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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笼罩天空,遮去本就稀薄黯淡的日光,从人类的角度望去,那个景色就如同暴风雨的前奏,沉甸甸地压向渺小的城池。
纱织被触手缠在奈落怀里,他的胸口坚硬冰冷,像积雪覆盖的岩石,黑暗的妖气如浓雾涌动,她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奈落吞进身体里的那一次。
那个时候,她也像现在这般,被触手和骨刺束缚着,死死压在他的胸膛上。
卷在她腰间的触手没有要松开的趋势,反而像蟒蛇一样越缠越紧,但那一点点的疼痛完全算不上什么,骨头被勒得生疼她也高兴,纱织伸手抱住奈落。
“你回来了。”
暗流涌动的杀意凝固了一瞬。
冰凉滑腻的触手蹭过手背,纱织避开奈落背部长出触手的部分,以拥抱的姿势环住他的肩胛骨,自然而然地将脸颊靠到他的肩膀上,像满足的小动物一般缩到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服。
“我很想你。”
她原本还担心着,奈落如果不回来了怎么办,她要不要回现代社会捡起读书上班的人生轨迹,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但奈落一出现,那些事物就通通失去了吸引力。
纱织高高兴兴地抱着回来的妖怪,奈落沉默不语片刻,放松了缠在她身上的触手,他抬手搂住她的腰,托住她后腰弧度微凹的部分。
“你最好不是在说谎。”
奈落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隐约的威胁之意。
“我才没有说谎。”纱织气咻咻地抬起头,“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阵子我有多辛苦?”
她推着奈落的胸膛,撑出一点距离,但腰卡着动不了,她略困难地扭过头,视线穿过密密麻麻的森白荆棘丛,看向阴沉沉地浮在城池上空的「奈落」。
“你应该比任何都清楚,「你」有多难相处。”
颊侧的碎发随动作滑落,奈落的目光忽然凝住,落到她颊侧露出来的伤痕上。
纱织意识到她不应该扭头,但想要遮掩已经晚了,她不是没想过贴上膏布蒙混过关,但「奈落」的心眼比蜂窝还多,谁知道他会不会顺瓜摸藤猜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并借此找出她的弱点。
这些天纱织一直勤勤恳恳地扮演着战国时代的土著,时刻提醒自己要提防对方,但看到那张相同的脸却又会克制不住地心软。
猩红的瞳孔竖了起来,好像蛇类张开鳞片,纱织感到冰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天空传来尖锐的呼啸,刺啦一声,仿佛闪电撕裂沉闷的空气,浮在结界中的「奈落」率先发起攻击,密密麻麻的触手张开獠牙朝两人撕咬而来。
轰隆一声巨响,瘴气搅住瘴气,妖气和妖气相撞,一瞬间好像暴风雨中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穿过巨浪的触手被骨刺撕扯成碎片,密密麻麻的血沫碎块喷涌而出,还未落地,腐蚀性极强的瘴气将那些碎肉一吞。
骨刺织成的荆棘遽然朝天空生长,拧成巨大的树干,贯穿了城池上方的苍穹,扯烂了「奈落」再生出来的触手。
杀意一闪,森冷的骨刺陡然穿过紫红色的结界,如果不是他躲避得快,脑袋差一点就要和脖子分家。
“……回来得倒是快。”「奈落」脸色阴沉,嘴角微扯,露出嘲讽般的微笑,“你是怎么做到的?”
苍白冰凉的手指离开她的脸颊,奈落抬起眼帘,看向触手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另一个「自己」。
他冷笑一声,周身瘴气翻涌,猩红的眼眸妖异而阴森:“你的遗言就只有这些?”
