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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微再次睁开眼时发现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耀眼到刺目的红色,而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天蓝纹云帐幔。
她不可置信地坐起身体, 扫视了室内一周, 最终发现自己终于回到了元隋,这是她的寝宫。
念嫣端着梳洗用具走进寝殿, 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女都搁下梳洗用具候在外殿, 自己走至内殿的屏风前恭敬地行礼:“殿下,辰时已至, 您昨日说今儿巳时要与皇后娘娘赏花, 可要奴婢侍奉您起身?”
陡然听见念嫣的话, 玉微的神智像是突然回拢般,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未穿鞋,急匆匆地翻身下床,绕过屏风便走向念嫣,迟疑地问道:“母亲……母后……她在等本宫赏花?”
她分明记得母亲已经受了重伤, 如何会还在等她赏花?
念嫣见一向端庄守礼的公主殿下赤脚便跑下了床榻, 顿时也顾不得玉微可能会责怪她不知礼仪, 赶紧绕去床榻前拿鞋回来为玉微穿上:“朝曦宫来人传话说皇后娘娘已是起身多时了。”
玉微像牵线木偶一般任由念嫣摆弄, 整个人还有些回缓不过神来, 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念嫣的话,她分明没有积攒到1000点幸运之气, 为何突然就回到了元隋?
她突然想起昨夜裴颐说的话, 他说救治母亲的办法有两种, 但当时能救治母亲的办法却只有一种, 所以如今是裴颐直接用另一种方式救了母亲?
如果真的是这样, 母亲是不是真的尚且安好?
念嫣刚为玉微系好衣裳,便见玉微突然站了起来就往外跑,她赶紧追上去:“殿下,奴婢还未给您绾发。”
早已经跑远的玉微却是完全没听见念嫣的话,她现在只想确认母亲是否安好,只想知道母亲是不是倒在朝曦宫里的血泊中。
一路疾驰,朝曦宫的人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天青色的残影,感受到面前拂过的风,完全未曾察觉到从面前跑过的是玉微。
玉微急冲冲地跑进朝颜殿,入目的便是云皇后安然坐在凤椅上品茶。
母亲没事。
玉微空洞的脑海里只闪过这个念头,甚至因为害怕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不敢再上前一步,就这般跌坐在了大殿之中。
她便是在梦中也未曾见到过母亲安稳的样子,从来都是满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中。
她就这般安安静静地跌坐在地上,周身萦绕的死气却是惊到了坐在高位上的云皇后。
她本来见女儿突然披头散发地闯进来,还吓了一跳,此刻见女儿失了魂一般的模样,顿时拂开绕月的掺扶,急急忙忙地便从凤椅上走了下来。
云皇后顾不得姿态,直接坐在了玉微身边,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尽量放低了声音问道:“卿儿,可是谁欺负你了?”
女儿懂事乖顺,从不会失礼于人前,哪怕是当初姬羲遇刺身亡,她也未曾这般失态过,此刻她却是连身子都微微颤抖着。
听见熟悉的温柔声音,玉微顿时侧头看向云皇后,端庄柔和的面容一如往昔,她此刻满是关切地凝视着她。
玉微有些呆滞地伸出了手想要抚上云皇后的脸,想要触触她的脸是不是温热的,可刚抬起手却又蓦然地垂了下去,她开始低下头使劲地擦拭手心。
那日母亲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心,仿佛怎么也洗不掉,她的眼前突然变得猩红,连鼻息间仿佛都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玉微擦拭自己手心的力道越发加大,整个手心都被她擦得血脉不流通。
云皇后看见玉微越发癫狂的神态,立刻抓住了她的双手,稍稍扬高了声音唤道:“卿儿,别再擦了。”
她若是再擦下去,只怕整只手都要被她自己擦掉皮,她还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
云皇后把玉微揽进怀里,眼中的担忧几乎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抬手抚了抚玉微还未绾起的秀发,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别怕,一切都有母亲在。”
玉微在云皇后的手触上她手腕时似乎陡然恢复了几分神智,擦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温热的。
她颤颤巍巍地抬手触上了云皇后的脸,刚触上时甚至不敢感受指腹下的温度,立刻卷起手指缩了回去。
云皇后看见玉微想靠近自己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顿时隐约猜到了几分玉微如今的样子应该与她有关,她抓住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
玉微的手陡然完全地触上云皇后的脸,手下的温热让她反应不过来,她仅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凝视着她的云皇后。
半晌,她似乎突然回过了神一般,感受着从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几乎是愣愣地问道:“温热的?”
