续学习,一面于各寺院立宗,名声渐著。
所谓立宗,就是在寺院中立辩场,同寺院中的僧人辩论。宗喀巴先后到过桑朴、仰思多(今江孜)、沙鲁、萨加、拉孜、觉摩囊、那哩当等地。他并且在那哩当寺中结识了仁达瓦大师。仁达瓦是噶当派高僧,他讲论佛法时,不是依照原文直释其义,而是将全论要义前后配合说明。这对宗喀巴教益甚大,他当初在第瓦巾寺中百思不解的许多疑难,都渐渐明了。他还经常向仁达瓦提出疑难问题,请他讲论,直到弄清楚为止。仁达瓦曾高兴地对他说“为汝讲授,实须慎也。”这一年秋天,宗喀巴听说一位号菩提顶的高僧将在布达拉冬季法会上讲解集论。他久闻菩提顶大师是藏中集论的一代之主,岂肯坐失良机,连忙赶赴乌思藏听讲。可是当他赶到时,菩提顶大师却因年迈,未及讲论,已经回后藏去了。宗喀巴并不失望,他追随不舍,来到法城寺,终于见到高僧,并向他讨教了不少东西。
冬天,宗喀巴到党摩陇寺院中从学于罗赛瓦,受持毗奈耶广释,每天听讲之余,受持根本经广释十七大页,每日不断。这样过度的劳累使他不久便病倒了。背上疼痛难熬,无法再坐禅听讲,只好到朵陇求医,经过诊治也不见好转,人们把他送回第瓦巾寺养病。谁知寺中矛盾重重,多生口舌,师生厌离,宗喀巴在寺中住不下去,拖着病体,冒着高原的严寒前往萨加。当他来到内宁寺时,再也走不动了,内宁寺留他住下来,直到第二年春天。
洪武九年(37),春天,宗喀巴回到萨加,在那里养好病后,又前往拉兑绛囊仁寺,较为安定地度过了一个春夏。
正当他逐渐习惯了西藏寺院生活,并且名声渐著之时,一封家信又险些给他的生活带来巨大变化。洪武十一年(37)秋天,有人将他的一封家信送到前藏。宗喀巴赶往前藏去取到了这封信,信是母亲写的,离家已经六载的宗喀巴看着书信,触动了思念之情。同伴们也都劝他回,他于是开始动手收拾行装。行装快要准备好了,宗喀巴却处于极度犹豫之中。事业未竟就这样回去,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么?他隐隐感到,这思乡之情正是自己俗念未绝的表现,他终于改变主意,决定不回家乡去。
此后母亲又频频寄来书信,并且在信中夹带了一缕白发,表示了思念儿子之情。看着慈母的白发,宗喀巴百感交集,他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慢慢平静下来。他在给母亲的回信中画了一幅自画像,画中的宗喀巴仿佛正在呼唤着母亲。母亲也终于理解了儿子,她默默地为儿子祝福。
这一年的冬季法会后,宗喀巴又住到了第瓦巾寺。不久,他收到新嗣位的北元脱古思帖木儿的书信和礼物,他回致了书信以表示酬谢。这是宗喀巴同朝廷往来的开始。但是这时候的北元已经无力外顾。几年后,随着明军进占云南,北元对乌思藏的控制便逐渐被明廷所代替。
这时候,二十余岁的宗喀巴已在后藏至前藏诸大辩场立释量、集论、俱舍、戒律四部之宗,“慧辩锋芒,理教渊深,释难则势如破竹,酬问则语同扣应”。这时他已经达到“格西”的地位。
法尊《宗喀巴大师传》卷一,第二章《别明现世迹》第三节《大师入藏学法》。第四节宗教改革洪武十八年(35),宗喀巴二十九岁时,在雅垄的南结拉康寺拜楚臣仁钦为师,受比丘戒。2大约也就从这时起,宗喀巴开始戴上黄帽,这是藏中佛教徒中兴佛法弘扬戒律的标志。宗喀巴的目的也正在于此,他深感当时藏区喇嘛教的腐败,决心针对这种状况进行改革,提倡严守戒律。
宗喀巴开始在各地讲论因明、中观、入中论等。几年以后,洪武二十一年(3),三十二岁的宗喀巴完成了十年前立宗答辩讫的《现观庄严论》,他在佛教理论上更趋成熟。
一个冬天的夜晚,宗喀巴和寺中僧人们围火而坐,有人说到过去曾有一位高僧,在一次法会上,同时讲论十一种经论,成为讲论最著的高僧。于是几位僧人便请宗喀巴也同时讲授多种经论。宗喀巴想了想说道“若稍励力,或亦能之。”于是应允二十天以后,于初一日开讲。
同时讲解多种经论,并非一件容易之事,在讲解过程中,各种经论互通互异,每讲一种,须取多种之注释,但又不能紊乱,这就需要对佛经有深入研究。宗喀巴在应允讲授多种经论后,闭关作了认真准备。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各寺僧人闻讯争相来听,有些惟恐来不及赶到,纷纷写来书信,请求将开讲日期后延数日。
宗喀巴虽然没有改换日程,但为照顾远道后至的僧人们,他先讲了四天诸经散论,直到第五天,才开始正式讲授,那一天,他同时开讲十五种经论,后又增至十七种,包括慈尊五论,中观五论和集论、俱舍论、戒律、因明、入中、入行、四百论。
法会共进行了三个月,这对宗喀巴后来在噶当派基础上创立格鲁派奠定了基础。从此以后,他又逐渐增加讲论种类和内容,最多时一次同时讲论二十九部大论,成为佛教法会史上绝无而仅有者。
从洪武十八年(35)宗喀巴受比丘戒以来,大约七年左右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密法的学习,也就从这一年(洪武二十五年)起,三十六岁的宗喀巴开始收徒。开始是八大弟子,后增至十三人,又增到三十余人。他虽是游僧,却总有数十名弟子相随,逐渐成为一支在西藏佛教界颇有影响的势力。这些弟子中最著名的是洪武二十九年(39)宗喀巴四十岁时收得的甲曹节。甲曹节当时已是后藏的名僧,他到前藏立宗辩论时听到宗喀巴的名声,不服气,找上门来寻衅。这时宗喀巴正在为僧众讲经,甲曹节直闯了进来,连戴的帽子也不摘,径直来到法座前。宗喀巴知道对方寻事,不与他相争,从高座上下来,到小座坐下,继续讲论。甲曹节毫不在意地在高座坐了下来。但是随着宗喀巴继续讲论,甲曹节听着听着,渐渐地感到不自在了。宗喀巴所讲的经论,竟然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他不由肃然起敬,从高座上站起来,摘下僧帽,走到听讲众僧徒之中。从此他便甘心从师宗喀巴,到宗喀巴死后,成为继承其事业的最主要的弟子之一。
洪武三十年,宗喀巴在娘地的惹种寺创办讲经法会,调解了当地四个头人的不合,宗教活动与政权统治的关系加强了。宗喀巴的传教活动和宗教改2牙含章《达赖喇嘛传》,第3页。
法尊《宗喀巴大师传》卷二,第二章《别明现世迹》第四节《受具及遍学密法》。革主张得到了西藏帕竹第悉明封灌顶国师札巴坚参的。建文元年秋天,内邬宗本南喀桑布和桑朴寺堪布衮却粗墀,请宗喀巴到布达拉为桑朴、第瓦巾、公塘、噶瓦栋、觉摩垅等寺院僧人数百人讲经,这种集合各寺僧人来听讲经的事,以前是很少见的。这也说明宗喀巴在西藏政教界地位逐渐稳固,实行宗教改革的条件形成了。
建文三年(40)春天,宗喀巴与仁达瓦及贾乔贝桑会于囊孜顶寺,进行了教规整顿。寺中六百余名僧侣都被命“悔已往之违犯,防未来之过■。罪辨重轻,境分多寡,出罪必道名种,舍堕定离犯物。覆本意喜出罪作法,下至加持衣钵、房舍、卧具、漉水、观虫、折草、掘地,莫不一一如律而行”。当时的西藏因袭了元朝以来的政教合一体制,喇嘛僧侣生活极端腐化,他们与封建领主互相勾结,把持寺院,贪婪成性,淫荡自恣,不仅酗酒耽食,而且纳妻生子,甚至藉口修密宗之术,强取民女以供**,藉口法事之需,挖取活人心肝作为供品。人们对这种做法日益怀疑不满,这对政教合一的体制十分不利,宗教改革已势在必行。当时许多有名望的高僧,大都囿于原教派的教义,难于更改,正因为如此,宗教改革的任务便落到外来僧人身上,而宗喀巴便是其中最合适的人选。在帕竹第悉札巴坚参的下,宗喀巴以原噶当派教义为立说之本,进行了改革。
