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文学 www.29wx.com,最快更新一把桃木梳 !
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来茴是不知道,她只想知道他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她。
走廊上的灯光暗淡得柔和,来茴还是能看清他的,仍是她熟悉不过的清俊的脸,温和的笑,笑得如此真诚却是少见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惊喜,凄凉地回归故里,还是让她遇到了一个熟人,这感觉真是说不出的亲切,本是随便一个旧同窗就可以做到的,更说不得他是为了她才刻意安排了相遇,她万分感激他成全了这种亲切。
故乡,也不全然是陌生的,还有她的回忆,不是吗?
她的脸上漾开笑,很热情地说道:“当然能,你什么时候想在这里都没人阻止——进来坐坐吧!”
她先一步走到房门前,刷了磁卡,回头冲他笑笑,旋扭门柄先走进去。她住的是个单人间,一张双人大床,雪白的纯棉床单,窗帘是拉开的,临窗俯瞰,长江水滚滚奔流,远处的森林公园山峦叠翠,红枫灿似云霞。
“你倒是择了个好房间!”家逸坐在落地窗边笑道。
来茴倒了杯水给他,坐在床边道:“也没怎么好,到了夜间就黑麻麻地一片,白天我也没功夫站这里观景。”她大方地笑。“你羡慕,我可以跟你换!”
“换倒是不必了,你要住得惯,我家多的是房间给你住!”
他家?来茴这才想起,无家可归的只是她,家逸的父母还健在,自然是有个温暖和睦的家让他歇脚的。
黯然地垂下头,她的大拇指抚着白瓷杯,低声问道:“你父母身体还好吧!”
“都还好,下午到我家吃饭吧,他们也很多年没见你了,上次我回来还问起呢!”
来茴端杯子的手一抖,去他家以什么名目去?几年前她也常在他家窝着,因为她是他女朋友,家逸都逼着她改口叫爸妈了,如今若是再去,该有多尴尬?她委婉道:“我要在医院照顾舅妈,可能没时间!”
家逸没有勉强,看了看表说道:“你应该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下午我跟你一同去医院。”
来茴想了想,才直言问道:“你回来做什么的?”
“陪你吃饭啊!”他表情正经地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事实上,来茴离开的第二天,家逸去探望来如芸,得知她因舅妈病重回乡后,他便加紧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接着便赶回c城。倒不是因为这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只是想到她家的老房子已经借别人住了,她回家定是没得去处的,有个熟悉的人总能暖暖心。
来茴想不到那么多,家逸也不欲解释,让她猜不出目的,或是当成个玩笑也好,他只是想在他们都熟悉的地方陪着她。
吃饭的酒楼是c城最负盛名的老字号王记菜馆,特色便是些家乡菜,8o年代末还是个两面通风的小穿堂,里头摆了三四张桌子。九十年代中期开始迹,十多年经久不衰,来茴和家逸算是与王记一同成长的。几年后,他们衣锦还乡,而王记新建的四层酒楼也在上月开张。
酒楼装潢得古香古色,融入了些民族气息,乌木墙壁上挂着手工制作的西兰卡普,据说那是适婚女孩儿织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再熟悉不过的风土人情,使得来茴跟家逸心里产生了莫名地激动。
“王记建这么大的酒楼,有那么多人来吃饭么?”来茴不解,c城的城市人口还不到一百万。
“当然不是每天都客满,但这个城市的人聚餐都必来这里,还有途经c城的外来人口也会慕名而来,节假日食客也是骆驿不绝的。”家逸也是猜的,他和来茴都想像不到,离开几年,老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高得惊人。
服务员上了第一个主菜——磨芋烧鸭,王记的拿手绝活即是把一道家家户户都能做出的菜,烧成唇齿留香的美味。来茴闻着扑鼻的香辣味,直咽口水,家逸笑了笑。夹起一条晶莹剔透的磨芋豆腐,吹凉了送到她碗里,说道:“多少年了,都快忘了当年你总被豆腐烫得直叫唤的样子,唯一没变的是王记的这道菜还是让你馋得慌!”
来茴为他的体贴感动,美食当前,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含糊地说道:“果然是家乡的味道,好怀念啊!”