云皇后听见玉微似自言自语般的话,眼神一肃,捏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带着她的手在脸上一寸寸抚过:“温热的。”
玉微僵硬着手指握住云皇后的手,眼中的神色终于逐渐亮起来,眼珠开始转动:“母亲……我很想你。”
她很想她,害怕再也看不见她。
云皇后擦去玉微眼角无意识中滑落的一滴泪,抱紧了她,柔声道:“母亲也很想卿儿。”
她抚着玉微绷直了的背脊,眼中滑过一抹若有所思,分明昨日还见过,而且女儿也并不似今日这般惶恐不安,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女儿变得如此不安?
玉微深深嗅着云皇后身上熟悉的馨香,沉默了许久,空白得如同荒芜沙漠的脑海才逐渐恢复过来,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云皇后。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寂,静谧中弥漫着无形的宁静,绕月恭敬地立在一侧。
陡然响起的威严男音却是打破了寂静:“皇后和卿儿这是在做甚?”
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玉微拥着云皇后的手收紧了一分,微微眯起眼。
云皇后感觉到玉微身体下意识的紧绷,隐藏在凤袍下的手略微移动,在玉微背心点上一个字,而后便松开了玉微站起身:“卿儿梦靥了,臣妾正安慰她呢。”
玉微感受到背心的“忍”字,也缓缓收敛了情绪,对皇帝施礼:“让父皇见笑了,儿臣昨日里睡得不安稳,梦见了些不好的事情,有些害怕。”
皇帝扶起玉微,脸上是一贯的肃冷,语气却甚是温和,眼里甚至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你瞧瞧你,都多大了,还因为梦靥来找皇后,也不怕被人瞧见了笑话。”
玉微顺势站起身,不满地嗔了皇帝一眼:“父皇又调笑儿臣。”她略微一思索,学着皇帝把手背在身后,突然严肃地道,“而且……”
皇帝看见玉微的小动作,挑了挑眉追问道:“而且什么?”
玉微眨眨眼睛,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笑意:“这不是父皇你惯的吗?”
闻言,皇帝顿时笑起来,转过头对站在他身侧的云皇后无奈地道“你看看,都是你给惯的,现如今还赖朕了。”
云皇后却是立刻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陛下,卿儿的性子可不随臣妾。”
皇帝看云皇后娇嗔的模样,顿时心情更加愉悦,笑道:“得得得,如今全赖朕。”
玉微挽住皇帝的手:“是父皇不跟儿臣计较。”
皇帝弹了弹玉微的眉心:“朕看啊,是时候给卿儿你召位驸马好好陪陪你,免得你一梦靥就往朝曦宫跑。”
玉微挽着皇帝的手紧了紧,直到皇帝龙袍上的金线刮到了她的手心她才恍然回过神:“父皇忘记了?儿臣已经嫁人了。”
姬羲手中的权势在他去世时尽数落入了她手里,为了不引起皇帝的怀疑,她这些年一直装出思念姬羲过度,想要孤寡终老的样子。
皇帝虽然宠爱她,但也是在她对太子的皇位没有丝毫威胁的前提下,一旦她危及太子的皇位,即便皇帝对母亲宠爱有加,也很可能会重惩她。
毕竟母亲本是先帝皇后,而她又是母亲被皇帝封后七个月便早产生下的公主。母亲后来虽是在验血时做了手脚,瞒下了皇帝,但皇帝心中到底有没有怀疑,她却拿捏不准。
皇帝瞧见玉微骤然暗淡下去的神色,抬手抚了抚玉微垂着的发,沉声道:“圣王世子已经去了三年,你还要为他守孝多久?总不能一辈子不再嫁吧?”