这一年宗喀巴回到热振寺后开始撰写《菩提道次第广论》,于次年撰成全论,两年后又作《密宗道次第广论》三十卷,成为他所创建的格鲁派的经典之作。
永乐五年(407),五十一岁的宗喀巴又来到前藏,居住于色拉却顶。
这时名僧克主节也来到前藏,立十部论宗,游诸辩场。他参见了宗喀巴,被收为弟子。克主节后来成为宗喀巴最著名的两大弟子之一,即班禅一世。第二年,宗喀巴在一个夜晚,趁众人不觉察时,只带了两名弟子,来到喀山岩洞中闭关修行,他实际上是想寻个安静去处完成自己宗教改革的理论。在那里他著成“辩了不了义论”,定名为《善说藏》。但是他的名声使他无法寻求清静了,明成祖派遣的使臣找到他,带来了皇帝的书信,要迎请他前往京师。这是给藏区宗教领袖的最高荣誉。宗喀巴却不能离开,他的改革正处于关键时刻。他给明成祖写了复信,指派弟子释迦也失随使臣而去。永乐七年(409)藏历正月初一日至十五日,宗喀巴在帕竹第悉明封阐化王札巴坚参下,在拉萨主持大祈愿会,这是他一生宗教活动最光辉的时刻。全藏各教派前来参加大会的僧众多达万余人,赶来观光的俗人则更有几万人。这个大会的成功使宗喀巴理所当然地成为整个西藏喇嘛教界的第一号人物。2王森《宗喀巴传论》。
法尊《宗喀巴大师传》卷三,第二章《别明现世事迹》第十一节《广宏圣教》。于道泉《译注明成祖遣使召宗喀巴纪事及宗喀巴复成祖书》。
2王森《宗喀巴传论》。
第五节创立格鲁派这次大会后,宗喀巴所创立的新噶当派(格鲁派)也就开始形成了。
但是,直到这时为止,宗喀巴还没有自己的寺院,要创建一个新的教派,首先必须有自己的寺院。大祈愿会后不久,宗喀巴在帕竹集团贵族仁钦贝、仁钦伦布等的财力下,在拉萨东五十里的旺古尔山创建了甘丹寺,这个寺院成为格鲁派的主寺。
在宗喀巴创建新教派新寺院的同时,原来的噶当派则正感到没有出路。
他们虽然寺院众多,僧人云集,但是组织涣散,缺乏有权威的大师。于是这一年岁末,宗喀巴作隐语诗,公开宣布直承噶当派创始人阿底峡之传。他在诗中宣称,永乐七年(409)十二月初三之夜,见到了文殊菩萨十九尊之曼陀罗。文殊手执瓶水,对宗喀巴说道“此瓶之水,是阿底峡住那哩当水边时与文殊慈尊抉择一身(法报化)二身(法色)法义和合之水。从阿底峡至今三百余年,未有所付,今当付汝也。”很明显,既然阿底峡三派传承法义全部授予宗喀巴,宗喀巴自然便成为了噶当派的领袖。其结果也只能是噶当派寺院逐渐改宗格鲁派。
甘丹寺的建设由于帕竹贵族大力布施而进展极快,一年后便建起了七十余院,定基百余处。宗喀巴这时却感到身体不适,他带了数十名弟子去闭关“息灾”。但他终于还是病倒了。永乐十年(42)十一月闭关修行时病情渐加重,最重时二十余日不能安眠,他自己也相信这是魔劫之至。直到永乐十二年(44)六月初五日宗喀巴始病体痊愈,这时他已经五十八岁。这一年多闭关养病并未影响到宗喀巴名声日著。永乐十二年明成祖第二次派遣使臣迎请他入京,因而使他声望更有所提高。遗憾的是这一次他因大病初愈,不胜劳累,又未能成行,他再次派弟子释迦也失随同使臣入京。这次入朝,《明史》中有所记述大慈法王,名释迦也失,亦乌思藏僧称为尚师者也。永乐中,既封二法王(按即大宝法王、大乘法王),其徒争欲见天子邀恩宠,于是来者趾相接。释迦也失亦以十二年入朝,礼亚大乘法王。明年命为妙觉圆通慈慧普应辅国显教灌顶弘善西天佛子大国师,赐之印诰。十四年辞归,赐佛经、佛像、法仗、僧衣、绮帛、金银器,且御制赞词赐之,其徒益以为荣。释迦也失在京师(南京)受封西天佛子大国师的同一年,宗喀巴受札巴坚参之请,在闻地的札希垛喀为丹萨替寺、节塘寺和烈伍栋僧官僧众讲经,并且为丹萨替寺京俄(阐化王札巴坚参胞弟,帕竹教派最高首领)授比丘戒。虽然明廷并未直接授予宗喀巴封号,但他作为明封西天佛子大国师之师,同时也是藏区最受推崇的至高无尚的宗教领袖。
宗喀巴的晚年是极其忙碌的。随着格鲁派势力的不断扩大,永乐十四年(4)宗喀巴命弟子绛央却杰在拉萨西郊又建起一座新的寺院哲蚌寺,宗喀巴亲临其地,为寺院加持地基。两年后,又命释迦也失在拉萨北郊建立色拉寺。这两座寺院与原建甘丹寺被称为拉萨三大寺,奠定了黄教进一步发展的基础。
法尊《宗喀巴大师传》卷三,第二章《别明现世事迹》第十六节《根本道场》。《明史》卷三三一《大慈法王传》。
永乐十七年(49)秋天,宗喀巴应徒众之请,往朵垅温泉沐浴。但他只是在那里略濯其足便转往哲蚌寺,为两千多僧俗听众讲论《菩提道次第》,他过去从来不传此经于俗人的,这一次却例外了。这是哲蚌寺修密法之殿竣工的日子,僧众请宗喀巴讲经以为开光。但是宗喀巴未及讲完,便因故返回拉萨去了。不久,又受释迦也失之请,往色拉寺讲经。宗喀巴大约已经感到自己寿命不会长久,他是在勉力而为。不论何处之请,凡无二次者,他全都应许下来,他要利用自己不多的时间,去力争多传此教法。
直到这一年入冬后十月二十日,年迈多病的宗喀巴才回到甘丹寺,回到他自己的住室中,他感到安心了。
当天夜晚,宗喀巴病情发作。三天后,他留下遗嘱魔童传奇燃文,由达玛仁钦继承住持寺院事务。二十四日夜,重病中的宗喀巴仍在竭力修持,他要用佛家的绝对虔诚走完一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二十五日清晨,宗喀巴逝世,享年六十二岁。
第九章唐赛儿第一节救民于困厄的“佛母”
明永乐十八年(420),山东蒲台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这场发生于明成祖迁都北京前夕的起义,又在距离北京较近的山东一带,给明初政治或多或少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场在明初规模相对较大的农民起义的领导者,便是后来被民间演义为传奇式的女英雄唐赛儿。
山东蒲台在元朝末年曾经是红巾军控制的地区,早在至正十七年(357)刘福通便派毛贵攻破胶州、莱州、益都、滨州等地,从此这一带在红巾军控制下,明教也从此深入到民间,直到明初,明教作为一种民间传播的秘密宗教,在当地保持了很大的影响。
唐赛儿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民间宗教传播的环境中,自幼便开始诵读佛经,并以“佛母”自称。她的丈夫林三,也是明教成员,而且很可能是当地明教的领导者,只是较早去世,于是当地明教的秘密传播便由唐赛儿承担起来。唐赛儿的传教范围不仅仅在蒲台,到她发动起义的前夕,除蒲台之外,益都、诸城、安州、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都发展了大量教众。一个传奇色彩极浓的故事说,唐赛儿一次祭奠丈夫归来时,在山麓见到石罅中露出一个石匣角,挖出来看,匣中有天书、宝剑等物,从此她便通晓法术,运用神剑,剪纸人马作战,完全成为了一个真正为教众们所信奉的“佛母”。但这显然只是唐赛儿为传播明教的宣传,而实际上她之所以能够得到民众的,是因为她能够真正有助于那些失去生计的贫民。所以就连为明朝统治者歌功颂德的史家们在论及此事时,也不得不说唐赛儿“以其教施里门间悉验,细民翕然从之。欲衣食财物,随所须以求运至”。因此,在百姓们的心目中,只有唐赛儿才是能够救民于困厄的“佛母”,也就不足为怪了。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三《平山东盗》。
