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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花觉得自己梳发髻挺好, 习惯了。
她这个人, 没那么容易跟风受影响,随着村里越来越多年轻妇女剪了头发,她也只是看看。这一世不是上一世,她没那么迂腐,剪头发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只是不想剪罢了。
可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田大花开始动摇了。
没别的原因, 洗头发麻烦。
她那一头从小留下的长发, 在这寒冷的大冬天里洗头, 真的很费事,天冷啊,洗的时候还好,洗完了梳头, 下半截梳开了,上半截再梳,就已经一片冰花了,白乎乎一层冰花在发丝上、梳子上,撒了一层银屑似的。
偏偏她又爱洁,即便是冬天, 隔两天总要洗一次头, 她站在院子里梳头, 奶奶就在屋里唠叨她。
“大花呀, 你说你这个憨子, 真憨了不成?大冷天湿着头发还站在外头,冻死你!赶紧去火盆跟前烤烤。”
山上有的是木柴,田大花给奶奶屋里生了火盆,于是每当她洗头,就会被奶奶押着去火盆跟前坐着,又不能直接烤,只能慢慢等它干,一直等到头发干了,小半晌时间也就消磨过去了,还好冬季农闲。
以前已婚的妇女们都梳发髻,也就没觉得怎么样麻烦。现在在周同志的宣传带动下,在村里一帮年轻妇女的响应下,越来越多的人剪了头发,三婶家的儿媳妇还专门跑来跟她说,嫂子你不知道,剪了头发可真方便。
“洗头的时候两个半盆水就够了,洗完了随手一梳,很快就干了。”
田大花看看自己一头冰花,开始觉得自己吃亏了。
于是送俩小孩去上学的路上,她就问那俩:“石头,福妞儿,我想把头发剪了,你们说会不会很丑?”
“妈妈,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小石头首先表示支持,然后又有点儿犹豫:“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头发那么那么长。”
“大嫂,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福妞也是同样的一句话,转头很认真对小石头说:“人好看,剪头发也好看,人丑,剪头发也丑。大嫂长得好看,剪头发也比别人好看。”
这俩偏心的小东西!田大花被俩小孩一连串的“好看”给说得,心里十分熨帖。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她不想剪就不剪,她要是打算剪了,谁说什么她也照样剪。
姜家村除了福妞和小石头,也有几个孩子在后山村的村学读书,可都是男孩子,女孩就只有福妞一个。这年代,不要说偏僻的小山村,即便是城市,照样有不读书不上学的孩子,尤其女孩上学的少。
这年代许多人的思想,觉得女孩子不用读书,有的理由更简单,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呀,不论男孩女孩,留在家干活划算多了。
同村几个孩子可以结伴上学,原本大人不用送,可自从上次土匪的事情,田大花就不大放心,毕竟是山路,没有土匪,也还有野猪、野狗,冬季里孤狼也会下山。山里孩子不娇气,遇上狼都知道爬树逃命,可自家两个孩子年纪小,福妞又是女娃,还是接送放心。
“你们俩进去吧,好好听老师讲课。”田大花嘱咐一句,看着俩小孩跑进学校,转身一路回家,顺路到山上检查她前天下的套子,捉了一只很肥的野兔。近村的山上也就只能捉到这些小东西了,野鸡野兔之类的,想要捉大家伙,就得再往深山里头去。
除非逢年过节,田大花轻易不会进山去捉大家伙,太扎眼了。比如上次的野猪,它自己送上门的。
田大花拎着野兔,下山,回家,烧水洗头,拿了剪子出来准备剪头发。
从小留到现在的头发,剪了舍不得,让别人剪更舍不得,所以田大花决定,她自己剪。
“大花,你要剪头发,你真舍得剪?”奶奶说,“真要剪,你自己看不见的,你还是去找周同志,让她给你剪得齐整些。”
“奶奶,我先自己剪。”田大花说,“我剪断了,再找周同志帮我修一修,剪齐整。”
于是姜茂松踏进家门,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田大花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娇小的个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头发,一直长到小腿,刚洗完的,还带着水光,黑缎子似的披散在背上,她手里……抓着个黑铁的大剪子。
“大花,你……你要干什么?”姜茂松几步跨进来,盯着她手上的剪子,再看看她那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好像只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那柔软顺滑的发丝,他忽然觉着……其实,她,梳髻就挺好看的。
“剪头发。”田大花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语气不无嫌弃,姜茂松下意识地张张嘴,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问题。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说道:“你真打算剪头发?那……我带你进城剪吧,就去那天咱们看见的那个女子理发店,行不?”
