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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寒风凛冽,充作护国军河东联合军种指挥部祠堂外面的火把,火苗被风扯得四下伸展得老长。卫兵们缩着脖子抱着大枪在避风的地方用力跺着脚,偷偷喝着小酒壶里面的黄酒,好避一避这夜间的寒气。祠堂里面那些联合军的大人物们正在商量作战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和他们这些吃粮的小兵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对得起自己那几块钱的饷钱就足够了。
祠堂里面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作战总指挥部的样子,两军的参谋军官们济济一堂,大家都换上了护国军的红边军帽,正在热烈讨论着些什么。杨善德披着中将的军大衣,满面红光地站在人群中间指指点点。雷振春却在一个角落里面看着手中的公文,偶尔抬头看一眼杨善德他们。他竭力压抑着面上焦灼的神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一样。
“两个军,八个团,一个预备队也不要留,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后方可言。把部队全部用上,整个拿到晋军二十六师的左翼,一个拂晓攻击,就打垮他们了!到时候咱们主力再增援上来,在山西的山地里面和敌人慢慢打吧!在这种地形,借着地利,他们的火力优势也无从发挥,咱们这些哀兵,准能让他们吃些苦头。前线军事对峙的时间一长,各处相应咱们的势力就起来了!天下不愿意做雨辰奴才的人多了!那时倒要看看,他怎么来消灭咱们?到时候,大家都是有功之臣!”杨善德拍着地图,对着山西地图上面那密密麻麻的等高线,意气风发地说着,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口中的美好前景。
雷振春缩缩肩膀,无声地一笑。一个军队或者团体里面,总会有些没脑子的人存在吧。齐燮元他们的主力,都是在潼关和紫荆关两个方向构筑阵地,摆出一副防守挨打的姿态,根本没人敢向湖北河南伸爪子。其实就是在等着政治上面会不会有什么变化,看不满雨辰的力量会不会群起响应。每天都不断向上海天津汇钱,贴水一块钱都要到八毛了,已经在为做寓公打算了。只有这位杨军长还最是兴致勃勃,拿着鸡毛当令箭,真的在打山西的主意!以他们的实力,就算万众一心,说不定还能把黄河多守几天,进攻?那真是找死,就恕他雷光灿不奉陪了。那边的动静怎么还没过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低低吐了一口气。
杨善德突然皱眉问自己的参谋长:“我们的渡河工具,今天晚上要全部运到前线!明天白天之前要伪装完毕,明晚大家饱餐战饭,拿了犒赏,就卖力上吧!这些东西,都安排好了么?”他参谋长满脸的烟容,听到杨善德略微有点严厉意味的问话,抽搐似的笑了一下,又看了雷振春那里一眼,有点低声下气地笑道:“这事情,按照之前作战计划的划分,是雷军长负责安排解决的问题。属下也没有多问……”杨善德瞪了他一眼,还没有说话,雷振春已经在那边高声地笑道:“老杨,这个你尽管放心。能搜集到的船只,还有就便的渡河工具,我已经全部掌握起来了,现在正隐蔽集结待命呢。你们军的弟兄就安心休息吧,明天咱们再走一遭看看。明晚你们是突击主力,咱们不误事,也就看你们打得如何了!”
杨善德满意地搓了搓手,朝雷振春点头笑笑。突然又转头喊道:“***,这么贼冷的天儿,搞些酒来!咱们先吃点战饭,暖和暖和!大家待会睡他娘!明天上阵见高下吧!”
