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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很安静。
陈子柚本以为刘全既然缺钱就一定会骚扰她,结果他音讯全无。
也许刘全找到了新买家。可是按她对他的了解,以及对他那日话语的揣测,觉得他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手里未必有什么证据,只怕这种口说无凭的消息五十万都算高价了,谁又愿当这种冤大头。
就在她觉得太过安宁时,刘全的电话又打来了。出乎她的意料,他只字不提勒索的事,反而跟她扯东扯西地?旧,提及她的小时候。
他这种姿态,倒比先前狰狞的勒索面目更让陈子柚反感,她耐着性子问:“刘叔叔,您要现金,还是要我转帐?”
“小柚,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呢,呵呵呵,傻姑娘。”刘全的态度与那天判若两人。她一时无言以对。
“我过一阵子就要去国外,可能再不回来了。我这儿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没用,但是对你可能很有意义,是早年你外公的工作备忘录和你父亲的一些手抄笔记。你给我个地址,我寄给你好不好?”
“你这次想要什么?”
“这年头做好人难啊。你不要吗?那我可要丢垃圾筒里了。”
“请问,你把我那本来-一文不值-的名节卖了个好价钱吗?”
“你这个孩子啊,我都说了我逗你玩呢。这样吧,那些东西,我放到西街老陈的炊饼店里,西街老陈你还记得吧,就是你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店,你到那儿去拿吧。”
陈子柚沉默。
“你疑心病够重的。老陈的店旁边就是派出所,你还怕我要绑架你不成?要不要随便你,那店过些日子就关了,到时候你就找不到人了。”刘全挂了电话。
陈子柚疑心这是一个陷阱,可她还是在下午三点多时阴差阳错地到了老陈的店外。
刘全说的那个地方,的确有她很多的回忆,她与家人,.还有儿时的同伴,曾在这里消磨过很多时光。
而且刘全说的那些东西,对她很有诱惑力。她连自己以前的作业本都不曾留下过,更不要提外公与爸爸的字迹,等到想要怀念时,早已无影无踪。她曾经请陈经理替她收集一些留在公司里的外公与爸爸的笔迹,但是只有一份又一份的签名档,除此外一无所获。
周五下午办公室里没什么事情,主任见她接连几日都精神不佳,之前又加了几天班,便放她半天假。
她把车子缓缓开出校园,在附近市买了点东西,等她再上车时,便疑心自己被盯梢了。
这几天她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而今天感觉更加强烈。
也许因为她随身带着五十万元。她昨天便将五十万元转到一张银行卡上,现在这张小卡片令她感到不安全。
她从车的后视镜里没现任何异常的现象与可疑的人,但她的第六感清晰地告诉她,有人一直在她的附近。
说她不害怕那是假的。她想过要报警,却不知从何报起,她这样无凭无据只会被称作防碍公务;她也想过再回学校去,但觉得终究躲不了永远。最后她心一横便开着车在闹市里兜大圈子,整整转了半个下午,最后便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
这片老城区,她在高中毕业以后就再没来过。因为是很不起眼的地段,十年来变化并不大,那些建筑、街牌与店面,都似曾相识。路依然很窄,路面状况依然不佳,几个男人在路边支了桌子打麻将,两条狗在打架,路上行人稀少。
然后她看到那家比她的年纪还要大的炊饼店,就建在这边旧小区的门头房里,墙皮被前些日子的暴雨冲得破损,招牌却还很新,应该是近年才换过的。店里有人影在晃动,有一个小伙计打开外卖窗口往窗台上放一杯杯鲜豆浆,店门口写着大大的“即将搬迁“四个字。
那些字令她的情绪有了一点点波动,却也有了安全感,她直觉这里对她而言并没有危险。所以她停下车,推开车门走下去。
她戴着一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推开店门,对站在服务台后低着头的似乎老板模样的人说:“请问现在有炊饼卖吗?”