玉微小声嘀咕道:“不再嫁怎么了?”
皇帝见玉微不以为意的模样,顿时严肃地道:“朕当初依了你的心意,让你为圣王世子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也是时候为你择一位驸马了。”
玉微被皇帝陡然严厉的眼神看得不敢抬头,却还是不肯松口:“父皇,儿臣不想再嫁人,还请父皇……”
皇帝板着威严的面容训斥道:“这一次别说叫父皇,叫母后都没用,过几日的赏花宴你必须去,要是敢不去,朕立刻下旨把你的名字从姬家族谱里剔除,你再也不是圣王世子妃。”
玉微顿时苍白了脸色,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紧紧拽住皇帝的龙袍:“求父皇不要把儿臣从姬家族谱里摘除,儿臣想留在姬家,守着夫君,求父皇成全。”
看见自己女儿害怕的样子,皇帝心里到底是心疼占据了上风,但想想若是一直依着她,她可能真的就要孤独后半生,顿时又狠了狠心,语气却是莫名地软了下来:“你听朕的话,过几日去赏花宴,正好檀儿也去,你们姐妹俩选好中意之人同一日出嫁,倒是不失为一桩喜事。”
檀儿?玉檀?
玉微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暗色,略微一思索,方才想起玉檀已经及笄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
皇帝见玉微垂着头,始终不肯说话,略微蹙了蹙眉。云皇后察觉皇帝的不悦,立刻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斟酌着道:“陛下,臣妾也希望卿儿早些寻到良人,可卿儿与圣王世子感情深厚,不愿意再嫁臣妾也能理解,不若再让她缓些时日如何?”
皇后的温柔体贴让皇帝颇为受用,他心里那点细微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反握住云皇后的手,笑道:“还说卿儿的性子不是你给惯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重情重义的性子是随了皇后,当初同意姬羲与她的婚事本是为了她好,却没料到没过几年姬羲竟然就死在了一场刺杀里。
云皇后顺着皇帝的话道:“臣妾敢这样惯着卿儿不也是因为陛下的默许?”
“你啊,罢了罢了。”皇帝扶起跪在地上的玉微,叹息道,“不是父皇要逼你,只是朕和你母后都希望你今后能有个依靠,我们终究不能一直陪着你,有驸马替我们照顾你,我们也安心些,只是你若实在不愿意,便再缓些日子。”
玉微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仿佛逃过一劫般松了一口气:“谢谢父皇。”
皇帝依旧板着脸色,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玉微:“别高兴太早。”
闻言,玉微刚愉悦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连脸色都暗下去了几分。
皇帝却是突然笑了,转头对云皇后道:“你看这孩子,一提起选驸马就和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云皇后牵着皇帝就要往殿内走:“陛下就别和卿儿计较了,不若进去尝尝御膳房刚送来的梨花软糕,据贵妃妹妹说很是可口呢。”
皇帝挑眉:“贵妃也说好吃?”
云皇后温声细语地道:“可不是吗?今儿贵妃妹妹还特意说起了梨花软糕。”
皇帝顿时对梨花软糕起了好奇心:“那朕可一定要尝尝,贵妃那般挑挑拣拣的性子都说好吃,看来是真的不错了。”但没走两步又想起玉微,顿时停下脚步,对玉微吩咐道,“过几日的赏花宴你还是要去,能找到中意人最好,若是找不到,你去帮你妹妹瞧瞧也是好的。”
“儿臣知道了。”这一次玉微没再沉默,而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皇帝满意地颔首,又问道:“卿儿可要随朕进去尝尝梨花软糕的味道?”