“不去,我自己剪。”田大花说,“我才不让别人剪我的头发呢,我从小留这么长的。”
姜茂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沉默一下,进屋去跟奶奶知会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说完随手端了个凳子,往院子里一放,往上面一坐,就坐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田大花。
田大花也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先用桃木梳把一头长发梳顺了,拿起大铁剪子,咔哧咔哧两下子,把一头长发在肩膀上的长度剪断了。
姜茂松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剪断一头长发,问道:“怎么忽然又想剪头发了?我那天,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姜茂松还在琢磨,他那天是不是就不该多嘴。
是不是因为他多嘴,她才决定剪头发的,想了想,又自我解嘲地觉着不可能,他对她的影响力没那么大。
“洗头梳头麻烦。”田大花手里拎着剪下来的一大截长头发,姜茂松目测了一下,都能有一米长,然后田大花把那头发拿起来给他看:“冬天洗完头发,都能结冰。”
姜茂松伸手想去接,她却已经转身走开了,把剪下的长发拿头绳扎成一束,就随手挂在晾衣绳上晾干。
姜茂松走过去,把那段头发拿起来看,的确已经结冰了,用手一理,发丝上挂着细碎的冰屑。
姜茂松莫名有些遗憾的感觉。不过,她剪完头发,脸上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拿梳子把头发梳开,看着,也挺好看的,比梳髻显得利落。
“奶奶,我去找周同志了,让她帮我修剪齐整。”
田大花说完,自动忽略了姜茂松,一手还拿着个梳子,就出门走了。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出了院门,扭头问奶奶:“奶奶,她怎么突然要剪头发了?”
“梳洗方便。”奶奶说,“村里很多年轻媳妇子都剪了。”
姜茂松点点头,看看家里,问道:“奶奶,我爹和茂林呢?”
“你爹出去串门聊天去了吧,大冬天的也没事干,茂林,去后山挖野蒜去了,大花叫他去挖野蒜,拿盐和麻油凉拌,福妞和小石头都喜欢吃。”
奶奶瞥一眼姜茂松,见他还杵在挂头发的晾衣绳跟前,就没好气地拎了一只野兔往他手里一塞:“今天急不急着走?能有工夫在家吃饭不?”
“能。”姜茂松忙说,“我今天不急着走。”
“那你去把这野兔收拾了,大花今天早晨套住的,中午炖了吃。”
姜茂松拎起那只肥大的野兔看了看,拿了菜刀去井台收拾。还没来得及动手,田大花又回来了。
“怎么啦,大花?”奶奶问,“不是去找周同志修剪头发吗?”
“周同志今天没来。”田大花说,“我出门遇上茂平媳妇,她说周同志一早动身回城去汇报工作了。”
田大花说着去拿了剪刀,递给奶奶:“奶奶,要不你帮我修剪一下吧,我自己剪的时候看不到后边,你帮我剪齐就行了。”
“我这把年纪,老眼昏花看不清,可不能帮你剪。”奶奶瞥一眼井台蹲着的姜茂松,扬声叫他:“茂松,你来帮你媳妇修一修头发,这样子挺好,再短就丑了,你给她修剪齐整就行了。”
姜茂松一听,赶紧丢下菜刀,洗干净手走过来。谁知田大花抬眼抬抬眼皮,颇为嫌弃地说:
“不要。他那手笨得跟脚丫子似的,收拾个野兔都怕弄不好,我自己修修整齐,要是弄不好,我等着明天周同志回来再剪吧。”
姜茂松被嫌弃了个彻底,讪讪地摸摸鼻子,只好转身继续收拾他的野兔,老奶奶却很没有同情心,因为田大花这句话笑开了怀。
“茂松,你个笨货你听见没?你可把那野兔给我好好收拾,可别手笨跟脚丫子似的,弄干净了,中午放点儿葱姜大料,去菜园里拔几棵青蒜苗,架上柴火清炖。”
于是中午就吃上了喷香的清炖野兔,先盛了一大海碗,油香澄亮的汤汁和兔肉块,上头点缀着几根翠绿的青蒜苗和两根红艳艳的辣椒,喷香四溢。
还有茂林挖来的野蒜,和一种叫做“小苦苗”的野菜,野蒜洗干净切段,“小苦苗”焯水切碎,两样撒点盐、醋和麻油凉拌在一起,冬日里青翠碧绿的,看着十分下饭。
“这只野兔子大,炖了一大锅呢,使劲儿吃。”奶奶说,“都放心吃,给俩孩子留了,留了一多半,俩小孩正在长个子,馋着呢,吃起肉来都没有够。”
“下午放学,我去接两个小孩吧。”姜茂松美美喝了一勺醇香暖胃的兔肉汤,腾出嘴来说:“我这几天算不上多忙,在家陪陪福妞和小石头,明天早上再回去。家里还有啥活儿吗,下午我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