黑暗的妖气涡流中,缠绕的不止是奈落自身的气息。
胸口的四魂之玉滚烫起来,「奈落」眯起眼眸:“原来如此。”
表面上依然挂着讽刺的笑意,他闷笑几声,道:“你利用了四魂之玉想要再次变得完整的执念。”
纱织愣了一下,看向奈落,他的表情无动于衷,盯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模样,就好像在注视着将死之物,身上除了杀意再感受不到其他的感情波动。
“哦?”奈落不紧不慢道,“被你发现了吗。”
被奈落操纵的触手,露出一小块四魂之玉的光芒。
“在另一个世界的期间,我收集了剩下的四魂之玉碎片。”
「奈落」的视线果然立刻就被那道光芒吸引。
“即使是跨越时空,也想要再次变得完整,这是四魂之玉本身的执念。现在只要有了我手上的四魂之玉碎片,再加上你已经收集的部分,四魂之玉就能再次融合为一。”
空气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贪欲、杀意,仿佛还有点其他的什么,那些无法辨别的东西融合混杂在一起,将浓郁的妖气染成完全漆黑的颜色。
纱织抓住奈落的袖子,在他微微低头看来的瞬间,十分严肃地告诉他:
“要打去其他的地方打。”
如果在这里打起来那还得了,人类的城池会瞬间崩塌。
“……”
纱织:“说好了哦。”
奈落微微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另一个「奈落」却在那个瞬间动了。
黑压压的瘴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奈落收回视线,骨刺疯狂抽长,刹那间便和对方的触手撕咬在一起,一时间看得纱织眼花缭乱。
扭曲的空气发出撕裂的长啸,在四面八方隆隆回响,奇形怪状的触手不断袭来又被切得七零八落,肉块残肢拧成新的触手再次发起攻击,被森白如闪电的骨刺再次扯烂,密密麻麻的碎块和血水落入黑暗的瘴气,瘴气以血肉为养分,翻涌膨胀,如同贪婪扭曲的活物。
奈落忽然离开她的身边,转瞬间便已来到上空。
纱织只看到四魂之玉的光芒一闪,笼罩城池的结界忽然碎开,好像有哪里传来咔嚓的一声,奈落先前设下的所有禁制都应声而裂。
但那一切发生得极为短暂,结界消失后,瘴气疯狂外涌,好像高压的容器破了个豁口,所有的气液都在那个瞬间挤了出去。
狂风卷起,纱织不得不抬起手臂,待那暴烈的风声散去,城池上方已经不见两人踪影。
她转过头,白夜落到屋顶上,他在奈落出现的瞬间抛出幻术遮去了城中人类的视野,但闹出的动静过于巨大,不少人都在抬头看向天空。
“……结束了?”
奈落去追杀「奈落」了,这个城池是不是就能躲过被波及的命运?
白夜叹了口气:“……不,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结束。”
纱织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遥远的天边出现邪气的乌云,那团黑压压的云海里翻涌着奇怪的微光,朦胧的光芒没能淡化阴森的邪气,反而让那一团东西显得更加诡异不详。
朝着城池这边飞过来的邪气,纱织仔细一看,发现那些浮动的光芒是妖怪的眼睛,被「奈落」留下来的邪气吸引——不,那些密密麻麻的妖怪被「奈落」操纵着,携着阵阵阴风,飞快地朝这边靠近。
“这个时候再维持幻术也没什么意义。”白夜抬起手,手里浮现出的莲花枯萎消隐,化成灰尘片片散落,“你想怎么做?”
纱织:“你们去疏散城中的人类。”
白夜露出诡异的神色:“你想让我们保护人类?”
他们是奈落的分丨身,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好事。
纱织:“不行?”
“……也不是不行。”
白夜叹了口气,背着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走吧,你听见她说的话了。”他看向在妖群出现的瞬间来到主殿前的白童子和神无,“另一个世界的奈落也是奈落,就当做是给他找点麻烦。”
……
火焰在燃烧。
看不见的毒火啃食着身体里的无底洞,将边缘烧得焦黑扭曲,不断向外层蔓延扩大。
骨骼碎裂的声音,身体被撕扯开来,经脉粘膜剥离的响声,这些都无法阻止火焰燃烧。
汹涌的瘴气坠向大地,紫红色的结界摇摇欲坠,散乱的妖气被骨刺击穿,「奈落」偏过头,浮在空中的肉块重组成半边脸的形状,蠕动着的肉块还未彻底黏连在一起,锋利的骨鞭忽然再次甩来,撞在坚硬的触手上犁出血淋淋的痕迹。
碎肉飞出,「奈落」冷哼一声,被再三打碎的脑袋和身体如同章鱼的残肢,缓慢地向中心汇聚。
奈落扯断蠕动挣扎着的触手,踩过地面上的肉块,森森骨刺在身侧张开蜘蛛般的触肢,滴着毒汁的獠牙对准了半残的猎物。
“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他垂下眼帘,居高临下的眼神寒凉似冬夜的雾气。
凌乱的瘴气如蛇类在身侧扭曲缠绕,「奈落」没有直接回答,他不语片刻,忽然嗤笑出声:“……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我居然会爱上人类。”
“半妖和人类相恋……受命运诅咒的恋情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你明明再清楚不过。”
听到「爱」这个令人不快的字眼,奈落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在那个瞬间摘下吐着恶意的头颅。
“……命运?”他嘲弄道,“你是指自己吗?”