第二节山东饥荒与唐赛儿起义元朝末年,山东是红巾军与元朝军队争夺最为激烈的地区,战后的经济破坏相当严重,明初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但是直到洪武后期,对于流民的安置,生产的恢复,仍然一直是令朝廷感到困难的问题。太祖死后,燕王朱棣从北平(今北京)起兵夺位,发动了“靖难”之役。山东一带又成为重要战场,尚未完全恢复的生产重遭破坏。朱棣即位之初的山东一带,大部分地区百姓困顿,商贾不通,满目疮痍。对于这种情况朝廷是十分清楚的,朱棣曾经说过“今北方之民,如人重病初起,善调理之,庶几可安。不然,病将愈重。朕所以夙夜拳拳也。”2对于在“靖难”中“供给特劳”的北平及永平、保定一带“顺民”,朱棣夺位后还能够想到给予一些特殊的优免,然而山东地区却不在此列。所以永乐间,当山东饥民需要赈济时,许多地方已是仓无储粟,不得不“于近旁军卫有司所储给赈之”。
永乐四年(40),山东济南府发生蝗旱灾害。饥民中疫疠流行。同年青州府乐安等州一次上报的户绝田地便多达七十一万三千八百四十亩。(《明太宗实录》卷五八,永乐四年八月己亥;卷六二,永乐四年十二月乙酉)永乐七年(409)朱棣开始准备对北元的北征,并且加快了对于北京的经营,于是地近京畿的山东又一次成为征发的主要地区。那些被征发挽运粮粟的民运户得到的只是当年田租的优免。两年以后,会通河工程开始,山东大批民户应役,虽然免去了应役者的其他徭役和当年田租,但是对于处境维艰的农民来说,他们所需要的不仅是恩免,而且是赈济。第二年春饥之后,当朝廷不得不给予山东饥民赈济时,一次所需的赈济粮便多达六十万石,几乎是永乐初年给予江南大水灾后十余万户灾民赈济的四倍。事实上,永乐中几次数额大的赈济几乎全都发生在山东。到永乐十二年(44),随着朱棣第二次北征的准备,山东再次成为征发的对象。两年后,根据官方统计的数字,山东与北京、河南的饥民共达百万户,数百万人,饥民数字超过了当时全国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赈济饥民的粮食一次超过一百万石。可以说从元朝末年直到唐赛儿起义的前夕,山东几乎一直未曾平定下来。
沉重的赋役和连年的灾荒给山东地区民间宗教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寻找生路的农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了对宗教的信仰上面,唐赛儿所发展的教众很快便多达数万人,从而令地方官府感到畏惧与束手无策。
当时的山东右市政使储埏是个岁贡出身的官吏,历官年久,办事老成。
他在洪武间曾游齐鲁,深知这一带民间宗教的传播影响,也学了一些教中的诀语,自以为掌握了破教的办法。永乐十一年(43)他任山东右布政使后,看到当地习教民风未息,加上连年灾荒,民情汹汹,恐限制过严反而激起变乱,只得采取了抚绥的办法。永乐十四年(4)的大规模赈济,很可能便出于这种抚绥政策。
但是,抚绥赈济所能够解决的只是饥民的一时生计,却无法改变山东的赋役负担。所以没有多久,唐赛儿部下的董彦杲、刘峻(一作俊)、宾鸿等率众二干余人,占据益都卸石栅(一作棚)寨,以红白旗为号,声势日盛。2《明太宗实录》卷五三,永乐四年四月丁卯。
《明太宗实录》卷十八,永乐元年三月甲午。
对此,山东布政司储埏等人依然采取了镇压与抚绥并行的办法。永乐十七年(49)由青州卫指挥高凤领兵镇压,结果被义军击溃,高凤被杀。其后又遣莒州千户孙恭前往招抚,但结果也被义军拒绝,前往招抚的官军也被杀掉。但是这些事件都被地方官员隐瞒未报,他们似乎还在寄希望于抚绥,但是实际上对于地方官府来说最令他们感到担心的还不止是这二千余人的起义队伍,而是山东各地的数万名明教教众,乃至更多的寻求生计的饥民。
关于唐赛儿起义的情况是由直隶沂州卫上报的,时间是在永乐十八年(420)二月初十日。这时候唐赛儿的教众起事已经有几个月时间了。尽管奏疏中说到起义教众仅二千人,但是朝廷仍然不敢大意,山东毕竟是漕运的要道,是供给京师的基础。朱棣一方面接受了高凤失败的教训,同时也可能是出于对山东卫所的不信任,他决定派出安远侯柳升和都指挥使刘忠率京军前往镇压。
三月十三日,柳升率领的官军到达益都,包围了义军的山寨。面对强敌,义军采取了诈降之计,声称食尽无水,欲趋东门汲道。待到官军放松警惕,义军乘夜偷袭官军军营,杀都指挥刘忠,突围而去。
这时唐赛儿的部下董彦杲已经率领义军攻克莒州、即墨,并且包围了安丘。据有些史书中的记述,当时攻打安丘的义军多达万人,成为这场起义的高潮。但是围攻安丘的义军却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到了备倭都指挥使卫青所率官军的突然袭击。安丘战败,使唐赛儿的义军受到很大损失,无力再与力量强大的官军作战。不久,另一支义军在诸城与官军作战中再次失利,起义被镇压了下去。
第三节唐赛儿失踪之谜这场由民间宗教传播多年而组织的起义,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镇压下去,这就不能不引起人们的一些思考。在义军占据山寨以至其后与官军作战的过程中,始终没有看到过唐赛儿出现,但她却被认定为这场起义的领导者。这很可能因为她始终只是保持着民间宗教领袖的身份,而董彦杲等人的聚众山寨,则只是当时明教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一部分教众的行为,而并非全体教众在唐赛儿领导下的行为,所以只有两千人参加了占据山寨的起事。待到义军攻打安丘时,这场起义的影响已经达到了高潮,参加起事的人数也骤然增多。但是占据山寨也好,攻打安丘也好,唐赛儿作为当时的宗教领袖,都很可能并未直接参加,正因为是这样的情况,所以起义的整个行动显得缺乏统一领导指挥,更缺乏民间宗教背景下起义的严密组织特点。但是这场起义的秘密宗教的特色,在起义失败后却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起义被镇压的同月,朝廷下达了追捕唐赛儿的诏令上以唐赛儿久不获,虑削发为尼,或混**道士中,遂令法司,凡北京、山东境内女道士,悉逮至京师诘。(《明太宗实录》卷二二三,永乐十八年三月戊戌)
两个月后,一无所获的朱棣将追捕的范围扩大到了全国上惩妖妇唐赛儿通经扇乱,遂命在外有司,凡军民妇女出家为尼及道姑者,悉送京师。(《明太宗实录》卷二二五,永乐十八年五月丁丑)
因这两道命令而遭逮捕的妇女不下几万人,成为当时事佛妇女的一大厄难。但是唐赛儿却始终未能捕获。而关于唐赛儿的传闻却愈发神奇了起来。既而捕得之,将伏法,恬然不惧,裸而缚之诣市,临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铁钮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祝允明《野记》卷二)
获赛儿暨刘峻等男妇百余人。赛儿坐槛车,语解者曰“今死矣!
