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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兄弟走好（三）
昨天从医院回来，他就被龙云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龙云看着略有些沉默的余忠桥，两个人坐在一起，龙云先是递过一支烟来，又努力让自己笑着说：“就咱们俩，没有中队长和战士，就当是兄弟之间聊聊天吧。”那一刻，余忠桥的心暖暖的。
龙云和他在办公室里聊了很长时间，什么都聊，聊生活，聊理想，聊追求，也聊家庭，聊他体弱多病又不得不支撑着全家的母亲，聊他瘫痪在床的爷爷和身患癌症的奶奶，聊他在北京刚刚拿了奖学金的弟弟，聊他回去之后想从事的生意，聊他三年前在龙云的帮助下开始的自学考试，聊他受伤的腿。最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聊到了部队。龙云问老余，你在部队里面，学到了什么没有？老余肯定的回答当然。老余说他在部队五年里学到了许许多多宝贵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有的人一生都未必能学得到。在这里，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拼搏，也学会了一个男人应该肩负的责任。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得到了情，那真真切切没有任何水分没有任何虚伪的战友情，兄弟情。老余笑着说他这一生都会因为这些情而感动，而幸福，而自豪。
龙云静静地听老余聊着，默默地思索着，最终，他站起身来，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余忠桥，对他说道：“忠桥，快要分开了，我这个当兄长的不多说别的话。就有一句要嘱咐你，也请你不要忘记，其实这句话也算是我的老生常谈了，那就是：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忘了你是一名战士。都不要忘记一个战士应该具有的斗志！世界上没有孤独的战士，所以，也请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你还有我们这些战友，这些兄弟。回去以后，你有任何的困难，都记得要找我们这些兄弟，你要记住，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老余含着眼泪点头答应，龙云拍着他的肩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剩下的这几个小时，老余都坐在自己的宿舍里，背包和行囊都早已经收拾好了，不断有战友过来向他道别，不断有兄弟因为他的离开而流下不舍的泪水，老余幸福地享受着这份亲情，却发誓这一生再也不想遇到这样令人心碎的时刻了。以前自己送老兵的时候伤心，是因为他舍不得老兵走，现在他同样伤心，是因为他现在也成了一个老兵，一个即将离开心爱的军营的老兵，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这离开，远比不舍还要让人心酸和悲伤。刘强和陈利华早早的就来了，一直坐在老余的身边。三个人的手始终紧紧地握在一起，熟悉他们的战友都知道三个人的感情太深了，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此刻的三个人，一起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到来，他就是钟国龙。老余焦急地看着表，距离离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却始终没有钟国龙的身影。
宿舍门被匆匆地推开，三个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一起向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其他的战友也一样地看过去，门口匆匆跑进来的，不是钟国龙，是跑得满脸是汗的黄勇亮。黄勇亮将那钟国龙用鲜血写就的三份血书一件件地交给了余忠桥、陈利华、刘强。空气在这一刻似乎也凝固了，在场的人都跟着他们三个一起看着眼前的血书：兄弟分离，情义永存！一下子，所有人都止不住了眼泪。
老余明白，钟国龙给自己血书，是因为他舍不得自己走，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把兄弟的情谊写进这血书里。刘强和陈利华却突然意识到：老大给他们这样的血书，是因为老大根本就没想留下，他还是决定了要走。
余忠桥流着眼泪把血书仔细地叠好，放进自己随身的行囊里，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应该是他这一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我他妈的不要这什么血书！我要他的人！老大要是走了，我也不干了！”记忆中，狙击手出身的陈利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不冷静，他跳起来，将血书绻成一团，猛地砸到地上，又哭着将它拣起来，一点点地铺展好，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刘强拿着血书，站起身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在场的所有人吼：“兄弟几个都记着！等哪天我阵亡了，就拿这个盖在我的胸前！”
忽然，三个人同时止住了哭声，一起跑出了宿舍门，他们得赶紧去医院，去找钟国龙……
办公室里，此刻烟雾缭绕，龙云一支又一支地吸着烟，紧皱的眉头像一座连绵的山，他的手里，拿着那封信，那封钟国龙托黄勇亮带给他的叫做“复员申请”的信：
“尊敬的老连长：请允许我第一次这样称呼您，虽然是第一次这样称呼您，但是，尊敬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其实已经太久了。在部队五年，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心底，直到今天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才发现，可能这两个字，要一生都在我的内心里了。
老连长，我是您带出来的兵，这个是名副其实的，因为我在部队五年零一个月的时间里，甚至比这更之前，从参军体检到家访到接兵，从新兵连到下到侦察连，一直到咱们现在的部队，您都是我的上级领导，我这五年，是跟着您一路走过来的。也是跟着您完成从一个混沌的青年到现在的共和国军人的转变的。
你肯定记得我刚当兵的时候那样子吧？那时候的我，真的不懂得到底是为什么要当兵，到底要当一个什么样的兵。那时候当兵是我爸逼着我来的，后来在医院里我们哥儿七个被您几脚就给踹趴下了，我才有了第一个当兵的目标：学功夫，学成了功夫再回去继续当我的老大去，也能跟您那样一脚踹趴下好几个。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幼稚了！在医院的这一个月时间，我给小黄讲了一个月的我的经历，也正好回忆了我的整个军旅生涯，一路回忆过来，我吃惊的发现，我这五年中每一次进步，每一次思想的转变，都有您的心血在里面。因此，在这里，我要真诚跟您说一句：谢谢您！谢谢您让我逐渐从一个混混兵到现在能成为三猛大队铁血小组的一员，谢谢您让我当兵的目标从学功夫，一直到现在明白自己肩扛重任，承载着祖国与人民的重托。谢谢您……”
“傻小子！你谢我什么？带好兵，那是我的责任。你一路走到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是你自己拼命的结果！”龙云看着信，在心里感叹。
“……老连长，其实我不说您也知道，我哪里想离开部队啊！五年的时间，我感觉我走过的路比以前的十八年还要长，还要有意义的多。我早就和这里所有的兄弟们一样，熟悉了军营里的一切了。我也早就爱上这里的一切，早就离不开这里的一切了。跟您说句心理话，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自己脱下军装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也不忍心想啊！
可是，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抉择中，我似乎又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我的父亲就要不久于人世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跟被刀割一样的难受。他老人家奋斗了一辈子，就生养了我这唯一的孩子。到部队之前的那十几年，我从来就没让他有过一天省心的日子，我任性，我玩世不恭，我不断地喝酒、打架、惹事，和他争吵，几乎是故意跟他对着干，故意看他气得眼冒金星……我到现在才能体会得到，当时作为看守所所长的他，看见自己的儿子关在他的看守所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样的我，对得起父亲吗？我对不起他！我太让他伤心和失望了。后来我到了部队里，我一点点地懂事了，也明白了，我终于可以理解我的父亲了，也决心从此以后要做个好儿子做个优秀的儿子再不让我的父亲为我操一分的心，我要孝顺他，要关心他，要爱他，把我欠了他十八年的爱全都补回来，我要让他因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而自豪。
可是，不幸就是这么的不幸。父亲留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老连长，您知道我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的感觉吗？我感觉，我自己的那片天塌了！我没有时间再多孝敬他哪怕是一天了，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再为自己的儿子而欣慰了，父亲老了，病了，要离开了。我一直在想，假如父亲离开了，我欠他的爱，就永远都没有机会还了！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还要苦苦的思念他远在天边的儿子，在他最后的时间里，我却不能陪在他身边，这样的一个儿子，我不配！我连一个合格的儿子都做不了，又怎么能继续做一名合格的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