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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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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吃一惊,磕磕绊绊地说:“俊清?你,你怎么在这,你要出远门吗?”

    林俊清深深地注视我半天,问:“很惊奇看到我?难得见你脸上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我参加无国界医生行动,今天飞苏丹。”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t恤上有无国界医生的标识,不由一笑,说:“是吗?太好了,”我想了想,不由有些担忧,问:“在外要注意安全。”

    林俊清垂下头,嘴角渐渐浮上一丝微笑,说:“你呢,去哪?看起来身体康复得还不错,夏先生呢?”他四下看了看,说:“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门?”

    “我不算独自出门。”我指了指那边电视台人员呆着的地方,微笑说:“跟电视台的摄制组一起的,去巴黎卢浮宫。”

    林俊清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说:“卢浮宫是个好地方,以前,我堂哥,就是林世东,也很喜欢。”

    我点点头,说:“我也很喜欢。”

    林俊清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踌躇着说:“我的飞机还要等一个多小时,如果你有空,能一起喝个咖啡吗?”

    我默然不语,林俊清笑了笑,说:“我以前对你有些成见,别介意,这次出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知道,人生际遇可遇而不可求,也许,我们以后都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你还年轻,不要说这种话。”我打断他说:“我们去那边吧林医生。”

    “请。”他伸出手作出手势。

    我们一同在候机厅一旁的咖啡店坐下,要了两杯咖啡。林俊清慢慢地搅和里面的泡沫,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呼出一口气,清浅地笑了笑,说:“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故去的家兄,会将你视为忘年交了。”

    “他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我坦然看向他的眼睛。

    “是啊,”林俊清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声不响地盯着咖啡杯,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我几乎要以为他忘记了对面还有我,他忽然又开口:“东哥,总是很寂寞。”

    我看着他,默然不语。

    “我以前不懂,不懂他其实很寂寞。”林俊清淡淡一笑,嘴角略略挑起:“我不算一个合格的弟弟,很多年来,只养成注意自己情绪的习惯。现在想来,我记忆里的林世东,竟然总是一个孤独的身影。不是伫立在窗口,就是站在门边,总之,从来都是一个人。”

    “所以,离开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坏事。”我接过他的话。

    “可是,对我来说,却像狠狠砸开一个伤口,一个再也愈合不了的伤口。”他看着我,低哑这声音说:“我很想他。”

    我心里钝钝地发痛,却不是以前那种无法承受之痛,而是一种惯性的,习以为常的发痛。我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说:“逝者已矣,林医生总要往前看才好。”

    “往前看?”林俊清的声音空落落地回响:“踏往前方的每一步,有哪个不是从昨天走来?”

    是的,但即便那样,我们却仍然要往前看,不然,生活何以为继?何以继续进行?我叹了口气,温言道:“相信我,他真的希望你好,就算为了他的期待,你也该好好的。”

    林俊清沉默了。他长久地注视咖啡杯中的漩涡,低声问:“还有一点时间,你愿意听一下我跟他的故事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挺起腰,无奈地说。

    “谢谢,这些事,我憋在心里头太久,都快要烂了。”林俊清低头一笑,说:“可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所有认识我们俩的人,都觉得我对不住他,都觉得我没资格提起他的名字。我没法找到一个跟我一块共同怀念他的人。”

    “我跟他的恩怨,其实哪个豪门里都有,兄弟反目,为了一点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尤其是我,我勾结外人,整垮林氏,背叛从小疼爱自己的兄长,最后还逼得他出了车祸。就这点来说,我确实,很过分。”

    我微微闭上眼,心里的钝痛并未加剧,却仍然漠然地疼痛着,于己无关地疼痛着。

    “可有谁知道,我从小到大,林家所有人都指着林世东说我运气真好,说我原本该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却被他亲自收到身边来悉心教导,呵护备至。所有人都说我该对他感恩,我该一辈子比他低微,一辈子做他听话的狗。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那个人,”他蹙眉说:“明明什么都很一般,明明我什么都比他强。可就因为他是林夫人的独生子,就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人。论起血脉,我才是林家最有资格的继承人,而林世东,他甚至原本都不是姓林……”他猛地顿住了,手指微微颤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你受委屈了。”我长叹一声,哑声说。

    “谢谢你会这么说,”林俊清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说:“但在当时,我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有这种想法简直忘恩负义,可在我的感觉中,对林世东却很不服气,可偏偏他对我那么好,好到无可挑剔,他的好无处不在,你根本想象不来,被人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是多么令人窒息的一件事。”

    “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现在,你自由了。”

    他面容一呆,现出颓败的神色,低声地重复:“是啊,都过去了,我自由了。”

    “俊清,往前看,林世东死了,他不该成为你的阴影。今天先这样吧,我还是先走一步。”我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但为什么我现在却那么痛苦?”他嘶哑着声音问我,抬起头,目光中尽是痛切之色,说:“为什么我想起他,总是胸口一片撕裂的疼痛,哪怕吸大麻,哪怕做很多疯狂的事情,这种痛苦仍然挥之不去,深入骨髓?”