幸畀我一杯水以止渴。”护解者哀之,不知其诈,比水至,而赛儿遽遁矣。(《存砚楼二集》卷二四《秦五公传》)
在这些记述中,唐赛儿成为了一个通晓妖术的“妖妇”,但许多人把她当作了一个传奇的英雄人物。明朝人大都对唐赛儿未被捕获而感到惊异,认为她一定会有神人相助。这所谓的神人相助,其实便是民间宗教力量的体现。中国历史上的极端封建专制统治,一向以强大严密而著称,但是在那些信仰着依靠民间宗教精神改变命运的民众面前,却虚弱无用到了这样的地步,一切官府、巡检司、关隘、军队乃至特务机构,都无济于事。唐赛儿的下落永远是一个谜,她谜一般消失在民间。
第十章明仁宗第一节仁厚之君永乐二十二年(424)秋七月,明成祖病逝于北征回师途中的榆木川。
皇太子朱高炽继承皇位,是为明仁宗。这一年他四十七岁。
八月十五日,一个不同寻常的中秋节。隆重的登极大典在北京紫禁城中举行。因身体过胖而步履艰难的朱高炽,在人搀扶下登上了奉天殿宝座。略显疲惫的神色掩饰不住一丝成功的兴奋,在监国多年之后,他终于登上了皇位。但他依然是那么仁厚谦和。他让一名太监出来,传旨鸿胪寺,免去了原已安排好的百官表贺之仪。文武百官入殿行过五拜三叩头礼之后,便往承天门外,依照文东武西的仪制分列,等候着开读《登极诏》。
朕惟上天生民爰立之君主,仁育兆庶,咸底于太和,御统华夷,同跻于熙皞。诏书开首不外这类惯用的溢美之辞,但是群臣却感到一种孕于无形的变化。这固然因为诏书中明确改革了永乐朝的诸项“弊政”“罢西洋宝船、迤西市马及云南交阯采办。”同时这也是出于他们对朱高炽本人的了解。肃穆静听这作为施政宣言的《登极诏》,仿佛在群臣面前展开了一幅治世蓝图。这位生性仁厚的新皇帝,要用仁政来统驭“华夷”了。”
“仁政”对于明初的士大夫们来说,实在有些显得陌生。自从明太祖朱元璋登极称帝,实行的便是“严猛之治”。那些曾将功臣宿将诛杀殆尽的大案冤狱,人们还当记忆犹新。明太祖死后,建文帝朱允炆登极,这位近于懦弱的青年皇帝也曾想实施“仁治”,但却被燕王朱棣发动的夺位战争所替代。当朱棣从朱允炆手中夺得皇位之后,那些追求“仁政”的士大夫们遭到了空前残酷的迫害,恐怖政治代替了理想中的“仁政”。
出生于洪武十一年(37)的朱高炽,几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而他本人的坎坷经历更加使他感到了“仁治”的可贵。洪武二十八年(395),作为燕王长子的朱高炽被册立为燕世子。这时已是明太祖的晚年。太祖死后,燕王起兵夺位,与父亲性格迥异的朱高炽也被卷进了这场战争之中。
朱高炽虽然生性仁厚,却并不懦弱。他奉命居守北平(今北京),曾经抵挡住朝廷方面数十万大军的进攻。虽然上有母亲徐氏,下有道衍(姚广孝)、顾成等人相助,但仅以万人坚守孤城,也确实不易,可见其绝非庸懦之辈。史书中说朱高炽“善拊士卒”,而且擅射好学,“发无不中”2,颇有些文武兼才的味道。但是朱棣却不大喜欢他。朝廷方面曾想利用他们父子间的矛盾,致函给朱高炽。朱高炽不启封,命人径送给朱棣,使朝廷离间之计落空。朱高炽的胞弟朱高煦则是个悍勇无赖之徒。朱棣起兵夺位,他一直随同在军中作战。白沟河、东昌诸战役中,他拼死狠斗,史书中说他“成祖屡濒于危而转败为攻者,高煦力为多”。朱棣认为朱高煦勇武之气像自己,危急《明仁宗实录》卷一上。
《明史》卷八《仁宗纪》。
2《明史》卷八《仁宗纪》。
《明史》卷一一八《汉王朱高煦传》。
之中,得其出力,心里自然喜欢,相比之下,便不大喜欢朱高炽身上的仁儒之气,有时竟会抚着朱高煦的肩鼓励道“勉之,世子多病。”2朱高煦自然也便会意,这是许他日后为嫡的暗示。
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十六《燕王起兵》。
第二节夺嫡之争待到燕师攻入南京,朱棣从侄儿朱允炆手中夺得皇位后,真的要考虑选立太子的时候,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因此没有立即册立太子。君臣对此多有觉察,于是纷纷上言,请求建储。不少勋臣贵戚都立朱高煦为太子,理由不外其“靖难有功”,文臣则大都朱高炽,其代表人物是兵部尚书金忠和内阁学士解缙。金忠在朱棣面前列举历代立嫡故事,劝他册立嫡长子朱高炽。朱棣再去问解缙,解缙说“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朱棣听罢低头不语,解缙知道朱棣平素最喜爱长孙朱瞻基,于是顿首道“好圣孙。”3朱棣终于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些文臣们所坚持的还不仅是立嫡长的旧制,更重要的还是他们对皇帝的选择。文臣们渴望一个像朱高炽那样“好学问,从儒臣讲论不辍”4的仁君。
文臣们不失时机地朱高炽,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据说一天朱棣命诸臣为一幅《虎彪图》题诗。解缙看到图中大虎与小虎,作讽谕诗吟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隆平侯张信是勋臣中为数不多的明确朱高炽的一个代表人物。朱棣曾直接向他谈到欲立朱高煦为太子。张信怫然道“事干天常,岂易为耶?”2因此激怒朱棣,被砍伤牙齿。
迫于压力,朱棣不得不于永乐二年(404)四月初四正式册立朱高炽为太子,同一天,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被封为汉王和赵王。然而这场立储之争却并未因此结束,不仅汉王朱高煦一直图谋夺嫡,赵王朱高燧也在宦官黄俨等人下暗中活动,而在这场立储之争中的受害者主要还是那些太子朱高炽的文臣们。
册立太子后,朱棣便不愿再有人议论此事。解缙是个恃才自傲少有顾忌的人,看到汉王朱高煦有夺嫡阴谋而宠遇日隆,忍不住进谏道“是启争也,不可。”3一下戳到朱棣痛处,大骂解缙“离间骨肉”。朱高煦恨透了解缙,也趁机谮告解缙泄露禁中密语,于是解缙成为了这场夺嫡之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事情发生在太子朱高炽第一次监国期间。永乐七年(409),朱棣前往北京筹备北征事宜,朱高炽留南京监国。所谓监国,就是代理皇帝问政。但是对于朱高炽来说,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根本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处理政务,因为与其说这次监国是朱棣对他的培养锻炼,不如说是对他的考验。
永乐八年,解缙已被贬官交阯(今越南北部)布政司参议,入京奏事,恰值朱棣前往北京,于是入见过监国的太子后便离京南去。朱高煦抓住这个机会奏告解缙“伺上外出,私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朱棣果然大怒,3《明史》卷一四七《解缙传》。
4《明史》卷八《仁宗纪》。
陈沂《畜德录》。
2陈沂《畜德录》。
3《明史》卷一四七《解缙传》。
《明史》卷一四七《解缙传》。
将解缙下狱。这个立储之争中的大案牵连到大理寺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得旸,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朱纮,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李至刚等人。少詹事邹济也因此积忧成疾,不久病死。李贯、朱纮、萧引高、高得旸先后瘐死狱中,解缙在关押五年后被处死。
永乐十二年(44),朱棣北征回师,监国的太子朱高炽遣使迎驾稍迟,朱高煦再次乘机进谮,结果东宫官属几乎全部入狱。其中黄淮、杨溥等人系狱达十年之久,直到朱高炽登极,才被释出狱。
文臣们在这场立储之争中受祸匪浅,而他们也确实起到了保护太子的作用。永乐九年(4),朱棣回师南京时,曾向阁臣杨士奇询问太子的情况。“太子孝敬。”杨士奇抓住了朱高炽最突出的优点,这也是朱棣对其唯一满意之处,朱高煦等无法与之相比。朱棣于是让他再说具体些。
“凡有事宗庙,祭物祭器皆亲阅。”杨士奇举例说道“去年将时享(祭祀),头风作(感冒),医言当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莅祭。’左右请代。斥之曰‘上以命我,我又遣人代乎!’遂亲祭。祭毕,汗遍体,勿药病自愈。”2永乐十五年(47),梁潜、周冕等人侍从太子朱高炽监国南京,当时有个姓陈的千户因擅取民财被谪贬交阯,后又念其军功,改为输粟贷罪。宦官黄俨谋立赵王,于是诬告“上所谪罪人,太子曲宥。”朱棣一怒之下,杀掉陈千户,将梁潜、周冕下狱,不久也一同处死。刑前朱棣曾亲自讯问过梁潜,明知事情真相,并对近臣杨荣、吕震说过“事岂由潜!”但仍行肆戮,显然是出于对太子的责怪。牵连于此案中的还有徐善述、王汝玉、马京等人。事后朱棣命胡■出巡江、浙、湖、湘诸府,实际上是让他去监视太子朱高炽。临行前密谕道“人言东宫多失,南京可多住几日,试观如何。”2胡■果然到南京住下不走。杨士奇对此有所怀疑,直截了当促其亟行。胡■以“冬衣未完”为辞,掩饰过去。待他离南京行至安庆,才将有关太子的情况写成密报,疏奏太子监国七事,称太子诚敬孝谨,朱棣看到后才决心不再易储。
十多年后,当年幼的明英宗登极时,仁宗的皇后张氏已是太皇太后。她在便殿中召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和胡■等人,让他们同心协力,辅佐幼帝。她又特别对杨溥说道“先帝每念卿忠,屡形愁叹,不谓今日复得见卿。”杨溥伏地而泣,太皇太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左右皆悲怆无言。史书中记“盖先是永乐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谗故,官僚大臣辄下诏狱,陈善、解缙相继死,而溥及黄淮一系十年。仁宗每与后言,辄惨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为言。”3《明史》卷一五二《梁潜传》,并参见黄云眉《明史考证》同传。
2郎瑛《七修类稿》卷十二《仁宗立》。
第三节九个月的仁宗之治朱高炽与文臣们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与感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登极后的政策。
朱高炽与建文帝朱允炆同属朱明建国后的第三代。他们既不同于祖父朱元璋,也不同于他们的父辈朱标、朱棣,他们在君主独裁和统治集团内相对民主化的选择中,更倾向于后者。
朱高炽即位后所推行的仁治,实质上就是一种宽松政治。这也正代表了当时文人士大夫们的利益与追求。
早在洪武时代,当时作为皇太孙的朱允炆和作为燕世子的朱高炽这堂兄弟身上便已明显表现了这种趋势。太祖最初让太子朱标省决章奏,朱标对刑狱多有减省。朱标死后,皇太孙处理此类事务,更加宽大,“尝请于太祖,遍孝礼经,参之历朝刑法,改定洪武律畸重者七十三条,天下莫不颂德焉”。几乎与之同时,燕世子朱高炽与秦、晋、周诸世子受命分阅军士,朱高炽归来最晚,问其缘故,回答说“旦寒甚,俟朝食而后阅,故后。”2当他奉命分阅章奏时,只取那些关切于军民利病的内容上奏,有些章奏中出现文字谬误,则不予挑剔上闻。太祖阅读时发现,指着那些谬误之处问“儿忽之耶?”朱高炽回答道“不敢忽,顾小过不足渎天听。”再问他“尧、汤时水旱,百姓奚恃?”回答说“恃圣人有恤民之政。”3恤民之政者,仁政耳。这堂兄弟二人,何其相似乃尔。他们在推行仁政方面,也同样不顺利。朱高炽仅仅登极一年,便不幸病故,他们推行仁政计划均未及展开。
严格算来,朱高炽在位时间尚不足九个月。短短九个月,他能做些什么而使后世颂之为一代治世呢?