黄河岸边更是涛声风声都已经混成了一片,一线守备的雷振春军已经接到了命令。军特务营今天全面接手前线警戒放哨的工作。其余战斗序列的官兵,每人三两黄酒,还有一点猪肉,吃完早点休息,养精蓄锐,等待明天大举。军特务营营长是雷振春的妻兄,这时正胳膊上面缠着白毛巾,带着一队士兵在渡口上面焦急向东而望,不住地拿出怀表看着时间。今晚可就是决定他妹夫前途命运的时候啊!怎么还没有动静?他回头向自己这方面的阵地看过去,自己的阵地,按照雷振春的配置,是形成所谓的梯次配备。雷振春军在一线,而杨善德军在第二线。现在前沿的前沿,却是他们军长最心腹的特务营在把守着。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夜长梦多,谁也料不准拖久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啊!在这么寒冷的夜里,他们这些雷振春最相信的官兵觉得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大家都向着河对岸的一片黑暗努力望去,但对面仍然是夜色沉沉,毫无动静。
晋军二十六师师长张培梅少将,正满心佩服地站在一个高处,和安蒙军的石穿少将看着安蒙军二师的部队在夜色里面整齐肃静快速地行动。在这种几乎胶在一起的夜色当中,他们隐约的身影还是保持着战斗队形,迅速在滩岸占领了出发阵地,分成队列跳上了一条条早已准备好的船只。这些船只都是在天黑以后从河东岸的港汊里面开了出来,在这里待命的。这些船夫的赏价都是晋军掏腰包,也是不大不小的一笔钱了。数千官兵几乎是毫无人声的上船就位,一架架的机关枪已经在船头架起。船的篷都是落下来的,掩着风。就等着一声令下,几千健儿就向对岸箭射而去,彻底把这帮作乱的护国军的侧翼打垮,最后在正面大军的压迫配合之下,彻底把西北乱源平定。我们总统正是要大有作为的时候,这帮乱臣贼子,前朝余孽还在不住地捣乱,真的非要灭此朝食而后快!
张培梅满心敬畏地朝身边板着脸看着队伍的石穿笑道:“石师长,安蒙军久闻大名了。现在一看,果然真是我国第一强军啊!这种夜里面,空身子走路都不辨东西的。安蒙军还是这么整齐肃穆,很快就了各自的作战位置。我们晋军是拍马也赶不上啊。改日要是能调兄弟去安蒙军里面培训一下,那就是荣幸万分了。”石穿没有说话,只是在夜色里面朝张培梅点了一下头,也看不清他是不是在笑。他只是对着身边的惠英慈问道,语调听起来也略微有些焦灼:“时间到了没有?是不是该发出信号了?”惠英慈这时已经挂上了临时中校的肩章。为了和雷振春打交道方便,表示某种对等重视的地位,惠英慈才一下跃升了两个阶级。据说还有口风传出来,他这件事情如果办得完满,说不定就要真这个阶级呢。他听出了石穿话语中的冷淡,也不以为意。这些安蒙军出身的军官,一个个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基本上就是雨辰老大,何燧老二,他们老三。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计较的。他拿出怀表仔细看了一下,自顾自地下令道:“点火!”
河滩上立刻燃起了三堆大火,所有人的脸都被照得明暗不定。火光下戴着皮帽子的安蒙军机枪手趴在船头。在这个夜色里面,就像一尊尊的雕塑。黄河流过这片土地千载,在这个夜色里面,这种画面似乎就有了一种被称为史诗的感觉。这时,这些雕塑的目光,都集中在对岸。似乎等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对面也终于燃起了三堆火,在河风当中摇曳不定。虽然因为遥远而显得微弱,但是在这个夜色里面,却是那么的醒目。惠英慈镇定地看着这一切,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终于转头朝石穿立正敬了个礼:“报告石师长,大军可以出发了。我上第一条船和对方接应,请下命令吧。”石穿点了点头,又目光凌厉地看着惠英慈。这个一向被称为老实的师长,在加入安蒙军之后,身上似乎也平添了许多的锐气:“惠中校,要知道现在安蒙军二师前锋的几千官兵,命运都攥在你的手上!要是情报有误,对方是假投诚。二师弟兄有了什么损伤,你们那个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从上到下,咱们安蒙军都饶不了你们。这些都是我们军队的国宝啊!”他一口气毫不客气地说完这些,就坚定地朝自己身边的参谋下达了命令:“出发!”惠英慈嘘了一口气,转头就朝船队跑了过去。他和这个安蒙军的师长没有什么好争执的,他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手中握有这么一支强兵,打过去就是了。不像现在这样行险,万一上当的话就是损失惨重!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上面的心思,上面这次是以禁烟的名义动员了这些部队作战,他们需要一个对方阵营的高级将领投诚出来,作为证人宣布这支所谓的护国军其实就是一个武装鸦片集团!这对于办理善后,安抚舆论,甚至以后震慑西南,都是非常有作用的。在这种注定败亡的情况下,雷振春还敢于玩假投降的这一招,可能性几乎为零。当他踏上船头的时候,随着一阵阵低沉的命令声音,船只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对岸疾驰而去。护国军河东联合军的崩溃就在眼前了。
“班长班长,我刚才偷偷出去小便,看到河滩上面升起了三堆火,对面也有三堆!是不是有人通敌啊?”