    我顿住脚步,低头说:“忘了吧。”

    “你让我怎么忘?”林俊清死死盯着我:“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我的好,现在怎么忘得了?”

    我垂下头,重新回到沙发上坐好,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说:“他对你的方式错了。你本来不想读医,是他硬强迫你去读,你本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他硬把你留在身边。他错了,你不用承担他的错误。”

    “是,我早就知道他错了,因此我恨他,”林俊清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他,我要的一切都被他拥有,我小时候原本崇敬的敦厚兄长,是他,是他变成一个恶心的猥琐佬……”

    “林俊清!”我猛然喝止他,提高声调,厉声问:“他难道曾经猥亵过你吗?难道承认打扰过你了吗?他在你身边十几年如一日,难道不是每时每刻都兢兢战战,卑微地乞求你一点点温暖吗?”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对面的年轻人,忽然明白,我真的已经不再爱这个男人,因为不再爱他,所以能够如听陌生人故事那样听他诉说自己的过往;因为不再爱他,所以能够疾言厉色为自己曾经所经历的爱情讨点公道。我抬起头,叱责道:“是,林世东一辈子爱着你,是很窝囊,很没用,那禁忌的爱确实拿不上台面,说出来羞辱了你高贵的灵魂。但是他做过什么了?对你的事,他哪一次不是关心则乱,全力以赴?他何尝忍心拒绝过你那些过分的要求?他所求的不过能站着远远看你生活,如此而已!就这样,真有那么妨碍到你的生活吗?真要那么侮辱到你的感情吗?”

    “就算他卑鄙龌龊,如你所说那样,为了家产逼你读你不想读的专业,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但你呢?你自己在这整件事中有尝试过表达自己的意愿吗?如果你说过了,以他那么宠你,难道还舍得让你不如愿吗?你所谓的逼迫,真的是逼迫吗?还是说,那根本只是一个卑微的老男人出于保护你所做的一点不如你意的安排?”

    我猛然住口,平息了下心中的激动,缓和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失态了。就当林世东对不起你,反正他也死了,你也不用再介意了。原谅他吧,他反正早已原谅你。”

    我匆匆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要离去,就在此时,却听见林俊清颤抖的声音问:“夏兆柏,就是因为这个而爱你吗?”

    我诧异地转过头,却见他面如土色,以手掩面,颤声说:“夏兆柏,就是因为你清白无垢,有资格站着指摘别人而爱你的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那个男人,我爱了他许多年,”林俊清沙哑着声音说:“我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用了许多手段,终于让他也注意上我,终于让他与我合作,到头来,我却如小丑一样,不过是他整个布局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连跟他上一次床,都也不过是他的算计中的一个步骤。”

    “你说什么?”我心里怦怦直跳。

    “总是这样,”他惨淡地笑了起来,喃喃地说:“总是这样,一开始是为了林世东,然后是为了你,他为什么从来不回头看看,我为他做了什么?而你们又为他做过什么?”

    “你为他做了什么?”

    林俊清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自嘲一笑,说:“我有夏氏百分之二的股份,是当年帮他搞垮林氏的报酬。前几天,他要我用这个股份支持他通过陈氏那个鬼世纪明珠的工程。明眼人都知道,陈氏漏洞百出,风雨飘摇,这个时候注资进去,很有可能血本无归。可夏兆柏那样六亲不认的人,竟然甘愿为了你一句话,做这蚀本生意。”

    我如遭重击,后退了一步,颤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你竟然不知道?”林俊清震惊地睁大眼,忽然嗬嗬惨笑起来:“他居然护你护到这种地步,真没想到,真是没有想到……”

    我抢上一步,抓住他的肩膀,怒道:“快告诉我,事态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夏氏被陈氏那个烂摊子拖住了。”林俊清冷笑一下:“这也算是夏兆柏经商以来最大的败笔,不过他多行不义,现在也算有了报应。”

    我愣愣地松开他的手,手脚冰凉,恍惚之间,仿佛四周人流俱听不清,脑海中只一遍遍回响林俊清的话:“这是他经商以来最大的败笔,……他现在,也算有了报应。”

    报应吗?不,就算报应,也不该由我带来!我猛然惊醒,朝候机厅外冲了出去,身后一堆追赶的脚步声,突然之间,我的胳膊被人狠狠拽住,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抬头一看,抓住我的竟然是那位电视台编导。

    “对不起,我家里出了急事,我不能跟你们去法国了,对不起。”我急急忙忙地想挣脱他,但挣脱了半天,却无法挣开分毫。

    我怒道:“放手!有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再说!”

    “行啊,但我们先谈谈好不好?”他古怪一笑,淡淡地说了这句,在我没反应过来之时,将我猛然一拉,拖往一旁的洗手间。我心里莫名惊恐起来,死命挣扎,但那人手劲奇大,拿捏人的地方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令我无法挣脱分毫。正待我要尖声呼救,一块脱脂棉捂上我的口鼻,在一阵奇怪的刺激性味道传来时,我听见那个人在我耳边说:“对不起,简先生,这次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我去法国。”

    我又怒又怕,抬脚想踢,却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袭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