除去在他登极诏中所说的罢西洋宝船,停止迤西市马和云南、交阯采办外,他还施行了一系列善政以及致治的措施。多年监国丰富了他的政治经验,他在监国时无法推行的政治主张如今能够付诸实施了。
朱高炽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对那些儒臣委以重任。
夏原吉被释放复官,他是因为反对永乐十九年(42)的北征而入狱的。系狱多年的黄淮、杨溥也被释出狱,黄淮被授官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杨溥被授官翰林学士。杨士奇被授官礼部左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杨荣为太常寺卿,金幼孜为户部侍郎,均兼大学士如故。
这一切都是在朱高炽即位后三天之内完成的。足见其对此早已有所考虑了。
这一年九月,即朱高炽即位的第二个月,吏部尚书蹇义及内阁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都得赐“绳愆纠缪”银章,“谕以协心赞务,凡有缺失当言者,用印密封以闻。”此时的杨士奇、杨荣等人已经兼职侍郎、太常卿,不再仅仅以翰林入直内阁,地位发生明显变化。十一月,夏原吉也得赐“绳愆纠缪”银章。一个以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和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明史》卷四《恭闵帝传》。
2《明史》卷八《仁宗纪》。
3《明史》卷八《仁宗纪》。
《明史》卷八《仁宗纪》。
金幼孜等人为核心的文臣执政班子基本形成了。这个班子在洪熙、宣德两朝起了相当重大的作用,这便是儒臣治国。
朱高炽即位后的另一惊人之举是为建文遗臣平反。所谓建文遗臣,指的是那些忠于建文帝朱允炆,不肯迎附燕王朱棣的官员,这实际上是围绕在建文帝朱允炆身边的文臣集团。他们在朱棣夺位后遭到亘古未见的迫害屠杀,并被榜列为“奸臣”。
如果认为朱高炽身边的文臣集团是朱棣扶植起来的新的集团,而与建文朝臣无关的话,显然不符合事实。且不说夏原吉这样的建文要臣曾险些名列“奸党”,便是当初迎附的诸臣,对于自己同僚那触目惊心的惨祸,也实难无动于衷。
朱棣在对建文遗臣及亲属追治杀戮十余年后,于永乐十一年(43)“敕法司解建文诸臣禁令”。但这只是稍有缓和而已,追治“奸党”并未停止。永乐十四年(4)文渊阁大学士胡广奔母丧自江西还朝,朱棣向他询问地方上的情况,问到“百姓安居”时,胡广说道“安。但郡县穷治建文时奸党,株及支亲,为民厉。”2朱棣听后,传旨停止追治“奸党”。不过实际上此后依然经常发生与所谓“奸党”相关的株连,没有人敢出来为建文遗臣们讲话。第一个出来为建文遗臣讲话的就是朱高炽。
“方孝孺辈皆忠臣。”3朱高炽曾不止一次对廷臣这样谈及建文遗臣。史书上看不到当时诸臣的言论,但在这一年十一月,这种宽宥终于以正式诏书下发了。朱高炽在御札中写道建文中奸臣,其正犯已悉受显戮。家属初发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并习匠及功臣家为奴。今有存者,既经大赦,可宥为民,给还田土。凡前为言事失当谪充军者,亦宥为民。这虽然是写给礼部尚书吕震的御札,但是作为一个重大历史问题的重新定论,朱高炽不可能不征求近臣之议。到十二月初二,“上闻建文奸臣齐、黄等外亲全调戍边者,有田在乡,悉荒废。令兵部每家存一丁于戍所,余放归为民。”2仁宗之所以能够闻知建文诸臣外亲的情况,显然有人向他谈及。此即史书所称,永乐末诏礼部尚书吕震,尽赦诸臣家属,给还田产,“于是稍稍有敢言建文时事者。”3这里所说的“永乐末”,系指成祖死后,仁宗即位尚未改元洪熙之时,并非成祖晚年。虽然还在口口声声称之为“奸臣”,但个中的变化,人人都已感觉到了。
登极之初的几个月,就这样在忙碌中匆匆而过,转瞬便是洪熙元年(425)正月。正月初一,改元的正旦大朝,朱高炽御奉天门受朝,但不举乐,以示孝俭。然后是敕内外群臣修举职业,再后是建弘文阁,命儒臣入直,杨溥掌阁事。朱高炽亲手把印授给杨溥,对他说道“朕命卿等于左右,非止助益学问,亦欲广知民事。即有建白,封识以进。”4与此同时,加黄淮兼李贽《续藏书》卷五《逊国名臣记》。
2《明史》卷一四七《胡广传》。
3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
《明仁宗实录》卷四上,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壬申。
2《明仁宗实录》卷五上,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癸卯。
3钱士升《皇明表忠记》卷首。
4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
官少保户部尚书,杨士奇兼兵部尚书,金幼孜兼礼部尚书,都再次得以晋官。朱高炽按照既定的方针一步步地前进,不久发生了这样两件事。
兵部尚书李庆因考虑民间养牧官马蕃育,分送军伍后尚余数千匹,于是奏请“令朝觐官领之,太仆苑马,岁课其息。有亏,罚与民同”。杨士奇认为这有悖于求贤养士的原则,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负此名于天下,“岂贵贤贱畜之意乎?”李庆对杨士奇的反对感到忿然,不肯采纳。朱高炽起初答应罢止,但此后便无消息。次日上朝,杨士奇又言及此事。朱高炽答曰“偶忘之。”过了些时候,朱高炽在思善阁召见了杨士奇,对他说道“内批岂真忘之!朕闻吕震、李庆等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为众所伤,不欲因卿言而罢,今有名矣。”说罢,取出一份奏章,是陕西按察使陈智言畜马不便的上疏,让杨士奇以此为题草敕罢止官员养马。“陛下知臣,臣不孤矣。”杨士奇顿首说道。“继今令有不便,惟密与朕言。李庆、吕震辈不识大体,不足语也。”2朱高炽对杨士奇表示了最大的信赖。
其实朱高炽这个评语有欠公允。李庆其人“清介有执”为列卿之良者。3吕震虽为人“佞谀倾险”,但“有精力,能强记,才足以济其为人”4。凡有事陈奏,千端万绪,背诵如流。据说有一次他随成祖北征,见沙碛中立有一碑,与诸从臣读过。一年后,成祖与诸臣语及此碑,欲派人往录。吕震称无须遣使,当即笔书全文。事后成祖命人拓来碑文相对,无一字脱误。这样的才干确是难能可贵。
显而易见,李庆、吕震均属于干吏之列,而不同于那种典型的儒臣。干吏乃治世中必不可缺者,纷杂事务主要依赖于他们。不久发生的弋谦言事之事,更说明李庆亦颇识大体。
弋谦是永乐朝的御史,因言事忤旨,贬为知县,又被免官归乡。朱高炽即位后,知道他是骨鲠敢谏之士,召授大理少卿。但不久弋谦便又因直言,词语太激召致朱高炽的不快。吕震、吴中、吴廷用、虞谦等人纷纷弹劾弋谦“诬罔”。都御史刘观让众御史合疏纠劾弋谦。一时间形成众臣声讨的局面。大臣中只有李庆和夏原吉一无所言。
朱高炽召见杨士奇等人询及此事。杨士奇劝道“谦不谙大体,然心感超擢恩,欲图报耳。主圣则臣直,惟陛下优容之。”
弋谦因此没有获罪,但朱高炽每见到他,总是词色甚厉。杨士奇看在眼里,找机会进谏道“陛下诏求直言,谦言不当,触怒。外廷悚惕,以言为戒。今四方朝觐之臣皆集阙下,见谦如此,将谓陛下能容直言。”
“此固朕不能容,亦吕震辈迎合,以益朕过,自今当置之。”朱高炽像是明白了点。传旨免去弋谦每日朝见,让他专门管理大理寺事。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但朱高炽很快便感到言事的人愈来愈少了。他再次召来杨士奇,说道“朕怒谦矫激过实耳。朝臣遂月余无言。尔语诸臣,白朕心。”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
3《明史》卷一五○“赞曰”。
4《明史》卷一五一《吕震传》。
杨士奇却认为此事不应由自己转达。“臣空言不足信,乞亲降玺书。”朱高炽于是在榻前写下了一份引过自责的敕书。