第二道菜是紫苏闷鳝鱼,第三道菜是小炒河虾……道道菜都是往年他们最爱吃的,来茴不太能适应家乡的呛辣,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家逸拿了纸巾,如往常一样,轻柔地给她拭去汗珠和嘴角的油渍。她用手在嘴边扇着风,不知道是不是被辣得头晕了,脸一阵阵热,恍若置身梦境——还未经历世事时无忧无虑的梦境。
梦很短暂,一个穿着黑色茄克衫,短短的头朝天竖起的男人望了他俩好半天,才走过来,双手同时搭上来茴和家逸的肩,惊醒了来茴的甜梦。
“来茴?家逸?我还真没认错,就是你们,哈哈!”男人笑得很豪爽,嗓门儿大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他们俩都认识这个人,高中同学,也是王记的少东家——王昌渝,来茴记得他曾在讲台上解释过自己的名字,他祖籍是重庆的,王记老板热爱家乡,给儿子取名昌渝。
家逸和来茴也笑着跟老同学打招呼,昌渝又说道:“好多年没见你们了,来茴的消息是打听不到,家逸也只听说了大财,你们啊,都不跟老同学联系联系,正巧,今儿有一桌同学在我这里聚会,过去坐坐?”
果真是左右逢源的生意人,说起话来就那么好听!王记生意忙,来茴就不信他还有时间打听两个失踪的同学,但面上还是笑着回应,跟着去了同学聚会的包房。
她和家逸当年是学校最出名、同学间最羡慕的一对情侣,鉴于学习成绩好,老师劝说几次无果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几年后两人同时回乡,大家都不意外地往修成正果那方面想。
面对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家逸跟同学闲侃得游刃有余,还不时地拨空给她添水夹菜。
一个多年前喜欢家逸,如今结了婚的女同学眼尖地瞧到家逸的体贴,玩笑道:“谢家逸是几十年如一日啊,难怪两个人能八年抗战取得最后的胜利!”
又一个男同学接话:“对了,你俩结婚了没?”
来茴和家逸同时一愣,还是家逸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还没,工作很忙,暂时还没计划!”
男同学啊呀一声,跟刚才那个女同学打趣道:“听见没,于茉,你赶紧离了婚还是有机会的!”
于茉啐他一口,转头为来茴打抱不平道:“结个婚也不麻烦啊,回来在王昌渝这儿办几桌酒席不就得了,你这样拖着来茴可不好,女孩子是经不起拖的啊!”
误会!天大的误会!来茴脸红通通的,现下的情形又不容她去辩解,同学都认定了他俩还没分手,看一个个的兴奋劲儿,像是他俩的‘圆满’弥补了这班人初恋的遗憾似的,要说明白她跟家逸早分手了,这班人指不定立刻将他俩就地正法——把婚事儿办了。
她这厢胡思乱想,家逸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付着:“唉,坏人都让我当尽了,天地良心啊,你们都知道我当年可是恨不得一夜间长大十岁,好娶了她,这下好,老天爷当真了,不到十年,就真不让她嫁给我!”
众人哄笑,来茴脸红得可以掐出水来,她记得家逸以前在班上跟男同学闹着“拔萝卜”,脖子被箍得尽是红痕,还笑着说:这叫揠苗助长,你们最好能给我拔大个十岁,我好娶了来茴。之后,班上渐渐地兴起一股风,谁要追女孩儿,都得先让男同学“拔”上一顿。
青春年少,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去得也叫人没有防备。
似水流年,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带着快乐已经离你好远好远!
蓦然回头时,什么都不剩了,除了残留的那点儿模糊的回忆——是快乐的,或是苦涩的,在如今的苍凉背后,都是美丽绚烂的。
来茴兀自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心酸得几欲掉泪,这时,桌下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大手握住,指甲轻轻划过她的手心,她如梦初醒,眨眨眼看向跟同学谈笑风生的家逸,他其实也难过,所以才会留意到她的伤感吧。
她只猜对一部份,自从进到包房,家逸虽是若无其事的应付同学,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没离开她,她的眼睛看向那盘菜,他立刻会夹了送到她碗里;她舔舔嘴唇,他就立刻给她的杯里注满水;她的嘴角沾了油渍,碗碟旁立刻多了张结白的纸巾。
从前家逸吃饭时也照顾她,但还没有做到这般细致,他不是刻意的,只是心里有个意识驱使他去这样做,所以才会做得自然而然,若不留心,是察觉不到的。
一餐饭快吃完时,来茴才留心到,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家逸的侧脸,想起他说过的话——
我改变了,不会像过去一样不懂得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