“***,睡觉都睡不踏实。这些事情关你屁事?官长要打就打,官长要降就降。你才拿六块六角的饷钱,就觉得自己是尊佛了?倒头!挺尸去!南方佬过来才好呢。省得老子明天还要去送死,枪一交回家多便当……”
底下士兵的心态,特务营长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手心里已经全部都是冷汗,都快攥出水来了。手下的特务营官兵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过都是在朝后方警戒,生怕杨善德的部队看出什么破绽来。对面船队过来的时间显得无比的漫长,耳边似乎就只有涛声和风声。快点,再快点啊!身家性命就全看这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经过了让人几乎要发疯的等待,在他的眼睛里面终于看到船只的轮廓,矮舷双篷的黄河上面最常见的大木船终于快要抵达西岸啦。这些船的样式还是当年左文襄公西征的时候,黄河上面运粮船队的标准制式来着。随着几声沉闷的响声,船终于靠上了岸边,还没有等船停稳,几个士兵早就跳下了冰冷的齐膝盖深的河水,拉着纤绳就朝岸上走。特务营长快步地迎了上去,满心都是兴奋的心情。快到船边才看见船头的马克沁重机关枪还是冷森森地对着自己,忍不住心下又是一寒。当先的一条船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的年轻军官,在这种暗夜偷渡的情况下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这横渡黄河的行动对他而言就是小小的游船行动而已。特务营长认得,他就是曾经渡河和自己妹夫秘密会面的惠中校。他忙凑了上去,也顾不得行礼了,身边都是安蒙军的士兵默不作声纷纷跳下船,四下占领阵地,等待后续部队过来向纵深发展。他和惠英慈热烈地握手,紧张之后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话:“惠先生,咱们总算把你们接来了!军长现在在总指挥部那里,等着你们过去。老天爷,咱们的任务总算是了了!”
惠英慈也握着他的手,眼光却只是环顾着四周。一条条的木船陆续抵达西岸,大队大队的士兵纷纷拥了下来,带着武器就朝预定的目标发展。这一仗已经没有悬念啦。河东联合军一个军长事先输诚,一个军现在还在睡大觉。安蒙军二师数千虎贲被河防部队让开大路,这一万多敌人只有在睡梦里面缴械的份儿了。自己出任军职的第一个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下一步,自己又该做什么呢?
沿河警戒的雷振春军的官兵们,在自己睡觉的堑壕碉堡或者民房里面,正睡得香的时候就被敌人从门口堵住,接着就是哗啦哗啦的拉枪栓的声音。然后就看到军长特务营的大小官长,胳膊上面扎着白毛巾大声地朝他们喊道:“咱们军长向中央投诚了!已经接安蒙军渡河。现在大家都不要动,等天明奉命改编,军长是不会亏待大家的!”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官兵还有什么说的,就一个个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被端着步枪的安蒙军士兵监视着。一点睡意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就等着天亮大家那个不可知的命运结果吧!估计大家伙这个吃粮的日子也要到尽头了!在其他地方,居然还有些零星的抵抗,北洋这个团体还是有些死硬分子的,满脑子和雨辰汉贼不两立的思想。枪声响了几下就被压倒,敢于抵抗的人都被安蒙军的官兵全部干掉,其他人也就乖乖缴枪,他们被堵在被窝里面,还能有什么战斗力可言?戴着皮帽子的大军洪流在滚滚向内挺进。
这时在祠堂的联合军的总指挥部里面,晚酒也快要到了终局的时候。杨善德似乎心情很好,雷振春又在旁边不断劝酒,竟然喝得酒意有了七分。他麾下的那些参谋军官在雷振春的地头上面,吃着雷振春精心准备的酒肴,已经一个个解了武装带,大敞着领口,抓着酒壶不肯松手。雷振春的卫士队已经把杨善德的卫队换了下去,他们自然也有酒席,在下面吃得那个热闹的劲头也不亚于他们的官长。雷振春的酒喝得很有节制,但是刻意的还是把气氛煽动得非常热闹。只是不住地看着时间,不时朝东边望望罢了。