五十年前,造成巫女和半妖悲剧的,才不是什么可笑的命运,而是人为的恶意,是两个当事人自身的软弱,给了想要杀害巫女的妖怪们可趁之机。
奈落向来对所谓的命运嗤之以鼻,他也从不后悔。
杀了巫女就是杀了,玩弄人心又如何,弱者只能受强者支配,哀叹命运的不公,憎恨自己的无能。
直到今日,不管是哪一个世界的奈落,都不曾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悔过。
撕碎他人的羁绊,让相爱的人反目成仇,做这些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只是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而已。
镰刀般的骨刺扬起,像蝎子的尾巴一样勾出锋利的弧度。
「奈落」忽然用满含恶意的声音说:“你现在回去也晚了。”
“你是指那些杂碎妖怪?”奈落哼笑一声,“无聊的伎俩,你也只有这种程度。”
骨刺挥下,空气发出割裂的声响。
「奈落」面色不变,仿佛没有感受到即将降临的死亡,他诡异地说:“杂碎妖怪?这我就不清楚了。”
“毕竟,将那东西造出来的是你,不是吗。”
森白的骨刺在那个瞬间骤然停下,距离剜出他的心脏只差毫厘。
「奈落」身边的瘴气凝聚成型,在电光石火之间窜出去,夺走了对方捏在触手中的四魂之玉碎片。
四魂之玉融合为一,污秽黑暗的光芒骤盛。
滚烫的火焰灼烧着血液,将骨骼碾压得咯吱作响,看到对方脸色骤变,「奈落」低声笑起来,殷红的眼瞳阴冷似滑腻的毒蛇。
空间开始扭曲,四魂之玉即将回到原本的世界,他看到对面的自己露出无比可怕的表情。
杀气暴涨,「奈落」任森白的骨刺遽然贯穿胸口,将他的心脏挖出血淋淋的大洞,飘散的肉块被四魂之玉的力量牵引着,消失在了扭曲的空间之中。
……
纱织转过身,一刀砍下试图偷袭的妖怪的头颅,血沫随着刀锋飞旋而出,溅到城墙上绽开红梅般迤逦的痕迹。
“这边!”
掩护城中人类撤离的期间,纱织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阴暗的苍穹被不详的妖气笼罩,密密麻麻的妖怪被白童子他们清理了大半,只剩下小部分还在空中盘旋。
游荡下来吞吃人类的妖怪被她切的切,砍的砍,将伤害和损失尽力降到了最小。
她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将侍女仆役们带到安全的山洞里后,又再次折返回到城中。
百足的蜈蚣妖朝慌乱奔跑的身影袭去,纱织借力在城墙上一蹬,雪亮的银芒在风中一闪即逝,鲜血从蜈蚣妖切开的颈部喷涌而出,将周围的地面染得一片血红。
翻身落地,她一振刀锋上的血珠,来到瑟瑟发抖的女性身边。
“你没事吧?”
那名女性往后缩了缩,纱织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刀,归刀入鞘。
“要不要我扶你站起来?”
她缓声说着,弯腰朝对方伸出手。那名女性犹豫了一下,慢慢靠向她的方向。
“谢谢。”
那道声音细如蚊蝇。
寻求保护般靠到她怀里的柔弱女性,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真是帮大忙了。”
纱织听到一声闷响,世界静止了刹那。
她慢慢低下头,殷红的血水涌出,染红了身上的小袖,短刀完全没入腹部,刀柄被人类的女性握在手中,纤细洁白的手指看起来再无害不过。
“……都是你将我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道声音凑到她耳边说。
似男非女,既不属于孩童也不属于成人的声音,被怨毒的恨意扭曲模糊成一团。
纱织抬起眼帘,女性的面容开始溶化,明明刚刚还是人类,现在身上却源源不绝外往流淌着惊人的邪气。
“痛吗?”那个东西笑了笑,“痛就对了。”
「她」狠狠抽出血淋淋的短刀,再次一刀捅了过来。
“我要他和我一样痛不欲生。”