玉微摇摇头:“儿臣还有事,就不打扰父皇和母后了。”
皇帝也不再多劝,日常吩咐了玉微一句后便随云皇后进了殿内。
皇帝携云皇后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玉微凝视了早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须臾,转身离开。
念嫣一直在外候着,见玉微出殿,赶紧迎了上去:“殿下,回扶雨宫吗?”
扶雨宫是玉微未嫁给姬羲之前在皇宫的寝宫,便是玉微出嫁之后,皇帝也因为偏爱她,为她把整座宫殿都空了下来。
她昨日会歇在扶雨宫是因为回宫来探望云皇后,云皇后又让她留下今日一起赏花,只是如今看来,这花是赏不成了。
“不必,回圣王府。”
她自嫁给姬羲之后便甚少回皇宫,一直住在圣王府,便是姬羲去世之后也未曾离开。
念嫣迟疑地看着玉微尚且披散着的长发,提醒道:“殿下,您还未绾发,不若先行回扶雨宫,奴婢为你绾好发之后再回王府。”
玉微摇头:“回王府吧。”
她只是发上未簪珠玉,过分素净了些,倒也不至于失礼于人前。
“是。”
玉微离开之前,迎着光看了看巍峨大气的朝曦宫,这座宫殿囚困了母亲的大半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必须要加快速度才是。
……
爻云山
玉微负手立在雨中,她本是想回圣王府,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便调转了方向,来了爻云山。
爻云山是元隋开国皇帝赐给圣王府的墓地,埋葬的都是历代圣王和圣王妃。
如今她站的墓前便是姬羲与她的墓,只是姬羲躺在墓里,而她还安稳地站在墓外。
姬羲是为了护她而死。
她亏欠他的,已经永远也还不完。
圣王并非普通的亲王,是随开国皇帝征战沙场,打下江山的一代功臣。开国皇帝视圣王为手足,赐给圣王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更是给了圣王府无上的爵位荣耀。
六百年来,便是世家之间各种相互倾轧掣肘,圣王府却始终处于不衰不败之地,历代帝王也从不猜忌圣王,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每一代圣王都是天子近臣。
圣王府代代单传,姬羲是上一任圣王唯一的子嗣,然而她与姬羲却尚未诞下子嗣,他便因为她而死在了一场荒谬的刺杀之中。姬家延续六百年的荣耀,就这般终止在了她手上。
玉微缓缓阖上眼,任由雨水砸落在她脸上,便是她一开始选择嫁给姬羲就是为了他手中的权势,但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刺杀的那一刻她却无法不动容。
她到如今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姬羲点了她的穴道,把她藏在河道里,自己却是以一敌百地杀了无数刺客,她怕呛水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她眼睁睁地看着水面被血水染成血红色,最终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姬羲的血还是刺客的血。
突然,落在脸上的雨停了,鼻息间是熟悉的浅淡佛香。
玉微颤了颤眼睫,睁开了眼。
并非是雨停了,而是裴颐执一把玉骨伞站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了雨。
他不再是一袭青衣,而是熟悉的胜雪白衣,清冷的容颜一如往昔。
玉微舔了舔滑落至唇角的雨水,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颐的目光淡淡地扫了面前的墓碑一眼,把手中的伞完全倾斜向玉微:“我需要回裴氏一段时日。”
她已经回到了元隋,他也能稍稍安心一些,回一趟裴氏,用千年寒莲治疗折损的隐脉。
裴颐的语气完全像是要出远门的丈夫在和妻子交代行程,只是比较简短,但习惯了裴颐寡言少语的玉微也不甚在意,她眼中的光芒略微闪了闪,点头道:“你不必担忧我。”
裴颐把手腕上的披风搭在了玉微的肩上,而后单手为她整理着披风,低声吩咐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万事小心。”
玉微笑笑:“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最多只是篡个位。
裴颐看清玉微眼中的漫不经心,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便也不再多言,直接展开她的手,把召玄令放入她手中:“召玄令能调动裴家所有的势力,你若是需要,便用它。”
她一向不爱听他的话,总喜欢逆其道而行之,他却偏偏把她无可奈何,若不是他身上的伤的确无法再拖下去,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他也了解她,知道她不会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下动手,只是到底是担心她。
玉微垂眸看向手中似乎是以玉琢而成的小巧令牌,令牌上的暗纹繁复而又古朴,像是刻下了某种咒语一般。
她正想把它捏在手里,手心的召玄令在她合上手的前一瞬化为了一股薄到几近透明的雾色,下一刻直接消失在她面前。
玉微诧异地道:“它消失了?”