朕以眇躬,处亿兆之上。御天下之大,政务之繁,殆难独理,是以数诏求言,冀匡不逮,此朕之实心也。自即位以来,臣民上章,以数百计,未尝不欣然听纳。言之而当,即与施行,苟有不当,未尝加谴。群臣所共知也。间大理寺少卿弋谦所言,过于矫激,多非实事,朕一时不能概之于心,而群臣有迎合朕意者,交章奏其卖直,请置诸法,朕皆拒而不听。今谦就职,但兑朝欤,抑怀自全之计而退为默默欤?今自冬不雪,春亦少雨。阴阳愆和,必有其咎,岂可言,而为人臣者,惟念保身,何以为忠?朕于谦一时不能含容,未尝不自愧咎,尔文武解(群)臣,亦各思以君子之道自勉,掠其嘉谋猷,凡于国家军民利有未兴,弊有未革,乃政令有未当者,咸直言之,勿以前事为戒而有所讳,庶几君臣相与之议,弋谦朝参如故。说是自责,其实也是一种自诩,朱高炽力图使自己保持一个仁德圣明皇帝的形象。他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是当之无愧的。也正因为如此,有时过激的否定上言,便会招致他无法遏制的恼怒。中年多病,又使他一改宽谨的性格而时常显得躁怒。他虽以自责求直言,只是在表示君主的大度。可是偏偏会有一两个迂腐的儒臣不识时务,终于导致了第二次直言事件。
这一年五月,翰林院侍读李时勉再次上疏言事,他以过激的言词批评朱高炽“土木遂兴,重劳民力”,用宦官“折辱郡县,棰楚小民”。“大孝尚未终,正宫尚未册”便选取侍女,惊动远近,“恐乖风化之原”。如今天下并非大安,“飞蝗蔽天,民食寡乏”,不能像太祖高皇帝那样未尝见日而临朝,“或旭日已旦,朝仪方肃”。非勤政之君。并引程子之言,劝朱高炽加深涵养,务正学,求帝王经世之要、古人治乱之由,除逸乐无益之事、佛老异端之说。疏入,朱高炽勃然大怒,将李时勉召到便殿质问,李时勉却倔强不屈。
朱高炽命武士用金瓜扑打,李时勉被打折三根肋骨,曳出后险些丧命。罚他为交阯道御史,每天问一囚犯,上言一事,三天后逮入锦衣卫狱。
经过这场风波,朱高炽也气得病倒了,他临终前对身边的夏原吉说“时勉廷辱我。”2说罢忿然不可遏,当天夜里病发而死。短短九个月的帝位就这样结束了。尽管他在位时的一些事情的结果似乎有悖于仁治之道,但后人却给予了他过高评价,所谓“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使天假之年,涵濡休养,德化之盛,岂不与文、景比隆哉”。这虽然只是假设,但却不曾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朱高炽确实在推行一套治世的计划,只不过未及展开。而明朝政治脱离君主独裁的轨道,真正形成文官治国制度,这一切到宣宗时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明史》卷一六四《弋谦传》。
《明仁宗实录》卷八上,洪熙元年三月辛未。
夏燮《明通鉴》卷十八,仁宗洪熙元年五月。
2《明史》卷一六三《李时勉传》。
第十一章明宣宗仁宗朱高炽的治国,不到一年时间便因突然病故而结束。这给明初守成治国的过程带来了一些必然的变化,本来很可能出现的“洪熙之治”,却不得不延长到了宣德时代。
第一节宣德初政宣宗朱瞻基()登极之初,立足未稳的文官政治面临着一次考验。朱瞻基酷似其祖父朱棣,而且从他少年时起,便得到了朱棣特殊的宠爱和培养。
永乐七年(409)春天,朱棣夺位后第一次返回旧藩北京,年仅十二三岁的朱瞻基即受命从行。次年朱棣亲自率师北征,朱瞻基又受命留守北京,俨然有些监国的样子。永乐九年(4),朱瞻基被立为皇太孙,从而确立了他的储君地位。
朱棣对于这个长孙确是独有所钟。永乐十一年(43)的端午节宫中射柳时,朱瞻基也再次给祖父脸上增了不少光彩。他不仅屡射屡中,而且当祖父当众说了上联“万方玉帛风云会”时,便立即叩头对道“一统山河日月明。”他既有着祖父的英武,又具备了父亲的睿智,难怪朱棣每每对人说“此他日太平天子也。”2所谓的“太平天子”,绝非仁宗那样的仁德之君,他对仁宗那种儒生气甚至感到厌恶,因此几乎酿成汉王夺嫡。在这关头倒是朱瞻基帮了父亲的忙。他对叔父觊觎储位的企图,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一次谒陵途中,当时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因身体肥胖,行走不便,靠着两名内侍搀扶,还是滑了一跤。汉王朱高煦在旁说道“前人把滑,后人知警。”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应道“更有后人知警。”3说这话的便是皇太孙朱瞻基,汉王高煦不由回顾失色。朱瞻基并未把勇悍善斗的叔父放在眼里。永乐十二年(44),成祖第二次亲自率师北征时,朱瞻基便随同出征了。在忽兰忽失温激战中,他在宦官李谦引导下追敌至九龙口,遭到瓦剌骑兵围攻,几乎发生危险。在朱瞻基成长过程中,不仅有宠爱与骄纵,同时也有锻炼与拼争。这一切当然都出自成祖的安排,他一心想把皇太孙培养成同自己一样的追求文治武功的开拓之君。
洪熙元年(425)五月,明仁宗突然病故时,太子朱瞻基还在南京,他是因为南京屡次发生地震而受命前往居守的。六月中,得到仁宗病故的消息,朱瞻基火速赶回北京。汉王朱高煦本来图谋于途中设伏邀击,因为朱瞻基行动迅速而未得逞。他们叔侄之间的斗争从此便真正拉开了序幕。
这场斗争给文官们帮了不小的忙。汉王朱高煦所依靠的是当初参与“靖难”的军人集团。这种历史造成的结果使得朱瞻基从登极之初便不得不去依靠当初仁宗身边的一批文臣。
历史有时往往就这样巧妙而奇特,这一切都仿佛在重现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那时候是朱棣依靠军人集团从侄儿朱允炆手中夺得皇位,此刻轮到了汉王朱高煦和侄儿朱瞻基。朱高煦终于决心仿效父亲来第二次“靖难”。朱瞻基是洪熙元年(425)六月登极的。七月,朱高煦陈奏利国安民四事,这实际上是对朝廷的试探。尽管所陈并非如意,朱瞻基还是曲徇其意,付有司施行。
“永乐中,皇祖常谕皇考及朕,谓此叔有异志,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宣宗击射》。
2《明史》卷九《宣宗纪》。
3叶盛《水东日记》卷七《后人把滑》。
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则是旧心已革,不可不顺从也。”朱瞻基顾谓群臣的这番话不无弦外之音,既有警示,亦有安抚。但身处局内的朱高煦却毫无所悟。
次年改元宣德,正月里汉王朱高煦派人入京进献元宵灯。有人告诉朱瞻基“汉府所遣来者,多是窥瞰朝廷之事,特以进献为名。”2朱瞻基对此岂无所知,他不过采取后发制人之策,表面上推诚以待而静观其变。他在这方面的克制力达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汉王府索要骆驼,立即与之四十,索马与之百二十,还有袍服等等,皆遂其意。这些做法与朱瞻基性格颇有些不符,显然是他周围文臣们起了作用。一个比较成熟的文官集团已经在永乐、洪熙乃至宣德三朝皇帝身边逐渐形成了。
朱高煦的准备则极不顺利。八月初,他命亲信枚青秘密入京,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结果反被张辅执送朝廷。再约山东都指挥使靳荣于济南反叛相应,又被山东布、按二司官觉察预防,谋不得发。朝中旧功臣既无人内应,地方官员又不肯从乱,朱高煦陷于孤立之中。在乐安家中居丧的御史李浚,得知朱高煦相招,连忙换装改名,间道入京告变。
倘若朱高煦稍有头脑,他应该明显感觉到形势对于自己的不利,但他却不顾一切地举起了反叛的旗帜。八月初一,朱高煦在乐安授官命将,建立五军。五天后,便遣百户陈刚入京进疏,并且致书诸公侯大臣,指斥仁宗违洪武、永乐旧制,给文臣诰敕封赠,并指夏原吉等为“奸臣”,终于重演“靖难”旧剧。