风声里面突然传来了几点零星的枪声,飘到酒喝得正酣的这些军官们的耳朵里。毕竟都是军人,虽然个个都有酒意了,对枪声还是敏感得很。都停了下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外面。酒意最沉的杨善德也觉得不对,侧耳听了一下:“光灿,不对啊!怎么有枪声?不会是对面的敌人过河了吧?咱们在抵抗?”雷振春心里面警惕,面上还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要是对面敌人过河,枪炮声早开锅了!哪是这么零星的几响?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走了火。等天亮查出来我扒了他的皮!你们安心喝酒,早点休息,今天的河防大哥我全包了。明天晚上大家上阵决生死吧!兄弟们在一起喝酒的时间也不多了。”杨善德还疑惑地看着外面,雷振春替他斟好了酒也没有动杯子。只是在那里转着眼睛,一时还没有做出什么决定。
这时就听见门外有杂沓的脚步声,火把下面就看到一个杨善德军的军官衣衫不整地朝这里狂奔,身上的棉袄都脱了。隔得老远就在那里大喊:“军长不好了!河防开了口子,现在到处都是戴着皮帽子的安蒙军!军长,要拿出办法来抵抗啊,不然就全完蛋了!”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样,枪声突然就大响了起来,还夹杂着机关枪吭吭吭的铜音。声音不是在河边响起,倒是在后方杨善德的防区响了起来!杨善德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雷振春这时也跟着他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动手!”就见一个卫兵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火光,一枪就把那个跑来报信的军官打了一个倒栽葱!更有卫兵从前后两个门拥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大枪,雷振春卫队的军官更是双手盒子炮,吼声连成了一片:“都不许动!老实坐下就都没有事情!”一个参谋军官想掏枪,几发子弹顿时就打在了他的身上,倒下的时候把一桌酒席都带倒了,杯盘狼藉。这时的杨善德酒意早就没有了,心里面什么都明白了过来,雷振春这小子反水了!
杨善德他是北洋军中的少壮派将领,对北洋的忠诚和信仰也不是那些老将们能比的。北洋现在落魄的局面使他已经进入了一种醉狂的状态。既然这个团体都崩溃在即,自己还活着做什么?所以当护国军成立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的时候,他也是最为积极的。就让这个团体轰轰烈烈地结束吧!他想渡河决战,想在沙场上面战死。虽然他也知道他们是不可能胜利的,但是雷振春的这个行动,把他最后一点的期望都打碎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头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反而是只有一片平静。北洋,这次算是彻底的亡啦!
他转过身来对着雷振春:“光灿大哥,是朋友的,你冲着这里打!”他拍着自己的心口,“我底下那些兄弟,跟我那么多年了,你不要为难他们。拿着我的脑袋找你新主子领功去!谢谢你今天给兄弟我准备了一席上路的酒!”雷振春按着自己腰间的手枪皮套,脸色在***下显得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善德用力在地上呸了一口,伸手就去取他腰间的撸子手枪。早就绷紧了神经的卫队官兵顿时就都朝他开火了,十几发子弹打得他身体剧烈抽搐着,还强撑着想把枪取出来,最后还是终于一头栽倒了。
北洋中将,前北洋第四师师长杨善德战死。他生前不见得为人多么看重,但的确是最后为北洋殉死的将领。他麾下的那些军官们,只能眼睛发红地看着他们的官长,然后默默举起双手。雷振春走到杨善德尸体面前,摇了摇头,才想交代人好好把他埋了。就听见门外他的妻兄在惊喜地高叫:“军长,军长,惠中校来了!安蒙军全部都上来了呀!”
当惠英慈的高腰马靴倒映在死不瞑目的杨善德的眼帘里面的时候,随着惠英慈和雷振春的握手,护国军河东联合军的命运就成为定局。一万二千官兵们经过了最微弱的抵抗后放下了武器,护国军的侧翼战线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同时在河南正面盘马弯弓的四个中央师主力也终于开始大举进发。北洋残余势力的末日,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