裴颐摊开掌心,一团越来越浓郁的雾色在他手心缓缓凝聚成一块令牌,正是召玄令。
他道:“召玄令平时会化作无形的雾气跟在你身旁,你若是需要它,摊开手心,默念它的名字即可。”
玉微惊讶地挑挑眉,跟着裴颐说的做,召玄令果真出现在了她的手心,她拿起召玄令,放在光线下仔细端详,就是这样小的一块令牌,竟然可以用它调动整个裴家的势力。
忽然想起什么,她狐疑地问道:“这样说来,岂不是只要知道如何使用召玄令就能号令裴家?”
这样的话,推翻裴家现任家主也太容易了。
玉微好奇地摆弄召玄令,披在她肩上的披风因为没有系上,此刻又散了开来。
裴颐松开手上的伞,微低下身子,仔细地为玉微系上披风的系带:“召玄令一共两枚,皆是认主,家主的召玄令只有家主和家主夫人可以命令它,这一枚是我的召玄令。”
玉微在玉骨伞浮动在两人头顶时便仰起头,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似凝固在了空中的伞,蓦然听见裴颐的话停了下来,她疑惑地微低下头,旋即唇瓣便触上了一片温凉。
裴颐精致的五官近在眼前,她立刻反应过来唇上柔软的触感是为何,瞬间便想推开他,却被他握住了手,反带入了他怀里,他清冷中糅合了温润的声音低低地擦过她耳畔:“只有你和我。”
玉微呆滞得忘记了推开裴颐,就这般紧紧地被他抱在怀里:“裴颐你……”
良久,等裴颐已经离开,她才反应过来裴颐口中的“只有我和你”的一重意思,他在告诉她,他的召玄令只有他和她可以号令。
玉微松开手中被她捏得温热的召玄令,召玄令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却知道它会跟在她身边。
她沉默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又在爻云山静立了片刻才离开。
……
元隋的赏花宴向来在三月至四月之间,由皇后主持,皇帝可能会去。
说是赏花宴,实则不过是变相的相亲宴,元隋民风较为开放,对女子的要求没有那么严苛,女子出门也不需要蒙面。
每年赏花宴都是京中达官贵人的子女参加,若是男子看上了参加赏花宴的某家千金,便赠她一朵花,若是女子收下,便表示她也对男子有意。
赏花宴的前一日玉微便回了扶雨宫暂住,她本是只想去走个过场,去看玉檀会闹什么幺蛾子就离开,结果等第二日她到赏花宴时才知道了脱身到底有多难。
因为今年的赏花宴皇帝也来了。
再结合前几日皇帝警告她的话,玉微不用脑子也知道皇帝是因为她才来的赏花宴。
玉微认命地坐在位置上,看来是要硬着头皮坐完整个赏花宴了。她以手支着下颚,戳着留白藏得只剩下一条的尾巴。
裴颐回裴氏却没有把留白带走,留白也就一直跟着她。但好在留白基本并不需要她操心,还偶尔能让她开心。
玉檀坐在玉微左侧,见玉微始终没个正型,还把一只畜牲抱来了赏花宴,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轻蔑。
这个时辰还是在欣赏歌舞阶段,并没有世家公子和小姐能自由的赏花,但男眷和女眷席位之间没隔着屏风,相当于是皇后默许了世家公子和小姐可以相看中意之人。
因此,不时便频频有世家公子往女眷席这边望来,玉檀的坐姿顿时更加端庄秀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她趁皇帝不注意时靠近玉微,提醒道:“皇姐,别再逗狐狸了,父皇总是转过头看着你呢。”
即便是稍稍偏着身子,玉檀的坐姿也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优美高贵。