直到这时候朱瞻基才临朝宣布命将出征,他确实做到了仁至义尽。起初决定派阳武侯薛禄将兵征讨,但是第二天夜里召集群臣计议时,大学士杨荣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皇上独不见李景隆事乎?”他一句话把人们引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场夺位的灾难之中。“彼谓陛下新立,必不自行。今出不意,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2杨荣十分明确地提出要朱瞻基亲征。朱瞻基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他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夏原吉。“往事可鉴,不可失也。”3夏原吉猜到了皇帝的心思,“臣昨见所遣将,命下即色变,临事可知矣。且兵贵神速,卷甲趋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荣策善。”4杨荣和夏原吉都亲身经历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靖难”之役。尽管此刻与当初形势截然不同,他们还是希望万无一失,而惟恐重现那幕历史惨剧。这也代表了大多数文臣的主张。
文臣们的劝说使朱瞻基终于下定了亲征的决心。武臣中的张辅曾经主动请命出征,应该说这也是武臣所必表之态。这场斗争最终是以朱瞻基亲征与朱高煦的失败宣告结束。这是仁宗之治的胜利,也是文臣治国的胜利。师还,杨荣以决策功,受到赏赐,得赐银章五,褒奖甚至。夏原吉也被赉予加等,得赐阍者三人。另一位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则因在这次出征时反对袭执赵王,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七《高煦之叛》。
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七《高煦之叛》。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七《高煦之叛》。
2《明史》卷一四八《杨荣传》。
3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七《高煦之叛》。
4《明史》卷一四九《夏原吉传》。
使朱瞻基得到保全叔父之名,彻底孤立了汉王朱高煦,杨士奇因此更得到信用及赏赐。
仁宗身边那批有为的文官,重又聚集于朱瞻基的周围并为其所倚靠。
这一年十月,曾因气死仁宗而入狱的翰林侍读李时勉被复官。史书记述了这有趣的一幕。
当时有人对朱瞻基说起李时勉得罪先帝的情况,朱瞻基不由大怒,命令使者“缚以来,朕亲鞫,必杀之。”使者去后,他愈想愈气,又令王指挥前去将李时勉绑赴西市斩首,不必入见。王指挥出端西旁门时,使者正巧带李时勉由端东门入,没有碰上。朱瞻基见到李时勉,骂道“尔小臣敢触先帝!疏何语?趣言之。”李时勉叩头道“臣言谅闇中不宜近妃嫔,皇太子不宜远左右。”听了这两件事,朱瞻基怒气稍解。李时勉说了六事便说不下去了。让他接着说完,他回答说“臣惶惧不能悉记。”这时朱瞻基已怒气全消。“是第难言耳。草安在?”他甚至想再看一遍那份疏草。“焚之矣。”李时勉答道。朱瞻基不由叹息一番,在他的心目中,李时勉已经完全是一位忠臣了。等到王指挥去狱中提人不到回来复命时,李时勉已冠带立于阶前。李时勉的复职表现了朱瞻基的宽容大度。李时她虽然不属于当时文官集团中的代表人物,但却是当时较有影响的儒臣,朱瞻基的做法自然会得到文臣的普遍欢迎。
四个月以后,有五名文臣在文华殿得到皇帝赐予的范银图书。他们是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胡■。蹇义得到的是“忠厚宽弘”,夏原吉为“含弘贞靖”,杨士奇“清方贞靖”,杨荣“方正刚直”,胡■“清和恭靖”。后来又有一位内阁学士杨溥。这便是史称的“蹇、夏”、“三杨”。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经历了长期政务锻炼的文官群体。蹇义掌吏部,夏原吉掌户部,“三杨”掌内阁,胡■掌礼部。他们在继承和推行洪熙、宣德两朝仁政方面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也便是“宣德之治”的基础。
永乐后期,由于皇权专制过于强化以及成祖本人不顾客观条件,一意孤行,好大喜功所造成的各种社会问题,在仁宗短暂的一年间根本无法解决,这任务也便落到宣宗头上。当时主要问题是财政的困难。北征、迁都、营建、下西洋宝船、朝贡使臣的接待以及安南内属后的交阯布政使司,这一切都花费了大量资财。为了这样庞大的支出,只有加重赋役征输,结果又造成对生产的破坏,社会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状态之中。
仁宗即位后,停止了北征、营建和西洋宝船。这些紧缩开支的措施收到一定效果。宣宗即位后,在解决了汉王对皇位的威胁后,继续推行了这种紧缩开支的政策。其最重大的举动便是放弃交阯。
自永乐五年(407)安南内属改设为交阯布政使司后,几乎没有过一天平静。出征安南的明军撤离仅一年,当地便发生了动乱。永乐六年(40)八月,简定、邓悉、阮帅等出攻盘滩、咸子关,扼三江府往来之路,慈廉、威蛮、上洪、大堂、应平、石室诸州县皆起响应。当地明军镇压不力,只得调发云、贵、川三都司及成都三护卫军,由西平侯沐晟挂征夷将军印率师征讨。但是同年十二月,沐晟兵败生厥江,参赞军务的兵部尚书刘儁突围不成,自经而死,交阯都司吕毅、参政刘显同时战死。次年二月,成祖只得再次启用当初平定安南的主帅张辅。十一月,张辅擒获简定报捷,随后即受命班师。当时成祖正着力于北征,交阯不再成为重点。因此当退据乂安的陈季扩派人入朝求封时,成祖援例诏陈季扩为交阯布政使,并分授其部属都指挥、参政、副使等官。这与陈季扩求封安南国王的愿望大相径庭,结果一纸诏书反而成为交阯新战乱的导火线。永乐九年(4),成祖不得不第三次命张辅率军前往交阯。张辅到达交阯后,形势开始发生变化,明军逐渐控制了局面,但是陈季扩仍然坚持了两年多,直至永乐十二年(44)初,阮帅被擒,陈季扩败退老挝,于蒙册被明军俘获,交阯重新平定。
成祖凭藉武力征服对交阯进行的统治,很难稳定持久。永乐十六年(4)正月,清化府俄乐县土官巡检黎利起兵于兰山,交阯再次动乱起来。史书往往将交阯的动乱原因归咎于官吏的苛政和宦官马骐的过失。当初甚至成祖也曾这样认为,因此在镇压之后,他便注意实行抚绥安辑。但是,不管是武力还是抚治,都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直到成祖病故,交阯的动乱始终未曾平息。
征服安南是成祖决策的一大失误,他自己也明明知道经营的重点应放在北方,却没有决心从交阯撤足。永乐十四年(4)以后,他已决定北迁国都,对交阯更无暇顾及,只能被动维持,交阯成为明朝的一大包袱。
当这个包袱落到仁宗身上的时候,他曾经进一步采取抚绥之策,甚至授予黎利清化知府,但是仍然毫无作用,黎利拒绝受官,交阯战事再起。所以到洪熙元年(425)二月,朝廷只好命荣昌伯陈智为征彝副将军,征讨黎利。这种反复抚绥、征剿,征剿、抚绥,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希望,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对此几乎人人皆知,却无一人敢于出来进言。当初解缙因为反对用兵交阯触怒成祖而被谗杀,人们记忆犹新。
陈智出征失利的败报送到朝中时,已经是宣德元年(42)。朱瞻基只好再命成山侯王通佩印出征,而与此同时,他似乎已经开始重新考虑如何处理交阯问题了。