老板说:“炊饼还没好。”他一抬头,陈子柚后退了一大步。她竟然一眼没看出来,站在这收款台后戴着棒球帽的黑瘦男子,正是当年的刘全。他样子变了很多,走在路上她都未必能认出来。
“小西柚,你果然来了。你出落得越美丽了,也更加勇敢了。”刘全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大信封,拍到台案上,“没有炊饼,有这个可以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送你件小礼物而已。”他把那大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翻给她看,抖了抖信封,证明没有问题,又一一放回去,朝她露牙一笑。
陈子柚感到诡异至极。她暗暗观察四下里,厨房方向有机器在嗡嗡作响,两名店员忙着整理桌椅,并没人关注他们这一角。
她按住那信封,将那张卡取出来,推到他面前。
“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垃圾,没价值,所以你不用付钱。至于那件事,小西柚,你身价又何止五十万,何苦这么污辱自己。算了,我说过了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刘全把那张卡也塞进信封里。
“那就谢谢你了,刘叔叔。”
陈子柚一头雾水地回到车上,动车子时,她又仔细地察看了一下,一切都无异样,自己的几番疑神疑鬼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她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那家以前来过无数次的店面,也看到了刘全的影子从门口一闪而过,有一点佝偻,儿时的一些情形不期然地涌上心头:幼儿园时他抱着她去看布偶戏,初中时他送她最新版的芭比娃娃,在国内读大学的那一年他出差时专程去看望她,他对她经常比她的父母更细心而耐心。
她将这样不合时宜的心软的念头挤出脑海。当那家店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时,她的不安感反而又强烈起来。
她拐过一个路口时,前面大概生了车祸,单侧路上的车挤作一堆,步步难行。很多车掉头换道。
她等得无聊,从副驾座上拿起那只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地翻看,她已经多年没见过外公与爸爸的字迹,一页页看过来,陌生感甚于熟悉感。翻着翻着,却翻出夹在爸爸的笔记本里的一页薄薄的纸,是刘全早年一张很大额度借款的还款收据,早已泛了黄。
这东西时隔多年可能已经失效.,但陈子柚出于负责还是拨了一个电话给他,问他是否需要送回去。
刘全说:“哦,那就麻烦你了。”
陈子柚等了很久才把车掉了头,她沿路慢慢开回去。她开得很慢,看清这整个小区大概都要拆迁,几座楼的门窗已经被掉,沿街的小商铺,大半都锁着。她心中涌上几分萧索。
初冬的下午,路上没什么车,前方街尽头那几个人还在打麻将,两只打架的狗已经不见了。在她前方大约二百米远,刘全正站在路边等她。
突然有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呼啸着从她的车边掠过,它们出现得突然,她刚才甚至没在后视镜里观察到,她有不详感,盯着前方。
其实事情只生在一瞬间,但一切在她眼中却犹如慢镜头。第一辆摩托车朝刘全直直地撞过去,将他撞飞几米远后,另一辆车准确地又撞了过去。
陈子柚猛地踩下?车,反射性地找出笔想记下摩托车牌号,却看到那两辆车根本没挂牌,飞拐入小胡同,瞬间便不见了。
她拨了在离刘全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车,跑到他身边,蹲下身察看他的伤势。店里和远处打麻将的那几个人也匆匆跑了过来。
刘全竟然还清醒着,四肢抽搐着,他的右手费力地在空中挣扎,似要拿出什么东西。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但没有人敢动他。
陈子柚低声问他:“你要拿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刘全继续费劲地用他的右手探向口袋的方向。
陈子柚轻轻地把他右侧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那里只有一个旧钱包,钱包里有他一家三口的照片。
陈子柚将那张照片凑近他的眼前:“你要看这个吗?”
刘全的眼睛凝固在那张照片上片刻,又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要交待一些事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全身继续抽搐着,痛苦至极。
陈子柚将那个钱包轻轻塞进他的手里。
尖锐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刘全的手一抖,钱包掉到地上,里面有些东西掉落出来,被风一吹,散了一地。
陈子柚帮他将掉落地上的几张钞票与一些票据一一拾起来,放回钱包。
他的身下已经慢慢涌出一滩血,有张票单正掉在那血上,她用指尖拈起时,看到单据下面还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白色卡片纸,她小心地捏着没沾上血的部分将它们拾起,目光从纸面上滑过。
她把钱包重新放回刘全的口袋。
警察封锁了现场,救护车也很快地来了。刘全在路上便断了气,一句话也没留下。
陈子柚作为第一目击证人配合警察的调查,做笔录一直做到接近深夜。期间她接到迟诺的电话,说他明日即可回国,他很想念她。
她没说自己正在警局,只匆匆说正有一点急事,回头再给他打。
她曾想过迟诺的归期就是他们的分手之日,却不想结局是这样的,诡谲而离奇。
陈子柚如实地向警察说明她与死者相识多年,她为何到店中取东西,又为何返回,碰巧见到那一幕,也提到了帮刘全拿出钱包给他看全家福照片,她当然没提之前被勒索的事情。
她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语气镇定,神色平静,但她的手心与后背都在流汗。倘然此刻警方对她用测谎仪,兴许检测结果会指出她就是凶手也说不定。
她幸庆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外套,所以那张沾满了血又被她揉成一团的卡片纸即使在匆忙间被她塞进口袋,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屋里有点冷,她把手抄进上衣口袋里,因为紧张,她紧紧地捏着那团纸。纸上的血迹早就该干了,可她仍然觉得那张纸还带着血液滚烫的温度,一点点浸透她的手心。
当她扫过那张白色卡片纸,见到上面用钢笔写着几组字母与数字。她凭经验在瞬间判断那是一家国外银行的名字、一组账号和密码。
在事现场,她趁无人注意时将这张卡片捏在手心揉作一团,藏在袖口中,并最终放入口袋里。她能在一群人之中将藏匿物证的整套动作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要得益于前些天她一时无聊跟某位同事学了几招魔术。
那种名片大小的特质卡片纸在国内很难买到,那种颜色有点奇特的墨水她也不曾见别人用过,而且她也很见到少有人连英文都写得苍劲清瘦如嶙峋山石。
当这些元素集合到一起,她在那一瞬间只想到了一个人:江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