玉微的坐姿与玉檀的标准坐姿不同,自始自终都是慵懒地坐着,一手搭在椅背上支起下颚,一手逗弄着扒在她腿上的留白。本应该是有些失仪的动作,但玉微做来却是自带一股端方大气。
听见玉檀的话,玉微抚在留白身子上的手一顿,转眸看向了偏过头来的玉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今儿的主角是皇妹,父皇定是在瞧皇妹。”
玉微轻笑起来,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疏离的面纱,将原本的三分神秘悠远添足了十分,她的美不仅在于容貌,更在于周身那种似危险又似疏离的风韵,让人忍不住为她而驻足。
一时间,看过来的世家公子更多。
玉微虽是嫁过人,但这等千秋绝色,便只是娶回去摆着也是分外赏心悦目,更何况她还是皇后唯一的嫡女,又颇得圣心。
元隋没有尚了公主不得担任朝廷命官的习俗,娶一位得皇上宠爱的嫡长公主回去百利而无一弊。
世家公子心间已是转了几个圈,看向玉微的目光也越发跃跃欲试。
坐在高位的皇帝见世家公子大多的目光都落在玉微和玉檀身上,顿时龙心大悦,对身旁的皇后道:“朕一定给卿儿选一位最好的驸马。”
云皇后看向似乎完全脱离事外的玉微,又看了看在低头与她私语的玉檀,柔声回道:“陛下,四公主已经及笄多时了,今儿主要该为四公主注意夫婿人选才是。”
“皇后说的是,瞧朕这记性。”皇帝轻轻一拍手,似乎才想起今日主要是为玉檀择驸马。
坐在下首的玉微有内力,听到了皇帝和云皇后的话,顿时对玉檀微微一笑:“皇妹今儿可要好好为自己挑一位驸马。”
若不是上一世玉檀在婚宴上趁乱杀了裴颐,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看似乖巧的皇妹竟然一直爱慕着裴颐。
不过细细一想倒也不奇怪。不说裴颐的身份,便说他的容貌和气势,世间应该没有多少女子可以抗拒得了。
眼前的玉檀不就是一个甚至仅以为裴颐是一介白衣也甘愿嫁给他的例子?
她若不是从小认识裴颐,下意识里将他当作了长辈尊重敬畏,想必也很难逃过他的吸引。
不过她倒是也因为有上一世玉檀的刺杀,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皇妹心里那般扭曲,得不到就要毁灭。
思及此,玉微看向玉檀的眸光更加柔和,本来玉檀心狠也不关她的事,毕竟她是住圣王府,不是住海边。只是玉檀这一世敢联合太子玉懿宸控制重伤的裴颐,还找人装作裴颐的样子伤了母亲,她必不会放过他们便是了。
玉檀莫名感受到一股冷意,看玉微却又没看出任何异常,玉微脸上的笑一如往常,她略微羞涩地低下头:“皇姐又取笑我。”
玉微无心与玉檀过多纠缠,此时歌舞也已经歇下,她便抱着留白站起身:“不打趣皇妹了,我带留白去赏赏花,春日正好,皇妹可别辜负。”
言罢,玉微不再看玉檀,直接起身离开。
不能离开,她准备去寻个角落睡觉,但没想到她还没找到安静的角落,便被一位又一位的世家公子缠住。
等好不容易脱身,她刚喘了口气,身后却是又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玉微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位俊雅的男子,相比其他锦衣华服的男子,眼前这位着一袭蓝衣的男子就显得清雅很多,带着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
“起身罢。”
玉微说完便要离开,却听得蓝衣男子苦笑道:“殿下可也是在躲赏花宴?”