最先知道皇帝心思的是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和杨荣。宣宗谕旨督责陈智等人兵败的第二天,便在文华殿中秘密召见了二杨。“昨谕荣昌伯等敕已行,朕有一言,独与卿二人知之。”宣宗略带含混地说道“昔在南京,皇考曾与朕言‘太祖定天下,安南最先归化。黎氏篡陈,法所必讨,求陈氏之后不得,故郡县其地。若陈氏尚有后,立之,犹是太祖之心,而一方亦得安静。’此语藏之朕心未尝忘。”
“永乐三年初征黎贼,凡诰敕皆臣等亲承面命。圣志惓惓,在于兴灭继绝。”二杨回答得可谓婉转得体,放弃交阯,复立安南,不仅是太祖、仁宗之心,也是成祖的惓惓圣志。
“其时朕虽髫年,尚记一二圣语,亦如卿等所言。”宣宗立即表示附合,“卿二人意与朕合,三二年内,朕必行之。”这次谈话便是宣宗放弃交阯的前奏。这次谈话后不久,一天退罢朝,宣宗又在文华殿召见了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四人。他首次直接谈到了放弃交阯“太祖皇帝祖训有云‘四方诸彝及南蛮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力不足供给,得其民不足使令,吾子孙毋倚富强要战功。’后因黎氏弑主虐民,太宗皇帝有吊伐之师,盖兴灭继绝盛心也。而陈氏子孙为季犛杀戮已尽,不得已徇土人之请,建郡县,置官守。自是以来,交阯无岁不用兵,皇考念之,深为恻然。昨遣将出师,朕及复思之,欲如洪武中使自为一国,岁奉常贡,以全一方民命,卿等以为何如?”这一次又谈到了《祖训》,可见宣宗确实反复考虑了,因为他不仅要说服群臣,而且要首先说服自己。但是对于蹇义和夏原吉来说,这实在太突然了,他们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太宗皇帝平定此方,劳费多矣。二十年之功,弃于一旦,臣等以为非是。”这大约并未出乎宣宗意料,他看了看杨士奇和杨荣,问道“卿两人云何?”“交阯,唐虞三代皆在荒服之外,汉、唐以来虽为郡县,叛服不常。汉元帝时,珠崖反,发兵击之,贾捐之议罢珠崖郡,前史称之,夫元帝中主,犹能布行仁义,况陛下父母天下,与此豺豕较得失耶!”2宣宗点了点头。这番对话目的在于说服蹇、夏二人。像放弃交阯这样的大事必须得到蹇、夏为首的主要大臣的,这当然还需要时间。但是事情发展得比宣宗预料要快些,就在宣德二年(427)即发生了王通与黎利私下立坛为盟之事。王通初至交阯,曾大败黎利,但不久黎利势力复兴,朝廷再命安远侯柳升、黔国公沐晟调军征讨。柳升勇而寡谋,沐晟怯而无能。明军于倒马坡中伏,沐晟坐视不救,柳升全军覆没。王通得知柳升败报,更无心再战,遂与黎利立坛为盟,宣布退师。
十月,黎利遣使入朝上表,而这次上表人的名义却不是黎利,而是一个所谓的安南国王陈氏三世嫡孙陈暠。陈表中写道安南国先臣陈日煃三世嫡孙陈暠惶恐顿首上言,曩被贼臣黎季犛父子篡国,弑戮臣族殆尽,臣暠奔窜老挝,以延残息,今二十年。近者国人闻臣尚在,逼臣还国。众云天兵初平黎贼,即有诏旨访求王子陈立之,一时访求未得,乃建郡县。今皆欲臣陈情请命,臣仰恃天地生成大恩,谨奉表上请。表中所言颇令人感到蹊跷。宣宗看过后,交给英国公张辅。
“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张辅是当年平定安南的主帅,自然依旧主战,“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2蹇义、夏原吉张辅建议,反对放弃交阯。自永乐中黎利反叛朝廷,二十年间未闻有陈氏后人之说,此时突然冒出陈暠,当然是黎利诡妄之谈,但是杨士奇和杨荣却宁愿以假作真,趁机放弃交阯。
“兵兴以来,天下无宁岁,今疮痍未起,而复勤之以兵,臣不忍闻。”
谈到了国家状况及其当务之策“且求立陈氏后者,太宗(成祖)皇帝心也。求之不得,而后郡县。叛乱相寻,至深廑先帝忧。今因其请,抚而建之,以息吾民,于计大便。汉弃珠崖,前史荣之,安在为示弱乎?”这是二杨与宣宗多次谈话的总结,是考虑已久的计划,宣宗认为没有必要再作讨论。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第二天,向群臣出示交阯奏表的同时,宣布息兵养民,放弃交阯。
明宣宗终于迈出了这艰难而关键的一步,经过仁宗、宣宗两代人的努力,明朝开始摆脱了开国以来,特别是永乐以来形成的种种财赋重负,真正走上了息兵养民的道路。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二《安南叛服》。
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二《安南叛服》。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二《安南叛服》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二《安南叛服》。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二《安南叛服》。
第二节宽松与务实宣德三年(42)暮春三月,明宣宗在宫苑中召见了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等十八位要臣,但这并非议政,而是一钦赐的春游。群臣们随从宣宗乘马登山周览,又泛舟于太液池水之上,望着四周一片盎然春色,君臣们赋诗赓和,融融之意,似乎也如这春色一般,由儒臣们的心头延展开去。上有励精图治之君,下有同心辅政之臣,一片祥和宽松,使人感到太平盛世之将临,同时人们也不得不对宣宗的治民方针感到惊异。像放弃交阯这样的大事,天下多有辱没之感,他却在杨士奇、杨荣等人下办到了。史书中说“自交阯内属者二十余年,前后用兵数十万,馈饷至百余万,转输之费不预焉。至是弃去,官吏军民还者八万六千余人,其陷于贼及为贼所杀者不可胜计。天下举疾通(王通)弃地殃民,而上不怒也。”2这在太祖、成祖时是不可想象的,而仁宗又似乏此胆量。宣宗之所以能够放弃交阯,显然是放弃了那种专制君主的尊严,转而追求一种安定太平和官民的称颂,这一弃一求,也就成为宣德中宽松政治的基点。如果将其与仁宗的仁治相比较的话,宣德之治在文官治国制度上比洪熙时更为突出,政出内阁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现实。
宣德五年(430)的清明节,宣宗奉皇太后谒祭了天寿山的长、献二陵。这位年轻的皇帝没有乘坐御辇,他英姿勃勃地骑在马上,亲自为皇太后的凤辇开道。这一次人们都瞻仰到了皇帝的风采。经过清河桥的时候,宣宗又下马为太后扶辇,道路两旁跪满了黎民百姓,叩拜山呼,声震郊野。太后望着宣宗说道“百姓戴君,以能安之耳,皇帝宜重念。”这种现实中的说教,更容易打动宣宗的心,他切实感到了安民的重要。谒陵返回途中,他饶有兴致地来到田间,向春耕的农夫询问起稼穑之事,并且取过犁来试着推了几下。尽管只是几下,宣宗却已经感到十分吃力了。他回顾侍臣们说道“朕三举耒,已不胜劳,况常事此乎?人恒言劳苦莫如农,信矣。”2这件事对宣宗的触动颇大,回宫后他再次对身边大臣谈及此事“朕昨谒陵还,道昌平东郊,见耕夫在田,召而问之,知人事之艰难,吏治之得失,因录其语成篇,今以示卿,卿亦当体念不忘也。”3宣宗果然将与农人的谈话记录成文,题名曰《耕夫记》。
庚戌春暮,谒二陵归,道昌平之东郊,见道旁耕者俛而耕,不仰以视,不辍以休,召而问焉,曰“何若是之勤哉?”跽曰“勤,我职也。”曰“亦有时而逸乎?”曰“农之于田,春则耕,夏则耘,秋而熟则获,三者皆用勤也,有一弗勤,农弗成功,而寒馁及之,奈何敢怠?”曰“冬其遂逸乎?”曰“冬,然后执力役于县官,亦我之职,不敢怠也。”朕闻其言,嘉赐之食。既又问曰“若平居所睹,惟知贾之勤乎?抑尚他有知乎?”曰“我鄙人,不能远知。尝躬力役于县,窃观县之官长二人,其一寅出酉入,尽心民事,不少懈,惟恐民之失其所也,而升迁去久矣。盖至于今民思2夏燮《明通鉴》卷十九,宣宗宣德二年十二月。
《明史》卷一一三《仁宗诚孝张皇后传》。
2余继登《典故纪闻》卷十。
3余继登《典故纪闻》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