“嗯?”玉微顿住脚步。
蓝衣男子作揖道:“冒犯公主,微臣也在躲赏花宴,若是公主觉得不喜赏花宴,不妨与微臣同行,微臣不会打扰公主清净。”
玉微顿时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看着蓝衣男子,他在套路她?
两人同行的确可以避免许多狂蜂浪蝶,但也最是容易让人误会,她可不傻。而且从蓝衣男子对她的称呼也可窥见一斑,他唤她为公主,而不是世子妃。
她在蓝衣男子面前站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你倒是大胆,敢在本宫面前说不喜欢母后主持的赏花宴,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
蓝衣男子见玉微板着脸的样子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心旌荡.漾,板着脸的玉微并不显得凌厉刻薄,而是把身上那股疏离发挥到了极致,似梨花,矜贵而优雅。
他笑道:“公主不也不喜赏花宴吗?”
玉微看见绯红桃树后那一道墨色的身影,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那就同行吧,你别过多打扰本宫便是。”
言罢,她转身欲去寻安静的角落,却是又突然被蓝衣男子叫住:“公主,你发间有一朵桃花。”
玉微状似疑惑地道:“发间?”
她就知道蓝衣男子是在故意套路她,竟然说她发间落了桃花,她抬手抚了抚发鬓,而后脸上的神色更加困惑:“本宫为何没摸到。”
蓝衣男子真诚地道:“倘若公主不介意,微臣可以替公主将桃花取下来。”
“那就有劳了。”玉微走上前一步,略微倾下了头。
蓝衣男子靠近玉微,抬手在她发鬓上一拂,然后把手心摊在玉微面前:“就是这朵桃花。”
玉微可以肯定自己头上没有桃花,因为她其实并没有经过桃花林,而是绕的湖上小亭过来,只是最后在桃花树边停留了片刻。
她看了一眼那株绯红的桃树,那抹墨色的身影还在,她轻轻笑了笑,并没有戳破蓝衣男子的谎言,抬手就要接过蓝衣男子手里的桃花,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是本宫经过桃树林时没注意,多谢公子。”
眼见着玉微就要接过蓝衣男子手里的桃花,温润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皇妹,莫小侯爷。”
玉微抬起的手蓦然收回,转过眼眸看向缓步走过来的玉懿宸。太子玉懿宸在人前一向温润如玉,但却又不是书生一般的书卷气,而是温和中隐隐透露威严的气势。
礼节性地施礼之后,她调侃似地笑道:“皇兄怎么也来了赏花宴?”
玉懿宸看清玉微眼中的揶揄,无奈失笑道:“父皇让本宫来挑太子妃,皇妹和莫小侯爷怎会在此?”
玉微直言不讳地道:“恰好遇上了,就闲聊了两句。”
蓝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差一点,玉微就要接过他手里的花了,他掩盖住眼底的神色,躬身对玉懿宸行礼:“微臣路过,恰好遇见了公主。”
玉懿宸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蓝衣男子的手,温和地道:“既是如此,本宫有些事和皇妹商议,便先和皇妹先行一步。”
蓝衣男子躬身施礼:“恭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玉微在玉懿宸的眼光示意下,也不再看蓝衣男子,抱着留白便直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
玉懿宸走得不快,像是在特意迎合她的速度一般,但玉微却是故意不跟上去,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一步。玉懿宸似乎也没有在意,便一直在前面走。
玉微见路越来越偏,似乎是她想找的,可以偷懒睡觉的角落,顿时也没再注意与玉懿宸之间的距离,开始打量起四周的景色来。
比起方才的繁花似锦,这里倒是绿树成荫,鹅卵石涌成的小道两旁都是或高或低的古树。
她在皇宫住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到底是她太懒还是皇宫太大。
一直在往前走,但目光却是打量着四周的玉微丝毫没注意到已经走到了尽头,更没注意到距她一步之遥的玉懿宸已经停下了脚步,甚至转过了身。
玉懿宸就看着玉微一步步靠近,也不避开。
等玉微反应过来时,已经撞上了站在她前面的玉懿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